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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革 第13章 明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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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明晨()

喝了一下午的酒,又忙碌了一个晚上,谭纵这一觉睡的极沉,便是连梦也难得的没做一个,苏瑾什么的直接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可惜,他睡下去的时间着实太晚了,因此还没睡足,便被人摇醒过来。看着几员面色恭敬的小吏把洗脸水什么的准备妥当,谭纵也是难得的大伸了个懒腰,把昨天的疲劳赶走了大半。

接过皂巾,仔细在脸上擦干净了,又擦干净了头上的白灰。这白灰是他昨儿个晚上为了扮那死囚自个洒的,否则也难以瞒过崔元,毕竟两人头发的发色差距颇大。再接过小吏递过来的新儒衫,谭纵也不避嫌,直接当着这些小吏的面,把身上的死囚服换了下来。

没几时,谭纵又变成了那个面色俊雅的亚元公。

“亚元公,昨夜睡的可好?”

正吃着小吏端来的新鲜出笼的包子,谭纵耳朵里便传来了曹乔木的声音。

扭过头去,见曹乔木气色好极,谭纵不由感叹一声这人的身体素质果然变态,昨晚上这等事情过后,今儿个一早还能有这等气色,当的是难得——只怕张鹤年就得顶着两个黑眼圈过来。

对于曹乔木与昨晚火场时截然相反的态度,谭纵也懒得去想,反正他是打算清楚了,自己那招暗手却是不会这般容易拿出来的,所以对这曹乔木也是无需理会这般多,只对着这人多打几个哈哈便是。

当然,也别委屈了自己,这可是头一条。

有了这等计较在心底里,谭纵面上自然就摆出了一副笑容,便是连手里的包子都懒得放下道:“曹大人来的正好,这包子可正新鲜热乎着,还有这豆浆,实打实的鲜美,您正好来尝上几个。”说罢,谭纵又连忙招呼门口守着的小吏再去叫些包子来,顺便再多打点豆浆。

谭纵这会儿完全不拿自己当个嫌犯,反而倒像是这些小吏的顶头上司一般。

“那敢情好,我正没吃呢。”曹乔木也不知道是转性了还是怎的,反正是不跟谭纵客气了,直接坐在了谭纵的上手,便曲着无名指尾指,直接用其余三指捏起只包子来放进了口里。

这三根手指不似普通人那般微微曲着的,而是崩的笔直,似是捏着什么暗器似的。

曹乔木这般捏东西的模样,谭纵是看的一愣一愣的。似这等模样吃包子的,他倒是见过,不过那是在后世,在江浙一带吃灌汤包的时候,吃普通包子可没见过谁这般拿过。

只是谭纵先前在火场那便发觉了这位监察出来的曹大人手指纤细,又听张鹤年提过曹乔木在大牢校场里头分析的,因此也猜着了这位监察大人只怕身份也不一般,至少身上带了身不俗的武艺。

谭纵记得清楚,曾有一位“先贤”说过:江湖乃是江山一隅。所以,曹乔木身负武艺,他是一点都不吃惊的。

两人这厢正吃着,那边张鹤年也从房间里转了出来。是时只有六时,离府衙开衙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时,因此他也不着急,便这么慢悠悠的踱了进来。

谭纵见他进来了,自然又是招呼小吏去填了些早点上来。

“这包子倒是极好的,我这些时日在南京府,最喜欢的便是这包子了。”张鹤年嘬了口豆浆,又吃了口包子,一脸的惬意。

只是正如谭纵所想,这张鹤年别看年纪只有三十五六,正当壮年,可经过昨晚上那么一番折腾,今儿个果然顶着对黑眼圈。虽然施了些粉掩饰的好,却也经不住谭纵这有心人的偷偷打量,因此便暴露了出来。

谭纵这会儿吃好了,但也没处可去,只能在这儿坐陪。听见张鹤年说吃食,便忍不住毛遂自荐道:“若是两位大人不急着回京,学生倒愿意领大人在这南京府里好好逛逛。这南京府里头的好吃食我却是都清楚的,定不会教大人失望。”

“哦?”张鹤年呵呵一笑,却是无奈道:“那倒是好事。只可惜,皇命难违啊,今儿个帮亚元公了解了这场官司,我与几位同僚便得回京城吏部复命了。那些好地方,怕是只能下次再来享受了。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来这南京府里一观?”说着,张鹤年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却是露出几分不舍来。

“这般早?”谭纵心里一惊,忍不住站了起来。随即发觉自己这般似乎有些露骨,便不动声色的走到张鹤年身边为其添了些热豆浆,这才继续道:“难道不能多留些时日么?也好让咱们南京府的士子们多听听大人的教诲。”

说是这般说的,可谭纵心里真正着急的,却是张鹤年这么一走,自己在南京府便少了一个可以说的上话的。

“呵,这可不行。”张鹤年洒脱一笑,虚指点着谭纵道:“咱们大顺律里可是有这一条的,你莫不是想我犯错不成?”

前文便说过,这大顺律对科举一事规矩的极细,对于考官接触士子更是有严格限制。若非谭纵昨晚连番出事,两人怕是根本没机会如现今这般坐在一块儿吃包子喝豆浆的。而且,即便如此,那也须得有监察人员在边上监察,以杜绝私自接触,这也是曹乔木先至而张鹤年晚到的原因所在。

而谭纵却是熟读大顺律的,又哪会不知道这些条条,这话只不过是故意说出来逗逗乐子罢了,谁也不会去当真。这厢见张鹤年果然拒绝,谭纵也是打趣顺口道:“这不正好让张大人您留在南京府么,介时学生便可领着大人在南京府里头好好逛逛了。”

这话一出来,不管是张鹤年还是曹乔木都笑了起来,张鹤年更是对着谭纵虚指连点,一副“你这臭小子”的模样。

实际上,张鹤年此刻已然拿谭纵当成了同事,根本没有在谭纵面前端半分官员架子,否则哪会这般好想与——这自然也是多亏了历年来南京府解元与亚元名声太盛的缘故。

待几人笑够了,张鹤年却是摆摆手止了笑道:“我这还真是被你拖累了,故此午间才能走,那两位大人却是一早就乘车走了的。说不得,我路上还得多赶一程才能追上他们。”

谭纵听到这里,心里也是有些感动,连忙站起身道:“学生这厢多谢大人成全了。”

“无妨。”张鹤年见谭纵也不说别些虚话,心里又是对谭纵多了几分赞许。旋即又转过头对曹乔木道:“倒是曹大人怎生一人在此,其余两位大人呢?”

“他们却是一早出城去了。”曹乔木淡淡说道,神色间倒有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对于曹乔木这等掩饰的说辞,张鹤年与谭纵都是识相的不再多问,只是又聊了些话题,坐等南京府衙开府。

几人这般闲聊,时间过的自然极快,不一会儿便有小吏小跑着进来与三人说王大人开府了,因此三人也是互相一对眼,彼此无声笑笑,随这小吏从文渊院与府衙的后门过去,径直往南京府府衙的大堂而去。

对于这位南京府知府王仁王大人,谭纵却是有些好奇的。毕竟不论如何,谭纵也是知晓自己被这人坑过,更知道自己与这位王大人的长子有了不可磨合的矛盾。有了昨晚一连串的变故,谭纵更是把这王府当成了自己的死敌,所谓与王动的私人矛盾他早就自动升级了。

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谭纵不自量力。可谭纵自己却知晓,若是操作得当,便是他这蝼蚁却也是足以把王仁这土皇帝给拉下马的,正正是应和了后世“红楼”里那一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带着这般思量,谭纵若有所思的看了走在自己身前的曹乔木一眼,忽然觉得这位曹大人一路来的表现看似规规矩矩,可也着实透着怪异。再把李熙来的话和曹乔木今早的话两相验证一番,谭纵忽然就多了个年头:“难道这曹乔木是为了那河堤贪污案打前站来的?”

只是这番心思,谭纵却是不敢表露出来的,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无法做出准确判断的时候,贸贸然就选择站队那是官场里的大忌,他这“半根老油条”自然是不会犯的。

只不过,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又哪是这般容易放下的,说不得便在谭纵心里头生了根发了芽长了枝叶,直把谭纵弄的心痒难耐,直欲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吐为快。

这番情形,倒与童话故事里那个朝着地里喊“皇帝长了驴耳朵”的乡下人差不多。

便这么胡思乱想着,三人却是进了府衙大堂。

虽说这会儿已然开府了,可这不过是内部时间,真要对外开放审案什么的,时间还早的很。因此这大堂里头也没多少人,除了几个打扫的小吏外,就主台后头坐着位官员在埋头看着宗卷,边上一张小桌后头坐着位师爷模样的人,正在张纸上写着什么。

等带路的小吏禀告过了,那主台后头坐着的官员这才抬起了头。看着这人样貌,谭纵忍不住在心底里道了声好样貌,当真是一派清气的很,只可惜谭纵最后综合评价完后还是给了“道貌盎然”四字评语——他心里酸溜溜的很。

“也就这般样貌才能生出王动这等俊俏模样的儿子了。”谭纵暗自嘀咕了一声,旋即便板正了样子,只听着张鹤年与这王仁交涉。

实则上,正如谭纵说过的,由于大顺律明显偏袒士子的缘故,即便王仁真有心要为难谭纵,可这会儿也没办法拿昨晚的事情说事。

更何况,在明面上还是谭纵为了你南京府衙的帐薄出生入死,故此王仁不仅没有为难谭纵,反而还夸了谭纵几句好话,只让谭纵在心里头忍不住大打呵欠——似这等没有半分营养的官面文章、场面话,他在后世不知道听各级领导在开会时说了多少,便是他在科组小会上也是说了不少的!

反正这官面文章嘛,说来说去也不过就那么几样,翻来覆去也难得有新花样出来。

这边说了大概有半盏茶时间,那师爷这才停了笔,拿着写好的卷子给王仁王知府过了目,又给张鹤年、曹乔木、谭纵一一过了目——谭纵这才知晓原来这师爷从头到尾都在给昨晚上的事润色,反正是把他写的公忠体国几乎便如那位名震后世的“岳大元帅”一样了。随后,师爷又让四人在卷子上签了字画了押,这才捧着卷子往后堂去了。

到这会儿,这事情便算完结了,到时候若是有人想翻案,只怕便得把王仁、张鹤年、曹乔木以及谭纵一起踩住才行,否则怕是再难起风波了。

而到了这会儿,谭纵也终于了解了心里最大的一桩心事,一颗心便忍不住地急跳起来:他还不知道自己一晚不会,又有小蛮的背叛在前,苏瑾那边却是个什么光景了。

在府衙门口与张鹤年曹乔木别过,谭纵也是对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这南京府从未如此宽广过。可惜还未来得及多发几句感慨,他的好心情便被破坏了个殆尽。

“谭公子,昨儿个睡的可好?”

听着从对面车里下来的王动带着嘲讽的语句,谭纵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道:“劳王公子挂心,谭某却是睡的极好。只是,看王公子这般模样,怕是一夜未睡吧?”

“你!”王动只觉得这谭纵说不出的可恶,正欲发作,忽又想到了自己的后招,一把从身后把作妇人打扮的小蛮拉到身前道:“小蛮,还不与谭公子打声招呼。”

看着一身妇人打扮的小蛮不情不愿地出来,谭纵却是神色不变,轻笑道:“王公子便会这些招数?那当真是让谭某失望的很。”说罢,谭纵对着小蛮一拱手道:“你且好生保重,我这便回客栈寻苏瑾去了。”

你道谭纵为何这般模样,却是他看出了小蛮这番不清不远,神色间似是已然有了悔意;又看出小蛮虽然作妇人打扮,可不管是脸模子,还是其他,都还活脱脱一副少女模样,根本不似被人开了眉的,因此便存了一份日后可能再见的心思。

而那厢王动看着谭纵潇洒而去,果然忍不住回身一个耳刮子打在小蛮脸上,叱道:“你这贱货,还不随我回去,难不成还想着去找你的亚元相公不成!”

听着身后的动静,谭纵的脚步倏地就是一停,随即又摇摇头继续迈步,渐渐走远。

一张脸被打的通红的小蛮捂着脸,犹如一只傀儡般地上了车靠坐在车厢上,可心里头却不停地念着两个词:“小姐……相公……”

对于小蛮的背叛,谭纵虽然略有些理解——人往高处走嘛,可毕竟小蛮背叛在先,虽然被自己化解了,可这事情又哪会这般简单结束掉,谭纵心里多少还是留了个疙瘩的。况且,小蛮毕竟是苏瑾的随身丫头,这事情无论如何,都只能让苏瑾去拿主意,他却不会去越俎代庖,胡乱替苏瑾拿什么主意。

只不过,谭纵也是心里存了考校苏瑾的心思:他却是要看看苏瑾究竟会如何处理这事的,也好看看苏瑾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名妓虽好,可却不是大妇的首选,终究还是要多多观察啊,说不得还得弄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来当家里的大妇才行。”存着这样的心思,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谭纵终于扣响了有间客栈那一间独院的大门。

“谁呀,莫不成又是知道苏小姐在此处的登徒子么,怎么这般早便来打扰?”

随着院子里头一阵嘟嚷,那木门却是咯吱一声打了开来。

看着从门背后露出来的小脑袋,谭纵不由地就是一呆,随即摸着下巴暗想道:“莫不成我走错地方了?不对呀,这客栈里头就这么一间院子来着,怎可能走错?”

不信邪地左右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被自己动过手脚的木质轮毂,这才确定自己未走错地方:“你是何人,怎在此处?苏瑾呢?”

那小丫头正是清荷的贴身丫头露珠,见谭纵开口便问苏瑾,正欲骂谭纵一句登徒子,忽地醒悟过来道:“你是亚元老爷!”

随即也不管在门口张二摸不着头脑的谭纵,径直尖叫着就往院子里头跑,便跑还边喊道:“老爷回来啦,小姐,小姐,老爷回来啦!”

“亚元?老爷?”谭纵琢磨半晌,这才确定对方应该是喊的自己,毕竟这会儿能当得一句亚元的也就自己了。慢慢推开木门,随后又在木门背后捣鼓了一阵,又试着推了推,觉得好了后谭纵这才拍手道:“嘿,这便好了。”

等他回过身来,这才发觉自己背后站了一排的女子。

打头的自然是苏瑾,后面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却是有数面之缘的清荷与莲香,最后面一个笑的兴高采烈的小丫头正是先前给自己开门的,谭纵也不知道这是谁的随身丫头。

“这是怎么回事?”谭纵也不去想那些许多俗礼规矩,径直拉起了苏瑾的手问道。

“清荷妹妹与莲香妹妹的事倒是小事,只是你怎得一晚不归,莫不是出了甚子事了?”说着,苏瑾便招呼露珠过来与谭纵拍净身上的灰尘,自己则帮着谭纵整理衣裳,活生生一副贤妻良母模样,倒让谭纵一肚子疑问只得憋在心里头,一时间却是发作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