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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 24.尸陀林 8

太阳已经完全下了山,刚才的尘嚣已经被夜色吞噬干净,有秃鹫盘旋于空,试图啄食荒原上的尸体,却又忌惮不远处的三个人,迟迟不敢降落。

绛尘看着腿上昏睡的人,伸手替他拭去脸上的血迹。

他动作很轻,似乎在擦拭什么易碎的瓷器,嘲溪看不得这个,有些牙疼似的转开头:“现在怎么办?谢逢殊入魔杀了一个佛修,必定已经惊动了三天。”

绛尘道:“三天若问,自有我作答。”

嘲溪扫了一眼绛尘腿上的人:“那他——”

绛尘擦去谢逢殊脸上最后一点血迹,抬眼道:“什么也不必讲,让他回无明。”

嘲溪一怔,还没说话,绛尘又开口道:“我要去渡厄境。”

嘲溪原本靠在浮屠塔上,闻言立刻站直了身子,皱着眉道:“你疯了?”

“如果封寂已经重生,星罗命盘又是妖魔宗所窃,他对上古之事耿耿于怀,今日不除,必有后患。”

嘲溪道:“就算封寂已经重生,想用星罗命盘逆改天命,也已经没了成千上万年的妖力……”

绛尘垂目看着腿上的人:“谢逢殊有。”

他似乎想起了往事,语气微冷:“七百年前明镜台,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他这话一出,嘲溪面色也难看起来,过了许久才开口道:“谢逢殊的金丹……到底在哪儿?”

绛尘没有回答。

*

这些弯弯绕绕,谢逢殊当然不知道,他当时已经人事不知,现在醒来一听到绛尘要去渡厄境,直接蹦起来盯着眼前的和尚,语气惊疑不定:“去送死吗?”

在他看来,一个还未飞升的和尚去渡厄境,无异于闯龙潭虎穴,谢逢殊急得慌,苦口婆心道:“当初是我把你们拉来陪我寻罗盘,怪我,可如今此事牵扯甚广,已不是你我能处置的了——”

绛尘摇摇头:“与这件事无关。”

他偏过头,眼神从谢逢殊脸上移开,语气平静无波:“是我昔日与妖魔宗的私人恩怨,与你无关。”

谢逢殊愣了片刻,满心急切好像被一盆水咣当浇了个透心凉,他被气笑了:“我带你出的山,进西南,入漠北,一路走到这,如今你跟我说与我无关了?”

他没控制好语气,绛尘轻轻蹙了蹙眉,似乎不解谢逢殊为何生气。

“谢逢殊。”

月色之下,绛尘的语气好像又和初遇那天重叠了,一样的清清冷冷高不可攀。

他看向对方,道:“回去吧,大道三千,这世上多的是你管不了的事。”

他这句话确实是有些冷淡无情了。

“……行吧,”谢逢殊一点头,连绛尘也不叫了,“尊者一路顺风。”

语毕,谢逢殊转头就走。

他连方向都没看,漫无目的急促地走了几十步,又被夜风吹得冷静下来。

他停在原地,那股子怒气被吹得七零八散,变成了心中空茫茫的雾气。

谢逢殊想:我生什么气呢?

就像他说的,那是他自己的事,我管他做什么?

可惜越是这么想,谢逢殊心里越是发苦,他心道:去他的,这一路我们好歹也算是同甘苦共患难了吧,如今连个商量都不打就一拍两散了,什么玩意儿啊。

其实若平心而论,这就是绛尘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样子。

虽修慈悲道,最是无情人。

可不知为何,谢逢殊心中却隐隐有一道声音传来——不是这样的。

在西南的时候,自己因为怕蛇蹿到绛尘身上,偷酒的时候摔下来被对方接住,还有方才自己趴在绛尘腿上,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

都是暖的。

这样一个人,不该是这样无情的。

何况他不是还喜欢过别人吗?

……哦,对,他喜欢过别人。

谢逢殊想到这一层,忽地心一沉,坠在胸口,空空落落的不得劲。

他看着眼前漆黑无边,想:我这是怎么了?

这边嘲溪看着谢逢殊远去的身影,微微一耸肩:“生气了,狗脾气。”

嘲溪看着绛尘,道:“我以为你会——”

他说到这就停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绛尘目光落在谢逢殊的背影上,眼中雾霭沉沉。

“不能让他再死一次。”

嘲溪也不说话了。

林内其他罪僧一直没有动静,即使刹达死了,浮屠塔还在,他们依旧走不了。

绛尘不关心这些。

谢逢殊一夜都没有回来,他也一夜没有闭眼,看着逐渐亮起的天光一点一点将夜色蚕食干净。

直到太阳完全跃于天际,绛尘终于开口,声音低哑。

“走吧。”

嘲溪与他一同起身,往尸陀林出口去。

他们来时将马匹留在了尸陀林入口,两人走到一半,刚看到马匹的影子,又一起停住了。

入口处,三匹良驹垂头挥尾,不耐地刨着地上的黄沙,旁边有一个雪衣玉冠的男子,正百无聊赖地一点一点喂马草料。

见他们过来了,谢逢殊喂完最后一点草料翻身上马,随意拍了拍手:“哟,还挺早。”

见嘲溪和绛尘都没说话,谢逢殊先笑了笑,看向绛尘。

“我想了一夜,既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我也答应过要渡你飞升,如今还没做到,我不能走。”

绛尘看着他,半晌才慢慢道:“我不需……你渡我。”

“我才不管呢。”谢逢殊万分无赖地一偏头,腿搭在马背上一晃一晃的,“反正我已经起了誓,堂堂凌衡仙君,不可失约。”

绛尘静静地与他对视许久,谢逢殊目光始终不偏不倚,一副心如磐石的模样。

最后,绛尘一言不发,走过去解下一匹马的缰绳。谢逢殊低头看他,问:“我们去哪儿?”

他的这句“我们”说得如此熟稔,绛尘顿了顿,答:“妙香。”

一旁嘲溪看了两人一会儿,突然道:“我就不去了。”

谢逢殊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他,嘲溪皱了皱眉:“佛气太重。”

妙香乃南方小国,举国重佛,被称为佛国。每年三月在皇都设水陆道场,引焰燃灯,供养十方僧众诵经说法,整整三日不歇,算得上是举世盛会,据说还曾引三天神佛现身说法。虽是传闻,但那三天确实是佛气最为鼎盛的时候。

而进渡厄境的入口,也在妙香,且只在那三天之中佛气最盛之时可以开启。

大概设阵之时是想用佛法镇压住妖魔宗,但天地佛气最盛之时,开启世间最恶之地,听起来真是玄妙得很。

绛尘想进渡厄境,必定要去往妙香等法会开始,而谢逢殊是个仙君,自然也不必担心,只有嘲溪是妖,若是平时还好,法会的佛气对他来说确实有些难挨。

嘲溪也不多说什么,利落地上马看向两人,先是看着绛尘道了句:“保重。”又转头看向谢逢殊。

他眉头微皱,看了谢逢殊许久,谢逢殊本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结果到了最后,嘲溪只有些不耐烦地道:“有危险记得躲远些,修为不够脑子又傻,别把命搭进去了。”

这话不好听,但勉强也是关心,谢逢殊收下了,又突然道:“我昏迷时做了个梦,梦见了你和你的同门们。”

“你带你的小师弟偷酒喝,被师父和师姐抓到了,你师弟喝醉了,还从坡上滚了下去。”

谢逢殊说得自己笑了起来,他忽然问:“我以前见过他们吗?”

他眼中已经满是探究,嘲溪看着他,喉结微动,道:“或许吧。”

语毕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又转过头看向谢逢殊,似乎想叫他一声什么。

但最终,他只叫了一声“谢逢殊”

等到谢逢殊看向他,嘲溪已经转回身背对着谢逢殊,轻声道:“走了。”

语毕,他一人一马,往黄沙漫天处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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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大概是是我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