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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在上 金枝在上 第12节

酥蜜食,绿豆冰……栩栩如生的吹糖人,种藤为瓜,吞火喷金的杂耍卖艺……

两人乘着醉意将整条街一一逛过,似是要将这几年间没逛过的夜市一次全都逛回来。

混迹在人海里,在这一时半刻的鼎沸声中,龙四海不再是大公主,景随风也暂时抛去了都统的头衔。两人像是多年前无忧无虑的少年少女,纵情于这人世繁华,热闹新奇里,不亦乐乎。

直到月亮东沉,摆摊的小贩卖尽了摊里的吃食,狂欢了大半个晚上的人们也终于有了倦意,于是在漫天星辰的瞩目下,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熄灭,喧闹声旋即像是浪潮般褪去,最后只剩了月光落笔在石板地上,记录着片刻前的热闹。

晚风还有些凉意,给龙四海滚烫的双颊带来一丝清爽,她抬头看天,只见天边月似银勾,星河灿烂,点点繁星本是微光,凑在一起却变成了一幅震撼的画卷。

她声音喃喃:“阿风,我本来很难过的,但是现在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坏……”

景随风闻言,转头看她,却见她似是定定的望着天上的星,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忽的:“我喜欢春花,喜欢冬雪,喜欢夏风,喜欢秋阳。我喜欢的,皆不能与我独占,唯独一个八荒,我以为能将他变作我的丈夫,与我长相厮守……可我却忘了,世事皆不能强求。”

她声音略微低沉却温柔,里面似是包含了万千情绪,是怅然,是无奈,是解脱,也是放下。

“人总归不能逆天而为,即使心之所向……我今晚忽然想通了这个道理。正如我们沙场点兵,尽人事,知天命,生死不由己。”

“阿容……”

星光之下,她面目竟有些朦胧,似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景随风下意识地唤了她的乳名,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却又停在了半空。

旷野上,稀疏蝉鸣昭示着夏天的到来,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丛,发出阵阵悉索声。

两人都没看见,就在那交织纵横的枝叶深处,一身黑衣的八荒藏在树影深处,薄唇紧抿。

他看着景随风不断靠近的身影,只觉心口的位置难受的紧,像是被人捅了一剑又在伤口处扭转剑尖,拉扯撕裂,血肉模糊。

无尽夜色下,因为离得太远,女子的面影朦胧而模糊,叫八荒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恰在此时,晚风拂过,一束月光透过云彩映在了龙四海白皙的脸上。

八荒捂着胸口,忽然一下意识到,他不喜欢景随风站在主人身边。

因为那个位置,曾经是自己的。

第十七章 再跑十圈

第二日一早,龙四海起床时头还有些昏沉。昨日她与景随风喝酒的时候,阿昭已经将她的行囊都安置归整。她迷迷糊糊间起身,只觉周遭环境陌生又熟悉。

床单被褥,梳妆银镜都还是她用习惯的,可房间却骤然缩小,长宽不过遥遥五六步,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用手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似是自嘲道:“还真是在府里娇养惯了。”

说着,她快速穿好衣服,打开了房门。

屋外的晨光瞬时照亮了原本昏暗的房间,她低头一看,只见房门前竟然摆了一束栀子花,带着露水的花瓣在风里微微发颤,甜腻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

“真漂亮!”她下意识地惊叹一声。

原本头脑还有些昏沉,这一个意外的惊喜却瞬间洗刷了她身躯疲惫。

她将花拿回房间,又寻了个花瓶摆上,心想着莫不是景随风送来的?

然而等她来到校场询问,却只听说景都统一大早就回通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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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王府内,古朴的草木沾染了晨露,植被的馨香在花园中肆意飘荡,树梢枝头,鸟雀声不绝于耳,藤架上新开的南瓜藤也开出了星星点点的黄花,远远看去,煞是可爱。

南瓜藤下,龙风行与景随风正在对弈。

“见着她了?”伸手落下一颗黑子,龙风行语气随意。

“是,昨夜与殿下喝了酒。”

“隔了那么多年,没想到她还能进北山大营吧。”

“……是。”

龙风行挑眉,只见景随风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神色,伸出右手,在棋盘间落下一颗白子,龙风行沉吟片刻,即也落下一颗黑子。

鸟雀还在枝头吱吱呀呀地放松鸣唱,棋盘上的争斗却开始白热化……逐渐的,天边的朝阳从云彩后面露出了全貌,金灿灿的朝阳将光芒挥洒大地;棋盘上,黑子最终包围白子。

不过眨眼之间,棋盘上一大片的白被吞吃殆尽,只剩下了乌压压的一片黑。

景随风放下棋子,拱手道:“义父棋艺高超,随风甘拜下风。”

“甘拜下风?”龙风行嗤笑一声,“本王看你是心思没在这棋盘上吧。”

被他点破了景随风也不尴尬,侧头微微一笑:“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拨云见日,未免有些激动,还请义父恕罪。”

龙风行挑眉:“拨云见日?话可别说得太满,当初你不也觉得自己近水楼台,万无一失吗?”

“谁料半途杀出个八荒。”

说起八荒,龙风行又是一声嗤笑。

这么些年,不仅是景随风,就连他也想不明白,那木讷的侍卫有什么好,能让阿容这天之骄女惦记许多年。

听到八荒的名字,景随风的脸忽然冷了下来,话也不似刚才柔和:“不知是几辈子行善积德,今生今世得了殿下欢喜,却还不知珍惜。”

想起昨晚龙四海带着哭腔的声音,他只觉心里难受得很。

那不识好歹的东西,该死!

龙风行见他面色带着隐隐不忿,眼中划过一丝满意。

“行了行了,你既然急着回去见她,本王就不留你用午膳了。”

他说着,便朝着景随风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景随风转身正欲走,微微春风中又听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好好护着她,别再被人劫了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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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大营校场上,骄阳毫无忌惮地将自己的光和热倾撒入大地,寒冷了一整个冬天的沙石地被烘烤之后发着微微的烫。

龙四海一身劲装,乌黑顺滑的长发被银冠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看向不远处那队奔跑的人群,目光定定。

倒是巧了,她第一天报到便接收到了一队未经任何训练的新兵。

“殿下,”总教头秦寒朝她拱手一笑,古铜色的皮肤衬得他一口牙齿迅白,“劳烦您了。”

龙四海看了一眼脸带笑意的秦寒,又看了看不远处上气不接下气跑圈的新兵们,轻轻一笑:“总教头言重。”

这批新兵一共三十人,其中有四五个均是世家子弟。

也算是她运气不好,刚巧碰上了。

每年北山大营都会接收一批这样的公子哥们,被家里送进军营里历练镀金,回去蒙荫也好请个高些的官职。

仗着家世,当中有些人难免心高气傲,张扬不听管教,在大营里是难缠的存在。然而碍于朝堂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北山大营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秦寒作为训练新兵的总教头,对此颇为头疼。

而如今来了一个镇国公主,他觉得,这问题似是迎刃而解。

“那就请您多费心了,”秦寒抱拳一礼,高大的男人笑得像是只狐狸。

不远处,那群新兵刚刚跑完十圈,只觉这脚不是脚,腿不是腿,或跪或趴地倒在地上大喘气。

“列队!”

秦寒声如洪钟,那群新兵闻声,先是往这边瞧了一眼,这才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龙四海见状,侧头看去,只见秦寒的脸色果然也不太好看。

“这批新兵还真是娇贵。”她微微一笑,揶揄道。

秦寒没有回话,眼神却像弯钩似的直直地射向那队人,紧抿着唇,面容严肃。

过了好一会儿,人才来齐,在他们面前站定。昂首挺胸是别想了,更过分的是末尾有个人直接将头靠在了他身旁人的肩上,亲密之姿宛若一对连体婴。

“陆畅!赵沉渊!你们他娘在做什么?”

见两人吊儿郎当的模样,秦寒积攒了许久的火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冲上前去将两人拉开,用力太大甚至直接将那个叫陆畅的青年摔在了地上。

青年“唉哟”一声,抬头看向一脸暴怒的秦寒却也不恼,慢腾腾地直起身子来,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在茶馆里的听戏的看客,龙四海没忍住,“噗嗤”一笑。

陆畅这名字她听过,成庆陆家的嫡三公子,经年累月作为主要人物,出现在通京大大小小的风流韵事中。

他还有个姐姐叫路婉华,也就是,现在的秦夫人。

所谓亲官难断家务事,秦寒可能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在北山大营里遇上自己不成器的小舅子。

她这一笑不要紧,原本垂首的陆畅却被这笑声吸引了注意,视线费力越过秦寒高大的肩头,落在了她的身上,乐了。

“哟,姐夫,怎么跟我说过,这北山大营里还有这般标致的小娘子?”

“你放屁!”

秦寒狠狠一个巴掌拍在了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脑门儿上。

“那位是镇国公主,你们今后的武教习!给我把你的破嘴闭上,不然老子给你缝起来!”

此话一出,整个校场都安静了下来。

蜀国上下,金御镇国公主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坊间皆传,这镇国公主身长九尺,耍得起四百斤的浑天锤,一声怒吼可断桥,虎目一瞪,便能吓退北魏百万雄师。

怎会是这么一位小娘子?

能提得起剑来吗?

龙四海接受到众人的视线,清楚地感觉他们的眼神从震惊到疑惑再到不相信。到了最后,她甚至还听见人群中传出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声。

秦寒看了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青瓜蛋子,火气腾一下地冲上了脑门,正欲发作,却被龙四海笑眯眯地拦下了。

“总教头,左右都是交给我带的兵,便从现在开始吧。”

秦寒看了眼一脸笑意的龙四海,又看了看闹腾得正欢的新兵,心里不禁开始怀疑:镇国公主如此好的脾气,能不能压下这群人来。

他顿了顿:“……也行……只是这新兵不服管教,您千万别让他们蹬鼻子上脸,日后更不好管。”

龙四海点头,冲他安抚般的笑笑:“我有数,总教习别担心。”

说着,她背手往前走了两步,毫不在意地接受着底下人审视揶揄的目光,心里只觉可笑。

和这天下的每一个武将一样,她的军功,她的封号,她的战绩,是她一次次沙场浴血,用疼痛和血泪换来的。然而,在这个世上,身为女子,这却还远远不够。

就因为她是个女人,是个外表看上去不具攻击力的女人,她就理所应当地被怀疑,被看轻。

这算是什么道理?

今日,若是换了景随风,换了常修,换了八荒站在这里,这些人定不会用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只有当面前站着女人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炫耀自己的无知。

怒火升腾,她脸上笑意却更加灿烂,清了清嗓子介绍道:“如总教习所说,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便是你们的武教习,每日从辰时起,到戍时止,各位都将在我的指挥下训练体能和一些基本的擒拿。如今这里站了三十个人,希望两个月后,我还能看见你们三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