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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5 1841(六)英雄豪杰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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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07-26

月20日孝道

都督府会议,楚剑功提出,要将所有朱雀军士兵,包括补备兵的家眷全部接到广东来,这样,有利于稳定军心。

“钧座,不好办呐。我们现在接近两万人,就算每家五口,一下子就是十万人。补备兵的来源又杂,遍及西南西北各省,嗯,就是老兵,也有一部分是从江浙一带招来的。且不说安置的麻烦,怎么把两万人家找齐都是问题。”翟晓琳实诚的说。

“是啊钧座,朱雀老兵里头,湖南人占了三成,广东人也有三成,这些还好说,可是还有四成的人,是当初在江浙招来的,有的像幕洛一,根本就是四海为家。”乐楚明也说道。

“这事,还不能通过朝廷去办。”陆达慢慢说道:“收取士卒家眷,朝廷会猜忌的。”

李颖修慢慢摆弄着手头的一支毛笔,不做声。把士兵家眷接到广东来的必要性,只有他和楚剑功自己清楚。若要造反,必须先安定军心。不然的话,逃兵、哗变随时会出现。

楚剑功示意肯尼夫发言。

肯尼夫说:“根据我的统计,在所有自愿留下来的补备兵中,有一半以上是没有家人的,简单的说,就是绿营的棍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另外的几千人,家都在边远的西南西北。让家眷搬到广东来,他们应该是愿意的。按每户需要一百两银子计算,大约需要七十万两。”

李颖修不同意:“肯尼夫,你真是美国价格。一百两太高了,五口人,就算从甘肃陕西过来,也用不了三两银子。每户安家费按五两计算,再加上各种意外支出,全部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万两。用十万两收取军心,实在是很便宜。”

“我们好有接近两千湖南的朱雀老兵,他们家我专门安排季退思带人去接。”

“几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怎么安置?”

“南洋实业总局会开设一些工厂,青壮年可以去,海南地广人稀,也可以屯垦。几万人,真的不是大问题。”

议定了这些之后,李颖修特地交代:“对外而言,这都是士兵们自发的行为,和钧座没有关系。不然,陆达你也知道,朝廷会猜忌的。”

众人点头称是。各自去忙。

到了晚间,楚剑功来到黄埔讲武堂,今天又是给第一区队上课的时间。

鲁迅的那几篇文章早已经讲完,楚剑功让守阙锐士们讲讲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家人,父母兄弟。守阙锐士们自由的议论着讲述着,楚剑功默默地听,仔细的记录着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一切信息。

末了,楚剑功问:“你们挂念爹娘吗?”

“挂念!”

“想爹娘想得厉害。”

“我家在广东,倒没那么远,就是请不了假,不能回家。”

楚剑功等大家议论够了,往下压了压手,问道:“你们第一区队,有多少家在广东的?举手?”

大约四十多人举了手。

家在湖南的有五十多人,其余的家在江浙。

“湖南近。所以我准备把湖南的家眷都接过来,你们说好不好?”

“好!”湖南来的一阵欢呼声。

“江浙那边的,我也想接过来,不过太远,很花钱。你们说,要不要接过来?”

众人你我,我你。楚剑功随手一点:“李云纵,你说呢?”

“接过来!”

“为什么?”

“钧座,我是广东人,家在惠州,就一百多里,我也挺挂念家里的,他们湖南江浙的,就不用说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钧座,文邹邹的,我们听不大懂。”

“就是说啊,敬爱自己的长辈呢,也要想到别人的长辈,心疼自己的孩子呢,同样也要心疼别人的孩子。保护自己的家,也要保护别人的家。”楚剑功开始夹私货了,“你们说对不对?”

“对,是这个道理,”幕洛一站起来,“钧座,我家在山东,为我一个人专门派人去山东不好,你给我一个假,我自己去接老娘。”

“你去接老娘,训练怎么办?大家说,我们能丢下幕洛一他们家里不管吗?”

“不能——”

“对,我们不能。我们在战场上不能丢下一位战友,同样也不会丢下他们的家人,不管他们是湖南人,广东人,江浙人还是山东人,或者是其他地方的人。你们每一位士兵的父母,就是我们这支军队的父母,你们有谁战死沙场,朱雀军会抚恤,是拿钱买命吗?不是,赡养兄弟的父母,理所当然,这,就是孝道。男儿生于天地间,首先就是要对父母尽孝,如果他连父母都不孝顺,你们会认为他们会顾及同袍之义吗?”

“不会——”

“如果我们这支军队,抛下战士的父母,那我们还能同心同德吗?”

“不能——”

“同样,我们这支军队,在外行军打仗,就要受老百姓的食物,我们用的枪炮,都是百姓缴纳的钱粮。老百姓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能对他们不尊敬,不爱护吗?”

“不能!”

“所以,我们对老百姓说话要和气,买卖东西的时候要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

不能打人骂人,不能损坏庄稼,不能调戏妇女。这些你们大家明白吗?”

“明白。”

“我再说一点,以后我们打仗,抓到的俘虏,也都是爹妈养的,向板甲大白兔教头,炮兵都监,还为我们工作,所以要是没有深仇大恨,不能虐待俘虏。”

楚剑功扫视了一下,到大家都服气的在听,便说道:“这都是孝道,我上面说的八点,都是孝道。我们是老百姓的子弟兵,应该对老百姓做到孝!你们能做到吗?”

“能!”

“回答得这么响亮,但做起来很难的。我们上次从湖南回广东,在临武县换船,当天晚上在老百姓家里过夜,找人借了稻草,结果绝大多数,听我说啊,绝大多数,第二天都把稻草乱扔,没有还回去。”

哈哈哈……广东兵和江浙兵一阵哄笑。

“笑!广东的也好不了多少。好了,孝就讲这么多,你们认为,除了孝道,还有哪些道德我们要遵守?”

“讲义气!”

“有血性!”

“忠于朝廷!”

众人纷纷回答。

听到忠于朝廷,楚剑功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仁义礼智信,知道吧!,那好,我们下面就来讲讲仁义。”

“何谓仁?子曰,仁者爱人。”楚剑功把仁归结为普救世人的情怀,他先从白居易的《卖炭翁》说起,然后给大家背诵和讲解杜甫的《三吏》、《三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为什么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因为杜甫心怀世人,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同样是因为仁。一个人为自己而战,那他是条好汉,而为民众而战,那才是英雄。”

“钧座,你提到孔夫子,可是前几天你给我们读的书里,不都在嘲笑孔夫子,说孔夫子吃人吗?”

“不,吃人的不是孔夫子,而是这几百年来的儒教,蒙古人当年入侵中原,你们知道吧。他们破坏了儒学的传统,把孔夫子和汉唐的好东西都打乱了。”

“蒙古人,知道知道!”

“后来明朝建立,又把儒学捡起来,因为先生们都被蒙古人杀了,没有人教,只好一知半解的胡乱解释程朱理学,又设了八股文,这样,儒学就走上了自我封闭的歪路,教出来的都是孔乙已那样的书呆子。”

“钧座,为什么我听说,是本朝把不是书呆子的都弄死了,所以就只剩下书呆子了。”一个直率的学员说。旁边几人赶快制止他。

“那就要你们自己去想了。”楚剑功暧昧的一笑,让所有人感觉到他的意思是:你说的是对的,但现在不能明说啊。接着,楚剑功转换话题说:“好了,我们继续说‘义’,”

“我知道,同袍之义!”

“这只是‘义’的一种形式。所谓义,就是为了“仁”而牺牲的勇气,为了仁,所以我们可以冲锋陷阵,为了仁,我们不能抛弃战友,这就是义,大义。”

“什么叫‘礼’,礼就是规则,就是纪律,就是条令,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条令你们学了很多,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问,什么叫做‘智’”

“诸葛亮,用计。”

“那些计谋,很多都是小说家编的,作为一个士兵,智,就是知识,我们朱雀军,要会写字,会算数,会画图,懂得拆装枪械,懂得弹道学,知道天文地理,才能打胜仗。农民要懂天时,才能种好地,知识,就是智。”

“信呢?就是诚实信用,就是公平,大丈夫言而有信,我说把你们家里人接来,就一定要接来。”

“钧座,我光棍一条,能不能发个女人啦?”

哄……众人哄笑。

“女人不发,李军师很快要办纺织厂,你们自己把军饷存好了,自个讨媳妇去。”

喔喔喔……众人兴奋起来,怪叫。

“好了,孝,仁,义,礼,智,信。今天说掉了什么吗?”

“忠,钧座,忠心耿耿。”

“不错,还知道忠心耿耿。忠……很复杂,你们先做好其他的六点。慢慢的,我们来领会,什么是忠。”

9月日广西局势

张兴培从广西回来了。楚剑功急于了解情况,让他单独汇报。

“钧座,广西那边,不得了啊,果然声势浩大。家家有神拜,村村起佛坛。”

“佛坛?不是洋教吗?”

“五花八门,多了,如来,观音,孙悟空,通天教主,洋神仙,都有。”

“领头的是谁,柳叶飞么?”

“柳叶飞是挺有名的一派,但闹得最凶的不是他。”

“难道是洪秀全?”楚剑功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

“钧座你居然知道洪秀全?你认识他吗?他是我们广东人啊,就是花县人啊。”

“我不认识他,听说过,听说过。”楚剑功赶紧掩饰。

“听谁说的?”

你管我听谁说的。楚剑功心里暗骂,嘴上说:“忘了,反正就是有人提了一句。”

“洪秀全这个落第秀才还这么有名啊,他是和柳叶飞走得很近,和柳叶飞一起去广西的。但是拉羊最凶的,却不是他,而是一个叫柳宇的人,闻香教徒。”

柳宇?这个人不认识。楚剑功接着问:“他们都在哪活动啊?”

“柳叶飞大致上沿着西江,在广西和广东边境活动。而柳宇,则是顺着怒江,红河,已经深入安南境内。”

“他们手底下都有些什么人哪?”

“什么人都有,多半是村中的愚夫愚妇。”

楚剑功默不作声。

张兴培等了一会,轻声说道:“钧座,广西天地会可用啊。”

“我让你去查邪教,你又找上天地会的人了。”

“人家地头熟嘛。”张兴培笑笑,开始介绍广西天地会的情况。

随着广东、福建客民迁徙人桂,天地会组织开始在广西发展“粤西自嘉庆十二年(07,广东惩办洋匪后,内河土匪潜至西省,与依山附岭种地之各省游民,结伙打劫,兼勾引本地愚民,或拜弟兄,或拜添弟,或数人,或数十人,或有会薄腰凭。称为大哥、师傅,传授n号,俱系抄袭百余年前旧本。

嘉庆十六年,巴宁县“沈惠平、苏义兴等纠众结拜添弟会。次年,庆远府东兰州破获姚大羔“叠次纠伙拜会,,一案,搜出《会簿》,簿中充满“顺天兴明”、“扶明绝清”、“去清复明,、“兴明绝清,,之类的字眼,于是全省大索,共抓捕会党一千二百余人。广西天地会与官府间已经结下血仇。

但广西天地会总的力量还很弱小,他们而在农村灯集活动,积蓄力量,扩大队伍发展组织。随着,柳叶飞前往广西传教拉羊,天地会的活动也开始活跃起来。很多会众加入了传教的行列。

“就这个?”楚剑功斜着眼睛,故意做出一副不屑一股的表情来。

“还有一批人。钧座,你还记得林大人去年雇佣的那批水勇吧?”

“我记得,雇了之后,又没什么大用。后来都遣散了。他们也去广西了?”

“钧座,说实话,像水勇、海匪这些蚂蚁一样的人,官府雇就雇了,遣散就遣散了,至于遣散之后,人家怎么活,官府是不管的。”

“他们现在在哪?”

“在西江,艇匪,就是他们。”

“在西江上做没本钱的买卖。”楚剑功明白了,“柳叶飞在西江上往返,都是靠他们吧?”

张兴培默认了,又说:“在横州,广西横州,有个叫张嘉祥的,是白莲教的人,他打着‘杀富济贫’的旗号,官府几次围剿,都让他跑了。”

“横州,那是靠近湖南了?”

“是,另外,湖南南部的瑶民,也组了一个棒棒会,进入广西活动,带头大哥是天地会的李世德。”

广西十万大山,真是乱啊。楚剑功转而问道“兴培,广东天地会的势力你熟么?”

“熟啊,太熟了。”张兴培一下子两眼放光,“钧座你要起事?我就去联络他们。他们对钧座仰慕已久,知道钧座召唤,一定纳头便拜。”

“等等!谁说我要起事?你可别乱说啊。”楚剑功坚决否认之后,又问道:“洪秀全你和他打交道多吗?”

“没打什么交道,就是见了一面,和我一样,落第秀才。”

“常和柳叶飞一起的,还有哪些人?有没有姓杨的,姓冯的?”

“钧座你到底要问什么?我觉得你真怪啊,从来没这么怪。我忙着四处打探,在柳叶飞那呆了不久。”

“他们知不知道你是我派去的?”

“我张兴培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气的,我投了朱雀军,两广一带,知道的人还不少。”张兴培笑着说。

楚剑功叹了口气:“你呀,真张扬,大老远回来也累了吧,去休息,明天我给你接风。”

“好啊,钧座,我出去了。”

楚剑功目视着张兴培走出去,轻轻吁了口气。张兴培,该怎么安排你呢?

随后,楚剑功又想:“柳叶飞,洪秀全,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

广西,紫荆山下,村前的打谷场上,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村民。

“叔,柳道长今天要做法,不知道有没有口吞钢剑?我就想口吞钢剑。”

“傻小子,别乱说,柳道长可是全仙。”

村民们正在议论着呢,就见法坛中央,一股黑气一冒,本来空无一人的法坛中央,站着一个骨骼清奇,仙风道骨的人物,柳叶飞。

柳叶飞向四周行了个稽首,也不说话,用拂尘打散了黑气,念了一通经文,突然,浑身僵硬:“大罗金仙下凡,百害不侵。”声如洪钟,把村民们都吓了一跳。

这时候,一条大汉拿着锄头站出来说:“百害不侵,我就是不信,不然,你让我用刀砍砍试试。”

柳叶飞叫道:“空一格,空一格,好,砍吧。”

那大汉对准柳叶飞的肚皮砰砰砰砍了三刀,衣衫全都划烂了,柳叶飞安然无恙,口里又吐出一股烟气来。

“哎呀,真是神仙哪。”

柳叶飞把外套脱了下来,混着纸符烧了,又把灰融进一盆清水里,说道:“这百害不侵的神水,喝了百病不侵。你们拿了这碗,次第喝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试。

这时,另一个本地的汉子站出来说,我来试试。

众人都说:“原来是冯大哥,冯大哥,你试试,灵不灵验。”

冯大哥也不答话,走上前去,咕嘟咕嘟喝了一碗,哈了一口气,眉毛跳了两跳:“啊,真是神清气爽。”

“冯大哥都说了,我们信得过。”村民们呼啦一下围上来,争抢着要喝那符水。

那冯大哥吆喝着,让大家排队,可符水只有一小盆,头十个人几口就喝光了。

村民们嘟嘟嚷嚷的,让柳叶飞再做法。

柳叶飞说道:“我还有个法子,大家都入教,入了教,自然就受总教的神仙庇佑,不喝符水,也可以治病。”

“柳道长,你们这总教的神仙叫什么啊。”

“神仙变化万端,可以为观音,可以为老君,还可以是西洋的天父。我们凡人,不可以直呼神仙的名讳,而要避讳,空一格。”

入夜,几个人来到柳叶飞落脚的破庙里。借着月光一,里面赫然有那拿刀的汉子和冯大哥。

那拿刀的汉子说道:“今天,又招揽了百十户人家入教。柳道长这法子,真是灵验。”

那冯大哥说道:“柳道长,朝贵兄弟,我说话你们又不爱听了,我们要招人入伙,不该用这邪性法子,应当劝人向善,将那洋教里好的东西,讲给大家听。我们说得对,人家自然就信我们了。”

“云山,你也不用太计较,各人有各路嘛。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扩大声势,又不能让官府怀疑。”

“洪总教主,您说得对。”柳叶飞在一旁说道。

“四年前我去广州赶考,生了一场大病,”那洪总教主说道,“梦见空一格说我要拯救世人。从此我改名秀全,传播福音,去年在广东遇见了柳道长你,是一见如故啊。你我传道的方法虽然不一样,却都是空一格的子民,柳道长的一套,比我们空口说教可要便捷多了。”

洪秀全又扭头对冯云山说道:“云山,你一向讲义气,能服众,循循善诱,还是我们的根本。”

“哎,我知道了,大哥。”

冯云山只身来到紫荆山区,始初以一个普普通通烧炭工人的身份,出现在贫苦农民、烧炭工之中,他当雇工,做零活,历尽艰辛,与农民结下深厚的情谊,倍受他们信任与爱戴。冯云山向他们灌输和宣传拜总教,在山区建立了第一个总教活动中心。洪秀全此次来,就是发展最好的紫荆山区。

“洪大哥,”萧朝贵说道,“我觉得我们不能光在穷苦人家里闹腾,还是要和一些乡绅联络,这样才能弄到钱粮。”

“嗯!”洪秀全沉吟道:“也对,我写的《原道醒事训》、《原道救世训》,有些乡绅,还愿意花钱请我去讲。”

“此地有个乡绅,叫做韦昌辉,为人豪侠大气,洪大哥你不如登门拜访,把他拉进来。”

“靠得住么?”柳叶飞有点担心。

“云山的人,肯定靠得住。”

“有些洪门天地会的人物,最近在湘桂边界活动,我想去联络一下。”萧朝贵说道。

“此地不远,有个铁矿,那里的矿工头目杨秀清,是我的至交。过几日,我便去他那里传教,好几百矿工,要是都招进来就好了。”冯云山意气风发。

“好,我们分头发展传教,等到时机成熟,便在这紫荆山下的金田村碰面。”

众人约定,便分头散去。柳叶飞望着洪秀全的背影,轻声说道:“洪总教主,你不过是为王前驱。”

9月日祝寿

今日,是蔡李佛的掌门人陈享的五十大寿,张兴培三天前就给楚剑功下了帖子。楚剑功觉得有点不伦不类。自己虽然不把清政府的官职放在眼里,但公然和江湖人物来往,难免惹人注意。他还是去和怡良说了一声:陈享战争之时,募集团练,缉拿盗匪,出力甚多。自己去拜望一下,也算安抚民心。

楚剑功一身便装,来到陈享的住处,陈享的弟子们,在门口站成两排,迎接客人。

蔡李佛是广东的大门派,陈享号称亲传弟子近百,再传弟子过千。在另一个时空中,据说有六百多蔡李佛弟子参加了长征,解放后活下来的数十人组成了广东省公安厅的第一届班底。现在的蔡李佛还没有这么兴盛,一招一式跟着陈享学功夫的,也就几十人吧。不过市面上打着蔡李佛旗号的贩夫走卒,市井无赖,豪滑大侠,可能有几百号了。

张兴培见楚剑功,马上迎了出来:“钧座,快请。”

楚剑功跟着张兴培进了院子,见院子里铺陈着一副流水席,十几个人们横七竖八的散坐,喝着劣质的黄酒。不断有人在屋子了磕了头出来,到流水席边讨一杯酒喝。

“翟晓琳他们三个呢?”楚剑功问的,是最开始和自己一起去湖南的那三个蔡李佛弟子。

“唉,别提了,翟晓琳现在在白云山大营,另外两个在黄埔,都说请不了假,等有假了再给师傅磕头。这几个小兔崽子。”

楚剑功却想:“兴培啊,你师弟可比你懂事多了。”他不动声色,跟着张兴培往里走。

陈享正坐在屋子里,和一群客人叙话,见楚剑功,赶紧站起来:“啊,楚大人,大驾光临啊。兴培,你怎么不让我到门口去接。”

“陈师傅,你客气了,祝您寿比南山。”

“多谢大人吉言,请上座。”

楚剑功坦然坐下,沉香说道:“大人,我为你引见几位江湖朋友。”众人纷纷站起来抱拳行礼,说些仰慕朱雀军的话

楚剑功就是淡淡的“喔!”点头打个招呼。

这时候,站起来一个少年:“楚大人,小民有礼了。”

楚剑功那少年,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不由得一愣:“啊,小兄弟,你是……”

陈享笑呵呵的说道:“楚大人,您别他年纪小,他可了不得了,广西桂平石家,已经由他当了族长。”

广西桂平,石家,少年族长?楚剑功心中默念一遍:我知道他是谁了。

那少年说道:“桂平石达开,有礼了。”声音甚是洪亮。

楚剑功伸手示意他坐到跟前来:“石兄弟,我你将来必成大器。”

石达开眉毛一挑:“楚大人,我是来投军的。”

“投军?”

“是,我要投奔朱雀军。”

“啊,那你不当族长了么?”楚剑功口上应付着,心里却想,你我可用不起。楚剑功对石达开这个名字,比对曾国藩还要敏感,希望将他拒之门外。

“我家里的事情,有我叔在管着,不用我操心。我就听说朱雀军以一当十,杀得数万英夷屁滚尿流,心下仰慕,就想来见识见识。”

张兴培这时候在一旁说道:“钧座,石兄弟是我从广西请来的,他入了朱雀军,对我等在广西行事,大有助益。石兄弟,人称石敢当,武艺也好得很那。”

“兴培,你不是不知道,朱雀军重的不是武艺。石兄弟,我跟你说,朱雀军里,学的都是洋玩意,你受得了吗?”

石达开朗声说道:“大人,您说笑了,江湖朋友送我外号石敢当,可不是白叫的。我一向敢作敢为,水里火里都去得,有什么事情受不了的。洋玩意?我正想见识见识洋玩意是什么呢。”

“是这样。”楚剑功决定退一步,“你年龄还小,进军队不合纪律。”

“大人,你不起人!”石达开眼睛中一道锐光闪过。

“石兄弟,朱雀军最讲纪律,如果你年龄不到就进了朱雀军,那不就坏了我的军纪?”

楚剑功见石达开不服气的样子,问道:“你识多少字?”

“几千吧?”

“会算学吗?”

“会。”

“函数呢?”楚剑功笑了起来。

“什么?”

“你,你不懂了吧。这样吧,我请两个洋先生,教你些西洋知识。你若学得好,我便让你入军。”

“大人,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那我这位兄弟,大人收不收他呢?”石达开突然往身后一指。

楚剑功一,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原本以为是石达开的书童什么的,但仔细一,却觉得这少年穿的简陋,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一种坚毅,如同藏在匣中的宝剑,虽未锋芒毕露,却已经散发出一种凝重的力量。

“小兄弟,你叫什么?”“我叫任厚土。”

“听口音,你是山西人?跟着你家长辈来拜寿的?”

“不是,我一个人从山西走到广东来投军,遇到了石敢当兄弟,他说,蔡李佛的张师兄是蔡李佛的重要人物,可以介绍我去朱雀军,我就跟来了。”

“你为什么要投军?”

“大人,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容我详禀。”

“你运气挺好,居然遇到石敢当一起来。”

任厚土了一眼石达开,说道:“石敢当兄弟肯帮我的忙,我当然感激。但若没有他帮我,我就直接跑到军营门口去守着,总有见到大人您的时候。”

“来历不明的话,我可不会收喔。”

任厚土眉头一拧:“英雄莫问出处。”

“说得好。你和石敢当一起先学洋学问吧,半年之后,你们学得好,我就收你们。”

“多谢大人。”

此后陈享寿宴摆开,大家开始喝酒,石达开很是豪迈,和蔡李佛的师兄弟们拼酒,任厚土不动声色,给陈享敬了祝寿酒之后,别人敬酒他就陪,别人不和他说话他也不做声。

酒宴散后,楚剑功带着两个少年去李颖修的住处,安排他们住下。

“石达开居然跑来了,有意思。”李颖修说。

“另一个时空也差不多这个时候,他拜陈享为师,入了蔡李佛。”

“是么?那你抢了陈享的徒弟啊。”

“任厚土家里什么来历?”

“刚才我问了,他家里是晋商,有个远房叔叔常跑江浙一带的丝绸生意,给他说了朱雀军浙江大捷的事情,他仰慕不已,就跑来了。十四岁的少年,一个人,赶了辆驴车。从山西到广东,”

“小伙子有毅力。”

“这两个就放在你这里,明天就从澳门请个家庭教师过来。”

“重点培养么?”

“谈不上,对小孩子要优待一点吧。”

“中秋马上就要到了。”李颖修转换话题。

“嗯,我是投胎的,还有家可以回,你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就只好一个人了。”

“其实我在英格兰有个女人,”李颖修说,“不方便带回来啊。”

“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先回趟家,中秋以后再北上去京师。我北上了,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撑着了。紧陆达。”

“放心,基本已经布好了局,我得住。倒是你,要小心啊。”李颖修用手敲着桌子,“我总在担心,你一入京师,就会被咔嚓。”

“怎么会呢?我刚刚立了功,清廷还没有这么脑残,直接对付我,起码要先把朱雀军分化瓦解掉吧。何况英国人在澳门可是有驻军权的。”

“就怕道光脑子不清醒,硬来啊。”

“道光的性子,总比崇祯强。以崇祯那种连换五十相的急脾气,也隐忍了二十年,才动手对付黄石。”

“什么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穿越得早,当然不知道了。”

李颖修一挥手:“不管他,变异时空的事情,在这个位面没有发生,不足为凭。”

楚剑功叹了口气。

“你说,我们是不是反了算了。几千核心部队,也未必没有胜算,总比你让人抓去砍头好。”

“你准备好了吗?粮草储备充足了吗?兵工厂建成了吗?银子备足了吗?仓促动手,成功的把握太小,要是打成太平天国那种僵持,破坏太大了。再说,为了我个人的性命,那我们的事业冒险,不值得啊。”

李颖修低头想了想,最终点点头:“对。瓦解朱雀军之前,清廷不会对你下手的。我一定想办法,尽快把你弄回来。就怕万一,他们忍不住动手了……我一定追认你为国父。”

“你才是国父,你全家都是国父。”楚剑功说道,“如果你真的要纪念我呢,不如这样。”楚剑功摸出一个布包。

李颖修把布包打开,“什么呀?”

“星际航行图,你追认我为星际旅行伟大先驱者好了。”

“星际航行图?你懂星系航行?诶,这不是前几天俄国人送的最新的八十八星座图吗?”

“怎么了?我是系统论出身。”

“别扯了,说实话,航线你在哪抄的?”

“抄什么抄?我自己画的。现在这个时代,那里抄去?”

“你真懂星际航行啊?”李颖修问道。

“不懂。我就是用虚线把恒星都连起来。”

9月2日密奏

楚剑功已经出发去了武昌,两广总督徐广缙正在总督府里写着一份密折。

“两广总督臣徐广缙跪奏,为遵旨督办广东开埠,履行合约各条,恭折复奏,仰祈圣鉴事。”

他的奏折里,说了这么几件事情

首先呢,汇报了一番广东开埠的准备情况,讲述了自己出面对留在广州的洋人进行安抚的事迹,随后文风一转,开始谈到楚剑功。

说楚剑功这个人呢,确实有才华。兵练得好,然而也就让朝廷不放心。此次楚剑功入京,希望朝廷能够善加抚慰,最好能让楚剑功感恩戴德,生不了反叛的心思。

但仅仅感化是不够的,楚剑功是朱雀军的主心骨,将楚剑功留在京师,割断他和朱雀军的联系,广东这边,才能为朝廷收取朱雀军。

徐广缙最后密报:楚剑功在朱雀军中,推行一种新的职衔,守阙锐士。虽说当初创办新军的时候就有许诺,准朱雀军自行探索。但楚剑功也难逃培植党羽之嫌。加上楚剑功在镇江大战后,挟裹收编了一万余名溃兵,实在令人生疑。徐广缙自己虽有疑惑,但不敢轻举妄动,恐怕伤了报国将士的心。大皇帝明见万里,洞察秋毫,一定能够透楚剑功到底是忠是奸。

一切仰赖大皇帝圣裁。

讲完了公事之后,徐广缙又谈到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请求:本来呢,以徐广缙的资历,现在还当不上总督。但是,广东省划为通商口岸,各位大人们都不愿意到广州来‘事鬼’。他徐广缙饱读圣贤书,也自然不愿意做这“事鬼”的下贱勾当。但到满朝无人,才挺身而出,为大清皇帝分忧。淡了这份苦差事。

现在呢,广东开埠的准备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一切都有条不紊。他徐广缙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请皇上考虑到他的苦衷,将他调到内地。

徐广缙还在奏折中提醒皇上,前任两广总督林则徐和前任两江总督伊里布都是有‘抚夷’经验的人,现在却在京师赋闲,不如派到广东来,人尽其才。

徐广缙又把自己的奏折审视了一遍,随后用蜡漆封好,盖上密折的印,叫下属直送京师。

在徐广缙送出密折的同时,广东巡抚怡良的奏折也送出了。

怡良大人在折子里,先简述了自己在广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随后,巡抚大人称赞了新来的两广总督徐广缙,说他甚是能干,一来就完全主导了广东开埠的局面。接着又夸奖徐大人“后生可畏”,委婉的表示徐大人班次还在自己之后,现在已经做了总督,而自己还是巡抚,真是有负皇上的信任。

随后呢,怡良大人也谈到了楚剑功。他说:楚剑功在黄埔办了一所军校,固然可以加强大清的兵备,但也有私人结党之嫌,幸而已经召他入京,可以保全他。

怡良建议,楚剑功入京之后,就不要轻易的让他再出京。不如给一个在朝中的职位,养起来。京师和广州天南地北,万里之遥,将楚剑功和朱雀军隔上几年,朝廷往朱雀军慢慢掺沙子。

但这事情不能太急,英夷在澳门有驻军权,广州的安危还要仗着朱雀军,所以朝廷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再练一支靠得住的新军。这新军自然不能再让楚剑功带,但可以让他参谋建议。

等新军练成,朱雀军的沙子也掺得差不多了,自然就把军队拿过来了。

到那时,再把楚剑功外放一方大员,这对朝廷,对楚剑功,都是两利的事情。请皇上和各位中堂仔细的斟酌。

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上了奏折,广州的第三位大员也没有闲着。广州将军阿精阿,也给道光写了一封密奏,发出去的时间还在总督和巡抚之前。

阿精阿主要汇报了朱雀军从广州武库领走火药火铳的事情。说朱雀军“全军唯楚剑功马首是瞻,”到武库领东西,“薄薄一纸,再无他话”,就把东西搬走了。朱雀军视“督、抚、帅三司”(指总督、巡抚、将军)“如草木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幸好皇上圣明,把楚剑功召到京城去。阿精阿身为广州最高衔的武官,为朝廷收拢整理朱雀军义不容辞。但朱雀军是在八旗和绿营之外练的新军,他广州将军不好插手,还望朝廷能給一道圣旨,确认阿精阿的军事领导权。

这几份奏折,都用三百里加急快送,比楚剑功早到京城,道光批阅后,择其简要,召集六位军机大臣商议。

这时候,太子太师王鼎年龄已大,已经致仕,林则徐失去了在朝中的奥援。

现在的四位军机上行走是:穆彰阿,潘世恩,祁俞藻,何汝霖,两位军机上学习行走是:赛尚阿,耆英。

道光的问题很简单:“楚剑功,怎么处理?”

潘世恩不说话,穆彰阿想着自己的心思,沉寂了一会,耆英站出来说:“皇上,楚剑功绝非池中之物,他这次入京,皇上不如痛下决心,早除后患。”

“楚剑功在江南是有大功的,这么做,只怕人心不服。”何汝霖说道。

“皇上,我不如高官厚禄,将这小子圈养起来,奴才前几日,领了皇上的意思,要编练新军,我广东怡抚台的意思,还是对,让楚剑功帮着参谋着,不给他实权。养上这么几年,新军也练成了,这小子也废了。”这是赛尚阿的意见。

“不妥不妥,”耆英反对,“你们都没见过楚剑功,而我见过。此人心机深成,不可小觑。”

“一个武夫,谈什么心机深成?”

“微臣倒是有个主意。”祁俞藻插了一脚,“就不知道可不可行?”

“竹山,怎么吞吞吐吐的?”

“臣的这个主意,真是惊世骇俗。皇上圣明,如果觉得不妥,请重重的责罚臣。”

“竹山,尽管放言,朕赦你无罪。”

祁俞藻犹豫了一下,说道:“让楚剑功抬籍入旗如何?”

“好啊!”道光大赞,想了想,又说:“六阿哥奕昕,聪明伶俐,不如将让六阿哥收他做了包衣,他楚剑功,就算是六阿哥家里出去的人了。”

“皇上,这太抬举楚剑功了吧。”耆英说道。

穆彰阿准风色,这时候站出来说:“皇上圣明,若不是皇上亲子,还有哪个别人敢收一军统帅入自己的门子。”

潘世恩这时候也来精神了,明了皇上的意思就好办事:“等楚剑功入了旗,再许一个信得过的旗女给他。这样的厚恩,楚剑功若是有良心,真该肝脑涂地,为大清尽忠,为皇上效力。”

何汝霖这时候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道光现在还没有立储。按立长不立幼的规矩呢,应该是立四阿哥奕詝。向楚剑功这样的大军统帅,自然应该是入四阿哥的门子才是。可道光却让六阿哥……然道皇帝已经决定传位给六阿哥了?

何汝霖还兼着左都御史,他决定回头,和自己的朋友杜受田好好合计合计,杜受田是奕詝的老师。

道光不知道何汝霖在想什么,他又说起了练兵的事情:“赛尚阿,你见着楚剑功,要好生向他请教,这新军如何练法,还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皇上。”耆英又说话了,“依奴才来,西洋就是火枪火炮厉害,这次按照《辛丑和约》向英夷采办货物,不如多多采办洋枪洋炮。”

“这等国之重器,英夷肯卖么?”

“奴才也不知道,这个,倒真是要好好问问楚剑功。但奴才以为,楚剑功并不懂练兵。朱雀军,实际上是几个洋头目在操持。”

“朕听你说了,那几个洋头目,朕已经赏了他们黄马褂。让他们好好为大清效力。”

“奴才的意思是,不如我们自己去寻些洋人,来为朝廷的新军做顾问。”

“这好啊,真是釜底抽薪之计,不知道哪里去找洋人?”

“我到广州来的折子上说,先后有罗刹,法兰西人,愿意为我大清提供军事顾问,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就怕洋人狼子野心哪。”

几位大人合计了一番,也没有什么头绪,最后,道光说道:“楚剑功就要到京师来了。朕再问一问他。”

散了朝,何汝霖赶紧去杜受田的府上拜望。

杜受田本职是工部侍郎。何汝霖说道:“司空,你皇上的意思,是不是喜欢六阿哥啊?”

“六阿哥聪明伶俐,自然讨人喜欢,不过四阿哥为人持重朴实,才是社稷之托。不过皇上的心思,我们做臣子的,不好乱猜。”

“那要是楚剑功入了六阿哥的门子……”

“中堂,你在朝中,为四阿哥争取一下,我设法私下见一下楚剑功,告诉他,长幼之序,国之根本。让他好自为之。”

“只怕这还不够,要把楚剑功拉过来,还要多多许些好处。”

“功名利禄,皇上都会给他,我们还能许给他什么?”

“老年人好财,青年人好色。”

“唉,君子有所不为。我倒是想到另一件事。”杜受田说道,“楚剑功还没有成亲,我他成日吊在外面,也不像定亲的样子,我们不如,为他说一门亲事。”

“那自然要问林大人的意思了。”

9月5日佛山

“大约在前一个朝代,也就是西元十六世纪的时候,佛山的冶铁业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发展。”早慢熊斯基在一张白纸上用中文写道。

他作为东厂都监,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翻译俄文图书。但楚剑功北上之后,李颖修却交给了早慢熊斯基另一项更为紧迫的工作:统合十三行的资料,评判广东全省目前的手工业水平。最为重要的,是选定一处发展钢铁工业的基地。

早慢熊斯基通过分析十三行和广东布政司的资料,得出了一项结论,目前最适宜建设铁厂的位置,在佛山。

佛山从明代一来,就是炼铁业的中心之一,其出产的铁锅和农具,在东南亚广受欢迎。清代,佛山已经开始使用一丈多高的高炉,每炉每日出铁可达七千斤。而且大顶铁矿,陆丰铁矿,大降坪铁矿都分布在周围。

“佛山?”

“佛山。”早慢熊斯基肯定的说。

不是你的报告,我还以为佛山都是练武的呢。李颖修想。他接着问早慢熊斯基:“你觉得我们用什么方法,把这些小手工业者都收编呢?”

“让他们破产,衣食无着。”

李颖修点点头,他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清代的采矿权,采用官府许可制。尤其是铁矿这种战略性的物资,更是牢牢控制在官府手里。

李颖修身兼按察使和洋务通商善后使,自己签一份文告,将铁矿的开采权和许可权都交给南洋实业总局,就完全卡死了佛山的炼铁作坊。那些炼铁作坊总不能到澳洲去买矿吧。

佛山的炼铁作坊中,有一些是十三行的产业,这些现在完全是南洋实业总局的财产了。只要找个得力的人去统合他们就可以。

还有一些炼铁作坊,是十三行的供货商。想想办法,逐步控制应该是可行的。

剩下的几家作坊,那根本就是渣啊。不用动手,只要既不给他们矿,也不从那里订货,可能要不了一年,他们自己就垮了。

等统合了佛山所有的炼铁作坊,就建立十九世纪的佛山铁厂,建高炉,采用欧洲最新的技术……李颖修仿佛已经见了滚滚的铁水。

“这件事,就交给张兴培去办吧。”李颖修想,在他来,卡住了原料,卡住了销路,卡住了技术,谁去办都是水到渠成。

张兴培接到这个任务,一口答应,当即就去了佛山,过了好几天,他突然从佛山跑回来了。也不来向李颖修汇报,而是直接去了蔡李佛,闭关练功。

“要你去搞统合,你练个什么功啊?就算要来硬的,也有朱雀军在啊?”李颖修几分疑惑,几分不满,就让施策去问张兴培。

施策兴冲冲的跑回来,说:“李大哥,有好戏了,张大侠和人定了赌赛,要拳脚上分胜负。”

原来,张兴培到了佛山,按李颖修的吩咐,把矿山卡住,佛山的铁匠们没有矿源,便推了一位当地的人物来和张兴培“讲道理。”

这个人呢,是佛山本地的武师,咏春叶岚。他一向是给官府和大户人家教拳为生,为人豪侠仗义,见到张兴培,几句话就把张兴培堵住了。张兴培受不得激,便说道:“别说我用官府来压你,我们便立下赌约,按江湖规矩,拳脚上分胜负,我若输了,这矿山的矿,按平价卖给佛山的铁匠,我若是赢了,你们咏春要摆开台子,给我师父陈享磕头。”

李颖修听施策说完,大叫一声:“张兴培这个傻缺,做生意,怎么把江湖恩怨扯进来了。”

他转头说道:“施策,给我备马,我自己去佛山。快。”

李颖修快马加鞭赶往佛山,既然铁匠们把叶岚拉出来当头,那还就要先解决叶岚。李颖修决定先和叶岚谈谈,谈拢了最好,谈不拢,就把他干掉。象叶岚这种江湖人物,随便扣个结交匪类的罪名就杀了。

李颖修到了佛山,已经是傍晚时分,他问了问路人,找到了叶家的宅子。

李颖修今天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的一袭青衫。他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来了,”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应道。门滋溜一声开了,妇人站在李颖修面前。

李颖修没有注意这妇人,只是说道:“叶师傅在么。我是从广州专程来拜访的。”

“哎呦,您来的真不巧,拙夫过几日要和人比武,正在闭关,不见客。”

“原来是叶夫人,失礼了。我就是为比武的事情来了。我是张兴培的东家,比武已经取消了。”

“可我听说张兴培的东家是新任的臬台大人,啊,莫非您就是,民妇失礼了,大人请进。”

李颖修跟着叶夫人来到客厅里,叶夫人叫老仆给上了茶,她自己去叫丈夫。

不一会儿,客厅门帘一挑,进来一个书生,带着一副书卷气,却非常的壮实。

两人互致问候,叶岚开门见山:“大人说,赌赛取消了?”

“是,取消了。”

“我就知道,霸占矿源,绝非大人的意思,大人官声极好,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我还没当多久官呢,何来官声?李颖修心想:你想用软帽子把我困住,太不起我吧。

“我不是要霸占矿源,而是要统合工业。”

“大人还是要与民争利?”

哎呀,你还知道与民争利。李颖修笑而不语,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递给叶岚:“叶师傅,您认识这个吗?”

叶岚一:“这是火铳吧。”

“也对,这叫手枪,是很高级的火铳。所谓武功再高,一枪搁到,就是说这个东西。”

“大人把这手枪给我,有什么用意?”

“叶师傅为什么要教拳呢?”

“希望人人身体强健,可以保护自己。”

“可是现在有手枪了,还有威力更大的长枪。前段时间,洋人打进来,那可是好几千洋枪啊。”

叶岚一时没听明白,叶夫人在一旁插嘴说:“大人的意思,是将铁矿霸住,造洋枪,对吧。”

“尊夫人真是聪明。这把洋枪造出来呢,需要铁矿,就要有矿工,要打出来,就要铁匠,要火药,就要有人炼硝,炼铁用的焦炭,也要靠煤矿。叶师傅,你我随口一说,涉及了多少行业?”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所以大人说,要统合。”

“太对了,叶师傅。”

“可这佛山。上千名铁匠的生计怎么办?”

“我们要办铁厂,佛山铁厂,这些铁匠,进了工厂当工人,生计就有保障了,而且能比现在过得好。”

“真要这样,那倒是一件好事。大人能给我分说分说吗?”

李颖修笑了:好了,上道了。效率竞争,优胜劣汰,马太效应……这些东西即使不能把你说服,也能把你绕晕了。

李颖修口若悬河。最后,叶岚说道:“我明白了,统合之后,佛山铁厂会越来越强,将所有其他的铁匠的生意都抢过来,不入佛山铁厂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所以,叶师傅,你真的为佛山父老着想,就应该帮着我,劝大家加入佛山铁厂,当工人。”

叶岚还在沉吟,叶夫人说道:“我觉得,臬台大人说得有道理。”

叶岚没有做声,了叶夫人一眼。

李颖修笑了起来:“我问路的时候,就听说,叶师傅别的都好,就是怕老婆,叶夫人却有男子气概,巾帼不让须眉。”

“哪里,让您见笑了。臬台,您还没吃完饭吧,我们也没吃,妇道人家,快去准备晚饭。”

叶夫人福了一福,笑着出去了。李颖修说道:“其实我知道,叶师傅不是怕老婆,而是尊重老婆,叶家门风如此啊。”

第二天,叶岚就陪着李颖修,去拜访佛山的几家大的铁匠铺,详谈统合的条件。李颖修控制着几乎一切优势,矿源,资金,官府的名分……很容易就谈妥了。

李颖修临走前,又和叶岚详谈了一次。

“我会从南洋实业总局里,调一个总办管经营,一个会办掌财务,佛山这边的几个铁匠老师傅,在技术上做准备,很快我们要上新的高炉,平转高炉。”

“臬台,我可不懂这些。没让乡亲们吃亏就够了。”

“叶师傅,你听我说,我还需要一个人,在这边镇场子,这个人要有威望,明事理。我局的你很合适。”

“哎,不行不行。”叶岚连连推脱。

“其实我觉得更合适的,是尊夫人,如果叶师傅你不愿意接,我和尊夫人去商量好了。”

就见到叶夫人挑了帘子,端了茶盘进来:“和我商量什么呀。”

“是这样,铁厂办起来,以后四里八乡的小伙子们都会招进来,男人太多了,火气大,所以我还准备在附近再办一所成衣厂,叫锦绣成衣厂,找些女工。反正朱雀军的军装也要有人做,我觉得叶夫人来牵这个头,比较好。”

“好啊好啊。”叶夫人拿手指头一点叶岚的额头,“你推脱什么?不起我,觉得我做不好?”

“夫人,哪里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颖修说,“叶岚为佛山铁厂协办,叶夫人为锦绣成衣厂总办。恩,敢问夫人的名讳,任命书上总不能写‘叶夫人’吧。”

叶夫人一笑:“民妇娘家姓周,我叫妖瞳。”

9月27日田猎

楚剑功到了京师,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迅速得到道光的召见,只是让他到吏部庭训。军机大臣,吏部尚书潘世恩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勉励了楚剑功一番,就让他退下了。

林则徐此时还在京师闲居。道光既不让他担任实职,也不准他归老至仕。楚剑功在京师没有落脚的地方,林则徐自然让他住到自己府上。

本来楚剑功进京是准备养一批女奴的,这下计划泡汤了。还不好说什么,外人只会夸奖林大人和楚大人师生情谊。

在楚剑功到达京师的第三天,楚剑功早早就起来了,昨天那个太监曹蕉来送信,说今天道光带着宗室子弟们在南苑校场射猎,让他去随驾。

林家的一个仆人带路,一路到了南苑,有太监在大路上望着,见到楚剑功来了就把他接进去。

楚剑功对各种宫廷礼仪一概不知道,太监离开后,他就只好傻傻的站着,这时候,有个中年文官主动过来和他打招呼。

双方通了姓名,原来,这人是奕詝的老师杜授田。

两人久仰了好一会,杜授田带着他,在南苑校场里东转转,西转转,杜授田随口向楚剑功解释这校场里的草木景色,楚剑功漫不经心的听着,心想:这些草木,迟早都是要被砍掉,南苑校场也要改造成南苑机场。

这时候,就听见杜授田对着远处叫道:“四阿哥,这边,这边。”

他喊得很大声,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他们。楚剑功心想:“要见到咸丰了么?”

不多时,就见到一对家丁,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到了跟前。

“楚院台,我来介绍,这位就是四阿哥,四阿哥,这位就是皇上亲口称赞的功臣,楚剑功楚院台。”

杜授田你在干啥?楚剑功心里暗暗的问,为咸丰培养党羽么?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奕詝挤出一点笑容来:“楚院台,我早就听父皇提过你。”

杜授田在一旁接过话头:“四阿哥可是仰慕你得紧,楚院台。”

奕詝干巴巴的说些钦佩的话,楚剑功还要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煞是辛苦。

过了一会儿,有太监过来说,田猎马上就要开始了,皇上要诸位阿哥们射猎。

奕詝告了个罪,带着家丁自行去了。杜授田陪着楚剑功,去见圣驾。

“又要磕头,凡是我磕过头的,迟早都喀嚓了。”楚剑功心里想着,见过了道光。

道光勉慰了几句,吩咐他一同在旁观诸位宗室带着家丁们打猎。

校场上人喊马嘶,折腾了大半天,道光得津津有味,楚剑功却觉得无聊。打猎这种东西,只有亲自上场才会有意思,这时候,他发现杜授田和一位文官在说话

“卓大人,六阿哥调教有方,你他的家丁,端的生龙活虎。围捕套列,有板有眼。”

“杜大人谬赞了。”

卓大人?六阿哥?莫非是奕訢的老师?

果然,杜授田带着那位卓大人走了过来:“楚院台,我来给你引见,这位就是六阿哥的老师,卓秉恬。”

两人互相致意。楚剑功对此人还有点印象,在他的教导之下,奕訢堪称文武双全。奕詝和奕訢曾在少年时期一同习武,并创制枪法二十八势,月法十人势。道光帝命名为“棣华协力“、“宝愕宣威’,另赠宗室比武的胜者奕訢一柄金桃皮鞘白虹刀一把。

关于奕詝、奕訢兄弟夺储的公案,楚剑功已经听说过很多遍了。说奕詝逃得道光欢心的手法主要有两个记载

一是《清史稿》上的

“皇四子之师傅为杜受田,皇六子之师傅为卓秉恬。道光之季,宣宗衰病,一日召二皇子入对,将藉以决定储位。二皇子各请命于其师。卓教恭王,以上(指皇上)如有所垂询,当知

无不言,言无不尽。杜则谓咸丰帝日:‘阿哥(清代称未成年皇子为阿哥)如条陈时政,智识万不敌六爷。惟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将不久于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而

已。’如其言,帝大悦,谓‘皇四子仁孝’储位遂定。”

这个典故呢,明显是抄袭《三国演义》里的曹丕、曹植兄弟,楚剑功可不信号称以“三国”定天下的满清皇帝,连这点小伎俩都不出来。

另一则野史就比较有意思,说的是兄弟俩在南苑校场打猎的事情。

南苑校场?打猎?兄弟之争?楚剑功突然有点回过味来,莫非自己今天赶上了?

在楚剑功心里,对谁来继承道光的位置一点都不关心,反正他坚信道光死前清朝就已经被推翻了。也就更没有兴趣搅和进皇储之争了。但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出现在南苑校场,观宗室打猎。

过了老大半天,围猎终于结束了奕訢的手下收获颇丰,他在家丁的簇拥下,来向道光汇报战果。

道光脸上神采奕奕,很是勉励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番。这时候,奕詝也带着从人们过来了。到了跟前,从人们都是垂首肃立,奕詝竟然没有斩获。

奕訢奇道:“四哥,怎么没有斩获?”

奕詝低着头不做声。

道光也问道:“奕詝,你今天不舒服吗?”

奕詝回答道:“秋风萧瑟,鸟兽哀鸣,天地有肃杀之气。儿臣不忍伤生命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马一日之长,与诸弟竟争也。”

边上有大臣一听,便赞叹道:“四阿哥真是仁德。”

道光了那官员一眼,冷冷的问奕詝:“你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知道说这些话,是你的老师杜授田教你的么?”

楚剑功心想,不对啊,我记得书上记载,奕詝说完这段话,道光赞叹说:“吾儿真乃仁君也,六儿虽聪明伶俐,却少了一份仁心。”从此确立了奕詝的地位。

楚剑功转念又一想:道光也是做了二十年皇帝的人物,这点小伎俩都不出来?

这时候,就听见奕詝说:“皇阿玛,的确是别人教儿臣的,却不是杜师傅。”

“那是谁?”道光厉声问道。

“是楚院台。”

楚剑功心里一拧:我今天早上才认识你小子,我吃饱了撑的,干涉储位之争?他当即想站出来否认,但又一想:自己急于否认,相反显得心虚。

这时候,道光的语气出奇的平静,温和的问:“楚剑功?是你教四阿哥的么?”

杜授田在一旁插话说:“回皇上,不是。”

道光着他。

杜授田接着说:“今天上午,臣和楚院台闲聊,楚院台说,射猎有伤天和,兵家大忌,臣觉得有道理,就对四阿哥说了……”

杜授田默默唧唧的解释着,道光越听越是烦闷。今天他叫楚剑功来,本来是要让他参合一下宗室的活动,和他说抬籍入旗的事情。但奕詝这么一搅,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奕訢收楚剑功做包衣,难免会被人做在立储问题上表明态度的信号。而道光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因此,让楚剑功入旗的打算,肯定是泡汤了。

“好了,不用再说了。”道光打断杜授田,“朕倦了,都散了吧,楚剑功,你明日入宫问对。”

9月2日问对

“楚剑功,你在广东,说此次英夷入寇,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一边多年前吧,还是圣祖的时候,罗刹人在北边寻衅,后来签订了《尼布楚条约》,英夷和罗刹受什么不同么?”

“回皇上,英夷和罗刹都是西方人,没什么不同。他们都贪得无厌。”楚剑功简短的回答。要我给你讲解欧洲诸国?咱没那闲工夫。

“那这么说来,也只有强兵一途了。这些蛮夷,喂是喂不饱的。”

“皇上说得是。”楚剑功低眉顺眼的说道。

“可是,今年打仗,花了接近两千万两,加上各省自己花的,可能超过三千万两了。还要拿一千六百万两去英吉利买货。朝廷每年的岁入,也就是四千万两上下,国库都光了。哪里找钱出来练兵。”

道光叹了口气,接着说:“你住在林则徐那里,肯定听他说了吧,黄河河工,还有四百万两的亏空。”

“财政……微臣倒有一个办法。”

“是么?朕以为你只会练兵,没想到你在财政上还有想法。”

“也不算微臣的办法了,是微臣和李颖修一块琢磨出来的。”

“说来听听。”

“各省开厘金。”

厘金?

厘金这个名词呢,在清朝并不新鲜。在是雍正年间摊丁入亩之后,税收主要有田税、盐税、以及特产税,比如茶叶税。关税等等贸易税主要在广东征收,清国内部并不普及。然而,要是为了特定的目的,急需钱粮,便有当地的管事官员,加收款项,称为厘金。比如乾隆朝平大小金川,便在湖北湖南加征厘金,充作军费。

虽然有此先例,但在全国范围内征收厘金,却从来没有实行过。

道光不由得有些犹豫:“加收厘金,明末三饷,殷鉴不远啊。”道光崇尚简朴,也一向以有道明君自比,加赋这种事情,他肯定不愿意做。

楚剑功却在心底暗暗地算计:“加收厘金,大势所趋,因为清廷已经要破产了。”

4年整整一年,朝廷等于完全没有盈余。还欠着黄河河工的四百万两亏空。李颖修已经和楚剑功商量决定,每年广东应该向朝廷上交的各项赋税和劳役,一个铜板也不会再给了。

清廷要把4年4000万两的帐补齐,就是不算利息,按十年期,每年也要多收四百万两。而少掉了广东的一千万两……这样算下来,就算风调雨顺,每年清廷都会有一千四百万两的缺口。这还是没有把各地造反的情形考虑在内。

道光说道:“奈何生民之苦。”语气颇为沉痛。

道光同学,别这样。收厘金,当然,在客观上一定程度加剧民众的负担,会激起人民的反抗。但这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希望,以厘金为突破口,解除清朝对地方财政的管制。以财权控制地方,是宋代以来行之有效的方法。要瓦解满清在地方上的统治结构,从财政上着手,让地方上拥有独立的或者半独立的财权,比闹哄哄的兵变方便多了。

但道光也不是傻子,果然,就听见他说:“各地督抚自收厘金,成何体统,若有作奸犯科,残民自肥之事,反而不美。”

“皇上,以微臣微末的见识,大清是督、抚、藩台大小相制。只要制衡得法,便无须忧虑。”

楚剑功这一套说辞,是参考的另一个时空,59年曾国藩任两江总督之后,上书请“事权统一”里的说辞。

道光还是在犹豫:“容朕想想吧。”

“不用着急。”楚剑功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道光,“你并不需要现在就决定加收厘金,我只是给你提个醒。给你留个想头。到了财政的窘境真的到了眼前,你不想加,也得加。”

厘金这种东西,食髓知味。有困难的时候,为了填补亏空,肯定会“今年先加一次,过了难关,明年就停了”,但口子一开,财政的雪球一定会越滚越大。别说是清朝,就是二十一世纪的美国,也对赤字毫无办法,只能靠互联泡沫和作假帐撑场子。

道光同学,你有格林斯潘么?你会写方程式么?肯定不会吧。那么,我打赌,三年以内,满清财政破产。

楚剑功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皇上,您还是和各位中堂多多商议,也不用急在一时。”

道光道:“再议吧……刚才说到练兵,楚剑功,我问你,你是要效仿在广东的做法,在京师练一支兵出来么?”

好大的诱饵。当我是傻子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皇上,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微臣以为,大清的根本,还在八旗。皇上要强军的话,不如直接练驻京八旗。”

“驻京八旗?”道光笑笑。

“驻京八旗号称二十万。微臣想,四万人还拿得出来吧。实在不行,关外八旗北归的一万多人,现在还在河北,把他们补进驻京八旗,也是好的。臣实话实说,如果旗人不能振作,大清……”

道光突然把手边的砚台向着楚剑功砸去,楚剑功躲了一下,面色不变,向道光施了一礼。

道光惨然一笑:“你是忠臣哪。如非心中坦荡,不会说得这么直接。”

别,道光同学,我可不是为你,我是怕后世的历史学界捧着良心泪流满面说,我不给大清机会。

“练兵的事情,你写个条陈吧。”

“是。但练兵还可以慢慢来。有一件事情,却拖不得了。”

“什么事情。”

“和约。拖了这么久,各项条款,都要执行了。”

“朕也是愁苦。通商口岸,经济特区,我大清弄得懂这些的,可能只有李颖修,他在广东主持经济特区的事情,没法到京师来,让朕咨询。”

“臣倒有个主意,皇上可以在京师专设一个衙门,叫总理万国事务衙门,凡是和洋字沾边的,都归这个衙门管。皇上任命一位重臣为总办大臣,行洋务,各种和外国交涉的事情,都学着办。事情办得多了,也就会了。”

“又要设个衙门,那岂不是又要加开支?”

“让军机大臣兼领就可以了,不必专设它职。”

“那这个衙门,就是专门和洋人打交道罗?”

“打交道只是手段,重在师夷长技以制夷。”

0月2日奋斗

道光专门给楚剑功安排了一所宅子,在小红庙一带,让他专心写折子。三天后,楚剑功把折子交了上去,折子就叫《八旗之奋斗折》

“大清国国力所维持的柱石有三:就是八旗,内务府包衣和乡绅。然而这三颗柱石,常常是国家的权威所维持者的,也就是一切的权威的基础。

……

权威的第一要素固然是群众的一致拥护,所谓得民心者德天下,可是,单单靠了群众来做基础,那权威仍旧是十分脆弱而不稳固的。所以权威所必具的第二要素显然是武力了。

如果群众的一致拥护和武力两者相辅而行,那么,到了相当时候,基础便会致稳固,而成为极大的权威了。

如果群众一致拥护、武力、以及传统的权威,三者合而为一,那这权威可以说永不会发生动摇了。

总而言之,只有八旗的稳固和兴起,才能保证朝廷的权威和万民的拥戴。八旗,是三根柱石的重中之重,朝廷和皇帝的权威,全在于此,八旗强则大清兴,八旗废则大清危。

不论那一种民族,都可以分为三等;最上等的是具有各种的美德,并且有牺牲的勇气和决心,这就是古人所称的贤者。的最下的是人类的败类,他们只知道自私纵欲自利,放佚淫侈。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奸佞。在这两者中的是第三阶级,为数最多,他们既没有英勇的决心的牺牲精神,但也没有卑鄙的枉法的自私行为。我们可以加以注意,就是这班群众——我一向称他们叫做中间阶级,从来不会变成重要,只有当最上等的和最下等的两者在发生冲突的时候,始能显示出他们的重要来。

比方他们不管那一方面获得胜利,他们都望风而靡的去归附胜利的一方面。

如果有贤者来握权,他们固然安心相从;可是被小人专政,他们也绝不会反抗的;因为中间阶级,他们是绝不愿有斗争的。

故而,只要八旗能够保持它的兴旺,大清朝就能维持他的统治万万年。

因此,在燧发枪和滑膛炮正在普及的时代,大清国的首要任务,就是振奋八旗的精神,健全新的军事组织,装备新式的武器,进行严格的训练。这样,大清朝在面对外部的蛮夷,或者面过国内的叛匪的时候,就有了一只可以信任的,可靠的力量。

……”

洋洋三万余言,综述了在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之下,八旗,特别是驻京八旗,所面临的局势,所要承担的任务,以及为之要进行的改革。

道光也很大方,他把《八旗之奋斗折》交给了军机处等一干衙门,让诸位大人们可以随心参议。很快,这封奏折就在市井上流传开来。

京师的某处茶馆里,一个斜戴帽子,辫子胡乱缠在脖子上的八旗子弟,提着个鸟笼,晃悠晃悠就进来了。

“嘿,苗爷,您今个这么早就到了,昨晚上没在窑子里晃悠?”

“呸,睁大你的狗眼好好,你苗爷我乃是洁身自好玉树凌风之纯善八旗子弟,正正经经野人山从龙之汉军正白旗旗白带子,世袭云骑尉。想当年,天命皇帝说,精兵尽归正白旗,知道爷是什么身份么?怎么会去窑子。”

旁边就有个茶客叫了起来:“苗爷,您这么威风,麻烦把小人的帐还了吧。拖了三四个月了。”

那苗爷马上转了一幅笑脸:“隆爷,在宽限几天,你我苗人凤,正正经经野人山从龙的汉军正白旗白带子,世袭云骑尉,绝对不会赖账的。”

“苗爷,我你手上这只鸟,也值三四两银子吧,你不如拿来抵了利息。”

“诶诶,别的呀,这鸟啊,还没开嗓子呢,不值钱。”

“费什么话,拿来给隆爷我。”

苗人凤陪着笑,把鸟笼子递过去。

“小家雀啊,我说苗人凤你可真寒颤,拿个家雀冒充金丝鸟。还什么从龙白带子呢。”

“隆爷,您可别我现在家道中落,当年,精兵尽归正白旗……”

“得得得,你帐什么时候还啊?”

苗人凤松了口气,在隆爷旁边坐下,把隆爷的茶壶端起来,给自个倒了一杯:“隆爷,还得麻烦您,再借我一笔款子,我保证,不出一年,连本带利还给你。”

“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怎么这么说呢,隆爷,我给您透个底,皇上要练新军了。神机军。”

“我也听说了,练新军关你什么事啊?就你这身子骨?”

“隆爷,您可别不起我,就说骑马、射箭、摔跤,胡同口里转个遍,有谁是我对手?隆爷您摸摸心口,找个能和我对打的来。”

那隆爷把他一,苗人凤赶紧说:“当然,隆爷您的身手比我强。可是啊,这新军,不仅光凭身手好,还得讲底子。《八旗之奋斗》您知道吧,这次神机军,是以八旗打底,只有我这样正正经经野人山从龙之汉军正白旗白带子,世袭云骑尉,才能进去当统领。或者说新词,旗队长。”

“说句犯忌讳的话,八旗在康熙年间就靠不住了,平三藩,还是靠的甘陕汉军,我孙隆,孙武安的祖辈,就是平甘陕有功,才在绿营混了个世职嘛。现在练神机军,老子倒是谋不到位置了。”

那苗人凤眼珠一转,满脸带笑:“隆爷,绿营也可以进神机军啊。”

孙武安一摆手:“进去当个领催有什么意思。”

“这您就不知道了。一般绿营的补进去,最多只能当个领催,但是有我这样正正经经野人山从龙之汉军正白旗白带子,世袭云骑尉给您作保,您再使点钱,准成。”

“要多少银子?”

“爷,这大庭广众的怎么说这个,咱们兄弟慢慢商量,您家开着当铺呢,这些银子肯定出得起,不过给您作保,兄弟我可有条件。”

“兔崽子,什么条件,给你帐免了?”

“不止免我的帐,我入神机军的打点,您也得给出了。”

“兔崽子,你也太狠了。”

“隆爷,您可掂量好了,要不咱们拉到,要知道,保着您,我可担着杀头的干系。换别人可不一定愿意办。”

“你让我再想想……”

0月5日编制

军机处的诸位大人们道光的意思,是要把《八旗之奋斗折》里说的神机军的架子搭起来,便秉承上意,没几天工夫,就报了一份方案上来。

军机上行走,穆彰阿,为八旗神机军全国总队长,总领袖,又称总都统,总揽神机军军务

军机上学习行走,赛尚阿,为八旗神机军副总指挥,又称副总都统,实办神机军军务。本来这个位置,是楚剑功留给自己的。按照他本来的设想,也只有自己能够从事练兵的实务,这样就有机会仿照另一时空北洋新军第一镇的旧例,篡权夺位。

谁知到道光比光绪要老练得多,把神机军副总指挥的位置给了他最信任的赛尚阿。楚剑功的野心,就只好暂时掩藏起来,还得老老实实的给人家做顾问,虚以委蛇。

几位军机大臣,又摸着道光帝的性子,提拔了八位青年才俊,担任八旗神机军的直隶地区上级队长

正黄旗直隶地区上级队长,又称正黄旗直隶都统,世袭怡亲王载垣。此人出身亲贵,世袭罔替铁帽子王,年仅二十四岁,颇得信重

镶黄旗直隶地区上级队长,一等诚嘉毅勇公,景寿,二十岁,已经和六公主许下婚约,在上书房侍读,是阿哥们的亲近子弟。

正红旗直隶地区上级队长,文祥,姓瓜爾佳,字博川,號子山,盛京正紅旗人,本是关外八旗某位统领的亲兵队长,在镇江之战中拼死卫护主人得脱。主人感念他的忠心,恰好关外八旗被编进了神机军,便推荐了他。道光见他一表人才,便录为都统。

镶红旗直隶地区上级队长,杜翰,是八旗中唯一一个非旗人。道光编练神机军,如果一个汉臣都没有,难免令满汉隔阂,汉臣脸上不好。他是杜授田的长子,也是道光信得过的人,于是被点将,做了镶红旗直隶都统。

正白旗直隶地区上级队长,穆荫,字清轩,托和络氏,满洲正白旗人,刚刚从官学出身。

镶白旗直隶地区上级队长,肃顺,与穆荫同出一门,少有大志,跋扈之名达于天听。编练神机军,道光便有心让他一试身手。

正蓝旗直隶地区上级队长,胜保,瓜尔佳氏,本是顺天府儒学教授,曾跟随奕经南下参与镇江之战,为英军的强大火力所震慑,弃文从武,投效神机军。

镶蓝旗直隶地区上级队长,郑亲王端华,年纪最长,三十三岁。

每一旗的编制大约是五千人,下面分作满洲、汉军、蒙古三个旗队,另外有骁骑、前锋,护军三个直属参领。骁骑参领是骑兵,前锋参领是炮兵,护军参领是亲兵和军法队。

每个旗队下设暴风,震电,奔雷,狂雨四个大队,依着楚剑功的性子呢,是准备设立暴风突击队上级大队长,震电突击队上级大队长,中级大队长……一直到下级小队长,一共九级军官。但道光帝读着这些官衔,实在是头晕脑胀,最后改成了正负参领、正负领催、目长兵目。

每个旗队大约一千三百人满编,每旗五千人,这样八旗二十四个旗队,加上三个御前亲兵营(虎枪、锐建、善捕),应该是四万五千人。

然而,驻京八旗,加上在京畿逗留的关外八旗,还补入了一部分可靠地绿营,结果,只凑出了三万五千名健壮的兵丁,所有的旗队都只好不满员。

架子搭起来了,旗队长以下,各级官位,自然由得操办的大臣上下其手,买卖鬻爵。就是这样,苗人凤为自己买来了正白旗汉军旗队长,为孙武安办成了镶红旗汉军旗队长。这是小事,就不在详述。

过了两天,道光又把楚剑功叫了过去。这次是神机军全国总队长穆彰阿直接和他商量。事情倒是顺理成章,神机军正在搭架子,这械和饷的问题怎么办?

“中堂,械的问题好办,我们要向英夷采购一千六百万两白银的货物,直接买火枪火炮就可以了。”

“英夷他们愿意卖么?”

楚剑功心想,人家当然愿意了,这不是杀凯子么?但却作出为难的神色:“国之利器,不可示人,想来英夷也是不愿意卖的,但事在人为,既然皇上要练神机军,我们就只好尽力去试一试。说来,洋务这一块,是总理万国事务衙门当管,不知道总理衙门筹备得怎么样了。”

“总理衙门也在筹备中,械的事情,你就和总理衙门去商量吧。饷银的事情怎么办?”

“朱雀军每年每人才二十四两,按这个来算,就是神机军四万五千人满编,也才就是万两,摊上各种杂费,翻个倍,二百万两吧。”

楚剑功口头说得轻松,可他知道,一名士兵的消耗,饷银绝对是小头。四千朱雀军,4年一年,消耗了三百万两,神机军人数是朱雀军的十倍,如果要维持正常的训练,无论如何,一千万两是要的。

果然,穆彰阿也不是傻子:“八旗的饷银,本来就比朱雀军高,而且朱雀军军官也拿二十四两,可八旗好多都是有世袭爵位的,总不能和小兵拿一样的饷银吧。”

“我前几天跟皇上说,要开厘金,穆中堂您怎么?”

“这个……再议吧。”穆彰阿回避了。他就是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还有个想法,旗饷入营,怎么样?”

“楚院台,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旗饷。京畿八旗在籍三十万人丁,每年铁杆庄稼就要一千两百万两白银,不如把这一千两百万,不直接发下去,而是发到神机军里,只有在神机军当差的,才能拿到旗饷。一千两百万两,如果省着点用,应该是够了。”

“胡说……你,你,你简直是要挖旗人的根哪。”

“穆大人,当着皇上,我也敢真么说,我楚剑功,无事不可示人。”

穆彰阿摆摆手,“算啦,楚院台,你是真不知道旗饷里头的道道。旗饷一动,大清非乱不可,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旗饷入营之事,再也休提。”

“饷的事情。再议。那穆中堂,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尽力的,您尽管吱声。”

穆彰阿想了想说:“这三万多神机军,如何练啊,要不,把朱雀军的那几个洋教头弄来,反正他们也是我大清的壮勇巴图鲁嘛。”

“中堂,英夷在澳门,要驻军十万,那几个洋教头,可不能轻动,不如让总理万国事务衙门,聘请一些洋人的军官。”

“又是总理衙门,我这神机军,办什么事都要靠着总理衙门哪。”

“中堂,这样皇上才安心哪。”

穆彰阿瞟了楚剑功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你我,糊涂了。”

招聘,还有20个旗队长缺位,欢迎大家报名。先说好,形象、结局未必美好

管事

楚剑功回到了自己在小红庙的住处,住处管事的那姐儿已经侯在了门口。这管事,是道光派给他的,一方面帮着楚剑功打理杂务,另一方面也是监视他。当然,如果楚剑功想的话,纳这女人进房也是道光乐见的。

“老爷吃饭了吗?”

“还没有,有饭么?”

“有的。”

楚剑功一声不吭,闷着头吃饭。

那姐儿笑了起来。

“笑什么?”

“老爷也是二品的大员了,恕奴婢多嘴,老爷吃饭,太不像官府人家了。”

楚剑功笑了笑,不再理那姐儿。他自家事自己知,在另外一个时空,多数时候就是意面拌酱,五分钟吃完。吃饭对他来说,是毫无乐趣的事情,越快解决,越好。

和穆彰阿扯了一天的淡,楚剑功真的累了。他草草的吃晚饭,问:“水烧了么?”

“烧好了,老爷要现在洗漱么?”

“嗯,累了。”

那姐儿脸一红,说道:“老爷今天要人服侍么?”

楚剑功了她,想了想说:“今天还是算了,你把水放好。”

那姐儿没走,又说道:“诚嘉毅勇公府里,送了个弹琴的姑娘过来,老爷今天要见见么?收还是不收,老爷怎么回话?”

“诚嘉毅勇公?我不认识他啊。根本没交情。他有什么要求吗?”

那姐儿顿了顿,说:“他没什么要求,就是说他现在领着神机军镶黄旗,还请院台多多指点。”

“喔,知道了,先搁着吧,回话明天再说,我真的乏了。”

那姐儿转身,准备出去,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来:“老爷,有几句话奴婢非说不可。”

“没事,你说。”

“老爷赶紧回话,这事情可不能拖。”

“为什么?不就是个琴师吗?有什么蹊跷?”

“南苑田猎那天的事情,老爷还记得吧。”

“嗯,记得。”楚剑功心不在焉的回答。那姐儿当天不在场,却知道当时的事情,说明安排她来的人,对她是有交代的。

送琴师来的诚嘉毅勇公,景寿,外公可是博尔济景氏,即老兵部尚书花良阿。

“你是说,他代表着兵部的势力?”

“老爷不要着急,听我说完。京城的世情薄云诡异,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说。”

“老兵部尚书花良阿的女儿,就是静贵妃,六爷奕訢的生母。”

“那景寿和六阿哥是表兄弟?”

“老爷一猜就着。而且,他们表兄弟关系一向很紧密,景寿的老师,也是现在六爷在上书房的老师,卓秉恬。”

楚剑功偷偷笑了,投向四阿哥奕詝,或者投向六阿哥奕訢,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决定一生生死荣辱的事情。但在他来,奕詝和奕訢,无非是枪毙名单上的两个名字而已。嗯,也许不用枪毙,进政协也可以。

“你站在哪边?四阿哥还是六阿哥?”该做的喜还是要做。

“老爷这话,着实问得差了。奴婢自然听老爷的,老爷站哪边,奴婢就站哪边。”

楚剑功笑起来了:“喔?”

那姐儿低着头,急促的说:“皇上和贵妃将奴婢派来的时候,跟奴婢交代得很清楚,奴婢是现在已经是老爷府里的人了,主辱仆死。老爷是有大前途的人,奴婢跟了老爷,也算有个出身,不用老死在宫里。”

“你以前在宫里,跟着哪位贵妃呢?”

“奴婢以前,是伺候孝全皇后的。”

别这么复杂,我不认识。楚剑功想着,说:“孝全皇后是?”

“是四爷奕詝的生母。孝全皇后去世以后,四阿哥被交给静贵妃抚养,奴婢就跟着静贵妃。”

“这么说,四阿哥奕詝是你着长大的?”

“老爷这么说,若是被别人听了去,奴婢就死定了。”

“别怕别怕。坐下,慢慢说。”楚剑功心想,听听宫闱八卦也不错。

那姐儿依言坐下。楚剑功接着问:“你是站在四阿哥这边的啰。”

“也谈不上,奴婢是站在老爷这边的。”

楚剑功嘿嘿一乐。

那姐儿说道:“老爷别笑。奴婢说的是真话。十年前,孝全皇后生下四阿哥奕詝,皇后希望娘家能来个丫鬟。奴婢当时十二岁,是皇后家里的府里养大的,算是皇后的娘家人,便被送进了宫,一直带着四阿哥,也帮着掌宫的大婆打理些事务。五年前,孝全皇后去世,奴婢就跟着四阿哥到了静贵妃那里。静贵妃不喜欢奴婢,就不让奴婢带四阿哥了。若不是被送给了老爷,奴婢要么老死在冷宫里,要么也是被送给其他的贵人。”

楚剑功突然翻出些龌龊念头:“你不用给阿哥们开蒙么?”说话坏笑起来。

“开蒙自然有先生。”那姐儿还没听出来,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听见楚剑功的坏笑声,抬头一,羞得满脸绯红:“老爷尽胡说。皇上年纪大了,四阿哥之前的三位阿哥又是早夭,四阿哥今年才十岁,他五岁之后,奴婢便很少见到他了。”

那姐儿说话很有条理,又把话题转回了自己的重点:“奴婢跟了老爷,就是老爷的人,老爷有前程,奴婢才有希望,老爷落魄了,奴婢便跟着。主辱仆死,这是古时候就有的规矩,奴婢不管愿不愿意,都只有站在老爷这边。”

“你本心是不愿意的啦?没关系,你是皇上派来着我的,等这事过去了,我便帮你脱了贱籍,给你一笔银两。你爱去哪,便去哪。”

“老爷千万不要这么说,老爷年轻有为,为人宽厚,前程似锦,奴婢有这样一个归宿,欢喜都还来不及。皇上派奴婢着老爷,也是因为老爷全无根基,窜起太快。”

“更重要的,是我来历不明。你不用耿耿于怀,我能够理解,”

“老爷真是宽仁。其实老爷又不会造反,也没什么好着的,等老爷在京城习惯了,再把家里的老太太接来,安定下来,我也就不用老跟皇上回话了。”

可是,我就是准备造反的啊。楚剑功想。

应大家的要呼声,这两章写点生活。

晚上

我如果不造反,安心在京师翻云覆雨。有这样一个懂事的管家,还和宫里有联系,倒也不错,可惜啊。

楚剑功说回原来的题目:“那你站在我的角度,觉得诚嘉毅勇公送来的琴师,我收还是不收?”

“那姑娘奴婢见了,模样俊秀,也有风情,老爷若是留在身边解解乏也是好的。”

“我不是为你这个。”

“老爷是怕,收了这琴师,就表明态度了吧。”

“对。你觉得,现在就表态支持六爷,合适吗?”

“老爷多虑了。皇上的意思呢,肯定希望老爷,还有其他的大臣们,不要掺和这些事情。皇上在派奴婢过来的时候,对奴婢说,老爷肯定是要大用的,老爷若是为了立储的事情,让皇上起了疑心,对前程不好。”

“那我应该把琴师退回去吧。”

“诚嘉毅勇公送琴师过来,只是说希望在神机军的事情上,请老爷多指点,老爷就这么把人给退了回去,太着痕迹,也显得不通人情世故,在京师官场上,不好。而且,把人退回去,很可能被认作是拒绝了六爷,站到了四爷的一边。一动不如一静,人家把礼物送来了,老爷就收着,在神机军的事情上,找个机会,还了人情,也就是了。”

“老爷还有什么事要问么?”

“没有了。”

“那奴婢去给老爷放水。”

木桶很大,楚剑功全身都泡了进去,但他还是想洗淋浴,因为省事,快捷。

他叫了一声,那姐儿应声进来,楚剑功了她,说:“进来吧。”

那姐儿一愣,了身后的房门。脸上又是一红。

楚剑功说:“进来吧。”

那姐儿僵着脸:“在这里?奴婢还是……”

“进来。”

那姐儿缓慢的挪了过来,楚剑功靠在浴盆的壁上,着她,烛光把那姐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轻轻地晃动着。

时间仿佛过了很长,那姐儿终于跨进了盆里。她用手护住自己,尖着脚站在浴盆的边上。

楚剑功伸出手,慢慢的在皮肤上探索者,那姐儿很小就是作为女眷的贴身丫鬟养大,一直没吃什么苦头,营养也很好,皮肤上没有当时人们常见的黑头。

“坐下来。”

“是!”声音细不可闻。

她往前挪了一点,碰到了楚剑功的腿,又往后一缩。

楚剑功也不催她,着她窘迫的样子,心情很愉快。他轻轻地在那姐儿的腰上挠了一下,那姐儿一躲,脚下一绊,倒在了他怀里。溅起了一些水花。

楚剑功托住她的腋下,将她举了起来。轻轻地顶了她一下。

“老爷,洗好了回床上去吧,在这里……”

“又没有其他人。”

“老爷不用验白绫么?”

“不用。”

那姐儿不再说话,她伸手解开了自己的发髻,头发散开了。她垂着头,楚剑功闻到她的头发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楚剑功手上慢慢的松了,那姐儿坐在他身上,小腹往前靠着。

楚剑功伸出手去,将烛台移近了些,细细的着她露在水面上的部分。

楚剑功让她稍微往上蹲起一点,将胸口露出水面,他稍稍低了低头,慢慢品尝着。

那姐儿慢慢的吁出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楚剑功问。

“奴婢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奴婢那姐儿。要不,老爷给奴婢起个名字吧。”

“就叫那姐儿吧。”

喔!口气里带着一点失望。

“你想叫什么名字啊?”楚剑功问。

“奴婢不知道。”

“你是汉人,还是满人,入旗了么?”

“奴婢是汉人,因为年纪小,旗籍上没有奴婢的名字,后来入宫了,也就谈不上入不入旗。”

“懂了。别说了。”楚剑功慢慢亲吻着她。“乖,身体抬高一点。”

楚剑功慢慢游弋着,探索者,他觉得找到了……“放松,慢慢坐下来。”

“老爷!”

那姐儿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哀号,楚剑功往上一挺,顶了进去。

“老爷!”那姐儿浑身一僵。

“别怕,放松。”

那姐儿一只手搭在楚剑功的肩上。另一只手扶在盆壁上。楚剑功双手托住她的腰,不让她躺下去。

“疼吗?撑得住吗?”

“没事……”

楚剑功不再问,专心享受她的身体。

那姐儿轻轻地喘息着,小嘴张了开来。

楚剑功一把漏过他,让她的胸压在自己身上,双手环住她的腰部,紧紧地箍住,仅仅依靠自己腰部的力量活动。

那姐儿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她的头完全垂了下来,无力的压在楚剑功的肩头上,轻轻地哼着。突然,她浑身一紧,牙齿咬住了楚剑功的肩头。

楚剑功没有管她,继续享受着她的身体。那姐儿松开了楚剑功,仿佛变得没有骨架,软绵绵的任楚剑功施为。过了好一会,楚剑功在她体内发射出来,慢慢的舒了一口气。

楚剑功靠在桶壁上,那姐儿伏在他身上,两人紧紧的搂着,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过了很久,才听见那姐儿幽幽的说:“水都凉了。奴婢来收拾。”

楚剑功把她抱起来:“明天再收拾吧。”用浴巾裹住她,把她抱到床上。

“头发湿的。”那姐儿说。

楚剑功让她把头发用另一块浴巾包起,然后在床上躺好。

楚剑功站在床边,擦拭着自己身上的水。

“老爷还想要么?”

“你今天受得了么?”

那姐儿双手保住自己的肩,沉默了一会:“奴婢是老爷的人,都听老爷的。”

“你先歇息一会儿。”楚剑功说着,也到床上来,抱住她:“喜欢吗?”

“喜欢。”

楚剑功又把她的浴巾褪掉,用手指慢慢感受着她的肌肤。轻轻地问她:“皇宫里会培训么?”

“什么叫培训。”

“就是教育啦,训练啦,培养啦什么的。”楚剑功大致解释了一番。

“琴棋书画,那是家伎才学的。我入宫时,年纪尚幼,勉强学得些字。”

“我不是问你琴棋书画。”楚剑功在她的双腿间轻轻挑动着。

“老爷真是羞人。”那姐儿把头埋进枕头里,好一会才说:“奴婢一直是在皇后宫里,从来没有晋嫔的打算,也就没有学过。”

“宫里还真的有教啊。那要是学的话,是和太监练习么?”

“老爷,你越说越荒唐了。”

楚剑功哈哈大笑起来,将她的身体放平,把头埋进她的胸口。

0月日使节

总理万国事务衙门总算开张了,总办大臣是军机上行走隆文,会办大臣是军机上学习行走耆英,两人只是挂了个头衔,也没有设固定的衙门。

总理衙门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落实《辛丑和约》,在朝廷了,和约中其实只有两条:一,购买一千六百万两的货物,二,五口通商。

于是,隆文和耆英便将楚剑功请了去。

“一千六百万两白银,买什么?”

“最重要的,便是枪炮。神机军编练在即,枪炮器械,总要办好了才行。”

“四万五千人,那便置办五万人的枪炮如何啊?”

“回中堂,英夷肯不肯卖枪炮给咱们,还是两说。国之重器,不可示人啊。而且神机军训练消耗,五万支枪无论如何是不够的。大炮就更不好说了。”

“楚院台有什么高见?”

“不敢,枪炮采购,还需拍个老练的人去,尽力为大清争取利益。”

“还要谈?”

“对,还要谈。而且合约中规定,双方互派公使,谁去英国呢?”

啊!连去广东担任两广总督,都人人推搪,不愿“事鬼”,何况是跑到蛮夷的低头上去常驻呢?隆文和耆英一下子僵住了。

闷了好一会,耆英才说道:“楚院台,你何人出使英夷合适啊?”

“耆中堂,我在朝里,都不认识几个人,如何说得上来?”

隆文和耆英合计了一番,也没有什么主意。楚剑功火候差不多了,便建议说:“不如公开张榜招募,各地也可以推荐。”

隆文和耆英都觉得可以一试,便以总理衙门的名义,发出了张榜。这榜的最后署名,是耆英和楚剑功。中堂不能随便见,揭榜的人,直接到小红庙拜访楚剑功即可。

张榜以后,过了不两天,便有人来拜访。

“来得这么踊跃,不知道是什么人物。”楚剑功一边想着,一边去见他。

那人正等在书房。楚剑功的书房里空空如也,只有三把椅子,一张桌子,几卷白纸,一套文房四宝。

楚剑功进了门去,对方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施了一礼:“楚院台。”

楚剑功回了礼,双方落座。楚剑功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不敢,晚生湖南举人郭嵩焘。”

“啊!”楚剑功轻轻低呼了一声,“原来是你。”

“院台听过晚生的名字。”

楚剑功差点漏了陷,赶紧掩饰:“我在宝庆练兵的时候,听曾国藩曾道台提过你。说你和他同出一门,他很是夸赞你的才学。”

“伯堔担不得曾伯涵的谬赞。”郭嵩焘却一把推脱了,“伯涵兄长我七岁,他在学馆时我尚在蒙学,等我入了岳麓书院,他已经中了举人,外出游学了。他与我并不熟络。”

有意思,这么明显让他攀关系,他却不接。楚剑功笑了笑,对外面喊道:“茶水好了没有?”

那姐儿应声而入,给两人上了茶。她退下后,郭嵩焘说道:“男儿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我郭嵩焘,虽然去年进士不第,但也犯不着攀龙附凤。”

他才二十二岁,还带着一股才子的傲气。

楚剑功笑了起来:“你怎么到榜单的?”

“我在京师游学,住在湖南会馆,会馆里也贴了一份。”

“为什么要出使英伦呢。你要知道,当朝人人皆以‘事鬼’为畏途,人人避之不及,你却主动揭榜,当真与众不同。”

“回禀院台,这一年多来,英夷入寇,我正在浙江学政罗文俊大人的幕府。我亲眼见到了海防之失。”

楚剑功轻轻吟道:“坚船利炮,弹落如雨,岂人力所能抗焉?呜呼,读圣贤书十七年,束手无策,真乃士人之耻。”

“不错,院台,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想我满腹经纶,却对英夷束手无策,无助于社稷黎民,乍浦失陷,英夷肆虐,可叹庶民之苦。院台,你念的这两句,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

那当然了。楚剑功心想,这两句话就是你自己写的。

“所以,你希望能够出使英夷,甚至放弃明年的科举也在所不惜。”

“科举,也只是为了报效朝廷。等我出使回来,再考也是不迟。”

“嗯,你可能没有弄清楚,这次出使,要常驻英国,也许很久,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能回来。你不担心你的父母吗?”

“家严家慈自然有晚生的兄弟照顾。院台不必担心。”

不错,果然是郭嵩焘。楚剑功心里想着,这位另一时空的驻英法荷比四国公使,于56年上《条陈海防事宜折》,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74年出使英国,著《使西纪程》。是清代第一批切实考察西方的代表人物。

“西窗风雨,泥沙俱下,不避其污,必有珠贝。”楚剑功又说道。

“院台,您的意思是……”郭嵩焘有些疑惑:“西边的窗子打开,随着风雨进来的有泥沙,但要忍受这些污秽,就可以找到珍宝。是么。”

你自己的文章,也有疑惑么?思想,果然是发展的啊。楚剑功心想,这四句诗是郭嵩焘晚年,在官场上遭受了挫折,在家闲居时写下的。当时,他对全心学习西方的思潮有所反思,认识到西方的思潮和学术中,也有不好的内容。但“不避其污,必有珠贝。”仍旧主张进一步向西方学习。

这个人去英国任公使,真是太合适了。楚剑功已经在心里选定了他,随口说道:“可惜啊,偌大个京师,游学的是人学子只怕有数千人,却只有你一个人来揭榜。”

“院台,不止我一人,另外还有一人想去,本来我们约好,今日一同来拜访,让院台当面挑上一挑,谁知道他却没有来。”

楚剑功正要询问,突然,那姐儿进屋来,递给楚剑功一张帖子,说:“门子送了张帖子进来,说有人来拜,正等在门口。”

郭嵩焘笑道:“想来是那人来了,没想到我已经占了先手。院台,我这就告辞了。”

楚剑功道:“少待。”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郭嵩焘坐好。然后打开帖子一,上面写着:

“合肥李鸿章拜上”

鸿章

李鸿章阔步而入,楚剑功微笑着着他,郭嵩焘叫道:“少荃何来之迟?”

李鸿章没有搭理郭嵩焘,而是站到楚剑功面前,深施一礼:“院台,李鸿章请令,出使英夷。”

楚剑功道:“坐!”等李鸿章坐定了,楚剑功才又说道:“可惜啊,郭嵩焘比你先来啊。”

“敢问院台,是要找一个适合出使的人呢?还是要找一个先到的人呢?”

“你和伯堔约好同来,为什么爽约呢?”

“因为,我要拿到出使的差事。”李鸿章直言不讳,“伯堔兄你不要怪我,我只是认为自己比你更适合出使而已。”

楚剑功了郭嵩焘一眼,笑着问李鸿章:“为什么?”

“伯堔兄到榜文,满脑子都想的是来找院台陈情,说出他自己的志向。要说立志远大,语言动人,我是远远不如伯堔兄的。所以,如果我和伯堔兄一同来到院台面前,院台您多半会选伯堔兄。”

“说下去,我在听。”

“院台,请恕我问伯堔兄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出使啊?”

郭嵩焘一愣,回答说:“因为《辛丑和约》中规定了要派驻公使。而且,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就是要探听英夷的虚实。再者,院台在《八旗之奋斗折》中说了,要‘师夷长技以制夷’。不去,又怎么师夷长技呢?”

李鸿章没有评价,而是转问楚剑功:“院台,您呢?”

“别问我,说说你的见解。”

“我们出使的目的,其一者,是维护大清的利益;其二者,是兴办洋务。要维护大清的利益,便不能对英夷有敬畏之心,不能还未交手,气势上便矮了三分。伯堔兄,从这一点上说,我比你有优势,我比你高,见着洋人,便不会低人一头。”

楚剑功闻言一笑,问他:“其二是兴办洋务,那你和郭伯堔说的,有什么区别?”

“我和伯堔兄谈过,他呢,是漫无目的的去,见好的,便记下来。说好听些,他这是书生做派,缓不济急。而在我来,当务之急,便是购枪炮。”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神机军编练在即,没有枪炮,便没有神机军。”

“仅仅是购枪炮吗?”

“自然不止。枪炮便需要弹药,枪炮易坏,需要修理补充,所以第二步,就是建立枪械和弹药的工厂。”

“建枪械弹药厂,还有呢?”

“英夷能够侵凌我大清,首在坚船利炮,故而,我们第三步,便是造船。造水师。”

楚剑功着他,心想:李鸿章在另一个时空的道路就是这样,因为练兵需要而购枪械,随后发展了三大军工企业,为了和军工业配套,又拓展了采煤等基础矿业,同时,为了募集资金,最后创办了招商局。难道他的道路,现在已经有雏形了么。

李鸿章到楚剑功不作答复,便解释道:“我知道,世上的事总是千难万难,最难之处,便在着手。以晚生的见识呢,从军工着手,需要什么其他的物事,便跟着办起来,最后枝繁叶茂,终成大局。”

楚剑功扭头郭嵩焘:“伯堔,你以为如何?”

“院台,我不敢说少荃不对,但晚生以为,兵器军火,终是末节,据李臬台的折子说,英夷纵横万里,天下威服。学生想,英夷的世道人心,必有可以借鉴处。”郭嵩焘一句话,连换三个自己的称谓,其实他也是很灵巧的人。

“嗯,世道人心。”楚剑功默默地沉吟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他指着郭嵩焘说:“建构主义。”又指着李鸿章说:“功利主义。”说完哈哈大笑。

两人都是一愣。楚剑功说:“来,我教你们两句洋文,strukturlismus,建构主义,和utilitarianism,功利主义。你们到了英国与人谈话,冷不丁的甩出这两个单词,效果不下于虎躯一震啊。”

楚剑功自顾自的说着,其他两人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楚剑功解释说:“建构主义呢,就是什么事情都要先搭个架子,比如德谟克拉西啊,比如立博锐提啊,还有什么孔福斯慕斯,门修斯穆斯什么的,按他们的法呢,只要架子搭好了,世界就会圆满的运转,如果出了问题呢,一定是架子每搭好,架子本身,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功利主义呢,就是要追求主要效果,至于模式手段,都要为目的服务。你们觉得哪一种好?”

郭嵩焘要答话,楚剑功摆摆手制止了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世上的事情,只有动手去做,才能最终判定好坏。”

楚剑功又和他们闲聊了一会,最后说道:“此次出使英夷,事关重大,我既需要一个人常驻英国,也需要另一个人专事采购,你们谁愿意常驻,谁愿意采购呢?”

李鸿章笑了起来:“院台的意思,是伯堔兄常驻,学生采购吧?”

郭嵩焘道:“伯堔愿意常驻。”

“那好,我就这么跟耆中堂回话了。你们回去准备准备,随时可能面圣。”

“谢院台。”

两人告辞以后,楚剑功靠在椅子上休息,那姐儿进来说:“恭喜老爷,收了两个好门生。”

“他们不是我的门生。”楚剑功说,“他们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嗯,你要向皇上汇报么?”

那姐儿脸色一僵,正想解释。楚剑功说:“这种事情,跟皇上说清楚好,省的猜来猜去,反而隔阂。”

“谢谢老爷体谅。”

“坐过来,晚饭吃什么?”

“现在还早,老也要用饭了么?我马上叫厨子们去做。”

“今天算了,不在家里吃,附近有没有什么馆子,我们去转转。”

楚剑功带着那姐儿出去,边走边说:“这两个人呢,将来都有一番作为,皇上见着了,也一定会喜欢的。只是有一点,他们都没有和英夷打过交道,这次出使,他们一点经验都没有,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有损国威还好说,就怕吃了亏还喜滋滋的回来了。”

“老爷是要我给皇上这么说吗?”

“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老爷一向是有道理的。”

“那就这么跟皇上说吧。”

0月0日饮宴

昨天林则徐派人送了一张帖子过来,让楚剑功今天过去吃饭。

在那姐儿给自己整理衣衫的时候,楚剑功说:“我和林大人有师生之谊。林大人叫我去吃饭,说一声就是了,下什么帖子。”

“想来是有很重要的客人向老爷引见吧。老爷这次去,可不能仅仅当做去见林大人,要穿得正式些。”

“要穿官服么?”

“那也不好,穿着官服去见林大人,相反显得生分。”

“那怎么穿?”

“老爷还是穿那身军服吧,”

“会不会太突兀了些?”

“怎么会呢,谁都知道朱雀军是老爷练的。”

那姐儿把军服找出来,见楚剑功正在冲她笑。

“老爷笑什么?”

“有你打理,挺好。”

那姐儿要来给楚剑功换上衣服,楚剑功说:“我自己来。”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问:“要不要向皇上知会一声?”

“林大人请客,皇上肯定早就知道了。”

楚剑功轻轻搂住她,亲了亲。

“老爷,大白天的。”

“又没有别人。”楚剑功笑了笑,出门了。

来到林则徐府上,少不得问候一番,末了,林则徐说:“剑功啊,我来为你引见几位师长前辈。”

跟着林大人到了书房,就见两位先生坐在里面。林则徐说:“这一位,是我的经年好友,魏远达。”

喔,原来是魏源。楚剑功于是想执弟子礼,魏源赶紧避开,口中连称:“不敢当,不敢当。”

林则徐慢慢说道:“魏先生是为了明年的科举,专门来京师游学的。”

啊,原来他还要考科举?楚剑功心想,我还以为他现在就已经在编写《海国图志》了呢。他忍不住问了出来:“大人,不知道那本《四洲志》编得怎么样了?”

魏源颇不好意思地说:“科考事忙,虽然一直在收集材料,却一直苦无机会下笔。”

林则徐在一旁为好友解围说:“科举终究才是正途,《四洲志》只好再等一等了。”

楚剑功也不好说什么,随口说起,广东办起了图书资料厂,现在专门翻译图书,请魏源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到广东去一。

三个人这么讲着话,把边上一位冷落了,那人也不恼,就这么坐在一边,观察着楚剑功。楚剑功发现那人在他,于是问道:“还没有请教先生名讳。”

“不敢有劳院台动问,在下龚振麟。”

楚剑功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林则徐说:“他去年的时候,任浙江军营监制,改进过火炮,还造出了轮船?”

“轮船?是英夷的那种火轮船吗?”楚剑功来兴趣了。

“不,只是样子和英夷的一样,舱内用人力蹬踏。”

“在海中航行过吗?”

“试过,只能风浪不大的时候,在海边航行。”龚振麟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浙江办军械,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学生当时任嘉兴县丞,有守土之责,没有去拜访院台。”

被一个快五十岁的人在自己面前自称学生,楚剑功有点不好意思,但也顾不得了:“你怎么改进火炮的?”

“学生听闻院台到了京师,便随着魏源先生一同来了,有一幅利器,要献给院台。”说完,他拿出了一本小册子。

楚剑功那册子的封面上写着《铸炮铁模图说》。他大致翻了一下,书里详细地叙述了铁模铸炮的工艺过程和技术措施:

用铁模铸造铁炮时,首先把铁模每瓣的内面洗涮干净,将各节的两瓣合拢,用铁箍箍紧,再把各节按照笋卯接合起来,使之成为大炮的形状,然后在模的内表面刷上用细稻壳灰与细砂泥加水和成的涂料,待干透后,再涂刷极细煤粉调制的第二层涂料,烘热、再配合上炮芯,就可开铸。其次,灌入铁水,待凝固后,立即顺节按瓣剥去每块铁模,露出炮身,趁着炮身还全部火红时,用铁刷和铁锤清除毛刺,除净泥芯,将炮身不平之处,加以修整,即成为大炮。

楚剑功暗暗地想,原理倒是不错。不过欧洲的铁模铸炮技术到七十年代才得以成熟,龚振麟提前三十年就发明了这项技术?他了书中的图样,炮的样子仍旧是清国仍在使用的老式炮台炮。

来不是穿越人士啊!楚剑功放心了,这个人有点意思,虽然他在书中记录的,都是手工的方法,没有机器工业的思维,但是,这是见识所限。如果让他接触到欧洲十九世纪的军工生产,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

楚剑功不由得有些兴奋,他问道:“您现在还在嘉兴任县丞吗?”

龚振麟见机得快,答道:“学生现在已经辞官不做了。”

“为什么?”

“学生见过了英夷的坚船利炮,才知道所谓家国天下,都是梦话,学生就是要寻一处地方,为大清早出史上第一等的炮来。”

“那好,我只给你一个地方,你带着这本册子,到广州去找按察使李颖修,朱雀军的火器弹药,都是由广州的弹药厂补给的,现在还要扩建成完备的军械厂,你到了广州,把这本册子给李臬台,他就知道你的本事了。”

楚剑功又转头对魏源说道:“学生前几天见到了一个人,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郭嵩焘,他毛遂自荐,要出使英夷,我问他,科考怎么办,他说,科考每三年就一次,但真正为国效力的机会,真正能做些有用之事的机会,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先生以为呢?”

林则徐咳嗽一声,提醒楚剑功说得太过分了。楚剑功却不以为意,在另一个时空,魏源是极其讲求实际的人,心胸豁达,不然也写不出《海国图志》来。

果然,魏源长身而起,对林则徐说道:“少穆兄,不必为我再做推搪,楚院台说的是,明日,我便和振麟老弟同去。”

他们愿意去广州,楚剑功当然高兴,然而,他突然又想到,等他们造反的时候,如何处理这两位呢?这还真是个问题。

注:龚振麟所铸的“铁模铸炮”,现在在厦门胡里山炮台有一尊文物。经专家初步鉴定,这门炮身标有“铁模”字样的大炮为铸铁材质,铸造于4年年底。该炮属前装填式滑膛火炮,炮长56cm,为三节铸成,炮身中部有两个完整炮耳,长6cm,直径为0cm,炮口直径cm,炮口外周长为70cm,炮尾周长为0cm,炮重达600m,大炮炮口的瞄准缺口保存完好。但炮口有明显缺损,专家认为系炮弹发射所致。炮身铭文“铁模”二字清晰可辨,为颜体楷书。炮身尾部所铸关于“配药、配弹比”及“监造”等铭文基本锈蚀。

中发白

林则徐说:“这几天很是凑巧,有两位子侄辈来京城我,我便将大家聚齐,吃个饭,剑功,都是你的同侪,待会吃饭,不要怠慢了。”

“除了魏先生和龚先生以外,还有客人么。”楚剑功问道,和林则徐交好,对他要执弟子礼的人……“莫非是仁和龚自珍先生的长子,龚橙?”

“你知道龚橙?可惜,定庵先生去年已经去世了,不然,也要让你拜望一下他。龚橙却是不成器,放浪无形,有辱乃父清名”林则徐叹道

“我当然知道龚橙了,60年,英法联军攻入京师,龚橙是联军的翻译嘛。”楚剑功心想,龚橙大概是最有资格喊出“我是个翻译,圆明园不是我烧的。”的人物了吧。

他不想在龚橙的话题上多做纠缠,便问道:“老师,另外一位客人是谁。”

“是我的好友陶澎的女婿。”

楚剑功身体一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左宗棠,左季高,这也来得太快了。前两天我刚见了李鸿章。来有一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历史上的著名人物,总有他出头的理由,强者放在任何环境下都是强者,只是表现方法不一样罢了。”

楚剑功觉得他还是小心一点好,于是又问道:“老师,您今天就请了这几位客人?”

“不止,我在我任过浙江学政,主持过历届乡试,湖广总督任上,主持过三届会试,点过六名会元,可以说,他们都算是我的门生。他们现在在京为官的,候缺的,都不少。剑功你在朝中没有根基,今天就让你和他们见见面。你想大展宏图也好,要力行革新也好,一个人是不成的。今天大家一起吃吃饭,你和他们都结交一下,所谓朝廷助力,同门是第一啊。”

原来林大人你打了这么大一个埋伏,楚剑功想着,问道:“朝廷不会猜忌大人结党么?”话一出口,楚剑功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如果宴请自己的学生算结党,那就不会有四同之说了。”林则徐道:“这次我宴请你们,皇上也是知道的。我敢说,来的人里头,也有受了皇上甚至别的大人的嘱咐的。这是惯例,我一向光明正大,他们要打听,就由他们打听好了。”

来还是那姐儿说得对,道光早就把林则徐起来了。而且双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剑功,待会吃饭,热热闹闹就好,不要乱说话。”

等到吃饭前夕,客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大家互通姓名,互相久仰。好一番热闹。说来也有趣,这些人里头,除了林则徐,就是楚剑功品级最高。

楚剑功有意找着左宗棠和龚橙说话。龚橙他爹是一代学霸,平时交往的都是文人骚客。而左宗棠还没有考上进士,楚剑功练功名都没有。龚橙便有些不知轻重。

“定庵先生的文字,见识广博,但我最佩服的,却是《平均篇》《农宗篇》两文,真乃万事治平之策。”楚剑功恭维道。

“呸呸呸,我老爹的文字,句句不通,还要劳烦我给他改。”龚橙嬉笑道。

楚剑功无语,也就不再和龚橙废话,这时,恰好边上有个人插嘴说:“定庵先生的《平均篇》《农宗篇》确实是治国良方,湖南宝庆道台曾国藩,便依着这两篇的道理,忝力躬行。”

楚剑功一听,有些哭笑不得。龚自珍的《平均篇》,说白了就是有良心的地主阶级的均田,后来他当了一阵地方官,发现“均田”推行不下去,又写了《农宗篇》,大意是说,以封建宗族为单位,实现等级制的分田,大宗百亩,小宗二十五亩,无田农户为佃农,大家秉着良心互助。简而言之,“等级制宗法社会”,就是龚自珍的理想了。

曾国藩在搞这一套么?楚剑功问那人道:“兄台,消息确实吗?”

“确实,曾道台以宗法田制,和他的新办团练相结合,战事一起,大宗为统领,小宗为管带,家丁为兵目,立马就可聚兵数万。”

这不是湘军的方法么?楚剑功不由得失笑,他慌忙掩饰,问那人:“请教兄台名讳。”

“有劳院台动问,在下道光十六年进士,湖南胡林翼,字贶生。会试的时候,是林大人主考,入贡院的呈贴,也是林大人题的”

楚剑功闻言,扭头了左宗棠,又回过头来说:“久仰了。”这句久仰,是真心实意的,胡林翼却以为是恭维话。

“不敢当。”

“兄台现居何职。”

胡林翼叹了口气,“我一直在京,任翰林院编修。真是羡慕曾涤生,能够外放道台,一展抱负。”

“其实要外放道台,机会也是不少。”

“喔。”胡林翼眼睛一亮,他今天来,就是走走林大人门子,有没有机会,没想到真的碰着了。

“此处人多眼杂,我称你一声贶生,你不介意吧。”

“与楚院台以字相称,贶生求之不得。”

“贶生,季高,明日未时,我在自家等你们,我们好好聊聊。”

龚橙见没有邀他,一幅袖子,转到一边去了。

楚剑功也不搭理他,这时,林大人进了厅堂,招呼大家入座吃饭。

楚剑功回到自己住处,让那姐儿摆开笔墨,开始写东西。

“是要写给林大人的方略么?”那姐儿问。

“不是,明天有两个朋友……嗯,算是朋友吧,到这里来,我自然要送些东西给他们。”

“是练兵的方略吧。”

“不是。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楚剑功问,随即说道:“明天你抄一份,送到宫里去,给皇上。”

“老爷不必疑心,我就是问问。”

“我是说真的,给皇上,他要有兴趣呢,实行一下也可以,我无所谓。”

“明天谁要到家里来拜访啊?”

楚剑功想了想,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怎么跟你解释呢?

“那姐儿,你会不会打麻将啊?”

“会,明天老爷是要凑一桌牌么,老爷是要赢钱还是要输钱?”

”不不。我不打麻将。我是说啊,这办事呢,就和打麻将一样,要把牌凑齐。凑齐了风呢,就能打个风一色。”

“懂了,老爷要打好大一桌麻将,这两个人,就是风一色中的两张。”

“这两个人,一个是红中,一个是白板,加上前几天来的李鸿章,就是中发白。”

“那郭嵩焘是哪一张牌?”

“他嘛……西学东渐,算西风吧。”

“那东风、南风和北风是谁呢?”

“嗯,东风是曾国藩吧,恪守礼教,南风北风还没找到。”

“老爷就不怕牌没凑齐,打成小相公么?”

0月日,西化

胡林翼和左宗棠依约未时到了,三人落座,随口寒暄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昨天我对贶生说,要一展抱负,大有机会,绝非信口开河。现在,《辛丑和约》已经公布了,里面有一项,便是五口通商,每个通商口岸呢,都需要一名道台。”

胡林翼闻言,摆摆手说:“不妥不妥。去通商口岸,那是事鬼啊。要被人骂死的。”

楚剑功微微一笑,拦住了要说话的左宗棠,却从桌面上找出一张图纸来:“贶生兄,你。”

“这是什么?”

“这叫蒸汽机。”楚剑功回答着,又摸出另一张,“这是用蒸汽机推动的火轮船,可以在江面上飞驰如风。”

“楚院台为什么这么着急向我介绍火轮船呢。”

我怕你被吓死了呀。在另一个时空,59年,胡林翼到飞驰而过的外国火轮船,惊得呕血而亡。

这在传播学上有一种解释,叫做“反差震劾”,人突然遇到和自己的常识反差巨大的事务,往往极度惊愕。如果没被吓死的话,就会对放出这种反差的事物——比如说敌方宣传——奉若神明,言听计从。

当然,这种震劾的效果与受众的知识水平、心理状态有密切的联系。

楚剑功今天给胡林翼介绍火轮船,就是来吓唬他的。但纸面的介绍远远不如目睹那么直观,胡林翼说:“楚院台,以学生来,这真是夸张了。”

“我知道你不会信,所以啊,贶生,你应该去通商口岸,好好洋人的船只,枪械,等等一切。”楚剑功说着,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左轮手枪——这是美国人赠送的国礼——带着胡林翼和左宗棠来到院子里,开了几枪。

“贶生,我告诉你,每一条来华的商船上,都有人佩戴了这种犀利的武器,你信还是不信?”

左宗棠在一旁道:“这打在青石板上的枪眼,历历在目,如何能不信。”

“院台的意思,就是让我去通商口岸长长见识么?”

“当然不是啦。贶生,你知不知道,这一次英夷犯境,来的有白夷,有黑夷,白夷呢,是英吉利的本土人,而黑夷,就是天竺人,廓尔喀,孟加拉什么的,几百年前,都是向天朝纳贡的角色,可是这一次……”楚剑功拉低了声音,“打得大清八旗屁滚尿流啊。”

“其中奥妙,还请院台赐教。”

“嗯,话说两百年前,英吉利人夺了天竺,在那里开设殖民地,将廓尔喀、孟加拉、锡克、旁遮普等等小邦都变成了自己的殖民地。”楚剑功打开话匣子,简述了印度殖民史。

最后,楚剑功总结说:“这印度人被英夷殖民了两百年,就能把大清打趴下,若是让英夷殖民三百年,定然变成当世一等一的强国啊。”

“院台,你是说,你是说……”胡林翼听得不对味,但太过匪夷所思,不敢确认。

“我在想啊,若是大清让人殖民三百年,说不定就超过英夷了。”楚剑功严肃的说。

“院台。你是开玩笑吧。”左宗棠问道。

“绝非戏言。”

左宗棠把袖子一甩:“院台,我今日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胡林翼僵在那里。

“你不走么?”楚剑功问。

“院台绝非信口开河,我还想请教一番。”

楚剑功摆摆手:“没什么请教的,我只是个想法。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希望你能去通商口岸,与英夷周旋,试一试。”

“可是这事鬼的骂名,我可就背定了。”

“如果你做对了,骂名也就烟消云散了。”楚剑功给他打气。

“万一做错了呢?”

“做错了也没什么,让所有人都知道,当殖民地是行不通的,那也算曲线救国啊。”

胡林翼还在犹豫,楚剑功说:“当然,你如果想混迹于庸碌之众,继续做你的编修,也没人会责怪你。”

“院台,你容我再想一想吧。”

胡林翼满腹疑惑的走了。楚剑功心想,要培养个汉奸还真不容易啊。本来他是准备让龚橙担负这个角色的,但昨天一见之下,发现龚橙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最多也就能当个狗腿子,根本不具备卖国的能力。

这么恶意的想法一闪而过,楚剑功又想:真的要把胡林翼往汉奸的道路上引么?不,不是这样,不能叫他们汉奸,叫这种人“全面合作派”比较合适。胡林翼又有名气,又有节操,又有能力,让他来主持全面的,毫无戒心的对西方开放,出现的恶果,将全部归罪于“路线错误”,纯粹的,无可推卸的路线错误。

想定了胡林翼的事情,楚剑功又让门房去左宗棠家里送个口信,说刚才的话:“唯相试尔。”请左宗棠再过来叙话。

楚剑功无论如何是上官,左宗棠不是太情愿的来了。楚剑功早已备下一桌酒菜,请左宗棠小酌。酒过三巡,双方的话头慢慢说开了。

“院台,你说这英夷到底有多厉害啊?我听说,镇海、定海,最后都是冷兵器拿下来的。镇江会战,最后也是拼刀了,八旗和绿营们才退下来。”

“林大人的奏折上有一句话,说英夷‘胆壮心齐’英夷为什么胆壮心齐呢,因为它们的民气高啊。”

“民气?”左宗棠问道。

“是啊,民气。”楚剑功开始向左宗棠解释“民族国家”,把左宗棠绕得云里雾里的。楚剑功也不管他,最后问了一句:“季高,霍骠骑,班定远,以及他们的部属,无不是带着这样一种民气。话说往昔中华富强之日,无不掩有西域。不是没有原因的。”

“往昔中华富强之日,无不掩有西域,这句话像藏在我心里许久,被院台你一句话就点穿了。”左宗棠感叹道。

那是自然的,楚剑功想。

“院台,你前些日子,上《八旗之奋斗折》,也是为了唤起民气吧。”

楚剑功笑而不语。

“按院台所说的民族主义,需要唤醒最广大的民众,方能见其威力,可是,八旗人太少。”左宗棠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军国主义

左宗棠抬起头来,本来醉醺醺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华:“我已知院台深意。在皇清,这民族主义是断断行不通的,只有让皇清变成了皇汉……”

楚剑功打断他:“我有另外一份折子,也给皇上过了,八旗若是自愿融入汉族,也是一条道路。”

“那怎么可能呢?铁杆庄稼,不劳而获,又有谁愿意主动放弃呢?旗人高高在上,谁又愿意自降身份呢?”

“不要乱说。”

左宗棠深吸一口气:“院台深意,我已知晓,我当纠集同道,弘扬皇汉正道,以图振兴。”

“怎么振兴呢。”

“按院台索索,激起民气,则人人可以为兵,人人奋不顾身,如古之强秦,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然后以军法治民间,以图强国。”

“说得好,那你纠集同道,叫什么名目呢?”

左宗棠想了想:“叫皇汉社如何?”

“这太犯大清的忌讳,这样吧,就叫复兴社吧,至于要复兴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楚剑功站起来,去取了一本册子,拿给左宗棠,“这个东西,我已经给皇上抄了一份,皇上未置可否。你也可以拿去,参考一下。”

左宗棠接过来一,见册子上写着《军国之命运》,他打开目录一,里面写着:总纲,组织……等诸多条目。

《军国之命运》选摘

我中华民族建国于亚洲大陆,已经有五千年之久了。世界上五千年的古国,到现在多成了历史的陈迹,惟有我们中国巍然独存。去年战争以来,我中国国势陵夷,民气消沉,开五千年从来未有的变局。中华民族生存所要求的领域既忍受割裂的痛苦,更斲丧我国家民族的生机。纵观我五千年悠久的历史记录,国家的兴衰与民族的存亡,虽相乘而迭见,然而这一次危机之深重,几将毁灭我再生的基础,杜绝我复兴的根源,实为历史先例之所无。若非由我们倡导皇道,则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命脉与民气,必然土崩瓦解。

成败的关键,在于社会风气的转移。而社会风气的转移,又系于一乡一县一省以至于全国有见识,有志气,有血性,负责任的人士,以真知力行为倡导,使一乡一县一省乃至全国的国民,行焉不着,习焉不察,则社会风气的改造乃能达到成功。前面又曾指出,只要我全国的青年立定志向,任他人所不敢任的工作,受他人所不能受的痛苦,乃至冒险犯难,进到常人之所不敢到的边疆僻壤,以适应国家社会的需要,而充实国家民族的生命,如此国家社会的改造,亦必易如反掌。在这里,我还要作再进一步的讨论。要知道社会风气的改造,建国工作的实施,乃是民族复兴中最伟大的事业,必须恒久的力行。如以单独的个人,作孤立的奋斗,其成效必不能大,其事功亦不能久。所以一乡一县一省以至于全国的青年志士,必须有共同的组织,有系统的联络,以为国家建设和个人立业的总机关。个人惟有在这个总机关之内,才可以做到。

须知皇道与尊皇攘夷不独是中国悠久的文化,和民族崇高的德性之结晶,亦且为现代世界潮流必然的趋势。而复兴社为皇道志士统一的组织,我全国青年惟有在其指挥之下,方能端其趋向,循其正道,而不致于自误以误国家。亦惟有在复兴社工作计划之内,才能依正确的方向,定一生的事业。我复兴社社员,在复兴社中所受者为严格的训练,所守者为严肃的纪律。而其所培植者为民族整个的生命,所保全者为国民全体的利益。他的事业为振衰起废;他的任务,为雪耻图强;为国家尽全忠,为民族尽大孝;为圣贤,为豪杰,为民族的血管,为国家的骨干,皆在于此。故全国青年不独须认识其入社为事业的发轫,而且感觉其入社为光荣的开端。所以全国青年更应知复兴社的生命即是我全国青年的生命;复兴社的健全,即是我全国青年的健康。由此所造成的国家民族的新生命新动力,才足以当此伟大的时代,尽其伟大的使命。

复兴社乃是实行皇道建国的总指挥部。只有加入复兴社,才可以顾全民族全体的幸福,保障国家整个的利益,策划国家民族永久的安危。同时,复兴社,对于有志气,有热忱,有皇道思想的青年,有要求他们入社的权利,也有容许他们入社的义务。要知道我们中国千百代祖宗留下来的遗产,都要由复兴社来改造,来整理,亿万年子孙立命的基业,亦要由复兴社来开创,来充实。复兴社,为了完成续往开来的责任,所以有权利要求全国国民来共同负责,也有义务容许全国国民来共同革命。

天下无易事,天下无难事。只要对于我们自己的国家民族有至诚的信心,对于复兴社宗旨与目的,有一致的认识,作共同的奋斗,如此则今后纵有排山倒海的艰难,亦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

总纲部分,几乎可以做是对成立和加入复兴社的号召,阐述了复兴社的宗旨和目的,当然,采用了很多模棱两可,不会犯忌的词汇。

由于《民族之命运》和《八旗之奋斗》在基调上的极度相似,楚剑功完全可以把《命运》解释成《奋斗》的补充说明。两者的区别,就在于《民族之命运》是面向所有人的,而《八旗之奋斗》则只局限于八旗。

然而,军国主义,是一种绝对排他性的意识形态,八旗还是皇汉?两者最终将迎头相撞,势不可挡,无可挽回。

“要推动民族国家吗?要建立民族主义和军国主义一体化的青年组织吗?”楚剑功望着左宗棠离去的背影,心里想着:“我对军国主义天生厌恶,却不代表别人也走不通这条道路,让他们试试吧。曾左胡李,各走各的道路,走出新意来,算你们有本事,走到穷途末路,只能怪你们命不好,千万不要怪我啊。”

0月5日澳门

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英国派驻清国首任公使威廉格莱斯顿的坐船终于到达了澳门。

澳门是英国享有驻扎卫队的权利的城市,对英国人而言,在一定程度上,它比公使馆所在地上海更加重要。

格莱斯顿决定在澳门举办一次领事馆的开馆仪式和英军入驻仪式。由于印度总督所下辖的大部分部队目前还陷在阿富汗,这次跟随格莱斯顿同来的,只有杰拉德的第十一龙骑兵团。

澳门,并没有出现格莱斯顿想象中的盛大欢迎场面,虽然葡萄牙本土还要仰仗英国人的保护,但葡萄牙澳门“总督”亚马勒却给了格莱斯顿一个下马威,他就在格莱斯顿到达的当天,宣布澳门为自由港,并将他随身的二十名卫兵派到码头上,阻止英国人的船靠岸。

格莱斯顿正在自己的船舱里和汉弗莱商量对策,这时候,有人敲门。

在得到格莱斯顿的许可之后,一位青年军官应声而入:“公使阁下,你不能让不列颠遭受这样的侮辱,我希望你给我一个连,我就把葡萄牙人扔到海里去。”

“詹姆斯,我们的骏马迫不及待了。”格莱斯顿叫着青年的名字取笑道,虽然他比对方大不了几岁。

詹姆斯布鲁斯,第七代额尔金伯爵的长子,第八代额尔金伯爵,4年刚刚戴上额尔金伯爵的头衔。现在,已经有人用伯爵大人来称呼他了,比如汉弗莱就是这样。

“额尔金伯爵,我知道,您一直希望能够超越您父亲,希腊征服者额尔金勋爵的成就,但不能着急。在和平时期,我们要尊重程序。您要知道,不列颠无法长期在远东驻扎大规模的军队。所以,我们必须教导清国人能够尊重条约和国际惯例。而教导的前提,就是我们自己要遵守条约。澳门从法理上来说,仍旧是清国的地方,葡萄牙人只是租借这片土地来堆放货物,所以,我们应该通过清国来解决这件事情。”

小额尔金桀骜的昂着头。

“好了,詹姆斯,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把这封信交给清国大臣。”

“交给哪位大臣?”

“我也不知道,直接去两广总督府,谁管事就交给谁。”

中午时分,李颖修见到了这位信使。

詹姆斯布鲁斯这个人我没有一点印象,来是历史上的无名鼠辈。李颖修想,说道:“好了,信我收到了。我会尽快处理。你回去吧。”

“如果清国不能处理,我们很乐意代劳。”小额尔金傲慢地说。

李颖修听到这话,抬头仔细了小额尔金,修长的手指,白皙而有力,傲慢的昂着头,全然没有外交人员那种冷静。神态不可一世,显然未经挫折。

来是到远东来发财的某个贵族子弟吧。李颖修接着问他:“请问您担任什么职务?”

“我即将是驻澳门领事。”

英国人会把这么重要的外交职位交给这样的纨绔子弟?“那您携带有领事任命书吗?”

“今天我不是来递交国书的。”虽然不情愿,额尔金还是将一份身份证明文件给了李颖修。“我的父亲,是希腊征服者,第七代额尔金伯爵。”

哦,原来你的父亲就是拆了帕拿农神庙的额尔金,那你应该就是烧了圆明园的那个额尔金了。没想到会是你来担任驻澳门领事,以后还有得打交道呢。

李颖修送走了额尔金,随后,他调遣了朱雀军的一个连,前往澳门,强行驱逐葡萄牙“总督”亚马勒。其实这是为他好。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亚马勒在50年因为拖欠地租被会党砍成几块,现在他终于免除了这种命运。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李颖修万万想不到,一股风潮已经从背后袭来。就在他将驱逐葡萄牙总督的事情向徐广缙汇报以后,徐广缙的一个门客,立即写了一篇文章,弹劾李颖修对英夷太过恭顺,将以夷制夷的大好机会轻轻放过。

这篇文章,一夜之内,居然贴满了广州城的大街小巷。

“有失国体,有负众望。”徐广缙对着广东巡抚怡良痛心疾首:“大好机会,他怎么就轻轻放过了呢。回想那《辛丑和约》也是李颖修签的,莫非是故意纵敌。”

“制台,不可乱说啊。”怡良还没有拿定主意。

“这事啊,终要有个了局,也不能就让广东变成鬼域。”

“如是反悔,不执行条约,边衅重开,朝廷怪罪下来,怎么办?”

“谁说要反悔,只是一些民众不满,与我两广总督府何干?”

“制台有何妙计?”

“李颖修对我说,英夷有一批洋商,跟着他们的公使重回广州,那个公使,想搞个入城仪式,李颖修的意思呢,借此机会,宣布广州重新开埠。”

“制台是想在入城仪式上下他们的脸,对吧。”

徐广缙笑而不语。

就在入城仪式的前一天,张兴培拿着一摞招贴去找李颖修

“军师,你来这招贴。”

李颖修一,却是一份《全粤义士义民公檄》

“兹闻逆夷将入海珠,创立码头,不惟华夷未可杂居,人禽不堪并处,直是开门揖盗,启户迎狼。况其向在海外,尚多内奸,今乃逼近榻前,益增心患。窃恐非常事变,诚有一言难尽者;若他国群起效尤,将何策以应之?是则英夷不平,诚为百姓之大害,国家之大忧。”

李颖修一愣,这篇招贴里对英夷入城充满了强烈的反对情绪,“哪里来的?”李颖修问。

“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张兴培回答说,“我在江湖上打听,是广州明轮学堂的何人庚所写。”

“华夷大防,华夷大防!哼哼!”李颖修冷笑道。

”军师,”张兴培搓了搓手,“民气可用啊,我们不如就此机会,搞一票大的,给英夷一点颜色。”

“民气可用?兴培你在说什么?”

“我广东又没有打输,却同样要开埠,想想真是气闷,这次要给英夷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