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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莲仙上仙 192回 帝王社稷图,葬旧人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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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水廊洞天。殢殩獍晓

飘帐笼纱,清云缭绕,淡淡的午后阳光将整片水域笼上层潋滟的水光,竹木蓊茸光影游曳间,折射出明亮丝丝皎洁的光线,空中不时还有彩鸾盘旋而过,威光赫奕。

“神尊大人。”夜子硕忽而听闻唤声,抬起久久垂下的眼帘,见是月老仙君,抽回搁在琴弦上的手,起身搀扶欲向自己行礼的老者,“您是长辈,怎好令您行礼。”

月老和蔼一笑,点点头,望了眼那架太古神器,布满岁月沧桑的脸庞顿时笑意加深。

“帝在主殿久不见你,便唤老朽来寻大人。”就着夜子硕搀扶的手坐下,他盯着眼前这位最令他敬服的后辈,将拐杖搁置在案侧,缓缓道,“老夫就知道你一定在这躲乱子。嬖”

夜子硕眼见被老者猜中心思,怔了怔,随即也笑了起来。

六界百司这可是几十万年来第一回全数齐聚天界重地,经千万岁后的仙人们早已物是人非,其中纠缠的恩怨更是难分难解,这关头,最是纠葛。

月老望着他轻垂的眼帘与周遭空了杯的酒盅,笑容里亦多了几丝深意涝。

这也是眼前这位六界重仙,于白素离世的数十万年之际第一回重现于六界诸司的目光中,当年的那场恩怨是非,虽是众仙由不得的选择,但到底在这个男人一生中最孤立时刻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男人恨么?月老用自己的拐杖想想也知道他必是恨毒了的,曾几一时,这男人若不是在他的阻止下,早已发了狂般欲亲手弑了那些亲手逼死人,却还在他面前道貌岸然的仙人。

也好在上苍送了位旷古绝今的小公主,在这个男人最痛苦亦最绝望的时刻,她的出现仿若冲进他幽暗生命中的一道光,撕裂了他亲手封葬的所有光亮。

“那日水廊洞天琴声悠悠传彻了整个天庭三十三天宫,众仙闻之,无不驻足细品,不想我们的小公主居然会弹曲子了。”说到最后高兴极了,还捋了捋自己大白胡子。

夜子硕听言低眉浅笑,又听月老颇为感叹道,“你这孩子个师父当得不错,那日夜游神还与老朽说道,这龙家公主初长成,他也是见证人之一呢。”

夜子硕听闻别人夸赞阿裹,当下心里高兴,脸上的表情也分外满足,眼睛也格外的亮,月老瞅一会儿,终于明白他脸上的表情综合起来叫一个词——骄傲。

“如今我不求什么,但愿阿裹岁岁平乐,完成大业,我便心满意足了。”

月老心头微微一悸,喝了口夜子硕倒来的酒水,忽然抬眸紧紧锁视他,忽然语出惊人:“大人,公主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夜子硕一滞,抬眸看他,张方才还是笑意的脸顿时静了下来,令心里涌起了一种别样的起伏。

“我以为您始终知道。”

“如果与苍生相提呢?”

不过数字,夜子硕神色顿时紧绷,下意识眯起眼,那双幽亮的眼眸内此刻仿若掀起滔天的大浪。

“长者为何如此相问。”他缓缓落座,握着酒杯的手指间已然因用力极尽泛白无声泄露他内心纠葛的情绪。

而他的声音,也瞬间降至冰点。

“老夫只是想提醒天神你,追悔莫及这四字,逍遥如神仙也同样适用。”

夜子硕眸光一沉,看看他,乍看之下有着难言的冷厉,“就算是拼尽我夜子硕这条薄命,我也绝不会让她出事。”

语气极其驽定。

“如若在将来的某日,你必须在苍生与她之间做出抉择呢?孩子……她毕竟不是普通人。”

月老此刻道出极其尖锐的事实。

是,她不是众生之芸,她是上苍垂爱世间而派来的使者,她的生命势必会遭遇到他们史前皆预料不及的一切。

夜子硕却因老者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而陷入沉思,甚至是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甚至排斥这样的选择。

“我会与她一起面对,她的一生从我抱着她走过九重纱开始,从她在西海唤我一声师父开始,从她会识字,会悟理,会哭泣的那时时刻刻朝朝暮暮开始,我便下过狠誓我决不会放弃她。”

感情这东西很微妙,你一旦认定那人的不可取代,便可以无悔地搏上自己一生的心力。

“孩子,你知道……白素已经走了。”月老缓缓出声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也皱起了眉头,“我总说爱由心生,其实,心何尝不是因爱而生呢?公主让你重获心生,可支撑着你这颗心继续跳动的,还是来源于爱。你选择与公主患难与共,你可曾考虑过,这个苍生愿不愿意呢?当年,若不是那世道苍生,你何故愧白素至斯?”最终哪怕连一魂半魄都寻不到。

夜子硕一怔,剑眉蹙了蹙,那张清俊上终于有了丝痛苦之色,望着这片曾经与她并肩仰望的长空,眼底滑过一抹冰寒。

“之前我总觉她总在我身旁,陪我晨起,陪我上朝,陪我看着这世间的一双一代,,可不知何时却觉得她好像真的走了。”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那个曾经答应过陪我一起痛,一起笑,一起等待时间苍老的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只剩自己,独看一个又一个春秋。

月老凝视眼前再难掩失意的年轻男子,其实哪里是六界传闻的冷漠寡情,他经历了一番沧桑雨洗,留下一身的伤痕累累,又怎能不淡漠,不冷清。

结缡之亲,命固前定,早知注定失去,又何故惹一世痴迷。

无声叹了口气,他道,“执念不放,如今一身伤病,她若知晓,定会气你不好生对待自己。”

夜子硕盯着着自己掌心,纹路缭乱,涩然一笑。

不是不放,而是不能放,不敢放。

也只有时时刻刻,真真切切地记着过往的一切,才能拼了力气护住现下之人。

“尊者不是也放不了么?”他低沉沙哑地问。

月老闻言瞪大眼眸,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思及那缠绕他半身的旧往,一口气蓦地堵在喉口,心下寥落,终是半叹长吁道,“天上地府,隔着岂止是十八层地狱与九重天,我这手中的红线即便再长再牢固,也绕不了整个青黄。天地悬隔,知她在地府安好……便好。”

夜子硕听闻眼眸敛垂,眸里闪着哀伤。那数十万年隐忍的痛楚,终如破了堤的褐洪冲腾而出顷刻间没掩整个胸腔。沉默中,只听那个老者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

“......所以孩子,把不能与你一起下去的人留下吧,对身边的人多一份公平。”

“您是指……”夜子硕突然仰首,眸光深涤地看向月老,“仙尊,您曾告诉过素素非我命定之人,可却从不肯告知我那个她底是谁。”

月老听言呵呵地笑,忽然很开心,不着痕迹地撇了眼古琴时眼角闪过丝促狭,目光更多了几味深长,“浮黎大帝手中的红线当然是由大帝您自己牵,老朽道行低,您的赤线我可牵不了。”说着,忽然语调一转,啐了口气,“这天庭万把年来都这副鸟样,明幌幌冷清清的,赶紧让公主那丫头回来给老头子添点热闹。”

似乎想到了那刻这某人头像的三生石,一嘴大白胡子的老头朗声笑了起来。

“好。”在老者畅快的笑声里,夜子硕亦笑而颔首,声音亮而清晰,“万花宴人多事杂,待大宴一了,子硕便去接她回来。”

月老闻言双眸一亮,径自掏了壶桃花酿搁在怀里开了壶口仰头就饮,一口酒下,人也开怀了几分,指着夜子硕就嚷嚷道。

“你小子抠门,藏了数坛西海桃花酿自个儿偷饮着也不愿与人分羹,当真不够意思。”

夜子硕哭笑不得,说到桃花酿,目光变得很柔和,“您若要嘱咐子硕或天帝一声便是,到时您遣了人去西海要多少便给您稍多少,只是这几壶我却是不愿分的。”

月老横眉怒瞪,气这天帝两人如出一辙的反应。咕哝了一声,“莫不您这几位桃花酿有甚稀奇不成?各个如此模样,一点都不尊老。”

夜子硕睇了眼胡子一大把还耍性子的老者,嘴角半弯,闲适地靠在椅背,手指一挥,那老者怀里甚至酒案上的数坛桃花酿顿时不翼而飞,月老见状‘哎哎’地大叫,怎么捞都捞不回来,耳畔就听那始作俑者凉凉地开口。

“让我割爱也成,除非你告诉我,你心中的藏了那么多年的那个人是谁。”

夜子硕丢出他的筹码,一副盛气凌人,我就是欺负你的模样,月老见之大感吃瘪,指着他的手直抖,一脸如遭雷击,那是他老头子半辈子的秘密啊!当年龙二殿下拆了他的瓦片墙他都在寒风中英雄泪满襟的不说,这家伙,这这这哪还是一向清高疏离的司命天神,简直和数十万年前那个年少疏狂男子如出一辙。

“不说么?”夜子硕笑得神清气爽,一张俊颜在月老看来挂着几许欠扁的悠然神态。

吹胡子瞪眼的月老,一边不舍桃花酿,一边不舍自己的秘密,就这样那常常白花花的胡子就这么也跟着哼哼的调子一上一下,格外滑稽。

这一刻的老者虽脸上愤懑不平,但心底是真无动气,这样的一幕没来由的让他格外怀念,想当初天界并不欢迎那个女子,但自己就是觉得那个女娃娃顺眼,比天庭那帮成天花枝招展的各路仙子都觉得漂亮,也许自己对她的特别格外显眼,所以她总爱来找他,通常他们一老一少二人只是静静的坐在马桑树下的万年玉砌的圆桌两端,她的酒道了得,一颦一笑婉丽雅致,没染上魔渊一丝的暗气,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后来连着夜子硕也常来他这串儿门,他们就像是并蒂而生的花,只要有那个女子在的地方一定就会有夜子硕的身影。

那些时候他们二人虽然辛苦,但夜子硕的笑是幸福的,那种直达眼底的快乐昭然若揭,任谁一眼望去都不会与今日的司命天神联系在一起。

后来……他就再未看到那种笑了,即便是偶尔勾起的弧度,亦是冷得彻骨。

直至西海迎来了另一位动人心弦女子,明明纯净如雪却大义凛然,明明浅笑盈盈却暗藏权谋,一曲明月相思,一柄烟娆之剑,一双魅丽紫眸,举手投足间,无不令众卿感叹唏嘘,轻易地勾起那个男人无限的牵挂,平添万重思绪。

其实这个世间很多东西是命定,命定要追寻,命定要去争取,命定要去失去,我们都在时光的洪流里失散了太多太多的人,原来看似与我们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们,只待你慌忙搁浅后,早已渐行渐远。

再回想曾经,就像孤立在寒风里那一幕幕在眼眶打转,却不得不划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