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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事 第 31 部分

“走吧走吧!你这人咋这么磨叽?明天带你去好了!”妇女不容分说,拉着她就走。

妇人带着她穿过大街,走过小巷,来到一处非常僻静的小四合院里。

“——有客人来啦!”妇女高叫一声,把茂强媳妇推进了门,自己却走了。

“——哎哎,你咋走了?”茂强媳妇惊慌失措。

“放心吧!有人招呼你哩!我还要拉客去!”妇女边说边走。

“几个人?住单间还是双人间?”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懒洋洋的走了出来。

“单间多少?双人间多少?”茂强媳妇问。

“单间100!双人间每人50!”胖男人说。

“——你说啥?!不是讲好一晚上25块吗?咋又成了50?——我不住了!”茂强媳妇说完便准备走。

“——不住了?那好,你把介绍费交了再走。”胖男人不紧不慢地说。

“——你说啥?啥介绍费?”茂强媳妇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刚才带你来的那个女人,我要给人家介绍费呀!你以为她白白带你来这里呀?你是谁呀?——交20元介绍费,走人!”胖男人有些不耐烦了。

“……那,我住双人间,能不能便宜些?我身上没带钱……”茂强媳妇后悔来这里了。

“这样吧,看你可怜,给30元住双人间吧!”男人说。

茂强媳妇住下了。

奔波了一天,茂强媳妇喝了胖男人给的矿泉水觉得头晕,一挨枕头就睡着了。早晨醒来时昏昏沉沉的,感觉头很疼。她翻了个身,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用手一摸,摸在人的脸上。

茂强媳妇大吃一惊,一挫身坐了起来。

——天哪,床上居然睡着个男人!男人赤身l体,死猪一样地躺着。再看自己,竟然也一丝不挂!

八十二(2)你这个流氓

“——天杀的!你给我起来!”茂强媳妇在男人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嗷嗷,丑婊子,你敢打老子!”男人起来就给了她一耳光。

“你这个流氓,我要去公安局告你!”茂强媳妇边哭边骂。

“——告我?!老子花了200元嫖你,你告老子!?”男人怒目圆睁,穿好衣服准备离开。

“臭流氓你不要走!咱们到公安局去!”茂强媳妇拉着他不放。

“让他走,我带你去公安局。”昨晚的那个胖男人来了。

“你住在这里勾引野男人,我还没跟你算帐哩!到了公安局人家按卖y罪收留你,最少处罚5000元以上,还要判三年刑罚的!”胖男人脸拉得很长。

“——这可咋办呀!呜呜呜,我不能白白被他欺负呀!呜呜呜……”茂强媳妇哭得很伤心。

“这样吧,看你可怜,要是你没有住处,我就让你免费住在这里,如果你想离开,我也不勉强。——给,这是那人昨晚上给的50元钱。”胖男人说。

“——不对,是200元!人家说了!”茂强媳妇在金钱上一点也不含糊。

“什么?!——200元!那你给他要去!我只收了50元!看你可怜才给你,你还不知足了!”胖男人很生气。

“——我不要这50元,我要去公安局告你!呜呜呜……”茂强媳妇不依。

“给脸不要脸,滚出去!少在老子这里撒野!”胖男人一吆喝,来了两个年轻人,连拉再拽就把她弄出去了。

“——呜呜呜,茂强你个挨刀子的,你在哪里呀?哇嗬嗬嗬……”茂强媳妇坐在巷子口哭了一上午,过路的人都好奇地看,没人理她。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茂生,于是就到公用电话亭给他打电话。

昨天一来就应该和他联系呀!咋就糊涂了!

茂强媳妇开始恨自己了。

“哥,我是艳梅。你找到茂强没有?”电话接通了,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还没有。”茂生说。

“我现在长安,找不到茂强就不回去了。”茂强媳妇说。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茂生说。

“北郊汽车站。哥,你快点来呀!”电话上她一直在哭。

茂生匆匆地赶了过来。茂强媳妇象看见亲人一样扑了上去,哭得一塌糊涂。

“别哭了,大街上,人家都在笑你哩。”茂生说。

“——哥,我有茂强在长安的地址,你看。”茂强媳妇说。

“彩虹小区?好像在南郊什么地方。”茂生说。

下午,他们便来到了那里。

问门房,不知道有此人。

等了一下午,也未见踪影。

第二天,茂强媳妇一个人来到小区门口,准备守株待兔。

黄昏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两个人向这里走来,男的好像是茂强。

第140节

茂强媳妇藏在树后,看茂强和那女人卿卿我我的样子,肺都气炸了,等他们走近时,她突然扑了上去,在雪娥的脸上抓了一把。

突如其来的袭击把两人吓了一跳,再看时,原来是媳妇来了,茂强浑身的血呼地就串了上去。雪娥捂着脸,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茂强媳妇上前又踢又咬,被茂强紧紧地抱住了。

“——雪娥,快走!”茂强说。

雪娥自知理亏,捂着脸跑了进去。

“——你咋来了?”茂强说。

“周茂强!你个不要脸的,我瞎了眼,看错你了!黄泥村的人都说你在外面有女人,我不相信,原来你真是个烂货!——往回走,我跟你离婚!”媳妇很坚决地说。

茂强等了多少年,等的就是这句话,可是今天她说出来了,心里却又百般难受,不是滋味。

“有话好好说。你先回去吧,不要给村里人说,我随后就回来。”结婚十年了,茂强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妻子说话。

“——骗子!你是个大骗子!你骗了我,也骗了家里的人,你们一家人都在给我做工作,要我在家里等你!你抛下一家人不管,在外面跟野女人鬼混!你这个大流氓!不值得我爱,我恨你!”媳妇说完就哭了起来。

八十二(3)说不清,道不明

茂强带着媳妇回去了。

他们去乡上办了离婚手续。茂强一家和黄泥村的人都没想到,茂强媳妇这次主意那么坚决,说离就离,一天也不愿耽搁。

手续办完后茂强心里空落落的,期待已久的事情结束得太快,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事,可是他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甚至有一些惆怅,觉得对不住妻子。

妻子回到家里抱着孩子痛哭了一场,然后带着他去县城照了几张合影,给孩子买了一身新衣服,把他送回来,大声地哭着回娘家去了。

离婚后的第二天茂强丈母娘就来了,带着娘家一班人来搬东西。茂强说家里能拉的都带走,电视、冰箱、洗衣机、家具等等,都拿走。丈母娘连哭带骂:“——茂强你个绝死鬼挨枪子的呀!我女子跟你结婚后没过一天顺心的日子,她给你c磨这个家,把儿子养大,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现在你在外面混了野女人,就跟我女子离婚,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女子苦命,咋就找了你这个昧良心的货呀……呜呜呜呜……”

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丈母娘便拿起g子一阵乱敲,墙上的镜子、窗上的玻璃都被她敲碎了。

茂强一家没有人去阻止,随他们折腾。

丈母娘不解气,跑到亲家的屋里把碗柜也砸碎了,碗碎了一地。最后她把锅也砸了个窟窿,才拉着抑扬顿挫的哭声走了。

茂强离婚后把家里安顿了一下,又去了省城。

他把雪娥带了回来。

黄泥村的人大吃一惊!——都知道茂强在外面有女人,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是豆花家的雪娥呀!

人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茂强太不象话了!媳妇虽然傻,但是个踏踏实实的女人,孩子都那么大了,说不要就不要人家了,真是的!”

“雪娥咋会看上茂强?茂强原来追她的时候她不愿意,这会咋愿意了?!”

“——雪娥是个啥东西?听说在外面挣的是不干净的钱!豆花家这几年的光景全凭她哩!”

“那茂强瞎了眼,怎么跟她混在一起?”

“茂强过分了!有他小子后悔的那一天!雪娥不是省油的灯,能安心跟他过日子?!”

“——唉,茂强和媳妇一直不搁,在一起天天吵架。其实离婚是早晚的事,婚不离,茂强是不会回来的。”

“可怜狗狗这孩子了!人常说亲老子后娘,东厦子南房——有他娃后悔的那一天……”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议论纷纷。

人们都等着看豆花怎么办。

豆花自老头子死后就搬到春娥家去了,很少回来。关于雪娥的事情她其实很清楚,做娘的心里难受,有一次女儿给她钱的时候她把钱摔在她的脸上,后来又当着女儿的面把钱撕了。然而雪娥已经陷得太深,不能自拔了。眼看她已经三十多了,还没个着落,作娘的心里着急呀!

然而这种着急又没法和人说,包括亲闺女秋娥、春娥、凤娥都不知道,家里的地方弄得气派,她不愿意在里面住,住在里面心里不舒服。后来她就不要雪娥给她钱了。雪娥只好把钱给姐姐,让她不要说是自己给的。豆花认为,这是奇耻大辱的事,这种事是雪里埋不住死人的。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黄泥村人老几辈,还没出过这等丑事呀!说不定村里人都知道了,不在她当面说罢了。要不他们看她的眼神怎么怪怪的,走在巷里,象被剥光了衣服,浑身不舒服……

唉,要是一闭眼就好了。象死老头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雪娥这女子,算是把她的心伤透了。

她不管。

也许和茂强结婚会是件好事呢。

然而村里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用好奇的目光看雪娥,好像不认识她似的,每次出门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雪娥换了一身平常衣服,跟茂强下地了。大家都说她到地里肯定是做做样子,坚持不了几天的。没想到雪娥连着下了十多天地,每天随茂强早起晚归,在果园除草、打药,干得有心有劲。走在路上两个人打情骂俏,有人甚至看见回来的时候茂强背着她走!——这和原来的媳妇形成多大的反差呀!原来的媳妇下地茂强总是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干一天活也难得说一句话,现在好了,两人在果园又说又笑,经常还能听见雪娥的歌声哩!

——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说不清,道不明。

八十三(1)   从头再来

茂生走后,老吕受到了不一般的重任,奈何38250厂长本领太差,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年盈利上百万元的明星企业一年后便濒临破产,工人流离失所,厂子一片狼藉,最后不得不停止生产。那帮人每天上班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将。38250厂长熟视无睹,听之任之。

由于没有销售,资金短缺,冬日来临的时候工艺厂连煤也拉不起,暖气停了,水电也停了,只好变卖家产,几十万的机械设备只卖几万元;上百万元的设备卖十几万,剩下的办公楼给铁路上租了出去。昔日隆隆的机器声再也听不见了,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也没有了,大家痛心疾首,集体组织上访。上面想调派新的厂长,被派的人下来了解情况后就不来了。工人们徒唤奈何,只等着企业破产被别人收购。

带着一身的疲惫和一颗惆怅的心,茂生一家踏上了归程。

临走前的一天,他们来到小郭的家,向他的父母告别。

小郭父母很开明,他们并没有责怪朋友,也没有责怪茂生。

大家都很难受。

所有的设备、产品以及那个温馨的小院,连同屋里的一切,茂生都留给了朋友。小郭父母不要那些东西。

辛苦多年的积蓄全部付诸东流,他们又回到原来的一清二白。

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滨海开往长安的列车上正在播放刘欢的《重头再来》:

昨天所有的荣誉;

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

今夜重又走入风雨。

我不能随波浮沉;

为了我致爱的亲人。

再苦再难也要坚强;

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心若在梦就在;

第141节

天地之间还有真爱

看成败人生豪迈;

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

茂生在回去之前就给省城的朋友打了电话,朋友给他在一家礼品公司找了份工作。回到省城后,秀兰和女儿回榆城去了。

因为建行营业点已经撤销,吕玲夫妇也搬出去了,小院的草长了有半人高,大门的锁子生锈了,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弄开;墙栏上的花枯萎了,样子很难看;家里铺满了厚厚的灰尘,到处都是老鼠的踪迹。秀兰整整收拾了三天,才弄出点眉目,后悔跟茂生去了海滨,荒了这里的日子。

然而茂生却从不这样认为。他说:“人生短暂,生命中有意义的事情不多,海滨一年,我们损失了很多钱,但是得到了很多欢乐,还有金钱所无法衡量的友谊!我们努力了,经历了,最后失败,我决不后悔!”

回到省城后茂生给自己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小屋,体验另一种生活。秀兰打电话说厂里集资的房子马上又要交钱。茂生找到几个朋友凑了几万块钱交了,成就他们多年买房的心愿。

钱交了并不见得就能住上房子。工程停停歇歇,进展得非常缓慢。主体起来后就没人管了,天天嚷着让大家交钱,也不说给谁分几楼几号,等交钥匙时才能知道。按照茂生的条件,厂级领导,双职工,工龄也不短,应该是能够分到最好楼层的,秀兰于是就把目标锁定在二楼东户,不料盯上这套房子的人很多,最后大家打坏玻璃,没等分配就搬了进去。

茂生在省城租的房子不等夏天到来就热得住不成了。由于是顶层,暴晒了一天的楼板能烤熟红薯,进屋后衣服便湿湿地粘在身上,茂生于是就脱得只留内k,这样窗帘就得拉上,屋里便更加闷热,象桑拿室一样。夜静了,茂生拉开窗帘,见对面楼下的小屋亮着灯,一对小夫妻正在洗澡,洗着洗着就做在了一起,也不怕被人看见。公路的两旁睡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顶多在肚子上盖个毛巾,谁也不避讳谁,闹吵吵地直折腾到半夜才能睡着。天没亮,买凉皮和《唐城报》的就喊了起来,随之热浪也滚滚而来。无奈之下,茂生又换了一处地方,在一楼租了间屋子,情况才有所好转。

八十三(2) 杀人了!

厂里的集资房没等分配就搬了进去,这肯定弄不成。新厂长于是便让老吕带领一帮人挨家做工作。

没人愿意听。

因为还没有交钥匙,大家都是砸烂玻璃从窗子搬进去一些东西。茂生不在,婆婆上来给秀兰做伴。秀兰和婆婆给里面支了张床,搬上去一些东西,让婆婆晚上睡在那里。

房子没电,晚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七月流火,里面象蒸笼一样,热得人浑身冒汗。蚊虫成群地袭来,“嗡嗡”作响,叮得人瞒身是包。

婆婆睡不着,半夜的时候听见外面一直有动静,吓得大气不敢出。因为是单边楼,人可以直接到门口。门锁着,开不了,窗子被打烂了,关不上。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婆婆爬出窗子,感觉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粘在身上。

婆婆说工艺厂太乱,她不想在上面睡了。

秀兰鼻子哼了一声,没理她。

第二天晚上婆婆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听见窗子响,看时,一个人从窗子跳了进来。婆婆大吃一惊,浸出一身冷汗。她喊了一声,那人一看有人,又从窗子跳了出去。婆婆受了惊吓,不敢在里面睡了,夹着被子来到建行,大声地喊秀兰开门。秀兰已睡下了,被她一喊也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婆婆说她不在上面睡了。

秀兰很不高兴:“茂生不在,让你照个门都不敢!年龄那么大了,还怕人杀了你?!你还能活六十岁吗?——什么事都指望不上!真是的。”

婆婆眼里含着泪,站在黑漆漆的大门外等了好长时间,秀兰才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平安无事,就是蚊子太多,咬的人受不了。

秀兰说:“我问过了,那天晚上到咱房子的是工程队的一个人,晚上找住的地方,把你就吓成那样!”

婆婆说:“房间里太热了,天亮的时候才能凉下来。”

秀兰说:“你真不知足!好了伤疤忘了疼!想当年你们一家人住在沟渠那样的破窑里怎么过?夏天就不热?就没蚊子咬?”

婆婆说:“你别看下窑那样的地方,正是冬暖夏凉,蚊虫也没这么多的。”

秀兰嘿嘿地笑了,是那样的不以为然。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个暴雨后的晚上,凉风习习地吹着,房子里凉快了很多,蚊子也少了。婆婆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临晨三点的时候,突然刮起了风。风是从河滩起来的,在沟口徘徊了一会,就来了。

月亮隐在了云后,工艺厂霎时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连着几天没睡好觉,婆婆睡得很死。这时窗子响了一下,跳进一个黑影。

这是一个小偷,他是贸然跳进来的,不知道里面有人。

小偷那晚的运气很不好,他去了几家都没成功,还差点被人逮住。眼看后半夜了,他感觉很累,于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单边楼黑dd的,他爬上了二楼,走到东户看见玻璃烂了,用手一推,窗子就开了。

小偷进屋后什么也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只好摸索着往前走。

突然,脚下软绵绵的东西把他拌了一跤。婆婆睡梦中被踩醒了,朦朦胧胧地看见有人,她喊了一声。小偷慌了,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婆婆拼命地挣扎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小偷很害怕,拿出刀子在她胸口就捅了下去……

茂生母亲“啊!”地叫了一声,声音很沉闷,象是投进深水里的一块石头,咕咚一下就没了声响。

小偷放了手,婆婆便软绵绵地倒了下来,象一桩装了半袋子的粮食,沉沉地倒下了。

小偷摸摸自己的手,粘乎乎的,很热,他知道那是血。

“——天哪,我怎么杀人了?!”他很害怕,沾满鲜血的手在地上抹了抹,慌忙跳出窗子逃走了。

八十三(3) 苦命的婆婆

秀兰第二天等了半天不见婆婆回来,很生气。婆婆每天回来都很早,不等她娘俩起来就把饭做好了。眼看日上三杆,铁门还是没有响,她等不及了,抱起孩子准备上去。

正在这时,门响了。秀兰说:“你咋现在才回来,把人都饿死了!”

门外传来柳城明的声音:“秀兰,快开门!你婆婆出事了!”

“——咋了?!”秀兰吃了一惊。

“赶快给茂生打电话,让他回来!”柳城明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咋了?”秀兰又问。

“你婆婆让人给杀了!”柳城明说。

“——你说啥!?”秀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赶快让茂生回来吧。保安已经报案了,派出所人一会就来。”柳城明说。

秀兰抱着孩子跑到厂里,见家属楼的二层围了很多人,腿一软就坐在地上。

“人咋样了?为什么不赶快送医院呀!”秀兰急得哭了起来。

“发现的时候人早就没气了,送医院也没用。”老吕说。

“——不,我婆婆没死,赶快送她上医院!快!”秀兰把孩子塞给了老吕婆姨,发疯似地跑了上去。

第142节

门已经被打开了,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地上一滩血,婆婆平静地躺在地上,胸前的衣服被血染红了。

“别进去,派出所马上来人,要保护好现场!”保安说。

“——妈呀!”秀兰长嚎一声,扑了上去。

离婚事件后,已经整整十年了,秀兰没有再喊过婆婆一句“妈”。

“妈呀,是我害了你!你让我怎么向茂生交代呀!”秀兰长哭不起,被人拉了起来。

派出所封锁了现场。

茂生是下午两点赶回来的。他叫了一辆出租,三百多公里的路程走了四个多小时。

母亲被拉到了塔山区医院的太平间。茂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母亲真的死了,他哭倒在母亲的床前:“——啊,妈妈,你为什么不能等儿子回来再走呀?你死的好惨呀!”

秀兰也跪在了那里,她不能原谅自己。

人死了,暂时还不能给家里人说,否则尸体进不了村。

北塬人有讲究:凡是在外面死了的村民,无论老小都不允许进村子,否则对全村人不吉利。

茂生密不发丧,只是给茂强说母亲病了,病得很严重,要他赶快上来。

兄弟俩雇了一辆工具车,进村的时候正值三更,月光朦胧下的村子静谧寂悄,除了一两声狗吠,人们都已进入梦乡。

谁也不知道茂生的母亲已经逝世,并且悄悄地进村了。

树上的猫头鹰叫了起来,声音哀婉凄厉,让人不寒而栗。

天亮的时候灵堂已经搭起来了,一家人这才动起了哭声。

八十四(1)   母亲的葬礼

鹿县人很重视棺木,本县多以柏木为上料,松木次之,杨柳木又次之。柏木又分上中下几等,一寸厚为下等,二寸厚为中等,三寸厚为上等。厚度之外又分四张板,八大仙,十二顺喜和十六根头、十八根头、二十四根头等。四张板的棺木用四块整板做成。柏木生长很慢,长这么粗没几百年不行,因此此等材料很少,几乎没有;八大仙既用八块整板做成,这样的材料没上百年也很难生成,因此亦很少。十二顺喜就算是上好的了,十六根头算一般,十八根头还差不多,二十四根头就是最差的料了,做成的寿木全是坑凹,疤痕满身,到处是楔子,但终究是柏木材料,比那松木、柳木强多了。寿木的装饰也很重要,前些年流行请人油画“百寿图”,内用松香、黄蜡烫里。现在流行雕刻,雕完后不施粉黛,清漆过面,显得很庄重。

茂生给母亲买了上好的柏木棺材,十二块板,两边雕有二十四孝,个个栩栩如生,神灵活现;小档头是莲花,莲花盛开,莲子熟透,预示后代繁荣昌盛;大档头是寿星,长髯飘飘,笑容可掬,可亲可敬;棺盖上雕着一条凤,轻轻飞舞,盘旋于云彩之间,刀功遒劲有力,疏密得当。

茂生批麻戴孝,在一个长辈的带领下挨家报丧。茂民死了,他就是长子。每到一户门前,长辈喊一声:“——某某,茂生来给你磕头了!”

茂生趴在地上,双膝着地,对着大门重重地磕下去。一路走来,额头上早就出血了,血顺着眉毛流了下来,遮住了双眼,和着泪水滴在地上,砸出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一百多户人磕到最后,他软得象一滩泥,几乎是在长辈的搀扶下才能起来。

北塬乡风俗,老者死去,男称寿终“正寝”,女为寿终“内寝”,俗称“过世”,寿高者则称“顺事”或“白喜事”。人死后,亲眷及邻居老者,为死者整容、穿衣、蒙面,将尸体安放于室内木板上,叫“停丧”。点油灯一盏,焚香,烧“送终”纸,全家哭泣。随即用白对方纸贴于家门及街门两扇中部,俗称“封门”,以示邻里。

生老病死,皆由天命。按说六十多岁的人殁了,也算是寿终内寝,但茂生母亲不是。她是凶死,因此儿女的心里不能接受。

殡前,茂生请风水先生择良辰吉日,派人将殡葬日期提前告知亲友。并在前一天将“开吊纸幡”,按男左女右高挂于门的右侧,以示村邻乡友。孝眷按“五服”分五等穿白戴孝,儿子儿媳及女儿是重服,全身批麻戴孝,只能看见脸部,女婿侄子次之,孙子孙女又次之。院子里搭起了三起楼轿的骨架,一帮人正在往上面糊纸绑花。这情景是如此熟悉,十年前岳母的葬礼仿佛就在昨天一样,那时茂生还能给轿上画八仙过海,今天他是无论如何也拿不起笔了——太沉重!

前来送幛的人很多,院里搭满了红红绿绿的绸缎被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送幛的人一般都拿着香表,要去灵前烧纸上香。亲友前来吊孝,由孝子在灵堂前跪迎跪送。凡女眷哭泣前来,孝女哭迎于门外,挽扶至灵前。

灵堂前,白色的幡幛迎风招展。母亲六十六了,幡幛就六十六张。灵堂上贴着:“驾鹤西游”四个字,两边的对联上联是:“梦断北堂春雨梨花千古恨;”下联是:“机悬东壁秋风桐叶一天愁。”——这个二十三岁跟母亲逃荒而来的女人,跟着崇德受苦受难,居无住所,少吃无用,几乎没过什么好光景。她的大半生都是为了孩子和房子而奋斗,从土窑到厦屋,从厦屋到破庙,从破庙到牛圈,从牛圈到瓦房……这几年刚住上了新房,可惜她没福享用,最后死在了儿子的新房里!母亲一辈子生了十一个孩子,活下六个,后来又死了两个,剩下茂生兄妹四人。

母亲入殓的时候穿了九件寿衣,寿衣是茂华茂云给母亲买的。寿衣以绸缎为料,男穿长袍马褂,女着短衣褶裙,多为单数七至九件。入殓后,棺柩便移入灵堂,挂孝帘,立铭旌,祭饭菜,供灵位。孝子轮流侍守灵前,通宵不眠,直至出殡。

茂华、茂云哭得死去活来,怎么也拉不起来。茂强的儿子狗狗也哭得鼻青脸肿,洼眉二道。茂强的眼睛红红的,无声地啜泣着。

父亲周崇德躺在床上不说话,不吃不喝也不哭,像是嗫了一样。

茂生请来了y阳先生给母亲看坟地。又择好了日子,通知亲戚乡人。爷爷乃乃死后被葬在沟畔上,前面有一道渠,y阳先生说不聚财气,一点财运都让水冲走了。

茂生买了一些砖,给母亲箍了个堂子。箍堂子就是用砖在墓坑里砌一孔窑,窑的大小刚能放下棺材。这本是有钱人显阔的一种,后来大家为了表示对亲人的尊敬,差不多一些的人都箍堂子。箍了堂子寿木就不容易腐朽,能保存很长时间。

堂子箍好后由女儿来扫墓。茂华和茂云边哭边给母亲扫墓,她们把墓x打扫的干干净净,好让母亲平平安安地睡进去。

出灵的时间选在第二天中午,家家门前堆起了麦草,等灵柩过时点着避邪。出灵前的一天晚上是亡人灵魂出壳的时候,一般在三更。据说灵魂走的时候都会尖叫一声,声音凄厉哀楚,很恐怖。这灵魂谁也碰不得,谁碰谁遭殃,可能就会被带走,活不长久了。但很少听说谁的魂魄带走了谁,完全是一种传说。为了证明确实有魂魄存在,y阳先生会在灵堂的案子上撒一些灰,第二天就会发现灰上有一些印迹。据说谁属啥印迹便是啥的脚印。

母亲属鼠,案子上果然有老鼠的爪印!

当然,即使你属牛,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些鼠印或虫子的印迹。

出殡时,幡幛,纸扎引路,鼓乐吹奏,鸣锣开道,孝子拄孝棒挹灵,女孝眷随棺哭泣送灵。

第143节

属相相克的需回避,要不对自己不吉利。出殡前一刻y阳先生会告知大家。一些抬棺木的也要换人。

茂生头顶着纸灰盆,高声地哭着,茂强、茂华、茂云、茂英及女婿、孙子、外孙们紧随其后,哭声响成一片,围观的人边哭边看。

秀兰哭得很伤心,嗓子都哑了。村里人直纳闷:都说这婆媳不和,看秀兰的样子就跟死了亲娘一样,不像呀!他们哪里知道,秀兰有自己的难处。

灵柩出了大门要奠三奠,奠一次停一下,大家放声大哭,接着轿子又起来了,孝子们拄着孝棒,哭得惊天动地。

母亲在这一刻令人如此怀念,难分难舍。

出了巷口轿子便加速起来,孝子们被甩在后面,哭着喊着去追,被人拦住了。

茂云哭得昏了过去,人们忙掐她的人中,茂华顾不得哭母亲了,开始流着泪哄妹妹。茂生泪眼迷蒙,感觉象在梦中,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直到现在他还觉得母亲没有死,她不过是睡着了,去赴一个无回的宴会。

太阳热辣辣地烤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湿的,头发把眼睛也遮住了。泪水和着汗水流了下来,流了下来,撒在衣服上,撒在孝棒上,撒在厚厚的尘土上……

灵柩抬出巷子,围观的村人便开始抢轿花。轿花做得很讲究,有的甚至很繁复,象真盛开了一样,姹紫嫣红。这些轿花抢回去后挂在屋里可以避邪,家家出殡都会有人抢花。抢了好,要不到坟上也得烧掉。

棺至坟地入墓葬后,烧香、焚纸,跪拜致祭。茂生头上的纸灰盆被从中间弄了个窟窿,据说开始的时候是怕人偷,后来就成了成俗的约定。有钱人家会在坟前立碑,祥述亡人的生平,农村人一般很少这样做。因为北塬土地稀少,坟堆只允许保留一年就得扒平,谁也不能例外。

至此,葬礼才算结束了。

葬后七日,孝眷要到坟地培土圆墓、祭奠,俗称“头七”。并从死亡之日算起,“头七”、“二七”……直至“五七”,逢“七”都要到坟地祭奠请灵。“五七”以后,男人方可理发,孝眷才能洗换“替孝”。一年后要过头年,所有亲属相聚,到坟前请灵。头年时不穿孝服,不闻哭声,大家回来后吃顿饭就散。第一年过年的时候也得请灵,来拜年的人先到灵位上香烧纸,然后再到屋里给活人行礼。头两年过年时不能贴红对联,第一年贴黄对联,第二年贴绿对联,第三年才开始贴红对联。

三年的时候要过事,跟娶亲一样隆重。三年是喜事,家里一派祥和的气氛,虽设有灵位,但无人哭泣。三年的时候媳妇的娘家要给女子换服,从头到脚买一套衣服。有几个媳妇的人家于是就互相攀比。因为行的礼都是自己女儿的,娘家人一般都比较大方,除了衣服还有毛毯或太空被。有条件的人给女婿也买衣服。

过事的时候屋里播放着欢快的音乐,席面上猜拳声不断,给人感觉和亡人没有任何关系。

三年过后,事情就算彻底结束了。除了逢年清明儿女上坟,这个人才算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

八十四(2) 案件侦破

案件很快就侦破了。

杀人犯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鹿县人,姓赵。

这个姓赵的年轻人便是茂英家的牛牛!

五年前,赵磊和妻子离婚,正式和茂英结婚,牛牛改姓赵。孩子出车祸后,赵磊把牛牛转学到榆城,原指望他能有所作为。十四年没有尽父亲的责任,他感到非常内疚,于是处处宠着孩子。

那时赵磊正在北塬乡任乡长,北塬离榆城一百多公里,不可能每天见到孩子,他于是每到周末就去看他,去了就给他买衣服,带儿子去食堂消费,每次走的时候都会给他留钱。

北塬乡较穷,虽为乡长,自己抽包好烟都舍不得,别人送的也委托人卖掉了。离婚后妻子提出要十万元孩子抚养费,赵磊答应了,房子也给了妻子,赵磊住进了茂英的小房子里。赵磊原来喜欢钓鱼,喜欢打麻将。离婚后的他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他把一门心思都用在孩子身上。

刚开始的时候牛牛很感激父亲,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了。班上的同学都很羡慕他,说他有个有钱的好爸爸。牛牛有些飘飘然,于是在同学的煽动下经常请大家吃饭,后来甚至和一些不求上进的孩子赌博,再后来他通过别人认识了郝帅。

郝书记下台后,郝帅离开了工艺厂,做生意没本钱,父亲用所有的积蓄给他买了一辆客车,并买好了到省城的线路。这玩意挺赚钱,不到一年,郝帅就弄了二十万。有了钱他便雇了司机开车,自己跟一帮朋友每天进出歌厅娱乐场所,后来不知怎么竟染上了毒瘾。几个月下来,手上的钱全吸光了,还欠了一p股债,车也被人开走了。

这时,一个小哥们给他介绍了牛牛。牛牛那时刚刚参加完高考,他知道自己不行,也不抱任何希望。郝帅见他出手大方,便收他为小兄弟。

郝帅人穷势不倒,见了牛牛就给了他一条中华,然后请他在全市最繁华的亚太大酒店吃饭。牛牛见郝帅势很硬,又很仗义,听说他在榆城呼风唤雨,心里便对他很崇拜。几个月下来,他也染上了毒瘾,频繁地给家里要钱。

赵磊很奇怪,问他,牛牛说学校组织旅游,或举办培训班,或自己买资料,等等。赵磊于是尽量满足他。后来这孩子越来越不象话,茂英说你不能再这样给他钱了,牛牛原来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一块钱拿出去买东西,找了零钱他都会拿回来。现在你一给就是几百,几天就没了,这钱肯定走了邪路!赵磊于是住在榆城观察,果然牛牛不去学校了,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呆在一起。但他还没发现孩子染上毒瘾,于是不让他补习了,把孩子弄了回去。

牛牛回来后毒瘾就发作了。他从母亲的门市上偷偷地拿了一些钱就跑了。郝帅知道牛牛离不开他了,果不其然,几天后这孩子就回来了。

就这样,牛牛走上了歧途,并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后来他又被父亲弄了回去,母亲把他锁在家里,他想法子又跑了出来,就不敢再回去了。郝帅见他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就断了他的粮,牛牛毒瘾发了,不敢给家里要钱,于是就去偷,混一天算一天,最后居然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二外婆杀了。

赵磊启动了所有的资源来营救孩子,甚至不惜挪用公款,但希望渺茫,牛牛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倒不是茂生一家揪住不放,法律无情呀!

茂英的门市也关闭了,最后竹篮打水,牛牛因故意杀人,情节恶劣,罪大恶极被判处死刑。

赵磊也被隔离审查。

牛牛死后,大妈没活多长时间就殁了。她死的时候眼睛都哭瞎了。

丈夫死她能接受,甚至茂莲死了她也慢慢地缓过来了,但是牛牛的死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

八十五(1)   妈妈呀,儿子对不住你!

家属楼发生了人命案件后,厂里很快开始分配。由于集资户各家都不肯让,领导只好采取了非常措施,才勉强把房子分了下去。

茂生由于两年没有上班,被分在了六楼西户。

秀兰无法接受,上去找新厂长理论,被保安轰了出来。

秀兰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受不得这样的气,于是便等在办公楼门口,等新厂长一出来就扑了上去,一把抓了他的领口,任人怎么也拉不开。

第144节

新厂长说:“茂生家的有话好好说,你把手松开。”

秀兰说:“茂生在厂干了十多年,功劳苦劳哪点不够,为什么把我们分到顶楼上?”

一楼到六楼一个价格,因此大家都想要中间层。顶楼上都是刚进厂没多长时间的人。

新厂长脸憋得通红,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老吕说:“秀兰赶快松手,你让茂生回来上班就给你们调整。”新厂长也频频点头。秀兰说:“茂生是被你们欺负走的,厂子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设备都卖光了,要他回来干啥!?”新厂长被秀兰问得哑口无言,只好同意给他们调到一楼,这样还可以勉强接受。

厂里人都说没看出秀兰平日里那么温顺,发起脾气居然那么厉害!秀兰说人被急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

分到二楼东户的那家不同意了。他们不愿意要那套房子,因为里面发生了人命案,太不吉利。人住在里面也不会安宁的。

原来最好的楼层突然变成了凶宅,分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