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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九 三六七

损耗一丝气息都将使得天玉自身受损,修为下降,身体也不会安然无恙,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修复,是轻易不会予人的东西。

墨九几乎没有想就同意了,比起这缕精华之气,朱紫没有讨要他本体的一部分,已经很好了。他的估算是付出一小块本体,如今只要一缕气息,哪怕是精气,比起本体受损完全不是什么大伤。

等墨九出来时,脸色苍白得已经近乎透明,血管也失去了平时的颜色,让墨九看上去就像一尊云烟垒砌成的没有生命的雕像,随时都会散在风中,无踪无痕。

修为勉强依靠着太虚果保持在大罗金仙初期,但也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掉到罗天上仙,甚至更低。

除了刚开始碧霞宗的精英弟子夺取之战与太虚秘境出来后经历的宝物争夺战,墨九在仙界再也没有受过如此重的伤,危及修为与资质,伤到根本。

“墨九,你抽取这么多的气息做什么?”重瞳不忍地望着墨九手中的玉瓶,玉瓶并不是透明的,但从外面却能够看到里面正有几缕白色带金,透着微红的气体正在游弋,原本玉质已经极好的玉瓶在这些气体的滋养下更是莹润得像是能滴出水一般。

重瞳哪怕没有切身体会,也能知道其中抽魂削魄之痛,比之钻心剜骨更痛百倍、千倍。他看到瓶子里的那些流光一样的气息,就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腿脚几乎已经软了,只是由他控制着行走罢了。

他无法想象,面前这个脸色苍白得比‘道’还要缥缈的人究竟是如何能忍受下来的。中途甚至连神色都不曾有太大的变化,淡漠得让人心中冰凉,比可怕更加令人颤栗。

“另有他用。”墨九手在轻微快速地抖动,幅度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察觉经脉在不停抽搐、跳动,肌肉紧绷到了极致,无法由他控制着放松。

此刻的他连自身携带的储物空间也无法打开,只能就这样拿着玉瓶。一直到伤势稳定下来。

忍耐着身体传来的尖锐哀鸣。识海因为这份哀鸣再不复平浪静,神识幻化而成的海水咆哮、翻滚,打在礁石上。拍出大片大片的泡沫,海面上的明月黯淡无光,轻悠的云因为月光不足,不见了以往悠远宁静的身影。变得暗沉,天空不再高洁通彻。披上了灰蒙蒙的纱。

墨九脸上不动分毫,就像刻出来的一样,没有哭,没有笑。没有痛苦,唯一还有神光的浅金色眼睛中淡漠又宽广,里面安详壮美的万里河山让人不由眼角酸涩。不知为何湿润了起来。

像暴风雨般灾难过后的安宁,绝望之地上盛开的花儿。永寂下那流水静逝的潺潺之声。

前一刻窄小窒息,下一秒已经望进了那片巍峨山河中,磅礴的大气冲击着眼球,冲撞着心灵,所有的伤痛都被遗忘在了那份天高地广中;静到了极致,已然寂灭,却遇上了不温不冷,不急不缓,同样的静,甚至更静的‘动’,无力去想什么,只是看着,便是心宁舒缓。

重瞳的担忧一直没有减少,在看到墨九这副样子后更甚了,可他并没有将担忧表现出来,他知道,此时的墨九很疲累,他不想让自己的担忧让眼前这人再分出心神来顾及他。

重瞳一路无声将墨九送到了墨九原来的住处,紫叶玉簪已经被设下禁制,房间内飘荡着另一种绵延的香气,用来驱散紫叶玉簪留下来的花香。

墨九这次很安心地走进了房间,躺倒在柔软的床上,身体疲惫得在第一时间进入了睡眠,可精神却无比清醒,随着身体的入睡,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墨九似乎想了很多,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他脑中纷杂的思绪让他如今的神识都有些吃不消,脑袋隐隐作痛,可去细寻,他又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么,只能找到一片看似缤纷的空白。

次日清晨,墨九捂着头从床上起来,本该休息的很好的身体因为过于活跃的精神而重若千钧,抬腿行走这种吃饭喝水般的动作也需要耗上墨九不少的心神,在那一瞬间,墨九都有丢下身体,神魂出窍的冲动。

冲动终究是冲动,神魂若是没有什么法宝护持,是很脆弱的,有很多东西都可以伤害到它,墨九不缺少那份勇气,但讨厌分明可以避开的危险却自己撞了上去。

坐在窗户边的床榻上,他的右边是那盆紫叶玉簪,禁制中的紫叶玉簪看上去奇异又美丽,比没有禁制时讨喜了许多。

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墨九因为身体的连累,有些精神不济又精神格外活跃。这是服用太虚果之后的作用,墨九最好是在这段时间内进行打坐修炼,消化太虚果的药效。

想了想,墨九掏出几张传音符发了出去,然后将宫殿的禁制开启,走到房间更深处的静室中修炼去了。

又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云雾在这里汇聚,缥缈又凝实,遮蔽了一切影像,天地间,只剩下一种似白非白,似幻非幻。

墨九迷茫地行走在这个苍茫的空间内,也许他并没有在移动,也许他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他一直在思考也一直在‘无法思考’,源自于本能的思考陷入了本能的放空状态,脑海里一片空白,想不起来任何东西也记不住任何东西,前一秒还在的眼前的事物下一秒已经忘记了名字、模样。

忽然,眼前的云雾翻涌起来,朝四周散开,一个闹市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他应该是惊愣的,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感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起伏,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表情有变化,就像死水一样,不。比死水还要死寂,至少死水是‘有’,而他,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无’。

闹市中,小贩在宽敞整洁的街道两旁吆喝,招揽着行走在道路上的行人成为自己的客人,带走摊位上一两件东西。

行人或步履匆匆。面带焦急。像是赶着处理急事;或面无表情,脚步没有一丝逗留地穿梭于人流中,不被外物所扰。自顾自前行;或悠闲从容,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步行走在大路上,目光在两边的摊位上流连。看到感兴趣的,就停下来。走过去细细观赏,然后离开,重复先前的动作,不然便掏钱买下。要么转身回府,要么接着逛下去。

墨九停在一个卖灯笼的小摊前,窄小的木车上挂满了各色各样、大小不一的灯笼。没有人来招呼他,小贩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兀自笑得一脸灿烂地对墨九身边的几个客人介绍着自己的灯笼,完全无视了他。

墨九没有在意,实际上,此时的他连‘在意’为何物都不明白,也无法将这个词与自己联系在一起,附加到自己的心情中。他正专注地看着一个大红灯笼,长长的红色流苏垂挂下来,柔顺极了。

他看的,是灯笼身上那金色的繁复花纹,这些花纹构成了一幅他看不懂却熟悉无比的图画。他觉得,他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或者在什么时候接触过,但他的记忆混沌一片,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看到过,也许,他只是冥冥之中对这个图案有着一份感应。

他伸出手去摸那个灯笼上的金色花纹,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那片金色花纹的一瞬间,一团白光出现在他的手下!

四周人潮涌动的景象就像中了石化之术,褪去了热闹的色彩,所有人都保持着他触摸那片金色花纹时上一秒的样子,或笑或愁,或喜或忧。

白光越来越盛,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在墨九的视线中,远处的车水马龙依次僵化在了原地,变得灰白、冰冷。这是一个很快的速度,也许眨眼不到,就在墨九的手碰到金色花纹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停止了流动,但是在墨九眼中却有着依次递进的顺序与先后,这样极致的速度在他眼中也不过只是一种痕迹罢了。

白光将世界笼罩,包括墨九,下一个瞬间,墨九眼前的景象就换了一个。

这里是一个‘死城’。瘟疫让这个原本应该繁华又宁静的城市变得恐慌、可怖,充斥着混乱与无序,空气中,是涂抹不去的死亡气息,眼帘中看到的腾起的灰色浓烟仿佛变成了一张张扭曲狰狞的脸,痛苦嚎叫,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也没有任何除了墨九之外的人听到。

他看着那些灰色的烟在城市上空聚集,里面似乎浮动着一张张人脸,大张着嘴,似乎想要再呼吸一口人间的气息,想要再多活哪怕一秒、一息、一念的时间。墨九从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眶中,读出了这一张张脸的主人生前没有流出的泪水与恐惧,绝望到了极致,一切念想都伴随着一片一片在烈火中消失的血肉而共同化为灰烬。

剩下的,是不明所以的不甘,徘徊在唯一留下的实体被焚烧时形成的浓烟之中,发出最后无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发泄着死亡时的迷茫与无力。

墨九走在这个死城中,城市中还有为数不少的活人,但是这些人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层灰黑色的气息,就像远处尸体火化时形成的的烟,透着浓浓的死气,黯淡得哪怕夜空中最渺小的星辰也比之更加璀璨。夜风中豆大的烛火都拥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可这里有的只是等待死亡靠近的寂灭与窒息。

他看着一个骨瘦如柴,皮肤黑黄干裂,衣衫已经颇得不成样子,无力匍匐在道路中央的人,他不知道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孩子还是成.人,或者是老人。

太瘦了,瘦的只剩下了一堆包着皮的骨头,对着墨九的胸腹,一根根肋骨清晰明了,皮肤干瘪下去,让人怀疑他的体内还有内脏存在吗。

他看了一会儿,从体型上得知这应该是一个健壮的男性,只是瘟疫夺去了这个人的壮硕,蜷缩着,比八旬的老人更干枯,比未长大的孩童还要瘦小。

“赫……”无力的喘息声,粗糙嘶哑得就像在拉风箱,但比起拉风箱,这个声音弱得哪怕刚生出来的猫狗都比之富有活力。

就像冥界中的饿死鬼的男人费力地睁开眼,望着这个被灰气笼罩,天空仿佛堆积满了骨灰的世界,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夺目的火热,让一旁静静看着他的墨九不禁微微侧目,走到近处,与那双明亮得不可思议,和四周的无望格格不入的眼睛对视。

没有不甘与绝望,没有留恋,只有最原始的对生命的追逐,对‘生’的美好渴望,对这个世界的‘狂热’。

蓦地,他凝固的思维似乎活跃了一些,能够进行一些思考——

生命,似乎永远只有在死亡的那一刻,才会变得清晰起来,为人所狂爱,不……只要有死亡相伴,生命就永远为人所珍惜,只是,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尤为深刻罢了。

墨九浅金色的眼睛与那双浊黄昏暗的眼睛对上,他看到那双眼睛中,有一个小小的他——一身白色的华服不染纤尘,华美又飘逸,浅金色的眼睛温和得包容着一切事物,却又漠然得让人心中没有任何想法。

他看到,那双死寂的眼睛在他的身影出现的一瞬间,爆射出了令他忍不住眯眼的光芒,他没有躲闪,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脚边的人奋力举起手来,朝他的衣角伸来,那双本应该紧闭的眼睛此时正以与死亡不相符的精神紧紧盯着他,有卑微,有激动,有诚挚,还有一些他看到了,却没有去想的东西。

宛如树枝的手,没有丝毫美感,带着些可怕,正努力朝墨九抓去。

近了、更近了,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双眼睛中的光芒也越来越亮,亮得哪怕流星也无法匹及。

就在触碰到衣角的一瞬间,那双手从衣服上穿了过去,只抓住一片空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