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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国 第九回 满城尽呼汉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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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林教头那厢,自高衙内纠缠而后,阖家老小担忧,那厮痴呆性子,定然不肯就此放手,整日与鲁智深吃酒,心下烦忧,又不曾见赵楚,好生不快。

这一日,锦儿与林娘子往张教头家探望,林冲值更归来,心知乃往丈人家里,也不好就此去迎,一面念及高衙内为祸京师,正没计较处,鲁智深使两个泼皮送来白酒,托付道:“教头何必担忧,那厮三五日便休了贼心,只管不与他见面便是。”

林冲身在军内,怎不知高衙内性子,一面敷衍了鲁智深,使两个心腹往丈人门上看了,自往外而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渐渐也起了性子,道:“俺也是百千好汉里一个,高衙内虽是可恶,未必太尉如他,杞人忧天,只怕也是如此。”

于是拔步渐行,至热闹处,又吃一顿白酒,见天色不早,径往家内而来,不及门口,泼皮围定一处吵闹不绝,心下好奇,挤开往里一见,竟是个落魄的,怀内一柄刀,插了草标,自夸道:“小人这宝刀,削铁如泥,切金断玉最是锋利,只是家门遭变,不得而贾,肯拿钱来,俺只许你,概不追还!”

林冲看他口气恁大,笑道:“兀那汉子,休吹大话,甚么宝刀,敢比神兵利器?”

那汉睥睨,道:“你这厮,不卖休要聒噪,不是个识货的。”

闲汉里有人嗤笑:“你这汉子,有眼,不见林教头么?八十万禁军里,他是头一个,最是知晓宝贝,但凡拿来,教教头看了,果真是个宝,分文不会少你。”

那汉便将刀倒转了递于林冲,拔开看时,霜雪一般,取一锭铜钱砍下,应声而碎,当得起削铁如泥,那闲汉们嘻嘻哈哈,有的叫价百文,有的只说三两百,林冲心下爱甚,阻拦众人道:“果然是好刀,休要辱没了。且问那汉,俺收你这宝刀,休待价而沽。”

那汉给了高价,林冲寻思颇为值当,又讨还两口,那汉叵耐道:“俺只说,这宝刀京师里买不起,若看小人落魄只想讹个贱价,倒不肯卖了。”

林冲连忙劝阻,与他说好价钱,道:“你这刀,俺实诚买了,只手上不曾带许多银两,若是肯买,随俺往家里取了便是。”

那汉见众人怂恿,也不再等,自往府上取了银钱,片刻消失无踪。

林教头得了宝刀,提防心思渐渐去了,佩戴身上,不舍离手,便是林娘子也埋怨:“一把刀,值甚么要紧,大人要瞧,也不肯给他。”

林教头赔些好话,娘子回嗔作喜不再怪他,渐渐又过几日,陆谦来访。

林教头一家,并不知陆谦所为好事,看在乡邻面上,好酒肥鸡伺候了,酒酣耳热,陆谦假意要走,林冲笑道:“贤弟许多日子不来,恁地急迫,俺手头一把好宝贝,正于贤弟见了。”

陆谦笑道:“莫非宝刀?小弟此来,原也为它,兄长知晓,太尉最爱此等宝贝,本教俺问兄长讨了去看,奈何也知兄长痴迷不肯割爱,好歹出不得口。”

林冲沉吟片刻,陆谦道:“既是兄长有意示人,以小弟看来,平白恶太尉,也是不好,不如兄长亲持了去,当面太尉看了,当面讨要回来,太尉何等人物,想也不会讹赖,如此,一则小弟不辱使命,二则兄长在太尉府下当差,也好不落太尉面子,三则便是太尉要得,小弟在他左近,好话说几日,抬举兄长再进一步,可谓一举三得。”

林冲见陆谦为难,耐着他面子,只好道:“只得依你,明日送往太尉府里便是。”

陆谦大喜,再三拜谢,待他去了,林娘子道:“总是难安,心惊胆颤,不如舍了这灾祸,不值甚么打紧。”

林冲道:“无妨,高太尉位高权重,也是有雅量的,如何能夺人所好,给他看了便是,安心只管在家,料是无碍。”

便是这一去,白虎节堂事发,林教头又是个有担当的,心下已知陆谦合了高衙内要断送自己大好-性命,悲从中来,将一纸休书写了,却为张教头撕碎,一家送他上了路,归来满心忧愁。

锦儿劝道:“定是高衙内作恶,高太尉帮凶,官人一去,不知甚么日子归来,不如寻个僻静处安心待了,只等官人安稳有书信捎来,娘子便去寻他,从此走脱京师,也是好的。”

张教头在一旁只是叹气,道:“教头那日买了宝贝,自家便说怀罪匹夫,正要借机取来谎言丢掉,不想竟有这等结果。高俅非是善人,休道其人本性,便是个清官,耐得过自家儿子纠缠?祸事到头,避无可避,只好依了锦儿所见,暂且在家里坐下,自家使人探听,待教头有下落,一家都寻他团聚了是正事。”

锦儿又道:“教头与鲁师傅十分相得,也该寻他问个计较。”

林娘子只是垂泪,道:“可怜官人一去,山高路远,那两个差拨,满面凶恶,只怕一个不好便是灾祸,怎能放心的下。”

张教头毕竟有些见识,道:“女儿莫要为难,鲁师傅义气深重,早使人来告知,道是有他一路安排,定然无碍,又道行时托付赵大郎,高衙内再有纠缠,问他寻个主见,好歹逃脱便是。”

锦儿拍手笑道:“合该如此,鲁师傅义气深重,那赵大郎轻生死最重承诺,他两个一个满身都是本领,一个结交遍布京师,有风吹草动,两厢保管无事。”

林娘子又问张教头:“父亲一生,教人无数,平日里教头在,上门来都道教头这也好,那也好,如今出了祸端,怎不见一人来助?”

张教头冷笑道:“休说那厮们性子,自顾各人自扫门前雪,哪里肯果真赴汤蹈火?他几个,虽与我名为师徒,早已没了恩情,年轻时候,又被那赵大郎一顿拳脚,不来最好,只怕来了,也是心怀叵测。”

这一家,悲风呜咽,满园都是惆怅,晚间胡乱歇了,不三五日,有几个闲汉送来钱财,又密谓张教头收拾行囊,道是赵大郎吩咐。

张教头不知究竟,那闲汉道:“赵大郎相识满天下,既叮嘱教头收拾行囊,定有道理,只管听他的便是,休等祸事临头,后悔不及。”

闲汉们方去,竟有闲婆子上门来,先夸赞林娘子美貌,锦儿渐渐不耐喝止送客,那婆子方道:“林教头既去,又写下休书来,林张两家,再无牵连,小婆儿此来,正是要为娘子做主,太尉府里荣华富贵,何不早早去了?”

林娘子羞怒交加拂袖而去,张教头喝道:“把你这吃清水不说人话的,俺家女儿,清清白白,与他有甚么瓜葛?张家女儿,有死节之烈,无再嫁之心!”

锦儿将那婆子连拖带拽扔出门去,那婆子兀自不休,一面只说太尉府里的好,心恨不休,冷不防转出几个醉汉,扯住往大街里一丢,乱哄哄取笑不停,骇得那婆子落荒而逃,寻太尉府上婆子去了。

张教头见不是事,唤人去请赵楚商议,不片刻,那人归来,道:“非是赵大郎不得空闲,不知怎地,连番搦战的,过江之鲫一般,纠缠不肯放手,小人去时,正与几条大汉厮杀,不及分说。”

张教头又气又怒,再等几个闲汉上门,便要讨教主意,那闲汉里,有个当头的,道:“教头只管安心便是,昨日小人几个寻赵大郎,他只说教俺几个叮咛教头收拾好行囊,不几日便可启程,高衙内那厮不来最好,来了,有小人几个,管教赵大郎飞马赶来。”

张教头叹道:“昨日里,外来几条好汉,与蛮子竟联起手来,立那甚么擂台,又那许多好汉只管搦战赵大郎,小老儿也见识世事不少,只怕都是冲他去的。”

闲汉们颇不以为然,与张教头告别,一面使人去通报赵楚,一面往擂台而去,要瞧个热闹——那擂台,正在菜市口热闹处,两日来台上恶斗几百好汉,正是难见的繁华。

第二日,中原好汉自相搦战,金人不曾出面。

第三日,精神不足中原汉子,连败于金人手上。

再一日,金人又以连环车轮的法子再败几个搦战的。

终于有好汉瞧出分明,中原人善扑,相扑之术天下流传,金人竟都学了去,不知又造甚么招数,那厮们力大,似又是名师教导,确是不敌。

如此几日方过,京师里有名的好汉连番战败,军中的又被勒令不得厮杀,眼见金人洋洋得意,汉人哪里吃得住火,沉寂两日,便有人高呼:“此处擂台,彼处也一场擂台,自家拼杀,便是震天的名头,又甚么好?赵大郎拳镇京师,一身本领,何不见他上台?”

百姓渐渐传开,都乱嚷,道:“有理,何不见赵大郎打擂?”

有人便道:“他自在家里与人比拼,只怕此处打擂,尚未得知。”

连番战败的汉子,便叫道:“知晓他所在的,都去喊来,既有京师第一的名头,不该躲躲闪闪,是好汉,便该与那蛮子以死相搏,强似与自家的争名头!”

一声喊,百声应,不过半日,满京师尽呼:“赵大郎何在?!”

一时间,呼声如雷,竟震九霄,丝竹歌舞处,赵佶羞恼成怒推翻御案,调琴的李师师,骤然闻听那汉,立足不稳,只觉眼前都是山崩地陷,待要青鸾搬取赵楚,红萼叹道:“分明有人,正等今日,身在京师,如何走脱?好汉子,名声好比性命一般,大郎性如烈火,又为人推崇至此,娘子此举,休说令他名声扫地,只怕他也不允。”

李师师思忖片刻,决然起身,道:“都去看他,倘若大郎有失,拼却奴奴清白身子,定教社稷翻覆。”

闻声而来的崔念奴,禁不住一个寒颤,从不见她有这等咬牙切齿之恨。

青鸾早取了利索装束,看她模样,也要厮杀。

那玉香楼里主事的,见李师师脚步匆匆,喝令下人阻拦,下人哪里敢,竟为她一行轻巧撞破围阻,直奔菜市口而去。

此时,喊声越发惊天动地,只见自菜市口,不片刻飞马而出一骑,骑手连声大呼:“蛮夷横行,好汉喋血,打遍京师无敌手的赵大郎何在?!”

太师府里,蔡京慢悠悠踱步,片刻霍然喝道:“将开封府府尹将来,高俅误国,天子利令智昏,竟使大宋至此!”

下人劝道:“太师何必忤他,官家心思,最是明白不过,一个妇人,看他能有甚么能耐,竟教太师如此。”

蔡京虽老,张目宛如怒龙,怒道:“非为一人,本是国事,何必多言?只将府尹来,不然京师乱起,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