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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伊自寝殿里出来,站庭院回廊前静默无声。千亿颗星辰坠落,它们有些拖着明亮尾芒有些暗淡无光,如星辰之雨般划过地狱永远都被烈焰映红夜空。那是坠入地狱灵魂，他们大多数都会陨落过程中消散殆。那光芒便是他们燃烧留下痕迹。
这晚望着夜空梅伊没由来就想起某天夜里他和米夏并排坐床前吃着饼子看夜色。流星陨落时候米夏一惊一乍指着喊他，“看看梅伊,是流星。”其实等她说完时候流行早已划过了，连尾芒都消散不见。
这景色他已观看了千万年,可这确实是他头一次意识到这夜空美丽和深远。这美丽令他感到难过,他就一个人指着那漫天坠落星辰，对着空荡荡庭院说,“米夏，看，是流星。”
当然是没有回应。
米夏一个人跪床边干呕着,精美东方地毯上洇了大片水渍。那红色织毯沾水就像血一样鲜艳。
她感到痛苦。身上丝绸睡衣被撕裂了大半，她一手抓住领口，另一手扶着床上天鹅绒罩面。她抓得太用力了，床罩大半都被拖拽下来。可没有什么能缓解她恶心感。
她身后站着魔女似乎是十分担忧，她问：“要不要给您找个医生来？”过了一会儿她才记起地狱里是没有医生。她便轻轻顺着她脊背，温柔问：“要喝一点水吗？”
米夏摇了摇头，她想说话，可呕吐感堵住了她声音。后来她终于好些了，便说道：“请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魔女迟疑了片刻，才说：“好，如果您有事请随时教我。”她性格有些呆，走出门去了又窘迫探头进来，“我名字叫卡罗，”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失落补充，“卡罗罗西，呃……确切说那是我还活着时名字。不过也没差……”
米夏身体剧烈颤抖，那震惊令她暂时忘了身体不适。她注视着卡罗面孔，可她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纵然她因梅伊碰触而真呕吐了，梅伊还是每天准时来探望她。
每次他来，米夏就只是坐窗便静静看着外面。她不言语也没有表情，不论梅伊说什么她都不做回应。
一开始梅伊还曾对她发脾气，想强迫她做出回答。但渐渐他开始害怕碰触她，因为他碰触真会让她恶心到作呕。后来他便连话也说得少了，常常一整个下午他们只是静默坐着。她凝望窗外，而他凝望她面容直到她困倦趴窗边睡过去——她确实也越来越嗜睡了。
她睡着之后那冷若冰霜面具才褪去了，梅伊便小心翼翼上前，将她抱回床上。细碎亲吻着。
他也曾试图趁她睡着拥抱她，可卡罗每次都精确敲门进来打断他。
这女人像米夏一样迟钝，完全不将触怒他当一回事，她会找各种一看就乱七八糟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闯进来，然后道歉。有几次梅伊真想碾死她。不过他也不是不明白，卡罗是人类，跟米夏很像人类。看到他做魔鬼事她们就会想阻止他，完全不去想他就是魔鬼，这么做才是理所当然。因这份相像他便下不去手惩罚她。
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发了脾气。不过他只一眼扫过去卡罗就迅速丢盔弃甲，她几乎是连跑带爬着逃走一面发誓再也不打扰他。那之后好几天卡罗看到他都是绕着走。
梅伊忍不住就想，如果米夏也这么胆小就好了。
她当然不会，因为她有恃无恐知道他不可能让她见到真正恐怖，所以她肆无忌惮对他施加精神暴力。梅伊感觉自己对米夏怨恨与思念日渐一日积累，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要到达临界值了。那个时候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住不伤害她——事实上他很怕自己终会用残酷方式摧毁她。毕竟没有人会享受痛苦，就算是人类，如果一段感情里收获痛苦比喜悦多，他也会渐渐移情别恋。因为追求乐是不可违抗天性。何况他是一个魔鬼。
迟早他会因为这份痛苦而抛弃米夏。只是想到她怀里入睡安稳，与她一道做着琐碎家务时乐，被她轻轻揉着头发时熨帖。他便感到有永远也填不满饥渴，那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给予和满足他。也是任何其他乐所无法代替。
“他很爱您。”有一天卡罗忽然就对米夏说，“您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呢？”
那个时候米夏正庭院里散步，她已走过寝殿大半面积。她自高处见过这城堡全貌——这其实也不是一个城堡，而是一座庞大而繁华城市，她望到弯曲地平线，却没有看到这城市边际。要从这里逃出去并不是件容易事，可她并没有放弃探路。
米夏不明白卡罗说她残忍是什么意思——你看被囚禁和强迫明明是她。
可卡罗却非常认真规劝她，“如果换成我，有人这么爱着我，就算我一点都不动心，肯定也再没法对他狠下心来。”
米夏静默着不做声。
卡罗就又说，“而且你对自己也过于狠心了。你瞧明明只要你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肯定会欣喜若狂满足你一切愿望——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一点，然后耐心跟他商量你想要东西呢？”她看米夏似乎是有些动摇了，忙又替梅伊说好话，“魔鬼其实真没有传说中那么坏，他们就只是肆意妄为，不懂规矩。你瞧孩子有时也会做很残酷事啊，可他们本意未必是作恶。”她就想起自己过去，“何况魔鬼先生本质上还是很温柔……真比很多人类都要有人性。”
望着她米夏就想起过去自己，那么天真无知。米夏忍不住就想敲醒她，这么想时候内心冷漠和恶劣简直要让她自己都感到羞耻。可沉默了很久之后她还是说了，“他杀死了雷——雷罗曼诺。”
卡罗停住了脚步，片刻后她急匆匆追上来，结结巴巴问，“你，你认识老大？”
米夏说：“嗯。”
卡罗欢喜得几乎都要拥抱她，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又想起来，疑惑，“他为什么要杀老大？”
米夏咬住了嘴唇，略有些烦躁别开了头。卡罗却恍然大悟了，“噢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看四下里无人，便凑上来笑眯眯问，“你喜欢老大对不对？”米夏不答话，她便了然笑。而后又很认真望着她，轻声说，“老大没有死——我向你保证。”
米夏遽然回过头望着她。她被吓了一跳，很又努力真诚向她确认，“真，我发誓。”
米夏说：“你怎么知道？”
卡罗抿紧嘴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向她解释了，“我是个巫女……活着时候就是。”她见米夏没有流露出任何畏惧或是厌恶，才又松了口气般微笑起来，“我曾和我神……呃，也有人说是魔鬼——我曾和他立约，我将成为我所爱人盾，替他抵消一次死亡。”她就米夏跟前轻转圈，说，“你看我还对不对？所以老大不但没死，他甚至都没遭遇过生命危险。他必定被旁什么人救了，要么就是你被骗了。”
她说着，就见米夏眼里有泪水滚落下来。卡罗稍微有些无措，手忙脚乱上前抱住她，说：“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不过你还是忘了老大吧。”她脸上就流露出落寞来，“他和我们是不一样，他被真神庇佑，可我们是魔鬼契约者。这思慕注定是没有好结局。”
米夏就说：“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米夏一个人站这空旷庭院里，望着地狱天空发呆。
长久依赖有这么件心事顽疾般盘踞那里，她从未想过会被治愈。可她确实被治愈了。骤然间心里就空荡荡，连生存着感觉——甚或她曾经爱过雷事实都变得有些遥远和模糊了。仿佛再没什么能阻挡她地狱中沉沦下去。
米夏想，梅伊确实已将她意志摧毁了。
后来她就想，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呢？她就记起曾有一个魔鬼向她传授真名，她还不曾呼唤过。她便轻轻念：“阿加瑞斯。”
“你终于呼唤我了，我一直等待。”那声音先于魔鬼形体到达。现身时候阿加瑞斯单膝跪她面前，他俯身温柔吻她手背，“你有什么吩咐。”
米夏想了想说：“带我离开这里。”
阿加瑞斯说：“很抱歉，我做不到——因为我对抗我王，所以他禁止我出入地狱。只因你传唤了，我才能来到这里。可我无法带你离开，因为地狱主人禁止你离开，只有他本人能取消这禁令。”
这也并没什么好惊讶。米夏也只静静说，“这样啊……”
除了离开这里她似乎也没有旁心愿了。后来她就说，“那么就给我讲讲你故事吧，你是魔鬼，为什么要对抗魔王？”
阿加瑞斯便说：“因我曾爱上一个人类，她是美德化身，可我对她犯了罪。我违背她意愿她灵魂上铭刻了我印记，我希望她能得到永生。可后来她死了。”
米夏便说：“她既然能永生，为何又死了？”
阿加瑞斯说：“就算是魔鬼也是能被杀死。她这样圣者原本该有不朽灵魂，纵然死去她也可以回归耶和华座前——可我诱骗她选择了永生，令她失去灵魂。死亡那刻她便已湮灭不存。”这么说时候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他说，“所以我赎我罪，永生永世做她曾想令我做事。我替她爱人类，而我王毁灭人类，所以我对抗他。”
米夏脸上血色几乎立刻就褪去了，她想起比雷斯曾说过话。一种无言恐怖笼罩着她。她辩解说，“可他明明没有离开过我身边……”
阿加瑞斯便无奈笑起来，“你终究还是太小看魔鬼了。”他便以水池为道具，向她展示人间惨烈。
米夏看到尸体铺陈街道上，发黑腐烂。一息尚存病人倒那尸体边，麻木待死。瘴气不断扩散着，食腐秃鹫都不落下来啄食，就只有红眼乌鸦停落枯木树枝上。黄昏时巨大红日降落，夕阳余晖浑浊空气中扭曲。沉黑夜色悄无声息弥漫，一整个一整个村落里不亮起一盏灯。黑洞洞死寂笼罩着整个大地。
尚还繁华城市里，城门紧紧闭锁着，外间人堆积城墙边想要攀援进去，可城门里人用刀剑弓弩对抗他们。恶魔军团城外掳掠。城内僧侣和炼金术士张开巨大屏障保护城池，以城外之人为诱饵，祈祷恶魔饱食后离去。米夏看到有女人被恶魔侵犯至死去，男人举着铁制十字架慌乱哀求和祈祷，直到后那截举着十字架手臂成为他墓碑。
仿佛有无数冤魂手臂拖拽她，米夏望着这景象，原本已麻木内心被血淋淋推开。她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到后来她用力抱紧手臂跪倒地上，她用指甲将手臂划烂，强迫自己注视着她罪孽。
阿加瑞斯眼睛里便流露出怜悯，他便安慰她，给他看另外景象，“他无需亲自去做。他意志便是地狱律法，只要他心中对人类还怀有怨恨，便有无数恶魔去替他报复。不过我想，人类付出代价已经足够了，他也是时候该消气了。雷罗曼诺正进宫以撒，想要开启地狱之门，将恶魔驱逐回去。拜占庭协助他，欧洲也对抗。”
米夏轻声问道：“恶魔也是能杀死对吗？”
阿加瑞斯说：“是啊。”他便向她演示，地面上绘制法阵，“这便是‘野火’原型——地狱熔岩提取密语。我曾被三度丢入熔岩湖，才能制成这样武器，勉强能令人类对抗恶魔。‘野火’威力虽然比不上地狱熔岩，也足够杀死大部分恶魔。”他又说，“可魔神与恶魔不同，是自永，不会湮灭。”他便对米夏说，“你不要指望野火能伤害到我王，”他凝视这米夏面庞，悲悯说，“何况你腹中孕育着他孩子，你不该伤害你孩子父亲。”
她脆弱精神终于再也无法支撑，那双黑瞳子里暗淡光芒一瞬间散了。
她说：“嗯……我明白了。你可以离开了。”
梅伊就这个瞬间暴怒出现，伴随着倾泻而下闪电和喷涌而出烈焰。阿加瑞斯立刻便被吞噬，米夏就自背后抱住了梅伊，感受到他身体僵硬。她便轻轻恳求他，“让他走吧，我发誓再不试图逃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么写话，感觉今天就能完结，只要不过分渲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