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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不能说的秘密:全2册 第6章 情丝缕缕存傲骨,染血朵朵祭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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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转身去洗漱。我的身子不自觉地抖着,又气又怕。

不一会儿,他洗好穿着睡衣出来,看我抱膝坐在床上哆嗦,冷冷扫了我一眼,我的心噌的随着他阴鸷的目光跳得飞快。他却没再说什么,躺在我身边沉沉睡去,我一夜无法合眼,偷偷跑到客厅,捡起我的手机,已经完全黑屏了,无法开机。子清就在手机的那一端,可我却无法联系上。

身体的痛,心里的伤,一起袭来。看着在身边沉睡的子越,我抄起他身边的烟灰缸,真想冲着他的头砸过去,可比画了比画,还是没敢。我会坐牢,爸爸妈妈怎么办?

我就在他身边看着他,他早晨醒来看我瞪着他,沉默了。过了五六分钟,他说:“小薇,你做我的女人。”我冷笑。

他补充:“就半年。半年后,我给你自由,钱也不用你还。”我愣住了,半年,又一个半年。问:“为什么是半年?”他冷笑:“太久了我没兴趣。”

我沉默了,半年做情人的日子,就能抹掉六十万的债务。可是自己真的要走上这条路吗?“情人”这个身份,就会成为一辈子耻辱的烙印,再也抹不掉。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用急着回答。想想再说。”子越冷哼了一声,起身离去。

子越走后,我赶紧出去买了个新手机,很便宜几百块的那种,匆忙给子清打电话。子清的声音很疲惫。问我为什么昨晚电话打不通,我无言以对。

我哭着问他:“能不能让你妈回去住?”他叹口气,说:“我妈的毛病我知道,可我开不了口。”

我赌气道:“那就让她自己住好了,我走。”我说的只是气话,本以为子清一定会挽留我,起码会说和他妈妈再沟通沟通。谁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你找地方吧,钱不够我给。”

我当时拿着手机就呆了,秋天的寒凉,全身从头凉到脚。我呆呆地回到子越的家,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

这个我憎恨的房子,此时竟成了我唯一的去处。

接下来我开始在公司附近找房子,用了一礼拜才搞定。和一个姐姐合租,房租一月一千,水电气平摊。我那点可怜的工资付完房租后就所剩无几了。

要搬家的事冯子越并不知道,等他出差回来我已经都定好了。就差去子清家搬东西。他让司机陪我去。我敲了很久的门,子清妈妈才开门,看到我犀利地瞅了我几眼,指指客厅,我一看东西早就给我打包好了。原来她一直都想撵我走的。我咬咬牙,什么也没说。她在背后用力地关上了门。

搬完新家后喜忧参半,开心的是下班后不用战战兢兢抢跑回家,难过的是和子清渐行渐远。

十一月底,公司不太忙,我偷偷利用周末跑到t市看子清。真正感受到了他的忙。不分节假周末,电话几乎不停,各种事情大大小小缠绕。他只陪我吃了顿饭就不见人影了。

我和他避讳着都不谈他妈妈,他让我放心,半年后这里就会走上正轨,他就能接我过来了。我心里问自己,半年后,我能走上正轨吗?

十二月初是我的生日,一大早收到了子清订的花,办公室的姑娘们起哄。唧唧喳喳的把子越从办公室震出来了。他看了看我桌上的花,没有吭声。

下午快下班,他给我短信:“下班等我。”

我的心一慌,却也没有办法。等到下班,他让我去他办公室,指着桌上一个小盒子,让我打开。我顺从地打开,一条很精致的项链。是tiffany的,可惜当时我还是个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村姑,也不认识那牌子,看了一会合起来放桌上,说:“我不要。”

他也不说话,扯过我的手包把盒子塞进去,声音没什么波澜地低沉:“又不是割你的肉。”

又问我想去哪吃饭,我对他的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实在厌烦够了,每次我都像个乡下妹一样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我问他:“我说了算数?”

他难得地笑了:“今天听你的。”我想捉弄他一下,说:“那你别开车,现在就和我走。”他居然点头同意。

我带他下了楼,弯弯绕绕走了好几个胡同,到了家小陈面馆。这里是我经常解决晚饭的地方,小老板一见我就热情招呼:“来啦。”他斜看我:“你和这儿很熟?”我得意地笑笑:“这是我的地盘儿。”

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面上来了,我很快开吃了,他却看着面不动,我冷笑:“吃惯了山珍海味吃不下?”他居然又笑了:“我小时候连这都吃不上。”说完大口吃面。

吃饱肚子,我和他心情都不错,他拉着我上车,开车七拐八拐的,到了昌平的一个会议中心,那地方有个后山,我们沿着台阶爬上山顶,天上是星星,右边的湖里倒映着漫天星星,太美了。如果是子清陪我来,我一定会大笑大跳扑进他怀里。可眼前的人是子越。我只是静静看着这些。心里却也柔柔欣喜。

看了会儿星星,子越说起他小时候在的山村,星星也很美。我对他的身世不感兴趣,只是安静地听。想着自己的心事。

四周静静的,坐在山顶的亭子里,繁星在身边的天地间都是,有些像梦境般,忽然他的声音响起:“戴上。”我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我手里的包,才反应过来他是指下午送我的项链。

我从包里拿出盒子,打开取出项链,把头发拢到一边,却是笨手笨脚,怎么也扣不上。捣鼓了许久,子越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帮我扣上。我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坠子,一颗不算小的钻石在星光和亭子里幽幽的地灯折射下,也泛着莹莹的光芒。

抬眼看向子越,他一向满是严肃冷峻的脸上难得现出一丝温和。而一丝温暖的气息,似乎在我和他之间缓缓地绽开。第一次,以往充斥在我和他之间的欲望、挣扎消失,被那丝温暖代替了。

待了一会儿有点儿冷了,我和他前后下了山,他发动了车说热会儿车,看着我,似乎情不自禁的一手摸上我的脸,我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往后就是一躲。他反手把我揽紧,俯身下来覆上我的唇,他动作很轻柔,但我仍在奋力地挣扎着,方才难得的温暖又消失殆尽。惊恐和反感又一次袭来,他愣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松开了手,一脚油门踩了下去,把我送回了出租屋,再没有说话。

那晚之后,我和子越的关系似乎有了些变化。他对我不像以前那么粗暴冰冷,也会闲聊几句。出差回来偶尔还会带个小礼物。

新年快到了,公司要开年会,子清回来了。两个多月的分离,对他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他晚上住我那里,好在同屋的姐姐很宽容,还特意去同学那借住给我们方便。

很久没见,都说相思离别苦,我和子清算是尝到了。太久的相思,太久的煎熬,我和他都情不自禁地想念对方,有些情难自已。他疯狂地吻着我,我回应着他,所有的委屈和压抑,在火热的交缠中渐渐褪去,只剩一缕绕向他的情丝。

正沉溺在他的深情拥吻中,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初没有接,却是百折不挠地响个不停。子清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手机,忙接起来。

几句电话后,子清有些抱歉地看着我:“对不起小薇,我妈身体不太舒服,我得回去看看她。”

我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会这么巧?他妈妈的意思,便是傻子也明白。可是我能说什么呢?只好勉强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叮嘱他:“快回去吧,有事别忘了打电话。”

子清急匆匆穿好衣服离去,却将满室的暖意悉数带走。只余一身寒凉伴着我过了一个难眠的夜。

第二天问子清,他妈妈的身体怎么样,子清摇摇头:“没什么大事,不过她年纪大了,夜里没人在身边,终归不放心。”

我心里一阵发堵,却安慰着自己,子清难得回北京,他妈妈想念儿子也是人之常情,也许也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子清要我随他回去住几天,我拒绝了。尽管我思念子清,却没有脸皮厚到被赶出来还能若无其事地再回去。子清看我坚持,便也没有再勉强。每天下班后陪我吃吃饭,看看电影,但晚上却会回家陪他妈妈。

子越这段时间也频频来公司,看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会露出个颇具玩味的笑冷冷看着我,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年会后子清走了,我有些失落,却也有些怔忡。和子清在一起的日子温暖美好总觉短暂,但是子清妈妈却也像一堵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墙,让我有种说不上的压抑。

很快到了春节,该回家了。我兴致勃勃地给爸爸妈妈买了两件羽绒服,每件一千块左右,现在觉得不是很贵,可当时那差不多是我半个月的工资。

暖和的羽绒服穿在父母身上,他们开心得合不拢嘴。春节走亲访友的时候,都不忘穿着自豪地和亲戚说着:“这是女儿给买的,乱花钱。”一直以来,我的成绩,我的孝心,都是他们生活的重心,开心的动力。看着父母,忽然觉得我受的一切委屈,都不算什么。

子清本来说初三过来,初三推初五,初五推初八,爸妈开始嘀咕,到底想不想来了。我又催了几次,初十,子清终于到我家了。子清本就长得清朗英俊,谈吐温和,爸妈对他简直满意得不得了,一个劲问我们什么时候办事。

我偷偷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来,他吞吞吐吐说他妈病了,我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妈妈是心病吧。

我赌气跟他说:“你就守着你妈好了,还来做什么?”

他捏捏我的脸笑笑:“我得来娶媳妇。”

我转嗔为笑,捶他:“谁是你的媳妇。”

虽是说笑,我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很担心这样的婆媳关系,结婚后该如何为继。子清握着我的手给我承诺:结婚后一定不和他妈妈同住。我听后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稳定下来。

带着子清看了我小学、初中、高中的学校,一手牵着他,一手兴高采烈地指点着:“我曾经初中连续三年年级第一名呢。”“喏,那个向阳的教室,就是我高中待过的。”

子清一路沉默,只是把我的手装到了他大衣的兜里,顿时凉凉的手有了暖意。我心中一热,眉眼含笑地柔声问他:“你想什么呢!”

他认真看着我,温声道:“我在想,要是我能和那个黄毛丫头一起上学就好了。”

我愣住了,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眼睛潮潮的。他一把把我揽紧,声音温柔的动情:“小薇,我来照顾你一辈子吧,好吗?”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烦恼,此刻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我在子清温暖的怀抱里贪恋着点头。

离开老家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表弟偷偷给了我一万块,让我别告诉姑妈。表弟回来后找了个临时工,很少出去混了,这让我很欣慰。表弟的钱再次让我的思绪回到了千里之外那个男人的身上,是的,我还欠着好大一笔债务。可是这笔债务,我却无法向子清启齿。

在北京待久了,老家潮湿阴冷的天气反而不习惯了,哆哆嗦嗦了一个假期,最后的几天终于感冒病倒了。本来加上年假可以休到正月十五,结果正月十二子越就打电话把我叫回去了。子清也直接去了t市。

第二天拖着发烧的身体到了公司,由于还没有正式上班,公司里没几个人。子越一大早到了,有一个准备发给总部的年度报告让我核对文字和数据。整整的三百页,我逐字逐句看了一天,到了傍晚,发烧加上用脑过度,已经头晕眼花了。

下午四点多,终于看完了。我把整理好的报告e-mail给子越。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用内线给我电话,只有冰冷的两个字:“进来。”

他的语气,永远是命令式。我心一突,是不是又有错误被他看出来了?忐忑着走进去,只见他靠在办公桌上抽着烟,满屋子烟雾缭绕。我被呛得生生忍着咳嗽的冲动,憋出满眼圈的泪。

“没什么问题,打印好盖章快递给总部。”他没什么表情地吩咐着。

“好。”我应着,却没什么精神。看他没有别的吩咐,正要转身离去。他忽然冒出句:“想得怎么样了?”

我一愣,脑子飞快地转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指什么,脸颊不由得发烫。定了定神,我低声却坚定地说着:“对不起冯总,您的钱,我会还的。”

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死寂,本来就安静的办公室,更加呼吸可闻。我没敢抬头看子越的表情。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反应。

过了半晌,他的声音平平地响起:“我没时间跟你玩半推半就的把戏。”我一愣,抬眸迎上他戏谑的神色,似乎我说的话是句笑话。难道不愿意出卖几个月的身体换六十万在他看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努力定定神,也回以同样的平静:“冯总,我会每个月还您一点钱,我算过了,六十万分三十年还,每年两万,每个月不到两千就够了。只要您不要利息……”看着他逐渐阴沉的面孔,一步步向我走来,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心开始狂跳,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算得够清楚。”他的声音冰冷,用力一把抬起我的下巴,眸子里的神色似乎有些受伤,声音也越发阴鸷,“用不用把我要了你的次数抵进去?”

我的心狠狠一扯,我的懦弱,不敢反抗,不代表我愿意做这种皮肉交易。我艰难地摇摇头。他的神色更加阴冷,用力把我往身后的墙上一推,不再说话,只用粗暴的动作发泄着他的恨意。

我拼力挣扎,却是全身发烫无力,更像是欲迎还拒。他阴冷嘲讽的一句:“有意思吗?”让我的心不由一抽,在他眼里,我哪有什么廉耻自尊可言?我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无力地推了他几把却推不动,晕晕沉沉任他发泄着。

结束后,他穿好衣服,在我耳边冷哼道:“以后最好别装,越装我越有兴趣。”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像飘一样,几乎左耳进,右耳就出,我没有心思咂摸他话里的意思,只是麻木地把衣服整理好,走出他的办公室,到我座位上,从我的包里取出一张卡,又折回到他的办公室,脑子晕得很,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冲了进去,把卡放到他桌上,极力坚持自己打颤摇晃的身体,平声说道:“冯总,这卡里有一万,是先还你的,余下的,我每个月还。”

子越脸上的表情,从开始的戏谑,到惊讶,到皱眉,在我晕乎的眼中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一帧帧划过,最后成了暴怒,他把桌上的笔筒一把摔了出去,几乎是低吼着:“滚!”

我的心里一松,不知道是怎么挪回出租屋去的,回去倒头就睡。所有的肮脏,所有的不堪,真希望随着我一睁眼,都结束吧。

再去公司,子越对我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除了签字,吩咐任务,和我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脸上的表情也总是冷冷的。我渐渐松了口气,也许,他真的放过我了。

我开始在网上找着兼职做,一个月还两千,对我而言是件不可能的事。工资除了房租吃饭,几乎不剩什么。表弟每月会给卡上打八百过来,这对他也已经是极限了。我必须再找一份工作来还上这笔债。

网上搜罗了好几天,有份翻译的工作薪酬还可以,一千字可以赚三十元。是为一家专利公司翻译医疗、生物制药方面的国外专利申报等材料。

对方给了我一份样稿,要求三天内翻译出来。只有五千字,看着很轻松,可是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是斗大的馒头,无处下口,看着很简单的词汇,可由于我不是医疗专业的,就是匹配不上专业的词汇,只好逐词去百度搜索最贴近的意思。

连续熬了三天,每晚熬到两三点,才勉强翻译完毕发了过去。对方看了还算满意,又给了我三万字的材料,让我在规定期限内翻译完毕。

第一个月勉强赚了一千两百元,却是每晚都熬到半夜的代价换来的。我把钱打到卡里,心里一阵轻松。

可是上天常常喜欢开玩笑,就在我逐渐轻快的心情随着逐渐轻飘的身体日渐好转时,又要给我狠狠的一击。

三月底的时候,我的好朋友没有来。我心里一紧,赶紧去医院检查。自作孽不可活,我怀孕三周了,按时间算,是子越的。

我彻底懵了,之前明明吃药了,不知道怎么就会怀上。拿到结果的单子,只觉得天塌地陷,又有一点儿紧张和好奇。第一次和一个男人有了孩子,而且在我身体里成了个小生命。我一整天都用手捂着肚子,在想他会是男孩女孩呢?

白天给子越办公室送文件,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蹙眉的男人,第一次不自觉地细细打量着他,我还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清瘦的脸颊,泛青的胡楂,他长得不算帅气,却有种男人的坚毅和分明的棱角,还有种睥睨一切的气势。我的孩子,会长得像他哪一点?

他签好字猛一抬头,看着我发呆的目光愣了一下,继而眸中有丝柔软,我慌忙捧着文件走了出去。

在座位上发了会儿呆,鼓了鼓勇气,给子越发短信:晚上一起吃饭好吗?尽管这个孩子不能出世,是不是也该见见他的父亲?

他很快回复:好。

晚上看着他,忍不住微笑,这个男人是我孩子的爸爸啊。他皱眉看我:“笑什么?”我还是看着他微笑,他也忍不住笑了,问我想去哪儿吃?我说随便。

去了一间蛮有情调的餐厅,我喝了一点红酒,脸很快就红了。他看着我,觉得我挺奇怪,问道:“有什么事儿?”

我冲他粲然一笑:“没事。就是想和你吃饭。”心里暗暗说着,宝宝,看到了吗,对面那个,就是你的爸爸。

不免有丝酸涩,举起手里的酒杯笑道:“子越,干杯!”

他抓着我的手,露出了浅浅的笑:“小薇,跟了我,我会好好对你。”

我没有吭声,仰起头把将要流出的泪水和着红酒咽了下去。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自己去了医院。当冰冷的器械在我身体里的时候,我哭了。从医院出来我不停地干呕。全身哆嗦。回家觉得有点烧,倒头就睡。梦里有很多的人,看不清脸,都在指着我,我只能不停地哭。

到了傍晚,稍微好一些,叫了外卖吃了。想起还有材料没有翻译完,好像明天是截止日期,忙又挣扎着起来,趴到电脑前面,看着来回乱串的英文字母,脑子里嗡嗡作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电脑上敲的什么东西。不知过了多久,全都敲完了,我把材料e-mail给公司,像被抽空一般趴在桌子上动弹不了。

过了很久,我才缓缓地回过劲儿,昏昏沉沉跌到床上睡着。不知睡了多久,隐隐听到闹铃在响,却根本没力气起身。渐渐的,闹铃也听不到了。我迷迷糊糊睡得人事不省。

睡得正酣,电话又响起来,我摸索着接起来,子越冷冷的声音:“做私活做的顾不得上班了?”

我的脑子却像不转一样,只是无力的应着:“嗯。哼。”

听我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他又问着:“你在哪儿?”我头痛欲裂,心里想着“在家”,手却不由得一松,手机滑在了地上。我也不想去管,闷头继续睡。

睡了一会儿,只听得哐哐的砸门声,我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想置之不理。那砸门声却一下比一下急,我摇晃着起身去开门,看着门口站着的子越,我有点发懵。

身体又有些发虚,我顾不得招呼子越就晃着向卫生间走去。血还是不少,我一阵头晕,勉强着出去,看到他正在我的房间冷冷翻看着桌上的单子。

看我进来,他的声音阴寒:“我的孩子,是不是?”

我点点头,昏昏沉沉摸上了床坐着,没有吭声。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把手里的单子摔到我的脸上,几乎是吼着:“那这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是什么,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他声音直哆嗦,用力摇着我:“你怎么不说?”

我一挥手,烦透了,回击他:“和你说了又怎么样?这孩子能要吗?你能做他爸爸?”

他挥起拳头,我闭上眼睛:“打吧打吧。”

他一拳砸在墙上,咬牙说出三个字:“你真混。”

我无力地躺倒在床上,混不混,我不想去想,我只想睡觉。他一把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扯过椅子上的大衣罩在我身上,拽着我出门。

“要去哪儿?”我低声问着。他寒着脸没有回答。我脚底发软,只好跟着他的步子。

他开车把我带到一个小区里,屋子布置得很简单。留下句:“不用再去公司了。”就转身离开。

之前的保姆在下午过来照顾我。我狠狠睡了几天,在保姆的精心调理下,渐渐有了些气力。子越来过一次,随口问了几句身体状况就离开了。

给那个翻译公司打了电话问上次的稿子是否还行,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根本没收到我的翻译稿,打我电话也打不通。像我这么没交代的人,以后不用再合作了。

我吃惊地翻查邮件,恨不得把脑门子拍扁了,那天糊里糊涂,把稿子发给了子越,难怪他第二天说我做私活呢。

不过身体的虚弱也让我有些后怕,决定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想着还钱的事情。

过了两周,我的脸色基本红润起来,身体也好了不少,和保姆时间久了闲聊,她有次看似无意地说她是某个花园山庄长做的,那里一年内前后住过三个女人。我听了不觉得什么,子越的花是人所共知的,我也不算他什么人,更是从来没对他抱过什么幻想。

楼下有间花店,服务生是个挺可爱的小妹妹,我常常下去和她聊聊花,学学插花。有天我正带着一捧花兴冲冲回来,子越过来了,看我那么高兴,他也受了感染,微笑起来,嘱咐保姆晚饭他也在这里吃。

那是我第一次平静地和他吃着一餐饭,和煦的暖风从窗户徐徐吹来,仿似最寻常的人家,吃着家常便饭。记得以前应付饭局时,他总会叫服务员为他倒杯白开水,我也给他倒了一杯放在他手边。他很自然地接过喝了一口。

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我很惊讶我和他也能有这么平静面对的时候。他身上对我的恨意和戾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殆尽。

饭后,他提议出去走走,我欣然应允。四月底的天气,正是春山暖日和风,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的季节。

小区外有个不算小的公园,有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们锻炼着身体,也有年轻的爸爸妈妈陪着孩子放风筝玩游戏,也有情侣们双双对对牵手溜达着。

走到公园里的人工湖旁,湖面带风,映着残阳斑驳,倒也有些情致。我在一棵柳树旁的大石头上坐下,他站在我旁边,随口和我聊着,他外祖父外祖母“文革”时受迫害,他和父母一直在农村待了很久。小时候没吃的就去偷地瓜,还被生产队抓起来关小黑屋。好在没多久就平反了,他父亲回去做了某市的公安局长。

也许是心情轻松,他那天说了很多,我第一次知道他的一些经历,却不知怎么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从公园出来的时候,有个小女孩跑过来说:“叔叔,给……”她看着我犹豫了,停顿了下说:“给这个姐姐买束花吧。”我扑哧笑出声。他皮笑肉不笑地付了钱。十一支玫瑰,据说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可我和子越,不可能这样。

回了屋子,我小心地把玫瑰插起来,摆出了点姿态,子越抽抽嘴角,说:“楼下的花店没白跑,你摆弄过的花儿还真不一样了。”

我得意地笑笑,一转头却迎上了他温柔的目光。我的心,第一次在他面前怦的跳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的温柔。

我掩饰似的笑笑,找着话题避开他的眸子:“我身体已经好了。该回去住了。”

他神色一凝,半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我继续道:“钱,我会……”“慢慢还”三个字还没出口,已经被他粗暴地打断,“别说扫兴的。”我噤声了。

可是我的话已经把他的兴扫了,他的表情又变得冰冷,似乎刚才的温柔只是我的错觉,他转身到客厅将公文包取上,走过我身边冷声道:“别再做私活,好好工作,就算是还钱了。”

我一愣:“这也行?”

他一挥手,有些不耐:“我说行就行。这几年不给你涨工资,就当扣了。”说完快步离开,只留下一声很响的关门声。

我有些失神地坐在沙发上算计,不涨工资,也相当于一月还了一千多,想想也算是个主意。心里稍稍松些。

正准备再休息两三天,顺便把东西收拾收拾,就搬回去,忽然接到了小丽的电话,吞吞吐吐问我在哪儿。说有人看到了我和冯总一起在公园散步,现在大家都传我做了冯总的情人。我语塞。我想说我没有,我一直在拒绝他这个要求。可是事实上,我有过他的孩子,我住在他的房子里,被他的保姆照顾着……我到底算什么?我内心的坚持,无法解释我造成的现状。

小丽的电话,让我害怕了,我不敢再去公司,窝在子越那里好几天想着该怎么办,却想不明白。去公司,无法面对飞短流长,不去,没法还钱,辞职?子越不会放过我的……纠结了两天,还没想好。这天早晨有点热,我忽然很想洗澡,出来发现有一个子清的未接电话。子清的电话这半年越来越少,而且一般这个时间他不会打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回拨过去,正在通话中。等着他回拨过来。半个小时后,手机又响了,是子清的。我开心地接起来:“喂?”

子清的声音很阴沉,问我:“你在哪儿?”

我全身突然发凉,强作镇静:“我在办公室啊。”

子清冷笑两声:“是吗?那我怎么看不见你。”

我呆住了,狡辩着:“今天身体不舒服,请假在家呢,怕你担心……”

子清冷冷打断我的话:“我从你的住处到了公司。他们都说很久没见你了。”

我全身如浸在冰窖一般寒彻,开始打冷战。却哑口无言。

子清的声音沙哑疲惫:“我回家了,你回来吧。”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机械地放下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保姆阿姨看我不对劲,问:“小薇,你不舒服吗?”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回家了。”

一把抓起包,随便换了件衣服就跑。出了小区怎么也打不到车,我就往前跑,想着出了这个死角就好,结果跑得太急,摔了一跤,膝盖蹭了好大一块皮,我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只想着赶快回家,我要见子清,要快,否则他就走了,不要我了。想到他不要我,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好容易拦了辆车,赶回家,门大开着,子清靠在窗口抽烟,看着特别憔悴。我站在门口,手脚不知道怎么放,怯怯地唤了一声:“子清。”

子清看着我,目光很陌生,仿佛不认识我一样,半晌,开口:“小薇,你去哪儿了?”

我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等了几分钟,又问:“你一个月没去上班了,是吗?”我点点头。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手微微颤抖,像在挣扎什么,半天,说:“你做了冯子越的情人,是吗?”

我的身子一晃,头皮刷地就麻了,下意识地喊着:“我没有。”我没有,我一直在拒绝他的啊。

“那你这个月,住在哪儿?在做什么?”子清看着我,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寒意。

我无言以对。住在子越那,养着流产过的身体。可我不能说。我只能不停地重复着:“子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子清冷笑了一声:“那是什么?”我回答不出来,痛楚地看着子清。

他盯了我很久,问:“为什么?”看我还是张口结舌,他步步紧逼,“寂寞了?空虚了?还是贪他的钱?”

我拼命摇头,哭着喊:“不是,不是啊,我没有。”子清使劲晃着我,眼睛血红:“赵小薇,那是为什么啊?”

我哭着拉着他的胳膊:“子清,原谅我,我有错的地方,可我真的没有做他的情人,真的没有啊。”

“啊!”子清疯狂地低吼,用力捶着自己的头,像一头困兽。我跌坐在地上,看着他,眼泪不停地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久,子清颤抖着说:“我在t市定了套房子,终于够了首付,准备加你的名字,我急着回来找你说这事,却……哈哈……”他又哭又笑,我心像刀割一样疼。捂着脸放声大哭。

“滚,你滚!”子清一把把我从地上扯起来推出去,用力关上了门。这扇门,我已经两次被推出来了,一次是他妈妈,一次是子清,子清,你家的门,说容易也容易进,说难,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看着子清家的窗帘拉上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知多久,天黑了,灯始终没亮。我的心痛得像被什么在揉捏挤压一样,疼得喘不了气,每呼吸一口都会疼。终于,我站起来,走上马路,沿着马路走到河边,河边大桥上车来车往,开得飞快,都市的霓虹倒映在河面上,难以摹状地绚烂。

我的心煎熬着,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和子越的每一次,我都是不情愿的,我也在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可为什么事情会到了解释不清楚的地步?

在桥上来回地走着,自己是那么渺小,仿佛要被这个都市淹没了一般,我不止一次有想跳进去的冲动。如果我死了,会有人把我埋在这春天里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拦了辆车,回到了子清那里。我没有敲门,在子清家门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只要他出来,会心软的吧?我的眼泪又出来了。

四月的天还是有点凉,到了后半夜,我撑不住了。冻得直打哆嗦。好几次走到子清门口,举起手,最后还是没能敲门。我没脸去敲。我只希望他能看到我在乎他。抱着胳膊来回搓着,这是我最难熬的一个夜晚。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相爱的人,却被门隔着,无法在一起。而这扇门,是我自找的。

第二天清晨,楼上楼下的人来来往往,都惊讶地看着我。我站起身来,腰酸背痛,几乎都要站不稳,踉跄地扶着墙缓缓地活动着身体。

有个大爷好奇地问:“姑娘你在这干啥呢。”我只好笑笑:“忘记带钥匙了,等人。”

大爷好心:“到我那等着呗,外头多受罪啊。”我实在熬不住了,笑笑:“我再敲门试试。”说着站起来去敲门,大爷居然仍然好心等着,似乎屋里如果没人就会招呼我去他家。我鼓起勇气,敲了两分钟,子清头发乱蓬蓬地开门了,见是我,一愣,把门打开。

屋里的热气和外面清冷的大反差让我有点受不住,踉跄了一下,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子清跑过来晃着我,我醒转过来,拉着子清的胳膊,哭着说:“子清,我等了你一夜,你为什么不出来看看我?”

子清一下把我搂在怀里,吻着我的头发:“小薇,我想了一天,我离不开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舍不得你。我们一起去t市,我们结婚。”我哭着答应了。

我当时单纯地相信,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的,只要有爱,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都将随着时光过去的。只是那时的自己,太年轻,太简单,不知道人的情感除了爱情,还有挣扎,还有无奈,纵然一颗心,也会被很多种情愫掺杂着,使得爱情这种感情,往往没有那么纯粹。

子清帮我去办理辞职,跑了好几趟,子越不在,一直拖了快两周,t市那边的项目又一直在催,子清只好先走。

我答应他等子越回来签了字,就去找他。他还是不放心,说要找个朋友帮着办,我和他先过去,我心里明白我如果不给子越一个交代,他是不会放我的。我和子清说还是自己办细致些,省得遗漏了什么又得跑回来重新弄。他虽然不放心,但也无奈,只好同意了。

子清走的当天,我给子越打电话,他没有接。又等了两天,他才给我短信:来我家。我心里一沉,直到最后,还不肯放我吗?但是为了以后,我只能去找他。

看到我,他嘴角抽了抽,让我坐下。拿来一瓶红酒,倒了两杯。他只是抿着喝酒,并不吭声。等了一会,我只好先开口:“冯总,我要辞职。”他眉头皱了皱,抬头盯着我,还是没说话。

我觉得挺窘,喝了一大口酒,反而呛了,咳个不停。

他才幽幽开了口:“准备去哪儿?”我咬咬牙:“结婚。”

他身子一震,走到我面前,捏起我下巴,直看着我:“再说一遍。”

我梗着脖子:“结婚。冯总,求你放了我。”

他看似痛苦地闭上眼,猛地一把扯开我的衣服,声音阴冷:“我要是不放呢?”

我绝望至极,声音反而有丝平静:“我可以去死。”

我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他一把把我推在地上,骂了句“那我现在就弄死你”,就开始了侵袭。

他的那句“弄死我”让我全身一哆嗦,可他的手到了我的身上却没有想象的那么疼痛,他有些无力地低吼着问我:“你能忘了我吗?小薇,你忘得了?”

我忘得了吗?梦回千转,于他而言是欢愉,于我而言是耻辱。我拼命坚持的东西,尊严,清白,被他摧毁得一干二净。只有最后坚持的不做他情人的底线,依然落了个百口莫辩的下场。我怎么忘?

我哭着喊“子清,子清”,心里在哀号。希望这个名字给我忍下去的动力。而这个名字让他兽性大发,更加粗暴,我的身体像撕裂了般的痛,头被他一下下磕在地上,眼冒金星意识恍惚,晕在了地上。

当我清醒过来,感觉到夜风吹拂过来的时候,子越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我摇晃着站起身,穿好衣服,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走吧。”我心里一喜:“我可以辞职了?”

他站起来:“但凡你心里有我一点儿位置,我不会放你。”

我低声道:“欠你的钱,我会每个月打到那张卡上。”他皱皱眉,有些不耐烦:“不用了,我不缺那点儿钱。我扔给夜总会小姐的,也比那多。”说完转身回屋,再没有看我。

最后那句话刺得我的心忽然疼了一下,他是说我也不过是个小姐?还是说我还不如个小姐?却让我也有些释然,对那些钱没有那么耿耿于怀了。

出门我翻包包想给子清打电话告诉他我可以辞职了,发现包里有一张银行卡,却不是我的那张。他还要给我钱?我毫不犹豫地从门底下塞了进去。已经够脏了,我不想更脏。

子越给我的辞职报告签了字,我却再没有见到他。离开北京,我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兴。爱过恨过的城市,我待了七年。这里埋葬了我的青春,也绽放了我的青春,我有过象牙塔里安宁的自习,快乐的春游,盎然的课堂,也有过懵懂的感情,激烈的爱情,和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果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算不算很美好?像童话里的王子公主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到了t市,子清买的二手房已经拿了钥匙。买的时候着急过户,我又在北京办理辞职的事儿,就先办了子清的名字。等我到了,准备抽个时间办共有。

我们定好的周五去办,谁知周三的时候,子清的妈妈来了。我那时终于想明白一件事,子清曾经答应我的不和他妈妈同住根本就不可能。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前没买房子,他妈妈都要来,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肯定更要来。而且我们也没能力买两套房子。看到他妈妈,我头皮就是一阵麻,但是也安慰自己,只要时间长了,他妈妈肯定会接纳我的。

周四晚上吃饭的时候,子清妈妈说:“听说你们明天要去办共有?”

子清回应是。他妈妈笑着问:“小薇出了多少钱啊?”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家收入少,这次子清没说缺钱,自己已经付了首付,所以我也没和家里张口。我自己是没什么存款的。

子清笑着答:“一人一半啊。”

子清妈妈想了想道:“我看还是写个借条吧,把小薇出的钱写上,将来结了婚再办共有。你们年轻人不知道这事儿,万一出个岔子有多麻烦。”

子清不吭声了。我知道那句“万一出了岔子”戳中了他的心窝,何况我并没有出钱,于是我笑笑:“阿姨说的是,还是结婚以后再说吧。”子清感激地看我一眼。

晚上躺在床上,子清吻我的头发:“小薇,你真懂事。”我笑笑,没吭声,我本来也不是爱占便宜的人,之前是子清提议办共有,我觉得既然要结婚了,就没想那么多。既然他妈妈不放心,我又有什么资格非得坚持呢。

子清动情地吻我,我因为想着他妈妈的事儿,有些心不在焉。子清停住了动作,犹豫了一下,问我:“是不是没感觉了?”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无意还是有意,我听了脸立马红了,脑中像闪电一样掠过子越的动作,想起他的粗暴动情,竟然本能有了反应。子清一把推开我,背着我睡了。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虽无言,却彼此心知肚明。一刹那,我仿佛跌入了冰窖,难道子越将在我的生活中如影随形吗?不要!我一夜难眠,心里徘徊纠结,暗暗想着一定要努力将这个人从我的世界里抹去。

t市的工作也不好找,在北京是简历丢出去几百份没回应,在t市是没地方可丢。网络招聘信息特别少,不得已还得去跑人才市场。子清的公司我不想去,不想再和那家公司有任何关系了。子清很忙,通常都是晚上很晚回来,他妈妈中午基本不做饭,晚上如果子清回家就会有好饭好菜,如果只是我们两个,就是稀饭剩菜,我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说的。

但时间久了,难免也不舒服。有次自己想再炒个菜,他妈妈板着脸说:“现在咱们家就子清一个人挣钱,还有房贷,得省着点儿。”我心里莫名烦躁,却也无处发泄。

徘徊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一家玩具厂找了份人力资源职员的工作。通知我录用的那天,我兴奋地给子清打电话,却总是通话中。于是我自己转悠了一下午,咬咬牙为自己买了小瓶雅诗兰黛的眼霜作奖励。我平时很少买化妆品,只是最近照镜子发现眼角的鱼尾纹多了好多,这个变化不可逆转,心里还是有点小担心,才买了那么贵的一瓶眼霜。

下午5点多回到家,和他妈妈打过招呼。她抬眼看见我拎着东西,问:“买什么了?”

我心里咯噔,他妈妈知道了肯定又该不高兴了。我勉强笑笑:“阿姨,眼霜,防皱纹的。”

“多少钱?”我心里一想,要是说四百多,肯定该跳脚了,我就憋出个“一百。”他妈妈眼睛瞪得老大:“什么东西要一百块?”说着拽过我手里的袋子打开端详起来。半天,递给我,冷着脸说:“小薇,女孩子家不能大手大脚,子清赚钱不容易,你们还有贷款,他的压力那么大。”车轱辘话又一次开始。

我心里很不舒服,再不济我还存了几千块的老本呢,现在也是一直花着自己的钱,我咬咬牙,说:“阿姨,我找到工作了。”

他妈妈一愣,没说话,扭身回屋了,饭也不做了。

我也不会去哄她,看她不高兴,只好自己下厨简单炒了两个菜。那晚子清回来得还算早,看着桌上的菜开玩笑:“老婆今天大显身手了?”

因为我的菜和她妈妈的菜风格明显不同。他妈妈很喜欢做乱炖,粉条白菜什么的,我喜欢做小炒。

他妈妈冷哼一声:“你是有个能干的老婆。”

子清过去揉着他妈妈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那您老还不高兴,老婆好,老妈更好。”

他妈才露了丝笑容。我心里忽然很堵,真想甩碗不吃了,又一想何必,为了几句言语上的交锋伤了感情不值得。

吃过饭后回屋,子清问我他妈怎么了。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问你妈?”他脸色一沉:“我上一天班很累了,我妈上了年纪容易烦躁,你忍忍就行了。”

我一下爆发了:“你们都嫌弃我没赚钱是吗?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子清沉默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凝重。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工作又惹上不该有的麻烦,心里更堵了,别人家找到工作都是欢天喜地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反而像是难缠的事情来了似的。我索性不理他,上床睡觉。

过了一会儿,他躺在我身边,轻声问:“我们结婚吧,要个孩子?”

我冷笑:“然后呢?是不是我就在家做全职太太?”后面的话我没好意思说,要是真的一直做全职太太,他妈非得让我抑郁了不可,又说什么只有子清一个人赚钱,得省着花之类。

他叹了口气,搂着我睡觉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委屈。原来的我的开心只是我一个人的开心,没人愿意同我分享。更可悲的是,明明两个人相拥而眠,我却觉得我比烟花还寂寞凄凉。

上班以后,有了工作的充实,心情没有那么煎熬急躁了。一步步地学习现在公司的人事管理流程,主管领导又是个大姐,想来大家都能舒一口气。公司里年轻人很多,小伙子小姑娘每天中午一块儿吃饭聊天,也难免开些玩笑。有个温州的小伙子,是做财务的,人很腼腆,还没有女朋友,一天吃饭,她们就开玩笑,小薇和小东挺般配啊。

我脸色煞白,忙摇着头说:“我有男朋友了,快结婚了。”大家哄堂大笑,小云笑道:“开个玩笑,你干吗反应这么大?”我抽抽嘴角,说不出话。

一会回到座位上,qq头像在闪,是小东的:“小薇,你真的有男朋友了吗?”我回:“是的!”他没再回我。

过了几天,公司有个同事生日,几个年轻人就撺掇着一起吃个饭,我本来不想去,回家晚了又得看子清妈妈的脸色。

她们一个劲地劝:“去吧,人少了没意思。”还答应我一定早点儿散伙,我不好意思拒绝,就跟着大家走了。那晚吃的火锅,热火朝天,男同事早喝得面红耳赤了,只有小东酒精过敏一个劲地喝茶。快八点的时候,她们还要去k歌,我着急回家,就让小东送我回去,因为只有他没喝酒。到了我家楼下,小东还很绅士,帮我开了门,我和他微笑道“再见”回到家。

进了门,子清妈妈在客厅阴着脸,我试探着说了句:“阿姨,我回来了。”

他妈妈问我:“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我忙解释:“是个同事,有人过生日吃了个饭,正好他没喝酒就送我回来了。”

她指头敲着茶几,阴阳怪气地说:“小薇,不是阿姨老古板,你快和子清结婚了,还是收敛收敛的好。”

我的血直往上涌:“阿姨,正常的同事交往,没必要多想吧。”

他妈站起来,声音特别严厉:“别和我说那套,你们小年轻就是不知道轻重,外头疯不顾家,你要是还想玩,就别进我家的门。”转身回屋去了。

我只觉得手脚冰凉寒彻心扉。那晚我失眠了,子清出差不在家,我反复地问自己,赵小薇,你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想我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子清,免得这话从他妈妈传到他耳朵里更难听。

第二天一早我给子清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七点多可以到。我让他回来后直接接我下班。他问我为什么,我一想这事也不用太郑重其事地讲,反而像心里有鬼似的,就说:“我要加班,你回来顺路接我吧。”他答应了。

晚上他给我电话到楼下了,我兴冲冲下楼,刚好碰到加班的业务科同事,三十多岁,一起坐电梯下楼,出门。见到子清,他脸色很不好,看着那个同事的背影问:“他是谁?”

我说:“同事啊。”

“一起加班?”他的语气像审问。

我忽然有种百口莫辩的压抑。我沉默了。原本想说的话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莫名的委屈,莫名的无助。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家。他到他妈的房间里聊了一会。我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不知道他妈妈会怎么向他描述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去解释什么。

那天以后,子清每晚都会索求,我知道莫名其妙的几次男同事乌龙事件让他内心又不安了。尤其他妈妈的话,想必在他心中极有分量。该怪他妈妈吗?似乎看到那种情况提醒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怪我自己吗?男同事晚上送回家也是件普通的事啊……我不知道是谁错了。

可子清每次都力不从心,有时候一晚上几次作势,最后都无果而终。他懊恼甚至气急,越急越是无法。他的焦急伴着我的痛心,我有些仓皇。

我有次劝他:“你太累了,不用着急。”

他急得冲我吼:“我没法满足你是吗?”

我气得直哭:“你乱说什么啊。”

他又搂着我叹气:“小薇,原谅我,我脾气变坏了。”那晚我久久无法入睡,我不知道我和子清出了什么问题,明明是深爱,为什么就是不行呢……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小东给我发了个短信:“小薇你没生病吧?”我回:“没,谢谢。”

一切的爆发是从那晚开始的。晚上我去洗澡,出来发现子清在看我的手机,冷笑着问我:“小东是谁?”没等我回答又问,“同事?”

我点点头。他接着问:“是送你回来那个?”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清把手机一摔,冲出门去。他妈在后面追。过了一会,他妈回来了,狠狠地瞪着我,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就是个狐狸精,子清早晚得被你害死。”我身心疲惫,懒得和她吵。回到屋里,我一遍遍地给子清打电话,总是无人接听直到后半夜,他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进屋我问他:“你去哪儿了,不接电话,我担心死你了。”没等我说完,他冲我扑过来,动作粗暴不堪。他的力气很大,满身的酒气,我仿佛看到了子越地样子,本能的挥手去挡,却又放下来,无力的告诉自己:他不是冯子越,是我的子清啊……我努力地说服自己,顺从地环着他的脖子,回吻他,我们交缠在一起,他沉声:“我要你。”我回吻他的唇,他的脸,平息着他的戾气。他是我爱的人啊,我和他很艰难地走到了这一步,我很珍惜。甚至从未有过地放下自尊迁就他,珍惜他。他很激动,却是正要奔到主题又偃旗息鼓了。我愣住了。他像一头受伤的兽一样扯着自己的头发,说不出话来。我抱着他,喃喃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心里却如滴血一般。

子清的应酬越来越多,回来得越来越晚,以前他很少去应酬,也很少喝酒,现在却几乎每天都醉醺醺地回来。我劝过他,他总是笑笑。一个晚上,他喝醉了又要要我,却怎么也不行。我安慰他:“你喝了酒,会有影响的。”他一把甩开我的手,冲出了家门。那晚,他没有回家。

第二天一早,他回来了帮我们买了早点,精神很好,看来休息得还不错。我想问他去哪儿了,看着他妈妈,还是没问出口。过了几天,他又没有回家,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加班晚,去朋友家睡了。我问是哪个朋友。他烦了:“你怎么不相信我。”我一愣,是啊,我不能不相信他,他是我现在全部的依靠了。

只是那时,柔弱如我,竟不知道,那一次次的不归,意味着什么。

他的夜不归宿越来越频繁,一晚我打他的手机,一直是无人接听,最后关机。我像抓狂一样,在屋里来回地走,却毫无办法。第二天,我赌气也没有回家,去同事小云那挤了一晚。他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心想,让他也试试这种无助的滋味。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公司,看他的车停在门口,看见我,他下车,一把抓着我的胳膊,咬着牙说:“上车。”

我被他推上车,他开出去好远,到了郊外,他停下车,一把搂住我,疯狂吻我的唇,我躲闪着:“你要做什么?”

他低吼:“我要你。”我的不归,也许激怒了他。我没有挣扎,对子清,我从来都是满含歉疚的顺从。却是依然如旧,他还是无力地收场。

子清一拳砸在车上,低吼:“为什么还是不行,明明可以的。”我心里生出狐疑,试探问他:“什么可以?”

他沉默了。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半晌,他抬起头,凄凉地看着我,声音嘶哑:“小薇,我们分手吧。”像一个晴天霹雳一样,我觉得全身血液凝固了,颤抖着问:“为什么?”

他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对你……不行了。”

“我不在乎啊。”我哭着喊。

他仰头深呼吸了一下,吐了口气,像下定决心似的:“你和冯子越,不用说,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和我的第一次,你都没法抗拒,对他,你更拒绝不了吧?”

我像被狠狠击了一下,愣住了,原来我和他第一次的荒唐,他一直记着,并且计较着。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可笑。

可是他后面的话,却让我笑不出来了:“我只要一碰你,就会想起冯子越,想那个畜生曾经怎么蹂躏你,在床上会想,在车上会想,在办公室也会想,我越不行,越会想,越想越不行……我只好去找小姐,在她们身上我就行,可是回到你身上,还是不行。”

“够了……够了!”我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叫着:“啊!……啊!”

到现在我都记得那种痛,血淋淋,我声嘶力竭地叫,发泄着,子清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去撞玻璃……可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第一次有种癫狂的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缓过劲来,无力地靠在车座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子清,你忘了说过要和黄毛丫头一起读书吗?你忘了拉着我的手藏在你口袋里了吗?你忘了你生日丫头给你做的红莲飞雪了吗?你忘了你拉着丫头的手说会照顾她一辈子吗?

可是,你还是放手了,放手了啊……我哭得无法自已,子清靠在座位上,泪水也在流。看着他哭,我忽然心疼了,我抹抹眼泪,说:“没关系,子清,我们先分开试试,我不勉强你,我可以照顾自己……”说着又哭了。子清一把把我搂在怀里,身子也在抖。

天要黑了,他把我送回家,说要出去走走。我无力地躺在床上,眼睛早肿得睁不开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全身都抽空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漆黑一片,只我踽踽独行,路在哪儿?谁给我条路啊?

迷糊中手机似乎响了,我也不想去接,忽然有人用力拍打我房门,我起身去开,子清妈妈脸色苍白地站在我面前,这个一贯冷静的女人像风中残叶般颤抖,她抓着我的手:“小薇,子清进医院了。”

我的头轰一下大了,拉着她往楼下跑,边跑边哭着问:“哪家医院?”他妈妈说:“子清同事打来的电话,在二院。”

我们跑出去,子清妈妈又跑回去取上银行卡,我们一起打车过去。子清同事还在医院,见了我们说道,子清晚上叫他和另一个同事一起喝酒,子清似乎心情不好,也不怎么吃菜,他们一个劲地劝也劝不住,后来他们也有点多,子清就一个人喝,忽然就滑到桌子底下去了,把服务员都吓坏了,拉出来一看,脸色惨白嘴唇泛紫,全身直抽搐。吓得赶紧打了120送医院了,医生已经拉进去洗胃了。

子清妈妈听着听着用手捂住嘴巴开始哭,我早成了泪人。子清妈妈哭了一会,忽然扑上来扯着我的头发连扇了几个耳光,旁边的同事赶紧抓住她的手,她哭着骂:“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天天在外头鬼混,子清才会心情不好,我的儿子要是有什么事,我绝不放过你。”她指着我的鼻子声嘶力竭得喊:“你怎么不去死?!”

我愣住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怎么不去死……是啊,该死的是我啊。我哭着跑了出去。

怎么才能死?晚上路上车很少,我却没有勇气撞,衣服口袋里的钥匙哗哗作响,钥匙上穿着一把折叠小刀,我想到了割脉。

子清的状况我挂心着,却已经释怀了,他生,自然好,他若先走,我正好去陪他。去哪里呢,子清的家不能回去,死在那里,他妈妈以后没法住了。临死也不能害别人。

近处有个街心小公园,我跑过去,几个流浪汉正躺在长椅上酣睡,我躲在角落的一个长凳上,旁边有棵树正好可以遮着我,我拿出小刀开始比画。

小刀很锋利,可我怎么也下不了手,每次起刀重落刀轻,刚好割破皮见血,很快又凝固了。折腾了老半天,划了深深浅浅无数道口子,却都不成,反而手腕火辣辣地疼,我直龇牙。赵小薇,你真是个蠢货,连死都这么窝囊死不了。夜风吹来,我瑟瑟发抖,只想赶紧解决,不要再这么煎熬。我狠狠心,对着左边那条突突跳的血管用力割了下去。终于出血了,我舒了口气,看着血液流出的样子,我有点儿头晕。

我静静靠着树,脑子里出现了好多画面,一幅幅像电影一样,这辈子如果能重来就好了,也许我会不一样,但似乎一步步的命运,就是如此,既然无力挣脱,我就自行解脱吧。想起来小时候和伙伴去偷梅子吃,去长堤上放风筝,那时的自己,好开心……恍惚中似乎有人在推我,在大声呼叫,我只觉得眼皮沉,不想睁开。再次睁眼的时候,看见了白墙和病床,我知道自己还是没死成。

子清守在我的身边,见我醒来,血红的眼睛里全是泪,他摸着我的头发哭着说:“小薇,小薇。”我心里酸,眼里却没有了泪。死过一次,再回来接着受罪吧,上天既然不收我,想必不是为了留着虐待我吧。我努力挤出个微笑对子清。

住了两天院,我回到子清家。据说是一个流浪汉发现了我。才救了我。子清妈妈不再和我说话,每天会做好饭让子清端给我,但是她始终不愿意见我。不知道是无法面对还是怕见了忍不住再说刺激我的话而出人命。我其实很想跟她说,阿姨,你的骂我承受得了了。

子清每天守着我,白天搜肠刮肚地想话题和我聊,我看他辛苦,大部分时间便自己装睡。我和他不必再勉强了。两个宁愿去死都无法面对的人,此刻又为何要捆绑在一起呢。

休息了大约一周,我收拾了行李,在子清上班的时候,偷偷地离开了t市。只留下了一封信。

每个城市留给我的感觉不同,对北京,是淡淡的惆怅,对t市,是撕心裂肺的痛。好几年,我都很怕人提起t市。我来的时候,是初夏,我走的时候,是深冬。现在想想,很像诗里说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只是,带走了一身的疲惫和一颗破碎得没法再剥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