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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者与少女 第一百三十六节:内拉森林战役(一)

每当我们打开一本记载某段历史的书籍时候,不论作者多么地伟大多么地富有才华,在某一段地方,某一些细节上面,它都仍旧避免不了些许的差错。

故事的内容由叙述者的角度所决定,必然与真实发生过的事实有所偏差。而叙述者是否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他是这段历史当中哪一方的参与者,他的出身、阅历、年龄甚至是性别,都会影响到所看到所记忆的东西。由这些所共同影响的最终成书注定会有所偏颇,因为文字的表现能力是如此地贫乏,若再加上笔纸以及知识那低下的普及程度的话,过于久远的许多人类文明至今只有寥寥几笔的历史遗留,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历史的记录者们永远都面临着抉择,这是一段关于许许多多人和事的故事,他们永远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彻底地记述下所有的一切。这也是为何英雄传说与贵族的故事会如此盛行的原因,最为出众最为光辉闪耀的人物总是令人印象深刻。只是这种笼统概述的方式弊病诸多,以眼下的这一段被后世的史学家们称之为“内拉森林战役”的事件为例——许多由后人书写的文章,往往都会由于资料的不足而以自己的想象填补欠缺,进而过分地美化了北方联军。

未曾经历过这段历史的人们,总是想当然地认为,爱德华王子所统领的北方军是一支无比整齐无比统一的军队。

他们凭借自己的想象美化了结局,认为人们可以放得下对彼此之间的仇恨,为了共同的未来齐心协力,一往无前视死如归。

他们错了。

人类在哪一个时代都是一样的,即便危机就摆在眼前,相互仇恨的群体之间仍旧不会拥有真正的和平。

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北方军相比起南方联军确实拥有着更好的整体素养。但这个“好”是极其有限的,精神上的破釜沉舟没有办法弥补经验和战斗力上的差距,由西瓦利耶难民、洛安难民,佣兵和亚文内拉农民所组成的北方军,单指其战斗力,平心而论的话,也仅仅只是一支乌合之众。

真正经受过训练的老兵弓手们,作为先锋在之前和奥托洛军团的战斗当中已经损失殆尽。残存下来的佣兵和其他民兵,虽说在我们的贤者先生的计谋下,组成了一个个的小型团体以他们擅长的方式打游击战。但归根结底,这也仍旧算得上是无奈之举。

毕竟毫无纪律可言的他们,在损失了老兵和物资之后,已经基本丧失了大规模正面冲突作战的能力。

后世的史学家描述这一段历史时常常会将北方军描写成“一支西海岸前所未有的正规军”,并且将整场战役描写成“按照指挥官的计划一步步进行的”,但事实是,饶是北方军拥有我们的贤者先生以及莱斯基大公这样的优秀人物——从来没有任何预先准备的计划,能够在真正遭遇敌人以后仍旧起效。

亨利和莱斯基,乃至于爱德华和一众北方贵族是否优秀,答案是肯定的。

但世事无常,他们在所处的环境所拥有的资源限制下面临的抉择是困难的,没人可以想出百分之百应对所有突发情况的方案。为了在正面战场上击败对手而结成的大规模军团无力抵御强大的奥托洛精锐,而在以分散的小规模游击部队,利用人数优势分割蚕食,眼看着可以逐渐削弱南方联军时,事情又再度拥有了变化。

就仿佛谁人曾说过的那般。

命运之神若是存在的话,一定是一位坏心眼的神明。

人类的历史当中充满了这样的巧合,亨利精心策划调动民兵们发挥己方优势,而亚希伯恩二世在接连的失败之后破罐子破摔,以高压政策强权压制征召士兵投入战场的行为歪打正着。失去了正面作战能力的北方军只得接连溃败,在内拉森林以及内拉森林走廊地区一退再退。

而这一退,人心就涣散了。

﹍﹍

若要形容从7月4日开始持续到7月10日,广袤的内拉森林附近区域内所发生的事情,不论记述者以什么语言表达,都必然离不开包含“混乱”意味的词汇。

我们几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句子来完整地表述这一切的原由,若是深入解析的话必然又是一番赘述。因而就只简单地将混乱所产生的原因,概括为简单的“士兵素养”,概括为一句“当你让平民去充当士兵的时候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平心而论,民兵相比起专业士兵并不尽是劣势。首先他们不需要王族或是领主日日供养,其次,他们拥有庞大的人口基数。但民兵之所以在发达国家会被职业化士兵所替代,归根结底,还是在于这一阶级容错率低下的缘故。

像我们前面说过的那样,人类这种生物聚集起来的群体越大,从众心理的影响力就越强。英明的领导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对局势进行诱导,通过演讲之类的方式调动起士气,但这也就是他们仅能做的了。

消息的传播以及这个年代这个国家低下的文字普及率是不能忽视的,爱德华的演讲对于北部地区食髓知味的农民而言热血沸腾,那些饱受苦痛折磨的洛安和西瓦利耶难民也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追随了他,但在南方地区,还有更多的平民们是麻木的,他们没有品尝过美好生活的滋味,呆滞地认为过着一如既往的日子就是自己该做的事情。那些稍微灵通一点的人都早已逃亡北方,遗留下来的人在领主的要求下加入军队,站在了“为人民而战”的北方军的对立面,也显得是理所当然。

崩盘在第一波接触的时候就有了迹象。

分散开来的游击队缺乏有效的统一指挥和联络手段,前方的百人大队被势不可挡的南方联军屠杀了以后,出于本能,北方军的民兵们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树林当中跑了出来,在广阔的内拉森林走廊上抱团,试图以人数取得些许的优势。

而这在一片混乱之中,正中了亚希伯恩二世的下怀。

被赶出来聚集、被打散;再被赶出来聚集、再被打散。

毫无军团战斗经验的亚希伯恩二世指挥下,南方联军毫无战术或者战略可言,而这也正是最可悲的地方。他们完全是以远超对手的兵力直接压制了过去,为了打游击战,全军过于分散的北方军即便有着更加优秀的指挥官和军官士官体系,在缺乏联络手段的情况下也完全没有办法重新聚集起来,形成能够反击的力量。

命运总是爱开恶质的玩笑,待到亚文内拉历192年的7月11日时,在北方军连续战败了一周足足败退了82公里有余的情况下,战场上的双方内外,产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从四月初双方展开这场战争以来,南方联军总体上的士气在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之下,第一次反超了北方军。

热爱着自己的人民,拥有优秀的指挥官可靠的贵族和我们的贤者先生,这样的爱德华无力改变自己麾下的民兵们丧失斗志的事实。而反倒是对于人民的生命毫不在乎的亚希伯恩二世,所指挥的南方联军高歌猛进,将北方军打得连连败退。

看似荒唐的这一切,其实个中缘由非常简单。

精神上的热血和认同感无法成为口粮,遗失了物资之后只能靠山林吃饭,再从代哈特公爵领败退之后南方村民的物资支援也断绝了。一旦开始忍饥挨饿即便是奥托洛军团这样的军队也会状态下滑,而这再加上精神上接连受挫,除了一开始在道沃夫伯格还能算得上顺利以外,没有一场战斗是轻松的。压力一直都在积攒着,于七月所发生的这一串接连的战败,给予了它喷薄而出的缺口。

人人都渴望成功,即便战果不属于自己,对于南方联军的农民而言,胜利的滋味也依然是美好的。

因为这至少意味着他们还活着。

王子殿下是站在农民这边的,这样的事实他们隐约有所耳闻,但它改变不了两军敌对而他们又不敢反抗亚希伯恩二世的事实,所以“死的是他们好过我们”这样的想法成为了潜意识中的共识。而在接连的胜利当中体会到了主宰他人生命的快感,多多少少也令这些一直饱受欺压的人民获得了发泄的渠道。

如此讽刺,南方联军原本存在的几乎要吞噬其本身的巨大压力,贵族和农民之间矛盾连连爆发在即,在亚希伯恩二世再度施以高压逼迫整支军队前行的情况下,反而通过接连不断的胜利得到了缓解;如此讽刺,爱德华呕心沥血为了农民的利益为了亚文内拉的未来而奋斗,却反而正是这些农民,因为愚钝和奴性而无法理解他的苦衷,成为了他面前最大的敌人。

北方军的人心涣散了。

当南方联军的人开始以亚文内拉语的口音判断敌我,开始专挑那些为了金钱加入北方军的佣兵,以及洛安和西瓦利耶的难民这样从外观上好辨认的目标下手时,北方军的内部无可避免地响起了互相指责的声音。

本就存在的内部矛盾爆发的结果是整支军队进一步地四分五裂,佣兵们叛逃了,一去不返,接着是许多西瓦利耶的难民,没有人有这个精力去统计每一次败退之后有多少人逃跑,因为光是要维持余下的那些人不离开,就已经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了。

原理是简单的,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的来龙去脉,北方军的高层可以轻易地推理出来。但痛苦的地方就在于,即便他们知道,却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这一切。

全盘皆溃。

南方联军长驱直入,贵族们高高挺起胸膛满面自豪,北方军在他们的眼里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但这真的,就是所有的事实吗?

7月12日,在退却到了120公里远的地方,树木已经逐渐开始稀疏起来的林地之中。

分明是品尝了接连的败退,我们的贤者先生以及爱德华王子,还有莱斯基大公等一众实际下达指令的高层,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的愁云。

存在的仅仅只是平和与冷静。

“渡鸦来了吗。”亨利望向了爱德华,后者点了点头,贤者以相同的动作回应,然后“哒”地一声将他的手指点在了牛皮纸制成的地图上。

“那么就在这儿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