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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者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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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月所说,狄双羽处事很少做逃避选项,并非她有勇气够担当,而是越来越发现,事情避而不做是下策,总归逃不掉的,发展到后来再去做只会更加棘手。她以前从来不说,该来的躲不过,现在却屡屡被这种宿命感困扰。

听见邰海亮跟柏林说新营销搞定了盛启项目的时候,狄双羽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摸起手机,先是拨了旭华的号,“你老大干嘛呢,”

“哼。”这么简短的笑声显然不属于旭华。

狄双羽就感觉头晕眼花,“容总……”为什么还是拨到他那儿去了,看下屏幕:是旭华的号没错啊。

容昱亲切表扬她,“肯讲礼貌了,懂得找我先问秘书。”

“不是找你。”她一窘,又开始胡说八道。

“找我啊,亲?”结果他真把手机还给旭华了。旭华高兴地夺回通话权,还很不应该地叨唠了一句,“你看,不劳烦您接,非得自讨没趣。”

容老板直接翻脸,“开车接什么电话,挂了!”

狄双羽赶紧说:“给他接给他接。”糟糕的开头。

旭华开了车载免提,“说吧。”就听狄双羽清清嗓子,旭华直接笑喷了,“要唱一段儿怎么着?”

“你还闹!”一听还是旭华说话,狄双羽也没那么紧张了,“我都吓死了,以为容先生又开始打台球了。”

估计还当手机在他手里呢,旭华刚想出声,肩膀被人按住了,扭头看看老板脸上的阴险表情,旭华只好叹口气继续开车,默默祈祷这丫头别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再把他也搭进去。

狄双羽看不见电话那头的动作,一边跟旭华倒苦水顺便打发时间,一边盘算再挑个吉时给容老板打电话。“刚听我们同事说,盛启跟新营销签单了,我废了,华爷,老容非给我记个一等过不可。这回别说打台球,他就是打台湾你也别找我了。”

旭华实在忍不住笑,看一眼后视镜,容昱居然还绷得住。

狄双羽可不觉得好笑,“盛启也神烦,那么大的企业,一堆地产项目,你说干嘛不自己建个营销团队?老是找外包,把钱分给别人不说,还招得这伙人你抢我抢的伤和气,真不懂这些大开发商的经营思路……”

目的地接近,旭华不得不出声了,“酒店那边还是会议中心啊?”入口不同,他别走错了路绕不回来,再害老板大热天下车步行。

容昱吩咐,“直接停地下。”

“待会儿用我跟您进去吗?”

“5点——20,大堂门口等我就行。”

“得叻。”

似乎搞清了对方通话模式的狄双羽,终于鼓起勇气弱弱地“喂”了一声。

旭华笑着把电话递给容昱。

“想明白大开发商的经营思路了吗?”容老板开口就是企业管理知识题。

狄双羽硬着头皮,“就能用钱的事绝对不用脑子呗。”

“自建团队就不花钱吗?”容昱笑道,“做惯乙方的人都是你这种小农意识,总想跳过代理少花一块是一块。”

“都是辛苦赚来的,省点不好吗?”

“你都说钱是赚来的,省能省出几块?大项目高挑费很正常,不超预算是偷工减料了,总要有不同角色参与进来主导各自熟悉的链条。你以为写专栏,自己闷头忙和就够了。”

“也没闷头忙和啊,”狄双羽委屈,“这不还给你通风报信?”

“还挺及时。”他大为感激。

狄双羽词穷。

容昱哼了哼,“别指望我跟你说,即使没有你盛启也会签新尚居,事实是如果你不出卖我,瑞驰胜算非常大。”

狄双羽闷声闷气地,“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跑了这一单我还是有很多客户要应酬的?”

“知道。”一样的字,声音却因雀跃的心情变得清脆悦耳。

他不觉展颜,也再藏不住安抚之意,“知道就别拿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来烦我了。”挂掉电话自言自语,“整天想些不该她管的事,搞砸了事情还得哄,哪有这么麻烦的人?”

“知道自己闯祸了,肯定是比您还郁闷呐。”旭华才不会傻到跟他一起数落狄双羽,“对了,反正你不用车,我要不拉她散散心吧,去老太太那兜一圈。”

容昱默许。“今天有雨,别让她们去山上。”

邰海亮从柏林办公室出来,路过狄双羽工位,又退了回来,“嘿!垂头丧气干嘛呢?”

狄双羽也不正眼瞧他,“这么些天没下雨,水稻都旱死了,秋天没有大米吃可怎么办?”

像邰海亮这么不挑食的人就不用发愁,“吃面条呗。”

狄双羽挥手,“你不懂我的惆怅。”

柏林远远瞪着邰海亮,“回你自己楼层骚扰女员工去!”

邰海亮瞥他一眼,没理,趴在狄双羽旁边的隔断板上冲她挤眼睛,“明儿带你出去喝酒啊?”

狄双羽一脸的敬谢不敏,“我看上去那么厌世吗,需要跟你去喝酒。”

邰海亮大笑,“新营销签了盛启,段老板龙颜大悦,赐庆功宴一桌,我给就近安排到楼下ktv了。没外人,就新营销负责项目的几个伙计,有的还是你原来瑞驰的旧同事,再加上总裁办的。最重要的是——段总亲自作陪,有他在你还怕第一个倒吗?”

十一是笔名,段瓷有个外号叫段三杯,据说还是啤酒的量。狄双羽倒不怕喝酒,但这场庆功宴对她来说太过讽刺,涎不下脸参加。

柏林听海亮笑得大声,走过来凑热闹,没料到狄双羽会拒绝,好心提醒她,“关总也回来。”

“更不想去了。”狄双羽收到旭华短信说到楼下了,拿起背包走人,“拜拜。”

柏林哪能容她这么明目张胆跷班,“嘛去?”

她指指腕上手表,“午饭。”

柏林无奈,“以后你给我按点儿吃饭!”

“知道啦。”挥手走人。

柏林还在嘟囔,“总下午两三点钟溜出去,一饿大半天,不闹病才怪。”拿起她桌上的药瓶,看不出门道,随手扔回去,“成天拿这当饭吃。”

“吃饭吃饭的。”邰海亮倒了颗维生素当零食,“没瞧我都没提关允吗,就你机灵,怎样,给说生气了吧?呸,这维c怎么苦的?”

“药当然苦。谁生气了?”

邰海亮撇撇嘴,“你真是人如其名,一脑袋木头。”

“双羽?”柏林真没看出来,“为什么?”

“你想啊,关允接了这么大个项目,肯定没时间陪女人,刚才我说明天出去玩,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明那位还没跟她提过。你自己往雷上趟的。”

“也就你这女人堆里晃悠的能看出来。”柏林不服气,“什么趟不趟的,回来还能炸了我啊?”

“哧~”邰海亮笑得直挑眉毛,“你等她还能回来吧。”吐着嘴里的苦药渣回办公室喝水去了。

山脚下的小院里种了许多青菜,狄双羽连猜带蒙也认不得几种,估计是都吃的,陪着老太太间苗,拔下来的顺手就塞嘴里嚼了。老太太也不拦着,勤姨可是看得直乐,“这孩子真不糟贱东西。”

狄双羽满口仁义,“它好歹也当了回菜,总得展现下自我价值。”举着发育不良的小菜苗,看了看,一口咬掉顶端不沾土的叶片。

老太太说:“胃才好,别吃太多生叶子。”

勤姨忧心忡忡地,“怕也没多少给她吃的,这茬儿小萝卜出苗不好。”

狄双羽也不敢贪玩了,“那还往下拔吗?”

“得拔,挤在一起也长不大。差不多了,”勤姨把残苗收在小筐里,“我去做饭了,双羽你也扶周老师进屋坐会儿吧,蹲太久了要腿疼的。”

狄双羽应声起身,习惯性撩下肩膀上头发,手空落落地扫过去才想起早换了发型,吐下舌头,弯腰去扶容老太太。

“还不习惯短发吧。”老太太搭着她的手站起来。

“噢,老觉得还披在肩上呢。”

“看来也没嫌头发碍事,是旧习惯作祟。”

狄双羽抓抓发梢,“阿姨说话总是别有深意。”

老太太笑道:“全在听的人,说者无心。”

狄双羽承认,“是我想得多。”

“这不是坏事,孩子。”老太太拍拍她的手。

洗过手在屋前竹椅上坐下,勤姨已沏了茶放在桌上,知道狄双羽不爱吃甜的,特地端了些咸香茶点,又嘱咐说马上要用晚餐,让她别贪嘴多吃,撂下把扇子给她,这才进厨房忙和去了。狄双羽对这动作麻利却有条不紊的保姆阿姨很佩服,“勤姨整天忙不完似的。”

“多亏了她。”容老太太语带感激,“原先家里事情多,她忙惯了,就闲不下来。”

她一边给老太太打扇子,一边看着勤姨背影感叹,“我如果这么同时干几件事,早就乱了套了。”

“她是人忙心不忙,眼看见这些活,心里早想好怎么做了。”

狄双羽猛点头,“我就差把事儿都记在纸上一样样照着做了,还是丢三落四。”

老太太笑得宽容,“你年纪小,静不下心难免。吃块饼干?”

接过点心,狄双羽呆呆地叹口气,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了,“气压太低,喘不过来气。”

“谁都会有烦心事,阿姨不笑你。”

“我这岁数能有什么烦心事,胡思乱想而已。”

“多大岁数都有烦心的时候。小孩儿还懂愁功课,愁不长个子,长大了接触事情更多,怎么会没愁事呢?小时候都敢抱怨,现在又怕被人说胡思乱想了。”

狄双羽啃着饼干,声音含糊,“因为在别人看来,我根本是自找麻烦,根本不应该抱怨。”

“不管自找的,还是旁人给的,麻烦始终还是麻烦,你说对不对?”

“可能别人都不觉得这算是麻烦。”

“双羽呀,太看重别人的眼光,自己可累了。”

狄双羽咬咬嘴唇,“您还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容总都觉得我活得很自我。”

“别被他的话困住了。”老太太望着她,细语绵言的安抚中又带三分劝诫,“谁都不是你,那么张嘴一说,做不得数的。你不好太当回事。”

狄双羽受教,可要做到完全不畏人言,她不行。“是不是要到您这个年纪,才能真正做到什么都不介意?也不为那些委屈的事抱怨、记恨?”

“光靠这些情绪,解决不了事情。”

“可有些事真是绞尽脑汁也解决不了的,怎么都没办法解决,也不敢告诉别人,说了也是惹人烦,跟着操心。想装作没事,心里又难受……”她掸着指尖的饼干屑,这只手上的拂掉了,又沾到那只手,怎么也掸不干净,弄得手掌上都是碎渣。“除了越想越烦,什么都干不了。”

老太太拿了一方手巾,拉过她的手。

狄双羽离开座位到她身边站着,摊开手给她。

老太太仔细擦净她一双手,又在她掌心轻轻拍了拍,“容昱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为难你的事?”

“没。”狄双羽连忙否认,“不是他。”

“他不懂怎么对人好,但我相信对你,他没有恶意,有话不妨直接跟他讲,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真不是因为容昱,阿姨,您别错怪他,他对我很好,真的,反倒是我经常给他添乱,惹他不高兴。”

“那就好。”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阿姨无心过问你们年轻人的相处,是怕他太没分寸,你又太客气。”

“谢谢阿姨。”狄双羽鼻子一酸,摇摇头,“但确实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做错事,错得很离谱,又改不过来,像进了死胡同,走不出去,又退不回来。”

“我能帮到你吗,孩子?”

狄双羽蹲下来,喉咙发堵不敢开口,只能感激地仰望老人慈爱的眉眼,沉默地摇着头。

“我懂,有些路是得你亲自去走,否则过不去。我能帮到你的,也就是在你实在走累的的时候,劝你歇一歇。”老太太将手放在她头上,摸着她不够柔软的发丝,“要是害怕在别人面前丢脸,可以在我这儿放任,我这把年纪的了,不会笑话哭闹的小孩子。”

“哭闹不是也解决不了问题吗……”她这样问着,眼泪早已经簌簌落下,“明明不是您的错,却要您跟着心里添堵,对不起。”

“你看啊,云彩积得太厚,就要下场雨,可不管我想不想让它下雨。人心事多了也承受不住,哭会儿吧。”

狄双羽仰起头看漫天乌云,泪水从眼角到颧骨,滑过脸颊,沿着下巴流进领口,也有一滴直接滑落,比当天的雨更早地打湿了脚下的院子。“……阿姨您知道吗……没有人要求我做什么,从来没人要求的,我却把自己逼成、这样……很难受……”她双肩颤抖,哽咽变作啜泣,却希望每个字都能完整发音,结果却让气息更加急促,“……我到底、是成了一个坏人了。我其实不想伤害、任何人,可也不想被人伤害……阿姨,这是心魔吗?我觉得,世界上会有你不害他、他就会攻击你、的存在。我只想保护自己啊,可是……用伤害别人、阻挡未来的伤害,当然不够善良吧,所以这些都是我的报应……我觉得自己很卑鄙……满口谎言、欺骗……像我这样的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所以我连死、都不敢……阿姨,我还有救吗……您教教我……”

老太太并不应声,也不打断她自责的剖白,只用柔软的手指从她额角至发顶反复而轻缓地顺抚,另一只手悄悄抬起,朝院子外面刚下车的人摆了摆手,阻止他走近。

容昱听从母亲的话站在了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瑟缩的身影,脸色远比山雨来前的天色更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