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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河霜天 4

牧仲陵迷迷糊糊中,听到“朝廷安抚使到了”几个字,不亚於听到仙乐神音,一下精神大振,热血上涌,立刻翻身而起,一把抓住郑虎臣的胳膊,忙不迭问道:“虎臣,援军到了吗?多少粮草?多少人马?快领我去!”牧仲陵欣喜欲狂之下,顾不得整理衣襟,一边连珠炮似的发问,一边拉着郑虎臣冲出门外。

“只有安抚使大人到了,没有看到援军。”

“没有援军?”牧仲陵犹如冷水浇头,顿时觉得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只有安抚使,他能顶个屁啊?”

由於来之前吕文焕已经告诉他事情紧急,必须让牧仲陵火速入府商议,不得迁延,因此郑虎臣不敢停下脚步,只得一边拉着牧仲陵往营外快步疾走,一边解释道:“安抚使大人冒死从汉江乘船而来,被逆贼刘整的水军发现,一行人拼死而战,还是全军尽覆,除了安抚使得以逃脱进城,随行护卫除一人外尽皆战死。”

没有给牧仲陵问话的机会,郑虎臣继续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知府大人刚接到安抚使到府衙歇息压惊,却马上发现了那个唯一生还的随行护卫居然是蒙古奸细。”

两人刚好绕出禁军营地大门,身为驻守襄阳禁军都虞侯的牧仲陵因为没有成家,孤身一人在外也觉得不方便,便一直是随军居住的,转右不远即是知府衙门,听到奸细二字,牧仲陵不由瞠目结舌,脚下一停,差点把郑虎臣拉倒,“你是说蒙古人冒充朝廷派来的安抚使?”

刚刚激战过後的襄阳一派萧瑟,大街上空无一人,郑虎臣不容他停下,一边拉着牧仲陵继续跑向知府衙门,一边继续耐心解释:“安抚使大人是殿前御林军都指挥使刘琮璧,是知府大人的旧识,不是冒充的,但是他随行的那个护卫是奸细。”

郑虎臣一边摇手阻止牧仲陵发问,一边继续道:“本来谁也不可能发现的,谁会想到冒死保护安抚使大人前来的贴身护卫居然是奸细呢?但是,多亏了知府大人饥肠咕噜的肚子,”

“肚子?”牧仲陵终於抓住机会,问道:“你说多亏了知府大人的肚子?”

“嗯,你也知道,不止我们肚子空空,知府大人也是挨饿数月,现在当然对任何食物味道都极为敏感,在接到安抚使大人後,居然从那个护卫身上闻到一股羊臊味。我们南方汉人很少吃羊的,身上不可能有那种味道,只有长期吃牛肉羊肉的北方金人和蒙古人身上才有那股腥臊味,当时知府大人就觉得不对了,”

二人一路急行,远远已经看见知府衙门,郑虎臣继续道:“知府大人还没有下令拿人问话,那个奸细狡猾异常,已经发现露出破绽,当即拔刀胁持了安抚使。”

听到这惊心动魄的转变,牧仲陵不停催促道:“快讲,快讲”

“我们团团包围住那个奸细,决意要生擒他,这时安抚使趁他一个疏忽,一把扯开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不料那奸细悍勇异常,料定必死无疑,想拉安抚使大人垫背,居然不畏我们的刀剑,只顾砍杀安抚使,当时情况危急,刘大人当即脖子上被砍了一刀,我们只得冲上去拼命搭救,乱刀之下最终还是无法生擒奸细,而刘大人也是重伤倒地。”

这时两人已经跑进知府衙门,衙门卫兵知道他二人奉紧急召见,纷纷让开路来。

“安抚使受了重伤?”两人刚刚进入大门,牧仲陵发现正对的衙门大堂并无一人,话还未说完,郑虎臣扯着他绕道左边,直奔後堂客房而去。

“是,现在大夫正在後堂客房给安抚使医治,所以知府大人急召你入府,商议对策。”

知府衙门不大,大堂後靠右为知府大人起居所在,家眷仆役均居於此,靠左为一排客房,中间隔了一个荷塘,靠一九曲塘桥相连,二人转过塘桥,小径正对客房厅门,隐隐看见厅内人影晃动。

牧、郑二人进了客厅,就见襄阳知府吕文焕背负双手,面朝左侧窗外,头微微垂下,身体一动不动,显然已经站了一段时间,整个人恍若木雕一般,由於其身形瘦削,一身官袍显得空空荡荡的穿在身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其他府中幕僚及一干军中诸将二十余人,全都聚於厅中,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见到牧仲陵,纷纷点头招呼,其中一幕僚叫刘延宏,悄声提醒沉思中的吕文焕:

“大人,都虞侯到了。”

吕文焕“嗯”了一声,转过身来,虽然他贵为襄阳知府,统领一城军民,但看得出来由於长期操劳过度,饮食不继,导致面色发白,双颊深陷,加上略白的胡须,身体显得非常瀛弱乾瘦。

牧仲陵抱拳行礼:“末将牧仲陵参见大人。”

吕文焕挥挥手,一边走到客厅中主位坐下,一边对牧仲陵道:“仲陵,不用多礼,请坐。”

牧仲陵还未开口,吕文焕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仲陵,在来的路上虎臣应该已经把大致情况讲给你听了,我也不再多说,只是刚刚安抚使伤重不治,也没有留下任何皇上传下的旨意,”

微微停了一下,吕文焕扫视了厅内诸人一眼,“如此一来,外面援军目前还是没有消息,现在我们也只能靠自己继续维持下去。在座诸位都是襄阳的主政官员,难得有机会大家齐聚一堂,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强敌环伺,援兵渺渺,如何守城御敌,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死一般的沉寂,围城这麽多年来,众人早就绞尽了脑汁,能用的办法早就用了,不能用的办法也用了,现在哪里还能有什麽新的主意?

掌管粮库的官员叫陈嘉映,看大家都一言不发,便带头说道:“大人,目前粮库的粮食几乎已经见底,卑职已经竭尽全力,往每日膳食里加入树皮糟糠之类,并且减少食物配给至每日一餐,勉强保命而已,但是如果援兵补给还没有到,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城内将绝粮断炊。”

众人虽然早已知道粮食不足,却也是没有料到只能支撑十日,纷纷鼓噪起来,不过除了发泄几句牢骚,没有人能够想出任何办法。

郑虎臣本来就是个直性子火爆脾气的人,看着大家莫衷一是,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大声道:“我有个办法解决粮草问题。”

空气瞬间凝结一般,大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望着因为激动而一脸涨红的郑虎臣,个个都是不敢相信一脸疑惑。

“我是是个直肠子,没有读过什麽书,看问题也是简单明了,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根本就是没有选择,我们做为大宋将士,天职就是保家卫国,血染沙场,宁死不降是我们的本分,如今突围撤退根本不可能,我们只能死守襄阳,这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个人生死事小,国家兴亡事大,没有什麽比大宋生死存亡更重要的事了,为了大宋,我们必须做出艰难地抉择,要么十天半月之後所有人都饿死,要么牺牲一部分人,保存大部分人的生存希望,坚守到援兵补给到来之时!”

“牺牲一部分人?”吕文焕看他说的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语速非常之快,没有听明白,便重复了一次。

“是,牺牲一部分人,如果不这麽做,十天之後,所有人都会饿死,反正都是死,早死晚死而已,与其这样,不如牺牲一部份人,既可以节省现有的粮食消耗,也可以给我们带来新的粮食来源,这样一来,再坚持数月都没有问题。”

“你,你,你是说吃,吃人?”刘延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哆哆嗦嗦的想要站起身来,可是身体孱弱外加极度震惊,整个身体都似乎僵硬了,挣扎了几下便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嘴里喃喃自语道:“畜生,畜生,畜生。”

其他人等个个面如死灰,有的微微点头,有的频频摇头,还有几个幕僚已是泪如泉涌,低声抽泣起来。

牧仲陵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吃人的建议,顿时怒由心头起,‘嚯’地站起身来,大声道:“虎臣,万万不可。”

郑虎臣扭头打断他的话,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继续大声道:“有何不可?仲陵,十日之後,所有人都会饿死,你可有办法解决?”

牧仲陵顿时泄气,只得摇头。

“我们根本无路可走了。如果不用我的办法,那就大家到时候一起饿死,蒙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夺下襄阳,这就是好的办法吗?既然横竖是个死,为什麽不能牺牲小部分人,拯救大多数人?”郑虎臣越说越激动,挥动着拳头,“我们都是身受皇恩,食朝廷俸禄,自当以死效忠国家,而城内一干军民人等,个个也是忠君爱国之辈,如今国难当头,大宋生死存亡之际,襄阳一旦失守,大宋长江天险立刻失去一半屏障,蒙古军队南侵再无後顾之忧,届时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将生灵涂炭,试问一下,究竟是襄阳一城的生命重要,还是全大宋千千万万的生命重要?以一万条性命换取千万条性命,难道不值得吗?我们还有什麽理由贪恋个人生死而罔顾国家社稷以及天下黎民的安危?”

陈嘉映插嘴道:“虎臣,那你说一下你打算牺牲什麽人?按照什麽标准来确定谁该死,谁该活下来?由谁来定这个生死标准?”

“所有的老弱妇孺,伤残病患,只要不能站在城楼上守城,不能与敌搏斗的人,都是要被牺牲掉的。”郑虎臣心里显然早已有了计划,不疾不徐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虎臣,你刚才说军中将士的天职,我想问问你,我们在襄阳浴血奋战为了什麽?”牧仲陵突然问了一句。

郑虎臣大声回答道:“保家卫国,血染沙场,马革裹屍就是虎臣及军中将士的天职!”

“那城中的老弱妇孺也应该和我们一样,以死报国?”

“身为大宋子民,自然也是如此,个人生死事小,国家存亡事大,否则国破之後,家何以能幸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仲陵,大是大非之前,你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那杀掉以及吃掉我们的父母妻儿,就是你口中的老弱妇孺,这种行为也是保家卫国?保家卫国要到这种地步,我们与禽兽何异?任何罪行,不管有多麽正大光明堂而皇之的理由,罪行就是罪行,邪恶就是邪恶。退一万步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是一个国家沦落到要靠吃人的禽兽之辈来维持,这等禽兽之国还不如灭了的好。”牧仲陵怒声呵斥道。

“国在人在,国亡人亡,人亡了还可以再生,国亡了就全完了。仲陵,我不是说这样做是好事,我也知道这是禽兽行径,只是事有从权,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行人难行之事。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算身负千载骂名,只要能救国救民,我郑虎臣毫不含糊!今日之势,已到千钧一发之际,诸位万万不可有丝毫恻隐之心,当以国家社稷为重。”

郑虎臣越说越激动,一把扯开胸襟,然後往下一拉,扭转身子,将赤裸的背部朝向众人,只见背上赫然有四个大字,精忠报国,字迹完全是疤痕构成,显然是很早之前用针刺所致。

一直一言不发,眉头紧皱的吕文焕突然插了一句,“虎臣,小女贞娘,年方十八,你也算看着她长大的,我是否应该带头大义灭亲,杀了她给诸位吃了?”

郑虎臣眼神一黯,突然一把拔出佩刀,反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声道:“大人,你待我恩重如山,虎臣无以为报,但是,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大是大非面前,大人也应该以国家为重,为了国家,虎臣认为就算十个百个贞娘也可以牺牲。虎臣愿意做第一个为国牺牲的人,自杀成仁,杀敌卫国的重任就拜托诸位,那九泉之下虎臣也可以瞑目了。”话音一落,郑虎臣双眼一闭,右手用力,就欲自刎。

旁边牧仲陵眼疾手快,飞起一脚,正好踢中郑虎臣手腕,钢刀'砰'一声落在地上,其余众人一拥而上,拉的拉,抱的抱,将挣扎不停的郑虎臣按坐在椅子上。

看着大家乱成一团,吕文焕面庞不住地抽搐,长吐一口气之後,好似终於下定决心,大声道:“好了,刚才所议之事,我再想想,数日後必有决定,诸位不要再说了,记住,方才之事,绝对不可对外散布任何只言片语,引发恐慌,否则定当军法处置。”

停顿了一下,然後对众人说道:“安抚使大人的後事就依刚才所议,交由延宏全权处理,诸位各依所责,速回所在,提防蒙古鞑子偷袭。”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退出客厅而去,郑虎臣此时也已平静下来,跟着众人就要出去,还未走出客厅,吕文焕叫住他:“虎臣,请守住荷塘廊桥,未经本府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客厅。”

郑虎臣躬身道:“末将得令。”转身而出直奔荷塘廊桥守桥去了。

待众人离去,客厅内只余吕文焕和牧仲陵二人,吕文焕道:“仲陵,刚才人多嘴杂,不方便与你商议安抚使之事,不过你也清楚安抚使大人伤重不治的来龙去脉了吧?”

牧仲陵点头,“末将清楚。”

吕文焕长叹一声:“安抚使在弥留之际,对本府说了一句话,他倒是轻轻松松一走了之,却把我陷进莫大惶恐之中。”

牧仲陵觉得很是惊奇,安抚使最後的遗言无非不过交待些後事而已,怎麽可能让这见多识广的一城之主陷入惶恐之中?

吕文焕见牧仲陵一脸疑惑,摆手阻止他的问话,继续道:“你随我驻守襄阳有八年了,也算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诸将当中,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了。”

牧仲陵即刻站起:“大人对卑职不但有提拔之恩,更蒙多年倾心指教,仲陵时刻铭记於心。”

吕文焕示意他坐下,然後道:“提拔到是有,指教却说不上,诸将之中,惟你最为仁义忠勇,所以,八年之内,你由马弓手提升到禁军都虞侯,靠的是你自己的本事,不是靠阿谀奉承或裙带关系,我之所以最信任於你,也在於此。”

顿了一顿,吕文焕道:“安抚使的遗言令我芒刺在背,惶恐不安,兹事体大,众将之中,唯有你最值得信赖,所以,才急急把你找来,就是想和你商议一下此事。”

牧仲陵抱拳道:“卑职洗耳恭听。”

吕文焕稍微停了一下,几乎一字一字地道:“安抚使最後的遗言是:朝廷有蒙古内奸。我问他内奸是谁时,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断断续续说了大宋必亡四个字,然後便不治。”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牧仲陵还是微微有些错愕,点头道:“从安抚使随身侍卫居然是蒙古奸细来看,朝廷的确有内奸,因为安抚使出行,必到京城殿前禁卫军提调随行侍卫,如若无人从中安排,则无法解释这个奸细如何出现在安抚使身边。但是,朝廷完全可以追查是谁负责安排随行侍卫,则可顺藤摸瓜找出内奸,何至於说大宋必亡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呢?”

吕文焕道:“我何尝不是这麽想的,但安抚使刘琮璧是殿前御林军都指挥使,堂堂三品大员,统领殿前御林军,随行侍卫应该是由他亲自挑选,那个奸细也应该是由他亲自指派,如果刘大人不是内奸,如何解释他选的随行侍卫居然是内奸,这也太巧合了。而且,蹊跷的是,如果他和奸细一夥,那这个奸细完全不必要杀他,因为当时我们并没有怀疑刘大人,那个奸细完全不可能因为自己暴露而要杀掉同夥,这与常理不符,而且,当时我看那个奸细完全是不顾自己性命,一心要杀掉刘大人灭口一般,这事情内幕重重,牵涉甚广,简直匪夷所思。”

牧仲陵想了一想,问道:“大人,你说那个奸细完全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杀掉刘大人?会不会是因为刘大人知道内奸是谁,所以他要杀人灭口?”

吕文焕点点头,“少卿,极有可能,我思索再三,也只有这个说法能够解释了,但是,按照我们的推测,如果刘大人因为知道内奸的身份而被杀灭口,为什麽刘大人在弥留之际只说朝廷有内奸,而不直接告诉我内奸是谁,反而说大宋必亡呢?”

牧仲陵想了一想,“是不是他当时已经油尽灯枯,思维趋於混乱,所以没有提及内奸的名字?”

吕文焕摇摇头,“刘大人虽然昏迷了一阵子,但是大夫给他止血後便苏醒过来,他先是一言不发,显然是在思考什麽问题,不过片刻,突然脸色大变,显见非常激动,然後刘大人才告诉我朝廷有蒙古内奸,大宋必亡,在那之後,他的神志依然清醒,完全有时间可以告知我详情,不过由於过度激动,这时先前止住的血再度喷涌而出,终至不治而亡。”

牧仲陵沉思片刻,道:“依大人所言,只有以下两种可能:其一、刘大人或许出於什麽原因不能确定内奸的身份,不敢随便乱说。其二、刘大人知道谁是内奸而不愿意说,只是出於社稷安危才出言示警,让大人转告朝廷有所察觉和防备。”

吕文焕点头道:“正是如此。”

牧仲陵摇头道:“难以想像,堂堂殿前禁卫军都指挥使,命在旦夕的情况下还不愿意说出害他丧命的内奸。或者这个内奸让他觉得不说出来比说出来好,或者根本就是他宁愿牺牲自己性命也要维护那个内奸,或者他自己觉得没有把握证明那人是内奸,怕冤枉好人。”

吕文焕道:“那他为何要说大宋必亡这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有内奸,也不至於让这朝廷重臣觉得大宋必亡啊?他身为三品大员,完全知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绝对不可以乱说的,一旦传了出去,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

牧仲陵想想,的确如吕文焕所言,如果不是有什麽重大的原因,刘琮璧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大宋必亡这四个字的。

“还有,皇上突然派安抚使冒死来襄阳做什麽?刘大人到死也没有透露半个字,他完全有时间告诉我,但是他最终什麽也没有说。”吕文焕一脸凝重继续道。

牧仲陵心里一凛,明知道襄阳已经被蒙古重重包围,皇帝还是派刘琮璧仅仅带了些许随身侍卫冒死来襄阳,肯定有什麽重要的旨意要传给吕文焕,而刘琮璧拼死进城之後竟然选择沉默,拒不传旨,的的确确是匪夷所思。

吕文焕继续说道:“我刚才思索再三,始终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很有可能危及大宋的江山社稷,我不得不有所行动。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便交付给你两件机密事宜,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牧仲陵立刻起身,“末将愿竭尽全力。”

吕文焕点点头:“其一,今晚,你即刻出城,我为你准备了羊皮筏,那是整张羊皮做的,灌气之後可漂浮在水面,状若顺水而下的死羊,你可躲在筏下,趁夜色顺汉江而下,虽然会经过逆臣刘整的水军营寨,但只要你小心谨慎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你至江夏后即转驿站快船,顺长江直奔金陵,而後再赴临安。”

牧仲陵乍一听,不由大吃一惊,但随即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要卑职向朝廷报讯,严查内奸?”

吕文焕点头道:“正是,除了这件事情,你还得向朝廷禀报襄阳已近粮绝,危在旦夕,襄阳一旦失守,我大宋在江北将无立锥之地,蒙古大军再无後顾之忧,即可顺江南下,江南势必形如垒卵,请朝廷尽快派出援军。”

牧仲陵躬身道:“卑职领命,必竭力而为,只是卑职此次前往临安,官微职小,不可能直接面奏皇上,按律只能到兵部报到,所有禀奏之事,必须由兵部代为提奏,不但会延误时日,恐怕也会导致消息泄露,令内奸有所防范。”

吕文焕道:“仲陵所虑甚是,所以,我便交付你第二项事宜,小女贞娘自幼与当朝安国公主交好,前些年虽随我驻守襄阳,却仍然与公主书信常通,私交甚笃。再者,你也一直教导小女骑射之术,已有师徒的名分,与她也不算外人,和你一同前去临安应该不会有太多不便,我便让小女陪你同去临安,如果你不得入朝觐见,必要时她可以请安国公主代为引荐,让你可直接入朝面圣奏禀。”

牧仲陵一皱眉头,踌躇道:“大人,如此的确是好办法,但是此去要泅水越过蒙军水寨,凶险万分,我担心小姐她。。。”

吕文焕不待他说完,便接过话头道:“无妨,贞娘水性极好,你大可放心,至於凶险,”顿了一顿,然後压低声音道:“少卿,我待你如子侄一般,你就据实相告,你觉得我们能坚守到朝廷派来援军之日吗?”

牧仲陵为之语塞,默然低头,等了一下,摇头道:“末将没有信心坚守到那日。”

吕文焕惨然一笑,叹道:“我也担心朝廷很可能无法及时驰援襄阳,我们被围五年,杀敌无数,一旦到了城破之日,蒙古鞑子必定屠城立威,若贞娘留在襄阳,我实在不忍心看她遭此劫难,此去临安尚有一线生机,只是,你切记不可向任何人泄露贞娘的真实身份,就说是你表妹即可,还有,不管事成与否,你绝对不可让她回襄阳,也不可让她长留临安。”

牧仲陵一愣,不解的问道:“大人,末将不解,为何不能告诉任何人关於小姐的身份?还有,事过之後,小姐不能回襄阳,也不能长留临安,那她该去何处?”

吕文焕心里针刺一般,脸色一黯,只是搪塞道:“此事你不必多问,只需牢记於心便是。贞娘素来与你合得来,我便将她托付於你,到临安之後,一定要让贞娘隐姓埋名,并尽快回乡避乱,切勿让她久留临安,如此过了数十日,襄阳之围应该也有结果了,至於以後,我也无法再做更多安排,听天由命罢了。贞娘性子刚烈,你决计不可让她知道我的如此安排,否则她必然不肯离去。”

牧仲陵觉得鼻头一酸,哽咽道:“大人,卑职愿随大人死守襄阳,请委派他人前往临安。”

吕文焕不由一声长叹,站起身来,走到牧仲陵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仲陵,我知道你尽忠对我,但是,诸将之中,唯有你我最为放心,而且贞娘与你熟识,换作他人,我担心这丫头必不肯前去。你无需多言,赶快回去收拾一下,切不可与他人提及内奸之事,其他官牒文书,我自会安排准备,今夜子时,小女和你在南门汉江码头碰头,你们准时出发。”

看牧仲陵还不甘心领命,吕文焕脸色微变,继续道:“此去求援,凶险万分,前路何其难也,而我只需坐守襄阳,何其易也,君行其难,我任其易,无需再说了。”

牧仲陵无奈,只得应声道:“卑职领命。”接着道:“刚才虎臣所言,大人万万不可...”

话音未落,吕文焕已经摇手道:“你不必多虑,我非禽兽,岂可行那禽兽之事,你只需尽力争取援兵即可,剩下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牧仲陵长出一口气,躬身告辞,转身大步离开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