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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又是一个早晨，孟蠡在膳房外见到了远处的闻公子，他脸色严肃，两眼炯炯发光，直勾勾地往前看，注意着天公子的一举一动，仔细听着他的一言一语，不时问些什么，那种厚实与活力让孟蠡叹息，叹息自己心已衰老。又想：真是一个热衷功名的人，当然：与其他人不同，他只想靠努力打拼出来，而且顺天知命，绝不强求，走到哪算哪。这世上，就连这种好人也不多了。
又出得门来，在街上闲逛，想起王戟，决定去看一看，问了玉香楼的位置，背过众人诡异的目光，走了一个时辰，找到了。
那是一家青楼，还没到开门的时间，冷清着，但外表红光散发，金色的招牌上挂着红布做的花，三层，座落在热闹的路边，前后左右都有杨柳拂抱。孟蠡看周围，这里已接近城郊了，王戟的雨声班听说是在城中心的，他的家应该在城里，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孟蠡转过身，看到了小饭馆，这里应该就是他常坐的地方。于是走进去，四处看着，偶尔坐一下，想不通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索性点了茶，慢慢喝着，等着，到午时，不想回去了，就点了两样菜，吃饭，继续喝茶等候。看看未时已过，王戟是不会来了，晚上还要听歌，便起身离了饭馆，往**赶去。
远远地听到沉闷的人声，离**近了，孟蠡想：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的歌声有多美妙？会比自己的歌声还动人吗？…
在场外隔了路看，什么人都有，什么声音都有，做什么的都有，挨挨挤挤，正是夏天，人们带了凳子、椅子，坐在前面，自觉地从低到高地排列着，没带的人先席地而坐，等开演了再站起身。孟蠡走过去，忽地人群骚动了，接着耳边传来喝道声：平西王到。人群从中间分开，让王爷一行穿过，等人走远了，近处的人骂道：“老畜牲”孟蠡好笑，进去站到中间，这时已有人在台上说了：肃静、请肃静。人声低了些，台上吹打乐器之声响起，终于开始了。直看了一个多时辰，孟蠡渐渐不耐，这时下面人都站起身齐声喝采，王戟上场了。
没有任何介绍，乐声已飘了出来，台下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他的第一嗓唱出，孟蠡听着歌曲的前奏，已知道这是一首哀伤的歌，为人生、为爱情。便找到人群的空隙看过去，那是一张苍老的脸，因激动而皱纹横生，厚重的双眼皮，眼睛漠然迷茫，嘴唇柔美如女人，手臂的皮肤嫩白细腻，双手瘦长纤细。看着，想像着，孟蠡听到台下轰雷般的叫好声。第一嗓的余音还在，盖过了人群的齐唱，如此悠长，如此细腻单纯，如此饱蘸了深情，直接拨动了人的心弦，把人身体里所有的情感化作气，随他的歌声散入天际。孟蠡的眼湿润了，模糊地看到他的眼睛里也有泪花。接下去就是如泣如诉的回忆，平静得像坐在窗前，夕阳照在脸上，花儿随风摇曳，黑夜慢慢降临。直到留下无尽的夜空，星光闪烁、闪烁。只唱了第一段，就不唱了。台下有人窃窃私语。孟蠡也不想再听了，一段就足矣，再唱是画蛇添足，也会让人悲伤得死去。台上台下都静了一盏茶的功夫，空转的曲子终于停了。不伦不类，王戟也抱歉，说道：“对不起，今天有点激动，过于哀伤了。下面换一首欢快的曲子”……孟蠡转身往回走，耳边是他浑厚、纯净、金属质地般的男高音，欢快的曲调让孟蠡想回头，然而想一想，再好也不过如此，再好也好不过心里的情感。
走出人群，耳边又是万人的喝采声，这声音之大，让孟蠡从梦幻中惊醒，来到现实的世界，夏夜的风如此轻柔，带来同样轻柔的香气，香气？孟蠡猛抬头，一位绝色少女站在前面无人的角落里，不用细看，孟蠡已感觉到她的艳丽和芬芳，和阮香是同样的美，却有贵族的雅致和高贵。孟蠡想到阮香，立即转身，从另一边走了。
人不能长久地在一种情感中浸泡，如果这样，他只有睡去或者死去。孟蠡回来以后，直奔房间，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六十一
孟蠡终于又看到了尚书大人，这一次尚书大人的脚步还和平时一样，但他的心…孟蠡已感到，略显急促。然后又看到门口站着天公子和闻公子。孟蠡回到床上，第一次认真地运功调息。
戌时，管家来了，带孟蠡到了尚书大人的书房，然后告退。房间里温馨明亮，尚书大人站在书案前，天公子和闻公子站在旁边，脸上轻松愉快，看到孟蠡进来，两人微笑着打了招呼，也出去了。大人转过身来，看了下孟蠡，走到书案后坐下，和蔼道：“坐”，待孟蠡坐了，问道：“贤侄，你在苏州平日都做些什么？看书么？”“有时看书”“你对书不感兴趣？”“楚霸王是不看书的”尚书大人笑道：“你喜欢项羽？还是刘邦？”“项羽”“为什么”“真英雄也”“刘邦不是英雄吗？他凭什么能让韩信、张良、萧何听命于他？他没有过人的气质和宽阔的胸怀怎能拥有天下？是因为他好色？还是…？”孟蠡哂然一笑道：“这个世界什么才能长久？只有人心，千年万年，人心不变，真，善、美，永远是人向往的，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物质的世界总不停留，它也只是生存的需要，吃饱穿好，也就够了，难道要把世上的一切都据为己有？此刘邦所以品味低下也！韩信只知扬名天下，张良只为报仇复国，萧何贪恋爵禄官位，三人皆不知何为高尚者也，刘邦就是利用了这些人卑劣粗鄙的本性，驱狼驭虎，以众欺寡，才杀了项羽。既如此，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怀念项羽？难道他们心中不是有愧吗？他们不也真心佩服项羽吗？人心中都有对真善美的向往，好色才让人对刘邦有些赞赏。”尚书默默良久，又笑道：“难道项羽没杀过人？”“他杀的是什么人？对那些低下无耻之人我也想杀呢！”“上天有好生之德，岂能滥杀无辜？”“杀得性起，身不由己”“然为天下苍生，舍生忘死，不也是高尚的么？”“苍生？多少人值得为之舍生？以锦绣之躯换肮脏之体，可笑又可悲。”“那你为何还要救那个小女孩？”“她还小，怎知不是良善之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天下大乱，良善之人岂不池鱼遭殃？”“芸芸众生，各有天命，千千万万，如何管得过来？若舍生保得天下太平，他人幸福，自己妻儿老小倒不能保全，我不为也，何况就是死了也未必能成功，何苦？”尚书摇头叹息，道：“舍生取义，泽被苍生，留千古之名，岂不美哉？为小家而忘大义，非大丈夫所为”孟蠡笑道：“此不过是幻象耳，留名，人之本性，然重亲情亦是人之本性，前者为己，后者为人，孰对孰错？”尚书又问道：“难道你就只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孟蠡道：“只要我爱的人快乐幸福，平淡不平淡无所谓”尚书大人闭了会儿眼，睁开，透出笑意，问道：“你对音律感兴趣？”孟蠡心里一惊，答道：“喜欢而已，不甚精通。”“说说，你的见识与常人不同呢”孟蠡笑道：“让大人见笑了，我真的对音律一窍不通，只是觉得乐人要有感而发，听众要有感而受，并且我觉得，只有乐人的品性修养达到了很高的层次，这样的音乐才是动人心扉的。有艺术性更好，即便没有，也是好的。”大人喜道“好，与诗文书画同理，没有真实的情感，那就是个空壳。说的好，这里面的东西是很多的，情感、修养、技巧、天赋、乐理，等等等等。你对诗文书画也有研究吗？”“哪有，我连入门都谈不上，这些东西我倒是喜欢，但没耐心学下去，有时我想，所有的这些东西，包括音乐，都只是隔靴搔痒，哪有真实的生活感人和真切，但有时我又想，生活的内容太多，感人的东西零零碎碎，不能同时呈现，也只有这些东西才能概括，让人尽量感受到生活的本质和全部，我很矛盾，学这些东西，即使有天赋，也得旷日持久，还很容易本末倒置，本来只是工具，但为了掌握它，被它羁绊缠住。更有甚者，终日沉迷于此，怎么活？难免为生计而出卖灵魂，那时，生活和情感都无着落，可叹可悲。但如果不学这些东西，又怎么去抒发内心的情操？情动于心，而发之于外，终得有个形式，这些就是。我想学音乐书画，也想学诗词歌赋，可是学不过来。最后我又想，还不如浪迹天涯，阅尽人间春色，饱尝世情冷暖，这样多直截了当？只是这样子，自己或许能得到满足，却不能启迪世人。呵呵，又回到前面，启迪世人，自己必少了游历，两者不可兼得。况且，为什么一定要启迪世人呢？凡此种种，终日萦绕，不能辩明。”尚书大人听得呵呵笑起来，端起茶杯，半天才喝了一口，说道：“好了，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孟蠡有些后悔说得太多，告辞了出来。
回到房间，才觉得一身轻松，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只有老婆孩子才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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