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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 庄周之燕_分节阅读_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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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等你,不要太久了。”

顾怀琛起身离去,见到门外的沈京时脚步稍稍一顿,低声说了句:

“不要说些伤她心神的话。”

沈京颔首,走进里厅,厅内光线昏暗,朱色雕花漏窗透着浅浅的光,她倚在贵妃榻上,乌发长垂,身上锦缎华衣,可是转过脸来看他时,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在锦缎的映衬下竟然异常的黯淡无华,嶙峋得让人心疼。

他怔了怔,她却对着他虚弱无力的一笑,说道:

“阿京,好久不见了。”

那笑容轻淡得似乎风一吹就散了,在她的眼里,他看不到忧伤寂寞,只看到了死灰般的沉寂。

“流芳,你清减了。”他说。

“幸好,”她自嘲地笑笑,“我这副样子没有吓到你。”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有问。也没有说起过去的事,更没有提到容遇,只是坐下来,貌似轻松地说起自己这几年在东庭和屹罗的见闻,又把随身带的竹篓放下,取出那些卷轴在流芳面前一一打开,给她讲画画时的趣事。

“阿京,真羡慕你,短短几年时间去了这么多的地方。你走的时候说去游学,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要是你告诉我,说不定我那时就跟你去了呢。”说着忽然猛地一阵咳嗽,沈京连忙把茶杯递到她口边,她接过,双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喝完水后似乎才好了一些。

“流芳,你愿意的话,我会想尽办法带你离开这里。”犹豫了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出口。

流芳一怔,接着便是摇了摇头。

“你就不想见他吗?有人说他病了,有人说他疯了,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沈京有些意外,可是很快又释然了,“流芳,还是外面的传闻是真的?你跟顾怀琛……”

“阿京,”她笑着摇头,笑着落泪,“不要强人所难,好吗?”

丫鬟银环怯生生地端上来一碗药,迟疑着说:

“公主,这药……”

“放下吧。”她说,然后是一阵沉默。沈京捧过那碗药,递到流芳面前,说:

“沈京认识的顾流芳,从来就不是一个任性的人。”

流芳望着沈京,叹了口气,说:“好,我喝。”

沈京离开聚萍馆时天色已然昏暗,走到南羽山下,早有马车等在山脚把他接回沈府,驾车的人正是沈园山。他掀开车帘上了车,一抬头便在车厢的幽暗中对上一双幽黑的星眸,沈京坐下,马车便开始向前疾驰。

“她,究竟怎么样了?”声音不大,却如悬坠千斤巨石,字字隐忍。

“若说好,那是骗你的;若说不好,但暂时性命无虞。”沈京叹了一声,“她不愿离开繁都,必是另有隐情。”

“阿京,我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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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隔世 3

漱玉池水气氤氲,轻薄的帐幔在秋风中微拂,透着阵阵热气的黄玉石水池边上雕刻着盛开的芙蓉,莲瓣下有泉眼无声,流水汨汨而出,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硫磺味。

她斜靠在池壁上,温泉水漫至她的颌下,她的头微微向后仰,温热的泉水让她几乎昏昏欲睡。

她已不记得自己在这个池子了泡过多少回了,有时一天一次,两次,甚至曾经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这里……

三年了,离开他三年了。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忽然有一天梦醒了,睁开双眼时他还在自己身边,俯身看着她,黑眸带笑,神色慵懒,握着她的手说:

“阿醺,你看,下雪了,我也回来了……”

阿醺,阿醺……他总喜欢这样叫她的小名,也许早就遗忘了这个名字最初的意味,他一声声,唤出了宠溺与钟情……

不能想了……心窝处渐渐传来一阵针刺般的麻木,她还记得顾怀琛抱着她坠入护城河后,河水冰寒刺骨,巨大的冲力使得她头脑一片空白,待到意识渐渐恢复时,顾怀琛已经把她带上了蔚海出海口的桓河岸边。

她下意识地推开他,踉跄着要走开时,骤痛忽来,身下一热,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下血红一片,她两眼一黑昏过去之前见到便是顾怀琛苍白失色的惶急心痛的表情。

她那时很想笑着问他,顾怀琛,你后悔了吗?

待到再次醒来,已经身在去繁都的船上了。顾怀琛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她,神情憔悴落寞,她的血还是断断续续地流,船上的大夫对她说这孩子可能要没掉了,她情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平静,只是让人把她包袱中的药匣子拿来,把吕思清送给她安胎的药丸一颗颗吃下去。

然后她拼着一口气问顾怀琛,若是这孩子还能保住,能不能留他一条性命。

顾怀琛没有说话,只是眼眶有些发红,用力地把她紧紧抱入怀内。

她以为这个似曾相识的拥抱就是承诺,而吕思清的药也确是神效地保住她的胎儿。孰料一下船在码头便被二皇子皇甫重风带兵包围了,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带走流芳以胁迫皇甫重霜在虞州退兵。

以皇甫重霜与百里煜的情谊,就算不退兵,也应该有所顾忌;再不然在阵前将之斩首,也能大减对方士气。顾怀琛自是不允,皇甫重风便以叛臣之妻的罪名把她关进繁都西浦大狱。三日后,顾怀琛将奄奄一息的她从牢里抱出来时,她已经成了明隆帝亲封的芳华公主。

顾怀琛一反温和的常态,拒绝送她入宫,只在驸马府旁辟一幽静院子让她住下,这一期间,顾宪来看过她。她当时见到的顾宪已是两鬓花白,她一张嘴想喊一声“爹爹”,眼泪却先掉了下来,顾宪颤巍巍地握着她的双手,隐忍眼中的泪意着对她说:“六儿,你受苦了。对不起,爹爹对不起你……”

当着她的面,他扬手打了顾怀琛一个响亮的耳光,顾怀琛没有避开,也没有恼怒,只是神色漠然地站在那里,然后对顾宪说:

“若父亲预想到有这么一天,当初还会阻止我把她带走吗?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你心心念念那个女人冷落我母亲时就错了!如果一个巴掌就能拨乱反正,不用你打,我自己早就打了!你觉得我毁了她,那你告诉我,那又是谁毁了我?!爱一个人是罪过吗?父亲,我告诉你,没有爱的人才是有罪的!”

顾宪脸色发白,而流芳,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也不去反驳。

她已经很累了。

和顾怀琛的纠缠,让她觉得很累。她如今连和他当初是如何相遇相识都不愿记起,她这段时间吐得很厉害,早晨起来连漱口时都忍不住干呕,更不用说吃下些什么东西了。不但如此,还常觉得头晕,身子发冷,顾怀琛请了好几位大夫来看,那些大夫诊完脉后都是大皱眉头,走出外间去不知和顾怀琛细细商量些什么。她也没去理会,很倦,很想睡。然后有一天午睡睡醒后,猛然发现顾怀琛一直坐在床头沉默着,她望着他,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凝滞了许久,然后对她说:

“流芳,这孩子,你不能要。”

她翻个身,拉上被子倒头睡去,不去理会他。只听得他又说:

“你落水时,寒气入体伤了心肺。那孩子,即便如今保住了,恐怕日后……而且,你如今不能喝药驱寒,寒毒渐渐积聚起来,只怕生产之时会有性命之虞。”

他让银环端上来一碗药。

她坐起来,一手拂落药碗。

“听天由命好了。”她坐起来,心酸而嘲弄地笑笑,“有劳费心,生不生在我,活不活在他(她),好像这种种都与你无关吧?”

他默然半晌,“流芳,走到如今这一步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会尽力弥补。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百里煜,你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容遇……她的眼眶开始湿润,她还要被人利用来胁迫他吗?还有这个孩子……可是当母亲的天性让她不再考虑这些,顾怀琛把她有身孕这事隐瞒得严严密密的,只是随着她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来,他脸上的忧虑越来越明显。

她吃不下东西,畏寒,脸色青苍,生下孩子那一天恰好是在八月末。挟着风声的秋雨连绵不断地下了一夜,窗棂上被投下风中乱拂的树影,絮乱不堪。很痛,痛得一度昏过去了,她痛得似乎身子被撕裂,张口想要尖叫,却虚弱得连叫声都是低哑的,她紧紧地抓住身下的褥子,用尽所有力气叫着那个名字:

“遇——”

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人在身边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不断的说话,她才似乎找到了什么安慰,倦得睡了过去。

“王爷,这位姑娘天生便是纯阴体质,受了寒毒甚深,本就不应怀孕生子,即使不是难产,生子后的寒毒反噬也免不了要去半条性命啊!如今胎儿位置异常,即使顺利产出也怕已是先天不足……”

“我告诉你们,要是她死了,你们就给她陪葬!不管用什么方法,给我救活她,救活她!懂吗?!”顾怀琛暴怒的声音终于使她清醒了一些。到了差不多半夜,被灌了参汤提气的她终于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姑娘,是个男孩。”

这一刻,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随即而来的又是潮水般的心酸。

她多想问他一句:遇,我们的孩子,叫做看云好不好?百里看云,或是,容看云……

但是没过片刻,昏昏沉沉的她忽然听到一个妇人的惊声尖叫:“这孩子……这孩子……”

这孩子,没了心跳。

她的看云,生下来,便夭折了。

怎么会呢?从他五个月大开始,便会踢她的肚子,后来更是一个小手肘一只小脚掌地蹬她。她跟他说了许多悄悄话,也唱过许多儿歌,他明明,是听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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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隔世 4

她撑着坐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外间走去,那些仆妇惊呼着拉住她,她不支倒地,神经已经濒于崩溃的边沿,顾怀琛冲进来一把抱起她,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她抓住他的衣襟,是那么的用力,眼神涣散地对他说:

“我若死了,求你……把我随便葬了……永远不要告诉他……我和孩子的事……”

顾怀琛死命地咬着唇,布满血丝的眼中几欲落泪。

“血……”稳婆大惊失色,“王爷,她……她血崩了……”

她以为,这一次她再也躲不过奈何桥上的那碗孟婆汤了,在黑暗中,她平静地等待着灵魂的离体。可是顾怀琛硬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她的命留下来了,她醒来后才知道自己足足昏迷了一个月,离开了驸马府旁的院子,住到了南羽山的聚萍馆来了。

命是留下来了,可是身上的寒毒常会发作,一旦发作起来全身冰冷似被针刺一般,连心脏都似乎收缩起来了,手脚伴着疼痛抽搐着。幸好聚萍馆的温泉可以缓解寒气,再加上汤药和针灸,情况总算有了好转。

后来,寒毒变成了一个月发作一次,幸好,半夜刺痛冷醒的情况渐渐少了,只是第二天早上都会被顾怀琛逼着吃药,让他运功为她驱寒。

一年前,她才知道聚萍馆的守卫大部分不是顾怀琛的人,而是明隆帝授意左相卫卿安排的,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明隆帝的监视之中。卫卿每回到南羽大营都会顺便上山到聚萍馆巡视,那日隔着花墙听到了她倚坐在秋千上唱的几句歌词,大为心动,可是一见了流芳,卫卿却愣住了。

明隆帝从来没告诉过他,被幽禁在此的人原来是陵州韩王妃顾六。

他认得她。当年千荷诗会上,他跟在太史令邹源的身边时就见过她,多年过去了,他甚是奇怪他何以会一直记得这女子的容貌,记得她眼中流转的莹润光华,记得她唇畔一抹慧黠的笑意。她一定不会记得他,他当时只是邹源的幕僚,并不出众。所以,他也不提当年的一面之缘,只是轻描淡写地引她说些无关要旨之事,谈谈花木园艺。

他来的次数多了,她也不以为意,只是突然有一天问他:要是她不想留在聚萍馆了,他能想到什么办法帮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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