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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录 绢鸟(五)

(伍)心动

“那我觉得你叔也应该走。”米禅有自己的看法,“一个人住在这里又能改变什么,你说,是不是?”

“你就喜欢胡思乱想,来,给你敷药。”涵进屋去拆药包,几种捣碎的药草混合成了黑绿色。

之前,老董去北院给老爷送饭菜,正看到老爷将捣碎的草药包起来。他放下食盒,回到西厢,又看到老爷把草药递到少爷手上。老董活了七十年,人的心思怎会看不明白,他家老爷是喜欢那个米小姐。

米禅坐在木凳上,把脚搭在涵的腿上,从旁边包里翻出纱布和医用胶布,涵帮她扎扎实实得缠了几圈。“我叔对你真不一样。”带有几分戏谑,“之前我腰酸背疼,东边院子种的不少草药,他也没说给我用。”

“真把自己当回事,现在都用西药,谁还稀罕这些东西。”米禅不屑。

“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没准这些货真价实的新鲜草药才有用呢。”涵一下子戳中她的小心思,“你就偷着乐吧。明天脚好了,去看原野。”

或许现代世界里,每个人都有了抗药性,病不容易好,爱情也不容易寻找,婚姻也不持久,所有事情都在空气中浮躁地飘着。

一觉睡过,第二天清晨,她的脚居然可以稍微下地了。涵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米禅吞吞吐吐推托说再休息一天。

“你这哪里是来旅游,你这是来疗养的。”涵笑话她,说的却是大实话。

“后天的返程机票,再不玩就过去了。”他提醒她。

“明天肯定出去,你得带我去看最好的景色。”讨好撒娇的语气,涵无可奈何,顺着她。

源西古镇不大,拿出五天时间来度假算是深度游了。本来今天,米禅的脚差不多好了,潜意识却想在这宅子里逛逛。涵说东院种了很多草药,她虽不认得什么,却很好奇。

她去过北京的孔医堂,抓来的中药都是晒干的成品,不需要切割,研磨,捣碎,直接外面等上几个小时,就可以拿到一包包熬好的汤药,回家放到冰箱,早晚各一包,一个星期便是一个小疗程。如此简单就得到了精华部分,喝到肚里,竟感觉不是中药了。

东院的园子让她想起鲁迅故居里的《百草堂》,没有《叁味书屋》,倒是有《水边画室》。如果不说这里种的是草药,估计会以为是一些闲草野花,阳光直射的地方有一串串白色低垂的像是大个牵牛花的植株吸引了米禅。她直直走过去,弯下腰,把掉落在眼前的刘海塞到耳后,伸出手,想捧起花朵,看看这羞涩低头的花心到底是什么样子,赫然听到一个男声,“别碰!”她吓得缩回手,扭头一看,是金生。

“这是曼陀罗花,有毒的。”他解释说。

“可是我想看看它的花心。”米禅歪过头盯住最大的一朵,然后吃力地朝下拧着脖子,从下往上看向它的花蕊。

金生见她那么费劲,戴上一副手套,一下子把她盯着的那朵连着枝叶摘了下来,“这样看方便。”

米禅惊诧之余有点生气,放大了声,“哎!你怎么能直接摘下来?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你这样摘下来,它马上就死去了。”她盯着它的花心,像是一颗发着淡绿色光芒的星星,甚是怜惜,不免皱起了眉。

金生没想到,她是个如此细腻的女人,倒有几分林黛玉的伤情。“它可以入药,可以麻醉,也可以治疗脸上的痤疮。”他是个画师,怎么会观察不出它的美丽。“万物皆有宿命,就算不被摘下,过了九月,它们便枯萎了。”

“枯萎了,”米禅自喃,“就如这个村落吗?败落了,又何苦守在这里?”她是讲给他听的,花朵凋零了,她惋惜,他留在这里,她亦是惋惜,他应该走出去,去大城市。

金生笑笑,也没生气。他知道,这个古村落就如同垂死的老人,没有哪个年轻有生机的年轻人愿意留在这里,不然他也不会孤身一人。“要不,请你去看画吧。”金生换了个话题,又有点后悔,会不会太主动了。

“不稀罕。”米禅故意做高姿态,装模作样往外走。

金生显然有点失望,看着她远去,想叫又怕再唐突了,他其实是个内向的人。

涵很了解米禅,她喜欢反着说话。所以她还没走出院门,就回头,叫他,“走啊,带路啊,不是去看画吗?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画出什么。”

她是这样的人,金生强忍笑意,他不仅皮肤白皙,五官也很分明,不像很多搞艺术的男人留着长头发,他就很普通的板寸,今日倒没穿长袍,普通的西裤加纯色衬衫,现代人的打扮,腕上还戴着块可能价值不菲的表。

米禅脚没有完全好,她不介意地扶着他的肩,夏日的阳光射在他的米色棉衬衫上又被反射走,倒有些丝丝凉凉。一样的石子小径,一样的白灰砖墙,一样的月亮门洞,一样的塘边垂柳,一样的青瓦黑檐,这一刻,这古宅似乎重新活了过来,她望见水中两人的倒影,她斜襟立领宽袖下戴着一方玉镯,他米白色的长袍下一双黑色布鞋,仿佛穿越回一百年前,却是很熟悉的场景。

她问他,“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他说,“不信。”

“为什么不信?”

“若真有,她早就来了…”金生还有后半句没说出口,心里给补上了,[来了,也不会离开。]

米禅也不信前世今生的故事,譞不专一,他这辈子不是为她而来。或许她想要的专一就是她的执念,亦或者她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譞是富二代啊,她不承认,所以就拿爱情来当作借口。

现在想来,自己竟是做错了,有些人,认识了,便是错误。买股票要懂得止损,婚姻也一样,拖到自己五六十岁,一辈子过去了,再后悔,就晚了。

面朝荷塘的这间画室,木桌很长,摆放着几种不同粗细的毛笔,砚台,色盘等画具,甚至地上,墙上,都铺满挂满了不同大小的纸宣,墙上零星挂晾着几张画,呈现的都是这夏日之景,荷叶,溪水,茅屋,偶而停留在树枝上的画眉…

“你脚怎么崴的?”金生简单收拾了下杂乱的房间。

“上山的路上有一座没有护栏的桥。”米禅觉得他应该知道,看向他。

“嗯,那桥我常过…你害怕?”金生猜测着,对她投去关爱的目光。

“我无意看到桥墩下面有几朵漂亮的白兰花,然后踏空在石板的间隙,就这样。”

米禅与他对视了几秒,还是避开了。有科学分析,说女人如果能与一个男人对视超过八秒,就会爱上他。她怎敢继续下去。

便转而细细端摹起墙上的画作,南方空气潮湿,水墨画晒干后最好密封裱起来。画室靠窗的位置挂着一幅倒有些特别,是反着挂的。米禅好奇走过去,想翻过来,却被先一步的金生挡在前面。

“这画,不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