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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国之后，他们就很少见到楚业了。他们各自都有事情和任务要做，忙的不可开交，而楚业却在不知不觉中退出了他们的视线。
刚开始每一次先驱会的例会，楚业虽然来了，却总是非常颓废的样子，埋着脑袋，一言不发。到后来干脆不来了，祖崎有点担心，他去学校找楚业，屈潇潇告诉他楚业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学校了。
曾文逊明显已经彻底不相信楚业了，他把楚业当成了一个废人，甚至懒得去找他。奥格告诉祖崎不用担心，它一直监视着楚业的行踪，楚业并没有什么危险。
“那他到底去哪了？”祖崎问。
“他去了很多地方。”奥格说。“就像一个离家出走的青年，在全世界旅行。”
祖崎非常无奈。他不知道楚业是闹什么脾气，如果他只是像那种一般的青年，想要闯荡漂泊，探索旅行，以此实现自我价值，那就太愚蠢了。他一直对楚业有很高的期待。
终于他忍无可忍，让奥格告诉他楚业具体的位置。奥格给了祖崎一个地址，出乎意料地是，祖崎并没有找很远，也没有找的很艰难。
他就在老城的一条旧街巷子里面的垃圾堆旁边，看见了用凉席裹着自己，缩成一团睡觉的楚业。
祖崎走到楚业跟前，他一手把楚业提了起来，然后闻到了扑面而来的刺鼻酒味。
祖崎皱了皱眉，一耳光扇在楚业的脸上。
楚业被扇醒了，咂咂嘴，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了怒目圆睁的祖崎。
“别烦我好吗？”楚业像一滩烂泥一样，呢喃道。“我要回2012年了，再见。”
“你想要干嘛？”祖崎忍住内心的怒火问。
“你不懂……这是救世主的事务…….小人坦荡荡……我自有我的判断。”楚业舌头已经不听使唤，含混不清地说。
祖崎提着楚业的手一松，还没等他开始下落，就把他一把按在地上。楚业的头被狠狠地撞在地上，砸进地上的一滩脏水里，溅起一片水花。楚业的脸贴在地上，一张嘴，脏水就涌进他的嘴巴。他惊恐地大叫：“要淹死了……我不会游泳！”
祖崎把头凑近楚业的耳朵，大声喊道：“你不是救世主吗？连游泳都不会啊？”
楚业只是挣扎，什么都没有说。
“我还没见过哪个救世主像你这个样子。”祖崎气的双眼都快要喷出火来。
“连狗都不如。”
祖崎最终还是把楚业带了回来。
他没有带楚业回先驱会，而是把楚业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送回了家。
他把楚业扔在了他的家门口，按响了门铃就转身走了。
后来叶崇羽问祖崎，楚业到底怎么样了。
“不用管他了。”祖崎说。“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废人。”
“那……我们以后还需不需要他来……”
“不用了吧，他现在已经当不了拯救人类的英雄了。”祖崎说。“英雄的血对他来说就是番茄酱。他就是个小屁孩，根本不懂什么是责任。”
楚业在家里待了两个多星期，哪里都没有去，甚至连房间门都很少出。
现在楚业躺在床上，在模模糊糊中听见了敲门声。
然后他就听见了妈妈去开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依稀听见一个女声很有礼貌地轻声说：“阿姨好，我是楚业的同学……他好久没去学校了……我来看看他……”
“谢谢你啊……他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待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根本不出来…….也不跟我们说话，你去跟他谈谈，看能不能让他回学校上课吧……”
几句寒暄之后，楚业听见了脚步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来。
要装作不在房间显然是不现实的，因为妈妈已经告诉了来者自己闷在房间里面不出去。楚业觉得非常恼怒和厌烦。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不像做任何事。
轻轻的敲门声。
楚业不想开门，他已经陷入了一种无限的绝望之中，对自己，对整个世界都已经失去了信心。门是锁着的，钥匙放在楚业的枕头下面。
门敲了几下就停了。来者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倒是令楚业有些意外。
楚业松了口气，只要来人不继续纠缠，楚业就可以倒头继续睡去。
他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如此，睡觉也并不太睡得着，总是处在半睡眠的发呆状态，头脑放空，意识模糊。
突然，门锁上开始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楚业看见门把手竟然开始转动起来。
楚业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冲过去阻止，门就打开了。
楚业看见屈潇潇双手环抱，斜倚在门框上，挑衅地看着他。
楚业走到门口，像是没有看见她。他伸手去抓门，想要把门关上。
屈潇潇抬起一只脚顶在门上，挡住了门。
“这么不欢迎我啊？”屈潇潇露出了妩媚的微笑。
“干嘛？”楚业冷冷的说。
“你胡子该刮了。”屈潇潇把脸凑近了楚业。
“还有别的事没？”楚业依旧面无表情。
“有。”屈潇潇说。“想不想跟我出去走走？”
“不想。”楚业干脆地回答。
“阿姨！”屈潇潇大声地喊道，虽然是在喊楚业的妈妈，却直视着楚业，露出了一脸坏笑。“我跟楚业出去走走，他答应了！”
她完全没有给楚业任何机会。
“有意思吗？”楚业厌烦地说。“我哪里都不想去。”
这时候楚业的妈妈走了过来，是一个很和蔼的中年妇女。
“楚业，人家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跟人家出去走走嘛。”楚妈妈热情地说。
楚妈妈跟所有的母亲一样，看见漂亮的女孩子来找自己孤僻的儿子，喜不自胜，暗中向楚业使着眼色。
楚业非常不耐烦。他知道妈妈在想什么，但是他现在对屈潇潇已经没有了任何兴趣。他对什么都没有了兴趣。他已经见识过了世界的另一面，见识了太多的死亡和黑暗的秘密。
楚业还没来得及发作，妈妈就借故走向厨房了，临走的时候给楚业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哪－也－不－去！”楚业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对说屈潇潇说，说完又要关门。
屈潇潇一把扯住楚业的衣领，把楚业拉到自己的面前，再次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
“你打我也没用。”楚业眼神黯淡，并不畏惧屈潇潇的强势。
“你要是不去的话。”屈潇潇坏笑着说。“我就告诉你妈妈，我怀了你的孩子。你不仅不认账，还不去陪我做人流手术！”
楚业又惊又怒地看着屈潇潇，竟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他以为屈潇潇会对自己拳脚相加，用武力威胁自己，却完全没想到她会用这么无聊的招数。
后者轻咬着下唇，睁着满含笑意的大眼睛直视着楚业，拼命地忍住快要爆发出来的得意笑声。
屈潇潇和楚业走在清晨的城市街道上。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楚业第一次出门，他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阳光了。他们走上一座天桥，看见脚下和头顶的车流，以及四面突然又多出的好多新的高楼，城市似乎比以前更加繁华了。
楚业想，科技发展地还真是快啊，不管他们怎么抱怨科技的停滞，自己还是总是会被科技发展的速度吓到。天上川流不息的飞行车，这种以前只存在于科幻中的东西，还不是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在全世界的街道上普及开了。
楚业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形形色色的人，穿西装打领带的，穿校服戴耳机的。突然见到如此密集的人群，楚业感觉非常不适应，他感觉很紧张，恐惧，甚至恶心，各种难受的感觉涌上心头，交织在一起，百爪挠心。他就像突然对“人类”过敏了一样，又或者得了所谓的密集恐惧症。
这些都是人类啊，是百万年前住在石洞中的人类的后代。了不起的人类啊，他们战胜了其他比他们强大得多的物种，战胜了无数大自然残酷的自然灾害。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智慧和科学实现自己的理想，改变了世界的面貌，改变了土壤，改变了天空。而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
但是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对“人类”如此地畏惧和恶心呢？
楚业和屈潇潇站在天桥边上，扶着栏杆，他们可以看见下面人头攒动。人们行色匆匆地走向自己的目的地，走下公园口的地铁站，又走上广场旁的写字楼。
楚业看见了宿醉之后拿着酒瓶当街发疯的上班族，对着电线杆撒尿的乞丐，蹲在路边哭得昏天黑地的女学生，还有叼着香烟一身邋遢的青年百无聊赖地站在街边，鬼鬼祟祟地扫视着路过的行人。
这些人似乎并不开心，他们好像非常忧郁，非常焦虑，似乎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就像现在的楚业一样。
这个病态的社会，人人都如此忙碌，人人都面对着把他们逼疯的压力。
易怒，情绪化，孤僻，不合群，暴力倾向，抑郁症，敏感。这些心情，或者说性格，已经不是几十年以前那样，会被当做心理疾病来处理。这些都已经是是身处文明社会中的每一个人类都习以为常的“正常情绪”，每个人的家常便饭。
如果没有文明的话，人类还会有这些烦恼吗？生活在丛林和草原上，会不会幸福很多？
楚业甚至弯下腰去，忍不住想要吐出来了。
等等，这些是救世主该想的东西吗？楚业在心里问自己。我想这些就是救世主了吗？那边那个一脸忧郁的男人，他现在想的东西会不会跟我想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我本来就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之前一段时间我一度以为我可能是特别的，但是其实我并不是。我只不过是个愚蠢的死小孩，什么都不懂，这满大街随便找一个人都比我聪明，比我勤奋，比我上进。我想的这些，说出去人家肯定都笑死了。
楚业感觉自己比加入先驱会以前更加自闭了，他对人类的恐惧和厌恶甚至已经上升为迫害妄想症。他以前总是担心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来自erl，来自奥格，或者来自先驱会。而现在，他感觉人人都有阴谋，街上的每个人都在对着自己阴险地笑。
“你觉得怎么样？”屈潇潇问。“是不是很壮观？”
“壮观？”楚业对屈潇潇冷不防的问题感到疑惑。
“一点都不像世界快要毁灭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我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屈潇潇漫不经心地看着远方，眼睛里温润如水。
的确，楚业还记得思修课上老师讲的，马尔萨斯的人口陷阱理论对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适用了，世界人口增长得再怎么快也不会产生动乱和危机了，人类的资源和生产力已经非常富裕，世界还是会稳定地繁荣发展下去。
天敌，物种竞争，自然灾害，新病毒，这些大自然对生物物种的数量调控手段，对人类都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人类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超越了大自然的控制，肆无忌惮地增殖。
楚业并没有说话，而是懒洋洋地把手搭在天桥栏杆上。
“他们都说你在逃避。”屈潇潇说。
“我不逃避就会死人。”楚业说。“我都犯了那么大的错误了，害死了那么多人，我还有去先驱会的必要吗？”
“我很担心你。”屈潇潇说。
楚业侧过头去，看向屈潇潇。
屈潇潇并没有看楚业，而是直视着远方。
“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跟那些家里蹲和啃老族一样呢？”屈潇潇想缓和一下气氛，开玩笑说。
楚业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面如死灰。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连家里蹲和啃老族都比不上。
“我在想，我会不会只不过是一个被玩弄来玩弄去的小角色？”楚业说。“我都不确定奥格是不是真的想要拯救人类，还是只是用我来作为一个傀儡，来完成它自己不为人知的阴谋。”
“为什么这么想呢？”屈潇潇说。
“你不觉得发生的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吗？”楚业说。“我什么能力都没有，又傻又蠢，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而且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跟着他们走而已，他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屈潇潇沉默了。
“太可笑了！就因为我游戏玩得好，就认为我能拯救世界？”楚业说。“就算我这种智商，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
屈潇潇静静地看着楚业。
“阴谋！一定是阴谋！”楚业瞪大眼睛，冲着屈潇潇喊道。
“你是来劝我回去的吧？”楚业说，“没用的，我现在什么事都不想做。”
“我不是来劝你回去的。”屈潇潇说。“我只是有点担心你，想来看看你。”
“你已经看过我了。”楚业说。
“你就这么着急想让我走啊？”屈潇潇露出略微不满的表情。“我跟你说说话行不行？”
楚业沉默。
“我觉得有些话只能跟你说，我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说的。”屈潇潇说。“你可以不用理我，就当听我发发牢骚吧。”
楚业想说什么，但是看见屈潇潇威胁的眼神，又放弃了。
“我觉得威络博士说的很有道理。”屈潇潇说。“就是他说的，关于人活下去的理由。人不一定需要为了某个目的，主义，价值观，或者国家利益而活，人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而活着呢？”
“我曾经还想活两百岁，看看以后的世界呢。”屈潇潇笑着说。“看看人类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看看科幻小说中描述的未来会不会实现，看看那些未解之谜，那些物理，数学，生物的难题是怎么被解出来的，答案是什么。”
“戈登和威络博士都做到了。他们从一个时代活着跨越到了另一个时代。看见了对他们来说是未来的世界。”屈潇潇说，“可惜我没有机会了。”
楚业看向屈潇潇，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突然觉得让这个积极阳光的女孩面对世界的毁灭，是一件很让人心疼的事。
“不过，我很庆幸。”屈潇潇说。“我以前还想活着看到人类见到外星人那一天，现在真的快要见到他们了，这不是也挺幸运的吗？”
屈潇潇手背在背后，笑靥如花。
楚业突然感觉内心涌出一片温暖，屈潇潇又变成了那个中二少女。这个女孩总是让他惊喜，她并没有绝望和悲观，她还是像他以前认识的那样，开朗，而且……幼稚的可爱。他冰冷的内心被屈潇潇温暖了。
“我觉得你应该认真的过好以后的人生。”屈潇潇说。“我只是觉得，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不到五年。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玩都玩不过来。世界有太多有趣的地方可以去，你却待在房间里面，不觉得很浪费吗？”
屈潇潇瞪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以前看过一个电影，里面的男主角说自己想要‘生活到生命尽头，活在胆战心惊之中’，这个想法和我不谋而合，我就一直把这个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生活到生命尽头，活在胆战心惊之中！
这句话确实太有屈潇潇的风格了，这个热爱冒险的女孩，喜欢一切刺激东西的女孩。楚业看见屈潇潇清澈的双眼放出光芒。
“上了大学之后，我就觉得周围很多人真是特别无聊。”屈潇潇说。“简直俗不可耐。他们努力学习，就为了找个好工作，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挣大钱，为了一切功利的目的。甚至找个好看的女朋友都是为了让自己更有面子。”
“我努力学习，从来不是为了挣大钱。”屈潇潇说“我只是带着敬畏，学习那些人类的天才，各个学科的开创者，对自然规律的完美诠释。我想要了解更多的真理，更多的认识这个世界。”
“哪怕学了一大堆毫不功利，没有任何用处的知识，然后成为一个平凡的小职员，挣仅仅能够糊口的工资，我也不会在那些成为世界巨富的同学面前感到自卑。虽然这样听起来挺自我感觉良好的，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楚业自己也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胸无大志找过理由。本来听到屈潇潇这样优秀的女孩，说出对自己未来的低调想象——当个平凡的小职员之后，应该会在心中觉得暗爽的。但是听到她的理由，如此的热血和自信，他还是非常自卑。
“我知道了你推荐了我进入先驱会的事。”屈潇潇淡淡地说。
“你……你知道了？”楚业表情有点尴尬。
“我很感激你让我经历了这一系列好玩的事。”屈潇潇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似乎并不介意楚业对她的隐瞒。“见到了这么多秘密，还经历了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
“我真是很嫉妒你啊，可以被他们当做救世主，可以想怎样就怎样。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是故事的主角，原来你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楚业又沉默了。
“不管他们怎么想，还有你自己怎么想。”屈潇潇说。“我还是很相信你。我相信你的判断总会是正确的，包括让我进入先驱会。”
屈潇潇笑着说。
“那么为了证明你让我进入先驱会是个正确的决定，我会继续努力。”屈潇潇挽起袖子，露出了洁白的手臂，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我自己也是一个不愿意服输的人。我会一直拼到最后一刻，我可不想被虫子一样的丑陋外星人吞进肚子里面。我要打败他们。哪怕被砍断双手双脚，我也不会把这个世界让给他们！”
初生的太阳映照着刚刚苏醒的城市，高楼上成片的太阳能电池板开始翻动，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红色海洋。
楚业看着屈潇潇脸的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请你去吃早饭吧。”楚业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