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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重晚晴 豪宴

花朝节那日,晚晴果然顺利拿到出宫腰牌,她去皇后那里报备了一声,便自己独自一人到了翰林院找胡大可。

翰林院里那帮人本来便成天的无所事事,今日忽然见来了一个这般风姿绰约的美人,不由哗然,都涌出来看。

在这里,晚晴竟然遇到了一个绝没想到的故人——自己少年时的旧友冯子高。

“晴儿,真的是你?”在翰林院门口,晚晴听到有人犹犹豫豫地喊自己的名字,回头看时,赫然便是冯子高。

原来当年冯子高进士及第后,曾在翰林院担任侍讲学士一职。此次他见到晚晴,当真是惊讶极了。

晚晴见他,也不由吃了一惊,道:“冯……大哥,您也在翰林院供奉啊?”

冯子高结结巴巴道:“是啊,不过我……我现在已经调去担任魏王的侍讲了。”

“那真是恭喜冯大哥,听说您高中了进士,我还没有贺喜您呢。”晚晴客气地说。

“妹妹如今……还好吗?这几年过了,也早就……绿叶成阴子满枝了吧!”冯子高神情微微有点落寞。

“我如今……在宫里侍奉,未曾婚娶。听说冯大哥已经有了二个小公子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冯子高听她竟还未婚配,而且还进了宫,不由心中惊喜交加,一时竟说不出话,许久方牛头不对马嘴的说道:

“谢谢妹妹了……我来这里,是奉魏王令,来寻一位画博士。”说着,微微垂首,似有泪光盈目。

当日晚晴一家外调后,便再无讯息,冯子高一帮旧相识怎么打听,都杳无音信,谁料此时竟能在这里遇见她。

又听她说入了宫,此时只想扯住她问问这些年来她过得怎么样,可是有外人在身边,又一是开不了口。

晚晴见他这般念旧情,忽觉时光流转,沧海桑田,也不由泪光闪闪,二人伫立在此,四目相望,竟恍若隔世。

“在下翰林院画待诏苏建,冯大人,听说您要找我?”

二人正无言间,一位年轻的眉目舒朗的年轻人走过来,拱手向冯子高问道。

晚晴只好轻轻往后退了两步,冯子高和苏建敷衍两句,回头对晚晴道:“妹妹,你先回去,回头我会着人来寻你的。”

晚晴听了他的话,忙点了点,冲他道:“好,冯大哥,那你多多保重!”

冯子高鼻子一酸,忙转过身,疾步而去。

他走出了老远,晚晴才忽而想到,刚才忘了给他说自己已经更换了姓名,他若还按着杜晚晴这三个字找,上哪里找去?

可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还在那里凝思远望时,忽听身后有人问道:“请问是哪位找在下?”

晚晴抬头一看,原是胡大可出来了,忙施礼道:“是我,胡先生。”

胡大可一见她来,欢喜的很。晚晴也只得止住心事,同他寒暄几句后,胡大可便先去给管事的请了假。

一路上那些棋待诏啊画待诏啊书待诏啊都纷纷和他挤眉弄眼,道:“哎呀大可兄啊,这回你可巴结上真美人了。这下你不去万红楼找苏秋娘了吧,哈哈哈……”

那帮人笑得肆意,胡大可和耳聋了一般,丝毫不为所动,连管事都一脸酸涩地问道:

“怎么了,宫里的美人出来找你了?我说,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可别……羊肉吃不到惹一身膻啊……”

胡大可的脸憋得通红,忽听得有人高声问道:“美人,你要不要学画?”

“小娘子要不要学书法?”又有人喊着:“书法好啊,可以修身养性,凝神端气。”

晚晴一律笑笑不说话,直到她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慢腾腾地问;“要不要学诗啊姐姐?”

晚晴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斑白头发的诗待诏,低声问:“老先生,您叫我姐姐?”

问了,又觉得不大礼貌,毕竟对方年龄长,她顿了一下,又道:“您擅常诗?”

“不敢称擅长,只是前朝的《二十四诗品》,姐姐您知道吗?就是在下的……”那老儿故意停住不说。

“您是……知非子先生(司空图的号)的后人?”晚晴惊喜问道,不由站定在他的坐席前,恭敬地问。

“在下司空鸣,知非子正是在下的嫡亲祖父。”那老儿微微仰一仰头,双手抱拳,向上拱手致意。

“失敬失敬”。晚晴一听,顿觉敬仰,忙一揖到底,还未说话,忽被胡大可一把拉走,临走,还凶巴巴对司空鸣警告道:

“这是皇宫里的女官,你个糟老头,是不想活命了,还在这大放厥词……”

“喂,姐姐……美人……小娘子,我拙荆亡故三年了……”司空鸣哪里理胡大可,兀自在后面伸着脖颈一声高似一声地冲着晚晴喊道。

“别听这老东西的”,胡大可向来耿直,受不了这种骗子行径,气呼呼对晚晴说:

“此人一贯有两个钱就去眠花宿柳,他哪来的老婆?听说早年乡下娶过一任老婆,早死了多年了,现在不过是靠着同乡的贴补勉强在这里混口饭吃罢了,三年了也没见过他做一首像样的诗。”

“可是他说是司空图的嫡孙……”晚晴还颇多遗憾,她甚是喜爱《二十四诗品》,若是能坐下和这有趣的老先生谈一番就好了。

她身边并无一人可与其谈诗,钰媚是不好书的,钰轩爱好刑名,其余的,柳泰成喜算学,爹爹好法家,唯一的能谈几句诗的,竟然是——皇上。

皇上精通音律,写得宫词也都极工整,她很是钦佩他的才情,只是碍于身份,且有意要避嫌,不肯靠近他罢了。

而今好容易见一个能谈诗的,她留恋的频频回头。

那司空鸣见她回首流连,不由也欣悦不已,二人各怀心事,都盼着再重逢。后来那司空鸣果然去做过她几天诗待诏,当然这是后话了。

“姑娘快走吧”,胡大可见她这般恋恋不舍,不禁哭笑不得道:“这人一向满嘴胡诌,要不是可怜他年老家贫,翰林院早就赶他出去了。”

“我看他文质彬彬,还是很好的。况且年老反而阅历更富,生活困顿些又怕什么呢?诗愈穷愈工。”晚晴不由自主替这可怜的老夫子辩驳。

胡大可被她的这番话气笑了,对她调笑道:“人人都说我是痴人傻子,没想到姑娘精明时真精明,要傻起来也是真的傻。

罢了,你若真是想找人谈诗,不要找这人,我有个朋友叫吕青的,最爱李义山的西昆体,改日我介绍给你,对了,他的人才和人品比这糟老头好上百倍不止。”

在宫外,他不好再称晚晴为尚仪,故而以姑娘代之。

晚晴笑着说:“正是司空老先生这般人才我才不怕呢,胡先生若介绍个清俊的后生来,我在宫里还如何待得下?”

胡大可一想,这倒也是,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晚晴见他这般爽直欢悦,也不由被他刚染,刚才遇见故友时的心酸稍稍冲淡了些。

二人一路说笑,关系反倒拉近了许多,好似多年老友似的。

胡大可自来是棋疯子,除了下棋万事皆无,所以性子中自有一股子率性天真在里面,晚晴很是欣赏他的性格,只当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二人说着话,一径走出了翰林院,一出来,胡大可便东张西望的,不知在看什么。

晚晴一下便猜到了他的意图,淡定的说:“不用看了,我没带侍卫。我一个芥粒大小的女官,有什么资格带侍卫呢?”

胡大可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二人随着人流,一起走到东市,只见东市人山人海,卖花的,卖小吃的,卖首饰玉器的,卖绫罗绸缎的,琳琅满目,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晚晴和胡大可挤在人群中,忽然被什么人冲了一下,晚晴不由握住了胡大可的手。

胡大可脸色一红,刚待要说什么,却惊觉手里已经放了一个什么东西,他狐疑问道:“姑娘……”

晚晴紧贴着他,故意附在他耳边大声说:“什么?我听不见……”,旋即小声道:“是一封信,上面有地址,帮我寄往江南。”

胡大可何等聪明之人,当下便会意道:“姑娘这么大的声音,震得在下的耳朵都聋了……”一面说,一面如闪电般将信塞到了袖子里。

晚晴见他收了信,心中暗松了口气。心想此举虽然冒险,却是唯一之途。

现下她的身边全是眼线,和江南的联系虽然受到了裴时保护,但她深知她寄往江南的信,必是要被打开检查的。所以她憋了这些时日,只例行报平安。

江南那边的来信也只是寥寥数字,显然对方也知道这些信被监视。

她只想盼着得一个机会,将自己的心里话写出来,托人寄出去。

但她此次入宫,形势更为复杂,她不但找不到寄信的机由,反而连宫门都难以出去。

直到那日胡大可说有求于她,让她看到了一线生机。

此人她已观察良久,确实是心地纯良之人,看他的棋,规规矩矩,颇有君子之风,那棋虽凌厉,却章法有度,绝不投机取巧,棋风光明磊落,大气自然。

棋如其人,她心中总想赌一把。

现在看来,这把,应该赌对了吧?

她这般怔怔地想,会听胡大可问道:“姑娘,咱们到底要买什么啊?”

她微笑着回答:“去给宫里的人买些花朝节礼物。”

说着,便继续兴致盎然地东逛西逛,把胡大可走得头晕眼花,饥肠辘辘。

他一个自打记事以来就和围棋为伍的男子,早早习惯了在棋室一待一天,估计这辈子逛的街也没今日一天长。

可是他又不敢有异议,这几天他被这个小女官弄得有点神经质了,她不但有看穿人心的本事,而且神秘莫测,时而严肃时而活泼,时而高深时而娇憨,搞不清到底是在想什么。

这不,她又停在了一家叫鼎和轩的古玩店铺子里,默默盯着一块上等的玉佩发呆。

那玉佩玲珑剔透,发着幽幽的清冷的光芒,内里雕刻着两只小小的喜鹊站立在梅枝上。

喜鹊的小巧的喙微微张着,似乎正在欢快的高歌,梅花枝枝绽放,洁白胜雪,衬着羊脂美玉的底子,一派浑然天成的气象。

那玉佩下用大红色璎珞系住,显得精致又大气。

她让伙计将玉佩摘下来,用手抚摸了良久,似乎一直下不定主意买下。

伙计察言观色,在旁卖力介绍道:“姑娘好眼力,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正宗和田白玉。

不瞒您说,前两天有个客人已经来看过了,留下了200两的定金,可他三天没来,我们这才又摆出。

姑娘,您今天算是捡了个漏,今日您买啊,我还给您搭配一个玉佩,来来,您看看这个,”

伙计说着,将一块质地有些瑕疵的玉佩举在手里给晚晴看:

“这块也好啊,就是玉质稍差了那么一点,不过没关系,您看看这个雕工,真是上品,云纹细腻,蝙蝠生动,寓意也好,叫作流云百福。”

晚晴从伙计手里接过那所谓流云百福的玉佩看了看,倒也没在意,便问道:“一共多少钱?”

“客官,我不多要,800两纹银,按本钱给您捎带一个……”伙计满脸堆着笑,对这个大主顾那叫一个热情周到。

“800两?”晚晴和胡大可两人都惊呆了。

胡大可二话没说,拉着晚晴就走,边走边道:“姑娘别听他胡诌,他这个店值不值800两还另说呢!”

“哎哎哎,两位客官,有没有诚心要啊,这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古玩行都这样,你们要诚心要,实心开个价。”

掌柜的见了大主顾,也从一尺见深的柜台里窜出来,瞪了一眼乱要价的伙计,自己亲自张罗上了。

“最多80两。”胡大可给晚晴使了个眼色。晚晴惊呆了,还价还到十分之一?不太可能吧。

果然,那掌柜听了这不靠谱的报价,有些泄气,怏怏道:“客官,您诚心说个价,诚心说……”

晚晴脚步止住,被胡大可猛地拽了一把衣袖,低声说道:“别回头,走到门口再说。”

晚晴只得万分不舍地跟着他慢慢踱出店子。那喜上眉梢的图案,与她而言,有种特殊的象征意义,她不想错过,可伙计的报价也实在太高了!

那掌柜的眼看着财神爷马上就要走出店铺去,这才一咬牙一跺脚,在他们身后喊价道:“两位客官请留步,200两,一口价,成不成吧……”

“成”,晚晴闻言,喜笑颜开地回头说:“200两就200两……”

胡大可一脸郁闷地望着她,恨铁不成钢地说:“姑娘,至少还能砍下30两来……”

“算了算了,我刚好有200两的银票”,晚晴开开心心地往回转,见那掌柜的一味嘟囔着亏本了,赔钱了,一分都没赚,竟然连个包装的盒子都没给晚晴,说是再不能往里填一个毫子。

晚晴才不在意这些小事呢,只见她从身上取出一个宝蓝色的香囊,万分珍重地将那喜上眉梢的玉佩放进去。

刚待要走时,忽又问掌柜道:“你们伙计不是说把那个流云百福的玉佩也送我吗?”

掌柜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我这个就赔本了,怎能还再送一个搭给姑娘?”

“那个不值钱”,胡大可用扇子敲着柜台,对掌柜皱眉道:“你别糊弄小娘子了,快点把那块也拿出来送我们。”

掌柜没好气地将那块流云玉佩砰地一声扔在了柜台上。

晚晴也不恼,笑呵呵地将那赠送的玉佩也掖到了衣袖中,胡大可见她这般好脾气,不由心中暗暗纳罕。

出店门时,晚晴还美滋滋的,自认为赚了便宜,可回头一看,那掌柜正满面笑容地和伙计说着什么,和刚才那般生气心疼的神情全然不同。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刚才胡大可对她说的至少还能再砍30两的话,有点心疼起来,但这疼还没过多久,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她已经身无分文了……

于是她一脸无辜地望着胡大可,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地说:“胡先生,您能不能……”

“不能……”胡大可虽是老实人,可是不傻,此时他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旧事重提道:“在下上月的俸禄拜姑娘所赐,一毫子都没得。”

“是没得,咳咳咳,我会还的。”晚晴不由心生歉意,但此时还有诸多物事要买,岂能便就此打住?只好继续厚颜道:

“我的银子,忘了带出来了,你借我10两行吗?”

看着胡大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她只好浮夸地拍着胸脯道:“喔,想起来了,你说的刑部的那个案子,包在我身上,我替你去张罗,如何?”

“真的?”胡大可将信将疑地问她:“你能让我进去见我姑姑一面吗?”

晚晴一下被噎住了,但是为了借出钱来,她只好咬牙道:“好,好,你先借钱。”

胡大可絮絮叨叨拿出几块散碎银子,递给她:

“哪,我就这8两银子,你要不要吧……刚才让你讲价你又不讲,一下就花出我一年多薪俸去,现在又哭穷……”

“放心吧”,晚晴再一次拍着胸脯向他承诺道:“我绝不欠胡先生一两银子,走走,你带我去前面转转,我把这8两银子都花了咱们就吃饭去。”

说着,拉着他到前面摊子上买了几对花胜,又买了一对纯铜的针灸穴位的小铜人。

最后,用剩下的钱买了一把洒金川扇,并当场便将那洒金川扇送给了在旁肉疼的胡大可。

胡大可推辞着不要,晚晴笑道:“拿着吧,算是我的利息。”

胡大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刚才借出的那笔钱,大概率就只能得到这点利息了。

因为不到一顿饭功夫,晚晴已经将8两银子又花得干干净净。

对着目瞪口呆的胡大可,晚晴摊开双手,梨涡浅旋,粲然一笑道:“哎呀,果然是无钱一身轻啊,现下咱们吃饭去吧。”

胡大可在她身后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姑娘,以后谁娶了你还不得被你败得家里底掉啊?幸好姑娘入了宫,说起来皇上还是个做好事的大善人!”

晚晴不理会他,她笑嘻嘻看了看他们身后,低声道:“放心,今儿,咱们有好吃的。”

“姑娘,在下现在分文没有了,若再去馆子吃饭,就只能去当了这身外袍了。”胡大可苦着脸提醒她说。

“没事,今日我请客,咱们去庆云楼。我刚才听说你还有个相好的姑娘,没关系,让伙计给你请去,都叫了来,给咱们唱曲听。”

晚晴丝毫不以为意,拉着他就往庆云楼走,边走边熟络地介绍:“庆云楼在东市一带赫赫有名,最拿手的是胡突鲙、醴鱼臆、牡丹燕菜,走,今日咱们尝尝去。”

胡大可现在哪里还惦记什么相好的姑娘?

他们身无分文进入这般高档的饭馆子,他心里可是直打鼓,身边这姑娘实在不按常理出牌。

往日见她在宫里一天到晚冷着脸子的样子,就是在帝后面前,那笑容也是极其稀少的,坤宁宫的宫女太监根本不敢和她嬉笑。

怎得今日她心情便这般好起来了?还一出手就花掉了200两银子,如此阔绰大方?那玉佩她是要送给谁?竟这般贵重?

他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只得跟着她走。

不一时到了庆云楼外,果然那酒楼在一众酒楼里鹤立鸡群,黑油油的招牌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熠熠的光芒,可在胡大可看来,每一道光芒都是金光闪闪的银钱。

他做棋待诏的薪俸少得可怜,简直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这庆云楼平日里哪有钱来?今日还是自己来京城多年头一回登门。

眼见这酒搂装潢豪奢,流光溢彩,食客们都是宽袍缓袖、衣履贵重的人物,自己这一身可算是里面最寒酸的装束了,不要说进去吃饭,就算是从这酒楼前面过,他都有些心虚。

但此时晚晴一定要拉着他走进去,他也只得从命。只是他一边走一边还觑着眼偷偷观察周围环境,想着等会若是二人要溜,是不是能找条隐蔽点的路线。

庆云楼分为三层,没有散座,全是一间间的雅座,晚晴和胡大可被引入了三楼一间走廊最深处的雅座内。

这种位置肯定是溜不了的,胡大可索性死了心,闭着眼进了那雅座内。

只见那雅座足足有寻常酒楼三个雅座那么大,里面分设衣帽间、盥洗间,甚至还有女士们的梳妆间,各个间隔都用翠取屏风隔开,最里面靠窗的是一个长长的案几,足可供10人一起用餐。

见这么大的空间只有他们俩坐,胡大可忽然觉得有些羞涩,他红了脸道:“这个,不妥吧,陆姑娘……男女七岁不同席,咱们这……”

“胡先生怕什么,我都不怕。”晚晴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的,都在我身上。 ”

两人坐定后,晚晴给伙计吩咐道:“把你们这里招牌菜报一报。”

“好嘞”,伙计当即熟门熟路地报起菜名来,

“客官听禀,咱家擅长胡突鲙、醴鱼臆、牡丹燕菜、水晶龙凤糕、金银夹花平截、长生粥、见风消、贵粉红、御黄王母饭、玉露团;

客人如果想尝尝异域口味,还有考驼峰,也不错……”

“嗯”,晚晴点了点头道:“烤驼峰算了,其余的,你报的名字,各来一份吧。”

伙计一下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胡大可略显寒酸的穿着,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劝道:

“客官,这个……敝店的菜价不低,再说你们就两人,也吃不了这许多,要不,我先给您上几个……”

“无须”,晚晴抬手拔下头上的金钗,递于伙计:“全上无妨,小二哥若怕在下付不起账,就先拿金钗做抵押……”

“这……”小二愣在当场,不由更加鄙夷地看了胡大可几眼,心想,人家吃软饭都是陪些个冒寝年迈的,怎得你小子就能找个如此年轻貌美的?

吃不起就不吃呗,还让姑娘当了金钗吃饭?

而今这世道真是变了。看你也不过就是中人之姿,最多称得上是清秀,怎得恁的有福?

他不禁又嫉又恨,竟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只顾盯着胡大可看起来。

胡大可被小二盯得有些发毛,便将身子倾向晚晴道:“咱们……确实吃不了这许多,姑娘这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若是能不回去还好了呢”,晚晴冷笑一声,高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伙计,再打两坛酒来。”

那伙计终于清醒过来,心想自己还真是看三国流泪,替古人操心。有奶就是娘啊,这么多菜,今日自己的佣金可是少不了啦!

想到这里,他忙忙转身,心花怒放地说:“好嘞,客官稍等片刻。”说着,便要出门去。

晚晴喊住他道:“哎,去给我到万红楼叫苏……”她扭头看了看胡大可,见到后者涨得通红的一张脸,不由呵呵笑着说:“对,苏秋娘……”

谁料胡大可忙忙摇着手拒绝道:“不要不要,姑娘,今日说正事,怎能叫个歌妓在场?”

晚晴促狭地朝他眨眨眼,小声问道:“真的不要?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胡大可面色虽红,态度却十分坚决:“当真不要,姑娘莫要听人胡说,是外人瞎起哄罢了,我胡家累世清门,在下从不拈花惹草。”

晚晴暗暗想笑,找个听曲的姑娘和累世清门有什么关系,想想那人倒是出身高门,可偏生爱好这口。想到这里,她难免胸口一痛,便给伙计摆摆手,让伙计下去了。

一见伙计出去,胡大可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姑娘,你怎的把金钗都给他了……这……也太破费了吧。”

“无妨”,晚晴气定神闲:“先生就静等着吃好吃的就行。今儿啊,咱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人给我们结账呢。”

“有人结账?姑娘还约了人?”胡大可惊问道。

“我猜的,那人应该会来的,不过你记得,千万不要说及刚才那封信。”晚晴悄声再三嘱咐。

“好好好”,胡大可点头道:“姑娘既然这么相信在下,在下定会为姑娘效死力。”

“我知道你是个实诚人”,晚晴笑道:“前几日我给你说清楚了,既然是利益交换,你给我兜底,我也得给你兜底,对不对?”

“姑娘,我姑姑……”胡大可还没说完,晚晴忙低低制止他说:“先别急,等人来了再说。案子的事情,我说了可是不算,你得听那人的。”

话音刚落,门哗地被推开了,随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胡大可看见一个英气俊朗的年轻人从屏风后转进来,脸上颇不高兴,看都没看胡大可一眼,袍子一撩径直坐在了晚晴身边,手里拿着一支金钗,气哼哼地说:

“你吃顿饭,连金钗都当掉了,还真是豪爽的很哪……”说着,竟直接将那金钗替她插到了头上,又帮她理了理鬓发。

晚晴见了他,似乎见怪不怪的样子,任凭他给自己簪钗环,也不作声,只用帕子捂着嘴笑,一双水灵灵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胡大可在对面直接被秀了一波恩爱,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竟然还有如此温顺的时候,任凭这男子对自己这般亲昵。

那男子见她不作声,又瞟了一眼胡大可,语气颇不客气地问道:“这人谁啊?谁让你单独跟他出来的?”

这次晚晴开了口,她瞪了他一眼,嗔道:“怎么这么没礼貌?这是翰林院的棋待诏胡大可先生,胡先生,这是我的朋友裴公子。”

“裴公子……久仰久仰。”胡大可本不善应酬,一紧张便话结结巴巴的。

“久仰什么,你认得我?”裴钰轩冷冷道:“不用瞎客套,有话就直说。”

胡大可一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轩郎……”晚晴娇嗔道:“这是我的围棋先生,你能不能好好和人家说话?”

“哪里来的围棋先生?谁给你请的?”钰轩的脸越发阴沉:“你什么时候又学着下起棋来。”

“哎呀”,晚晴使劲拽了拽他的衣袖,低低威胁道:“你好好地对我先生,不然我生气了。”

胡大可奇怪地看着这俩人,二人看起来像是情人关系,可是陆氏明明是皇后宫中女官,这男子必是外臣无疑,二人却毫不避忌关系,又是为什么呢?他想不出所以然。

一时开始上菜,眨眼间杯盘森列,佳肴满案,香气扑鼻而来。

钰轩先给晚晴盛了一盏汤,递给她道:“先喝汤,垫一垫。”

晚晴笑道:“不急,胡先生,你给裴公子说说你姑姑的事情,他可是刑名学的大师呢。”

钰轩笑了笑,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就知道给我惹麻烦,你呀……”

不知胡大可说了一段怎样惊世骇俗的往事,引得裴杜二人大惊失色。欲知详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