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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5 1841(四)辛丑合约出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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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07-24

5月7日收拢

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架起了火堆,一只鹿倒在一边。尼古拉斯拿出一根绳子,去捆鹿腿。

突然,手腕上一阵绳勒的疼痛传来,尼古拉斯惊醒了,惊恐的发现自己侧身躺着,面前站着几个中国南方的农民,自己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有人正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圈一圈的绕着绳索。

他抬头往四周一瞟,发现早慢熊也被人如法炮制,捆在一边。

“哎哎,干什么,干什么?”尼古拉斯用他的东北腔大叫。

一个村民用棒子指着他的头,叽哩哇啦说了一通方言,尼古拉斯听不懂,只是大叫:“我们是大清兵,不是奸细。不是奸细。”

尼古拉斯大叫着,但那些村民毫不理会,只是将他和早慢熊拉起来,押进了柴房。然后退了出去,锁上了柴房的门。

尼古拉斯还在大喊大叫,早慢熊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别吵了,我还要继续睡觉呢。”

“懒熊,你还睡,我们被人关起来了。”

“没什么,我们都是白人,自然会被人当奸细抓起来。就算他们听得懂你的话,也不会相信你的。你就别叫了,我可累了,抓紧时间睡一会。”

在江北一败,黑龙江马队也被打散了。尼古拉斯和早慢熊脱了衣服,仗着自己白人的外表,从重围中混了出来。

他们地理也不熟,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江苏的吴语也听不懂,只好在乡间乱转。又怕遇到英军。一晚上没地歇息。到了白天,两人实在撑不住了,便找了棵大树,靠着睡觉。正睡得香呢,就突然被人捆了起来。

“早慢熊,你说,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

“报官吧。到了官府里,我们再解释。”

“你说,这江苏的官员,会相信我们吗?”

“不知道,谁叫我们把腰牌什么的全都扔了呢?”

“他要不相信我们,那该怎么办?”

“你烦不烦,最多就是杀头吗?别吵了,我要睡觉。”早慢熊慢腾腾的转过身躯,靠在柴堆上,背对着尼古拉斯,任尼古拉斯怎么叫他,也不回答。

尼古拉斯颓丧的倒在柴堆上,难道明天,就要死了么?在战场上的时候,面对大炮、燧发枪和刺刀,尼古拉斯没有害怕过。但现在被人捆在柴房里,有可能被拉去杀头,他却觉得非常的委屈。

这时候,尼古拉斯突然眼前一亮。他见早慢熊背对着自己,他被捆着的双手就在自己的面前,他毫不犹豫的俯下身去,用牙齿咬住早慢熊的绳索,开始撕扯起来。

绳子是个活结,早慢熊的双手很快被解开了。这时候,早慢熊还在酣睡。

尼古拉斯伸出腿去,轻轻踢着早慢熊,早慢熊晃了晃,继续睡着。

“懒熊,快起来。”尼古拉斯轻声喊道。又用脚继续推他。

早慢熊好像清醒了,不耐烦的坐起来,挥着手,“干什么?”他低声咆哮道。随后他注意到自己被解开了。

“快,懒熊,把我的绳子解开,我们跑路。”尼古拉斯催出他。

早慢熊没有动,却反问道:“跑路?跑到哪去?我们又不认识路,又不会说这里的方言,还是白人,能跑到哪去?”

“我们去找英国人。”

“你要叛变?”

“什么叛变啊。我对得起大清了。现在马队都散掉了,统领也不见了,我们还能怎么样。腰牌也找不到,难道等着被当成间谍处死吗?”

早慢熊用手挠了挠头,“办法,可以慢慢的想。”

“懒熊,你……”

早慢熊站起来,转到尼古拉斯背后,伸出手解开了他的绳子。

“要跑你跑吧。”

“那你呢?”

“我要睡觉。”

尼古拉斯气得用手一捶地,“那我走了。”就从柴房顶上的通气孔爬了出去。

正好,外面没人着,尼古拉斯小心的跳到地上,尽量绕着人走。多年的战场生涯给了他对危险的敏锐直觉,他成功的从这个村子中逃了出去。

尼古拉斯蓬头垢面的在野地里乱窜,跑了一阵,他饿了。在西伯利亚荒原上养成的求生技能,让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抓到了一只野兔。

但他不敢生火,只是找了个僻静地方,用树枝把兔子剖开,生吃下去。鲜血溅到他的衣服和脸上,起来分外瘆人。

突然,一边喧哗起来,尼古拉斯抬头一,却见到一个村民,带着三五个装束不伦不类的士兵慢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往路旁搜索着。

之所以说他们模样奇怪,是因为这些士兵是明显的东方人的样子,但却没有穿清兵的号衣,而是穿着西式的军服。虽然军服是土布,不像呢子那么挺括,但都收拾的很整洁。

“这些人是谁呢?”尼古拉斯不由得警觉起来,他悄悄躲到树后,默默地观察着。

那几个人越走越近了,尼古拉斯顺着树干,往另一侧转去,却不小心被树根一绊,一个趔趄,身体撞在了树干上,树上的鸟儿被惊飞了。

“谁?”那几个士兵马上把燧发枪对准了这边,“站出来!”

尼古拉斯犹豫了一下,慢慢的从树后转了出来,高举着双手:“别开枪,你们是什么人?”他一边问着话,一边向着后方慢慢挪动。不远处就是一片树林,只要他冲进树林里,以燧发枪的精度,很难打中他。

“别动,不然开枪了。”那几个士兵的头目出了他的企图,大喊道:“你是不是黑龙江马队的那个谁?”

“是我,是我。”尼古拉斯赶紧说。

“你的同伴,让我们出来找你。”

“啊。”尼古拉斯明白了,但还有些担心,“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已经说明了身份,正在吃饭,等我们带你一起回去。”

“真的吗?”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会杀良报功吗?”

“嘿,汉话说得挺好,还知道杀良报功。”那个头目笑了,“要是杀良冒功,我早开枪了。”

尼古拉斯一想也是。他慢慢向对方走过去。

对方收起了枪,等他到了近前,说道:“走吧,跟我们回江宁。”

“江宁,不是扬州?还有,我那个同伴呢?”

“我们先去和你的同伴会和,再回江宁,现在各路人马,都到江宁取齐。”

等尼古拉斯回到村子里,一眼就见早慢熊,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张桌子边,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条。周围围着一大群人,着他吃。

“懒熊,他们居然给你吃的。”

“你跑了,我却不跑,村民就有些相信我了,后来这些士兵们来了,他们知道黑龙江马队,便要带我回去确认,我就让他们先去找你。”

“还有面条吗?我也要吃。生的兔子肉,吃得我反胃。”

“没了。”早慢熊三口两口吃光了剩下的面条,连汤也喝得精光,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来,团团的抱了抱拳,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谢谢你们的面条。这位南方的兵士已经为我付过了帐,我们不敢再叨扰,这就走了。”这几句话说得字正腔圆,早慢熊人又生得高大雄壮,一番动作下来,颇有一番豪气。周围彩声一片。

几个人这就往江宁城的方向进发。早慢熊吃饱喝足,兴致勃勃,一边走一边问:“兄弟,尊姓大名啊?”

“不敢,我叫乐楚名。”

“你们上去好怪,是哪里的营头?”

“我们是朱雀军,楚剑功麾下。”

“现在局面怎么样?”早慢熊关心的问。

“很糟糕。”乐楚名叹了口气,顺路给他们介绍全局。

十万大军,北、西、南三线全线溃败,不论是杨芳的果勇军、奕山的甘陕绿营还是奕经的关外八旗,建制全被打乱。现在从江宁到镇江的沿线,全都是溃兵。

目前,唯一有所斩获,还保持着战斗力的,就是朱雀军。乐楚名他们奉了楚剑功的命令,以班为单位派出来,收拢败兵,以免骚扰乡里。

“你们朱雀军有多少人?”

“四千来人吧,不过这次到江苏的,只有三千人出头。”

“那江宁怎么守得住啊?”

与此同时,在江宁城内的两江总督府,扬威将军奕经也在捶案大叫:“江宁怎么守得住啊?”

自打北岸兵败以后,奕经索性连扬州都不敢回了,直接来到了江宁。

陪他坐在堂上的,还有靖逆将军奕山、果勇侯杨芳,江宁将军德珠布。而这座府衙的主人,两江总督裕谦,已经在镇海之战中殉国了。

此外还有一人,以他的品级,本来坐不到这堂上。但作为唯一有所胜绩的朱雀军主帅,楚剑功也被奕经叫了来共商大计。

现在,奕经盯着他问:“楚道台,依你,该如何是好啊?”

“回大帅,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抚军心,提振士气。虽然我军出师不利,但个个方面,都有些英勇杰出的人物,比如我听说,保护大帅杀出重围的,就是一帮热河八旗的?”

奕经一听,来了精神:“对对,我自然是要给他们记功的。”

“不仅要给他们记功,还要大加张扬。让人人都知道,英夷不是杀不死的,只要我们肯拼命,还是能取胜的。希望这样,能够安抚守军的士气。”

这时,杨芳在一旁说道:“朱雀军,抓了好几百洋鬼子,这是大捷啊。不如,就叫‘砚山顶大捷’,让说书人编成段子来说,以安抚军心民心。”

“着啊,给朝廷报功,也要把朱雀军写在前面。”

楚剑功心中一喜,却马上反应过来,心想:“好险,险些着了道儿。枪打出头鸟,自己又不是旗人,更不是宗室。”嘴上赶紧说道,“不不,正是三路大军吸引了英夷主力,朱雀军才侥幸获胜,给朝廷的战报,卑职以为,应该以蒙古藩部为第一。”

“多罗郡王僧格林沁功第一?”奕经想了一下,“也好。科尔沁藩部损失惨重,也该安抚一下。那就以科尔沁部为首功,热河马千山,山海关宋庆为次功,西线和南线,再找几个,也列次功。”

奕山和杨芳口头称谢,也选了几个亲信将领报了出来。楚剑功奕经也给了次功。朱雀军的六百余名俘虏,被分做了四份,三路大军各自认领了近两百人,剩下几十人算作朱雀军自己的功劳。

“马千山、宋庆等人和朱雀军的功绩,不如编成段子,在书场中演说,以振奋民心,这样可好?”杨芳多想了一层。

“好计谋,好计谋。此时此刻,最怕民心不稳。侯爷真是深谋远虑。”

奕经、奕山、杨芳等人都是官场的老油条。如何报功,如何宣扬,如何抚恤,如何让市井街知巷闻,几个人的奏折怎么上,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第二次镇江之战渲染成一场三位大帅指挥有方,只因英夷火器凶猛的惜败。楚剑功完全插不进嘴去。

等这些议定了,奕经回过神来:“这江宁城怎么守呢?”

“大帅无须多虑,我朱雀军还有两千多能战之兵,而江南七镇也还有一万多人,加上收回来的溃兵,总有些可以用,我们在人数上并不吃亏。江宁大城,即使是英夷的舰炮,也很难打垮城墙,持城而守,未必不能一战。”

“这个……楚道台,江南七镇,早在吴淞口之战后就吓破了胆,京口之战不战而逃,现在只能放在江宁城中弹压百姓,是打不了仗的。”

“江宁八旗,总还可以一战吧。第一次镇江之战中,京口副都统海岭和镇江八旗,不就打得很英勇么?”

江宁将军德珠布脸色一变,就要发作。杨芳抢在前面说:“江宁八旗在这秦淮水暖之地,比不得镇江那些京口水师养出来的。”

喔!楚剑功心想,原来八旗糜烂,烂的程度还有差别。他不再深究,说道:“那弃城而走呢?英夷来自万里之外,时日一久,粮草弹药都会缺乏,定然不战而退。”

“不行!”一直没有说话的德珠布急了,“我等封疆大吏,守土无方,唯有一死。放弃江宁,万万不可。”

德珠布说的是实话,按清朝的军法,疆臣丢了省府,如果自杀殉国,朝廷还有抚恤。如果弃城而走,秋后问斩不说,更要命的是夺籍,子孙后代都不能做官。

正当几人计议未定的时候,门子来报:“几位大帅,有位在镇江被英夷抓住的都司回来了,他说,有要事禀报大帅。”

5月日转机

那都司进了门来,扑腾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大帅,大帅,小的可算活着见着您了。”

奕经慢慢说道:“你叫哪位大帅?”

那都司这才抬起头了,仔细了,认出了坐在侧面的杨芳之后,便哭道:“杨侯爷,我是您湖南标营的贾贵啊。几位大帅,我是杨侯爷标营的。”

杨芳了奕经,便在一旁说道:“你个死性的,居然有脸回来。来啊,给我拖出去打死。”

奕经赶紧拦着,说道:“侯爷息怒,且英夷要他带来什么消息?”

“还不快谢谢奕经大帅。”

“谢大帅,谢侯爷。”

“起来说话吧。英夷找你带来了什么消息啊?”

“回禀四位大帅,英夷让小的带来了一封信。”

“快拿上来。”

站在奕经身后的贝青乔走上前去,接过信来,呈给奕经。

奕经展开信一,沉默不语,将信交给杨芳,杨芳过之后,又把信交给奕山,奕山又把信交给德珠布。

“三位大人怎么?”

“不忙,楚道台、贝先生,你们两位也。”

楚剑功接过来一,居然是中英文双语写的。

“尊敬的先生们,在三天前的会战之中,你们,大清国的军队,已经彻底的失败了,在大不列颠的兵威面前,继续战争只会加剧你们的痛苦。在此,我向你们提出和平的十项条件。只要你们接受这些条件,并且由具有贵国皇帝授予全权的钦差大臣签字,战争就会结束,和平就会降临。反之,如果你们继续抵抗文明的教化,则会给你们的统治带来致命的灾祸。”

原来是一封劝降书。楚剑功把信交给贝青乔,开始低头想心事。

这时候出现和谈的可能一点都不奇怪,在另一个时空,英国人就是在南京城下停住了脚步,签订了《南京条约》。但楚剑功隐隐约约的记得,是清廷先求和的。而在这里,为什么是英国人先送来劝降书呢?而且时间也不对,另一个时空中,战争持续到42年,但目前仍旧是4年。

历史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是好是坏呢?或者说,英国人那里,有什么变故发生。

楚剑功想得深入,便没注意到奕经在叫他,直到杨芳重重的咳嗽一声,楚剑功才回过神来。

“楚道台,何事忧心重重,居然本帅连叫了几声,楚镇台都没听见啊,”

楚剑功赶紧站起身来,抱拳告罪。

奕经大度的挥挥手,“楚镇台有何高见哪?这里,就是你对英夷最熟悉了。”

“高见不敢,下官只是有几个关节没有想清楚,才没听见大人垂询。”

“什么关节呢?”

楚剑功了那都司贾贵一眼,奕经会意,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大人,我们几人都曾经深入军阵,也不用避讳,镇江一战,我们是打输了。不知英夷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

“对呀,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楚道台你怎么。”

“下官正是没有想清楚。”

“贝先生,你以为呢?”奕经问贝青乔。

“呃,兴许,是英夷顾虑我大清兵多吧。”

“放肆,一派胡言。”

贝青乔赶紧作揖:“大帅息怒,我们这次出军十万,虽然未曾取胜,但想来吓了英夷一跳。俗话说,蚁多咬死象,我们再出几次十万兵,累也累死英夷了。”

“我哪里再去找十万兵?团练?团练固乡守土,防防盗匪还行,离开了乡土,只怕路都不会走了。”

“大帅说得是。我们已经没有新兵了。可是,英夷不知道啊。在英夷来,只怕我大清数万万子民人人可当兵吧。”

“是这样么?”杨芳眯起眼,瞧着贝青乔,贝青乔被得心里发虚,喃喃说道:“也只有这么解释吧。”

“几位大帅,贝先生所言,也未必说不通。”

“那楚道台的意思是,我们就许了英夷的求和了?”

“大帅,这英夷的信里说得清楚,要有钦差签字,几位大人,奉的都是剿令,只怕没有和谈之权吧。这事,还要请示皇上。而英夷的十项条件,皇上会答应吗?”

“对呀,这英夷的条件着实苛刻,谁要答应了这遭,不就成汉奸了吗。”半天没插话的奕山说道。他和道光一样,用汉奸来称呼勾结外国,出卖清廷的人。满清汉化已久,早就以前明的正统继承人自居,毫不避讳“汉奸”一词的使用。

“今天折腾了一天了,几位大帅,楚道台都回去歇息吧。明个咱们再议。”

众人无话,告辞出了大堂,楚剑功和朱雀军住在一处,便径直回去。朱雀军驻扎在月牙湖东侧的苜蓿园过去是明朝养马处和屯兵处。楚剑功一路上骑着马,一边想,可还是没想通为什么英军主动求和的原因。

4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马克思起义了?不可能啊。威灵顿公爵的骑兵再次开进伦敦?不会吧,9年刚去过一次,英国的国内矛盾激化得没这么快吧。

第二天一早,楚剑功又去两江总督署拜见奕经。奕经现在也没个章程,巴不得楚剑功给他参谋参谋。楚剑功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便对奕经说道:“大帅,不如先派人去英夷那里送信,双方约见和谈。”

“谈?本帅没有这个权限啊。”

“大人,无妨,可以先向朝廷写一封简报,只说英夷求和了。这边可以先接触。”

“这个……”奕经还在犹豫。

“莫非大人还想打下去?如若这样,我朱雀军坚决站在大人一边。”

“不不不不。虽然我还想和英夷血战一场,但是,恐怕生灵涂炭。”

两人计议已定,便由奕经给道光帝写奏折,奏折中写道:

“英夷特派普鲁士和尚(传教士)郭士立前来求和,夷酋闻之(道光的)圣谕,深知感激,只求通商,言辞恭顺。”

又说明自己的对策:“当此逆焰方张,战守两难之际,故不敢轻言取胜,亦不敢专事羁縻,唯有镇之以静,相机办理。”

总之,奕经大人除了在奏折里说“洋人恭顺的求和了,”一点也没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没有说明前线的具体情况。

而楚剑功用英文写了一封给璞鼎查的信,又找来个战俘,让他去镇江英军大营,给璞鼎查送信,约定面谈。并且表明,璞鼎查提出的“十项条件”有待商榷。

就在当天晚上,璞鼎查又放回了一名清兵战俘,带回来一封信,信很简短,但态度斩钉截铁:十项条件,绝不更改,如果清国不答应,就继续打,直到把清国打服为之。除此之外,璞鼎查还索要清国皇帝的授权书,以证明奕经有谈判的权力。

到英夷如此强硬,奕经等人自不必说,楚剑功也糊涂了:“你丫到底想不想谈啊?”

5月29日折腾

奕经给道光的奏折十一天之后就有了回音,道光帝的旨意下来了。

“不可与之会晤……专心剿灭,不得犹疑。”

哎,这可怎么办呐?英夷不肯让步,皇帝根本就不想谈,让我们几个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现在在两江总督署里的四位一品大员,奕经、奕山、杨芳、德珠布,都是一筹莫展。

“列位大人不必烦恼,既然皇上要打,我等打下去便是。”说话的是楚剑功,“我这就出去,编发民夫,整顿溃军,和那英夷决一死战。”他豪气干云的说完这段话,抱了个拳,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楚道台且慢。”杨芳叫了一声,也没有叫住他。

“由他去吧,愣头青。反正溃兵还要整理,不然迟早出事。”

“依十九弟你的意思,是准备打下去了?”奕经叫着奕山的排行。他们虽然都已经是远支的宗室,但做了这么久难兄难弟,倒也熟络起来

“哪还能打?不过总要做个还能打的样子吧。”

“话分两头,英夷那边先不管,且说皇上这边,该怎么应对,皇上不知道啊,十万大军全垮了。还怎么‘剿’得下去呢?”

“镇江之战后,咱们给皇上写得折子,把局面说得太好了些,现在要在改口,可就是欺君了。”

“那让文官、言官来写呢?”

“浙江巡抚刘韵珂。定海、镇海之战,此人均知道详情,深知英夷的厉害。”

“他会不会……乱说。”

“我不会,此人极为乖巧,熟知为官之道。”

“一个人不够。”

“原任两江总督伊里布如何?”

“伊里布,老制台。我和他还有些同僚之谊。”江宁将军德珠布说道,“我给他写封信。”

“林则徐林大人,制夷有方,他现在在河南监督河工,不如我们也写信,向他请教?”

“林大人上书弹劾我们怎办?”

“怎么会呢,琦善在广州就想议和,林则徐也没有说什么。他是个好官,不仅对百姓,对皇上而言是这样,对官员也一样。我和林大人在湖广共事,对此深有体会。”

“既然杨侯爷这么说,那就烦请侯爷给林大人写封信,一方面,向林大人请教如何制夷,一方面,请林大人向皇上痛说利害。”

几位大员各自写信自是不提,且说楚剑功回到朱雀军大营,便派出精干的队伍,去溃兵聚集之处,挑选败卒,带到朱雀军大营附近安置起来。同时又叫人在南京城里纷纷传话,征召民夫。说要与英夷决一死战。

一时之间,南京城里,流言四起。

有人称赞朱雀军是好汉子,有人大呼要与城同在。也有人偷偷摸摸小声嘀咕。

江宁乃风月之地,虽历兵火,但风雅之事绝不可停。

一艘花船之上,几个书生请了花魁娘子出来行酒,这花魁刚刚弹完一曲,几个书生都鼓掌喝彩。

突然一个书生叫道:“可惜,可惜,如此良辰美景,再也见不到了。”

“侯兄,何出此言?”

“我兄长的朋友在两江总督署充任文案,他前几日回来说……”说到这里,这位姓侯的书生压低了声音,“奕经、奕山要和英夷和谈,割地求和,江苏、浙江,天下富庶之地,就要让给黄头发、绿眼睛的洋鬼子啦。”

“原来这是真的?我前几日听到这消息,还不敢信。”

“不会吧,朱雀军不是在整顿败兵,征召民夫么?”

“朱雀军是一顶一的好汉子,可架不住有奸臣啊。说句犯禁的话,岳飞怎么死的?”

“谁、谁是秦桧?”

那姓侯的书生摇头晃脑,慢慢唱道:“谋无果,战不勇,老而不死一侯爷,威不扬,逆不靖,难兄难弟两将军。”这是说的果勇侯杨芳,扬威将军奕经,靖逆将军奕山。

啪!却是那花魁把琴拨子丢在地上,“这些宗室甚是无耻。”

“香君姑娘不必忧心,江宁还有我等读书种子。”

“命数、命数,公子恰好是姓侯。”

江宁花船上的莺莺燕燕,碍不到京师的道光批阅奏折。这几日来,林则徐从河南,伊里布在京师、刘韵珂从浙江,都上了折子。请道光批准与英夷的议和。

“说来可恨,林则徐在广州一力主战,为此被贬作黄河河督,现在却来劝我议和了。”道光愤愤的想。他又打开浙江巡抚刘韵珂的奏折,再细读一遍。

刘韵珂一直身在浙江前线,对战争的进程非常清楚,因此,给道光的上书也是最为条理分明,议和的理由也最为可信。

他在奏折中,不敢明言镇江完败,而是委婉的说:“此战之后,大军锐气全消,不可再战。”提到了粮饷补充等诸多问题,此外,他还指明了“敌我亲疏已分,民间鲜有同仇敌忾之心。”

这最后一点,连楚剑功都没有想到。

英军在占领镇江之后,没有采取乍浦的屠杀政策,反而开仓放粮,收买民心。而清兵的溃兵扰城,自镇海之败以来就已经存在,随着战败地点的增多,是愈演愈烈,“兵与民如同仇敌。”清军抢食,甚至已经让浙江绍兴“绝行休市”。

而让道光震动最大的,则是英军占领镇江,“断绝漕运,阻断长江”,清国的经济命脉,已经捏在了英夷的手上。

道光在反复的考虑后,终于在农历五月初五(6月7日)下密旨,准许奕经和英人接触,同时任命了新的两江总督牛鉴,作为和谈钦差的备用人选。

6月2日,一得到道光允许接触的圣旨,奕经就赶紧联络璞鼎查,璞鼎查这次非常爽快,第二天,皋华丽号战列舰就出现在南京下关江面。英国人这个爽快的举动,让楚剑功又起了疑心。

几位大人互相谦让了一番,最后决定派一位外委官陈志刚到英国人的军舰上去探个虚实。陈志刚去了没多久,就带回了一份文稿。

奕经等人一,上面还是列着“十项条件”,璞鼎查一点都没有退让。

“怎么办?”众位大人面面相觑。

“不能久拖,这十项条件,皇上还不知道,但迟早会穿帮的。”

“难道就这样直接交给皇上?这还有为人臣子的良心吗?”

“不如,先给皇上敲敲边鼓,再作打算?”

说干就干,几位一品大员给道光上了这样一份奏折:

“据守城兵丁探报,城外英夷向城内招手,似有所言,当即差参将熊瑞登城查,见有英夷数人以手指天指心。熊瑞不解,急招通事翻译之。据云,要秉请大将军,有苦情上述。总兵段永福呵斥曰,我天朝大将军安肯见乃夷人?奉命而来,唯之有战。英夷即免冠作礼,屏退左右,尽将兵器投地,对城磕首。段永福向奴才等人禀请询问,即差通事下城,问以抗拒中华,屡屡放肆猖獗,有何冤狱?”

“据称,英夷不得贸易,货物不得流通,资本折耗,负债无偿。而犹在外海,为炮台所阻。万不得已,方沿江西进,直抵江宁,转为求大将军传话恳求大皇帝开恩,追完商欠,复准通商,立即退出大清,交还炮台,不敢滋事等语。”

这篇奏折用大段的篇幅,描写了英夷的恭顺态度“指天指心,对城磕首”等等。只在最后,借美法洋商之口,把英夷的“十项条件”归纳成赔款和割地,

“又有美法洋商秉称,英夷央该商等转圈,只求照前通商,追还商欠,付给利息,借一地屯放货物,英夷即退兵等言。”

为了增强说服力,几位大人又制造了一份英夷的文告:

“大英国大元帅吴夏密谕吴淞口居民知悉,因本国商船误伤广东商人三名,故清国不许通商,至今三载,为此我国命我求和,只因沿江官员诈我不肯保奏朝廷,我故发兵杀尽奸徒,往江宁伸冤,非干尔百姓,勿得惊慌乱窜,仍可安居耕种勿惧。倘若黑鬼私行劫掠,尔民众便可杀之,无以为罪,十日内本帅整顿三军再磕北阙,直抵京师,自行讲话。尔百姓其勿扰,特示。”

如果楚剑功见到这份文告,一眼就可以出,英国人没有大元帅的军衔,也不会把印度人称为黑鬼,因为这个名称是专属于黑非洲被掠夺的奴隶的。

但道光不知道。因此这样一份假文件用来蒙骗道光已经足够了。

6月5日真相

这段时间以来,楚剑功多方打探,还是没能弄清楚,英军提出和谈的原因。从英夷表现得如此强硬来,楚剑功不禁怀疑自己判断错了。

今天,楚剑功去探望了新收拢的溃兵,回到大营,见到轮岗的哨兵向他敬礼,懒洋洋的回了礼,正准备往里走,那哨兵说道:“报告钧座,李军师来了。”

李军师?李颖修?楚剑功一愣,赶紧跳下马,跑进去,直奔自己的签押房。一进去,见李颖修身穿一身青衣,坐在里面喝茶。

“哎呀,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广州坐镇。”

“嘿嘿,我可有好消息啊。你猜猜是什么?”

楚剑功脱口而出:“英国人仗打不下去了。”

“哎呀,猜得真准,怎么猜的?”

“我英军那状态,就是撑不下去了。”

“钧座啊,领袖啊,撒谎可不是好习惯。”李颖修笑起来了。

“对,我是蒙的。”楚剑功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吃饭了吗?把杰肯斯凯和肯尼夫叫过来,我们一起喝点酒?”

“等一等,我们先把话说完,在杰肯他们面前,我们要口径一致。”

“也对,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再猜猜,想想4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维多利亚女王怀孕了?”

“不对,她的九个子女,后来要么成了国王,要么成了国王他妈,但和这场战争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42年棉纱危机提前爆发了?”

“思路是这样的,事件不对。”

“不会是44年的曼切斯特大罢工提前了吧。”

“原本是42年的事情。想想,除了在东方,英国人还在哪打仗?”

楚剑功的脸上的笑容没有了:“难道……是阿富汗?”

“对。帝国的坟墓,阿富汗。”李颖修郑重的点点头。

7年,伊朗在沙俄的怂恿和支持下围攻赫拉特,英国派a伯恩斯出使喀布尔,企图促使阿富汗统治者多斯特·穆罕默德汗同英国人建立反对伊朗及俄国的同盟。

在谈判过程中,阿富汗方面要求英国人帮助它收复被锡克人侵占的原杜兰尼王国领地白沙瓦,英国人予以拒绝,谈判无结果。多斯特·穆罕默德汗乃转向俄国,接见俄国特使维特凯维奇。英国遂以此为借口发动战争。

年月,英国侵略军开始向阿富汗推进,次年4月占领坎大哈,进逼喀布尔,多斯特·穆罕默德汗出走,越过兴都库什山后向英军投降,但阿富汗人民反抗英国侵略者的斗争并未停止。

长达两年的战乱,在兴都库什的崇山峻岭之中,一个传奇慢慢崛起。阿富汗人中,流传着关于“高山之星”的传说。阿克巴尔,这个名字逐渐成为阿富汗的希望。英国人有意压制他的影响,用重兵围剿,让这位阿富汗之星在高原上的山洞里钻来钻去,虽然英军每每都小有损伤,但英军控制的大城市,例如喀布尔,还是安全的。

然而,就在璞鼎查坚定地将阿富汗的英军调出三个团,用于清国方向之后,局面开始起变化。强悍的王家第龙骑兵团离开了,填补他们空缺的是英国人豢养的普图什族土兵,阿富汗之星阿克巴尔得以纵横驰骋,他的属下,开始顺利在普图什人的默许治下,向着喀布尔渗透,并从普图什土兵的手中,获取武器和给养。甚至一部分普图什土兵直接加入到阿克巴尔麾下。

滴水汇成巨河,尘土汇集成流沙。就在三个月前,4年三月中旬,“阿富汗之星”阿克巴尔领导喀布尔起义。英国的阿富汗驻防军陷于绝境,被孤立在喀布尔中的一隅,面临被切断饮水和食物的危险。

印度总督奥克兰没有认识到局面的严重性,他在印度凑齐了大约五千人的老弱病残,前往阿富汗增援。并且自作聪明的,命令大约四千人人出头的阿富汗驻防英军,保护着英国殖民者以及他们的家属,向南靠拢。

从喀布尔撤退的英军以及殖民团一路上不断遭到截击,阿富汗人用英国人的步枪从山谷的两侧向这些英国人射击,用石头砸他们。感谢上帝,在留下了超过一千具尸体之后,在4月底,英国人终于到达了边界的博兰山口,和增援部队会合。

就在英国人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灾难降临了,博兰山口本身,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近万名英国士兵和殖民者,在这里全军覆没,仅有数人逃回了印度。

这就是李颖修得到的情报。当知道英军在阿富汗的惨败之后,他就立即判断,英国人会回师印度。实际情况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璞鼎查是在镇江之战刚刚结束的时候,收到印度总督奥克兰的来信的。

“这是个悲剧,但不是我们的责任。”在收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璞鼎查脱口而出,“想想吧,先生们,我们用一个团就能消灭一万清国人,而奥克兰却让八千士兵被比清国人更落后的阿富汗人消灭。除了证明奥克兰的无能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呢?”

“全权代表阁下,”远征军海军司令巴加斟酌着措辞,“奥克兰为了推卸他的责任,一定会说,我们把精锐都调走了,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我们离得比较近,现在消息还没有到达伦敦,但我敢肯定,伦敦的那些小报记者们一定会像嗜血的鲨鱼一样兴奋起来。”

“我都能想到那些标题,《明珠上的血河》、《顾此失彼,印度危在旦夕》……”

“好了,说这些无济于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立即停止和清国的战争,回印度去,毕竟印度才是皇冠上的宝石。”

“那我们征服清国的伟业怎么办?”

“依照清国人的情报能力,他们未必知道阿富汗的事情。第二次镇江会战中,我们已经把他们打疼了,我想,他们会接受巴麦尊首相的训令中提出的十项条件的。”

璞鼎查在屋子里团团转着圈子,一会儿巴加,一会儿又陆军司令郭富。

“真的要立即回印度吗,就不能再等上几个月。”

“阁下,我们耽误不了时间。虽然阿富汗人不可能入侵印度腹地,但在边境捣乱会给我们造成麻烦。而这些麻烦,会在伦敦被有意无意的放大。伦敦的政治,我想您比我清楚。”

是啊,伦敦的政治。璞鼎查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对阿富汗的失败表现得过于冷漠,那么奥克兰就有很大的机会把自己当成替罪羊。

《为了个人的虚荣置不列颠臣民的安危于不顾》,璞鼎查绝对担不起这样的报纸标题。

“好吧,先生们,把翻译叫进来,我们向清国人呼吁和平。”

6月6日甩手

第二天一早,就有兵丁来报,奕经大人召见。楚剑功先没在意,答应下来,然后和李颖修吃早饭,可过了不一会,又有兵丁来催,这一次,是让两人都去。

楚剑功和李颖修赶紧换上官服,李颖修一时兴起,在签押房里扮成僵尸跳了几下,这时候,奕经的师爷,贝青乔亲自来了,催两人快去。短短时间,居然三催。楚剑功和李颖修不敢怠慢,赶快骑马出发。

新任两江总督牛鉴还没有到达江宁,奕经仍在主持大局,他见到李颖修到来,分外高兴。

“李道台,久仰大名,当世苏张之名,如雷贯耳。”

李颖修心想,我什么时候成了苏秦和张仪了,面上却不好反问,便只是说道:“大帅过奖了,下官只是知道些外夷的事情而已。”

“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哪。”奕经突然说道。

“大帅为什么这么说?何喜之有?”

“皇上新的圣旨刚刚到了。”

“皇上怎么说?”

“皇上已经回心转意,正式要与英夷和谈。委任耆英为钦差大臣,专职谈判,牛鉴为谈判副使。林则徐林大人,和伊里布大人,为参赞机要,他们两位都是擅长制夷的人物,有他们在,想来不至于吃什么亏。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再打仗了,我这倒霉差事也算到头了。”

奕经一时得意忘形,口无遮拦。

楚剑功想告诉奕经关于阿富汗的事情,但李颖修抢着说话:“大帅,第二件喜事呢?”

“就是你李道台前来啊。你是我大清第一位通商洋务善后使,来得正当其时,正当其时。谈判啊,订约哎,这些事情,自然由你去管。”

楚剑功明白奕经为什么这么高兴了:“大帅不再和英夷接洽么?”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要尽快回京师去,向皇上面陈情弊。”

“原来如此。”来奕经大人对这烂摊子死了心了,想甩手不管。李颖修心里默默好笑,口头却说道:“那可好,有大人进京面圣,向皇上当面陈情,让皇上弄清楚这里的情况,我们也好放开了做事。”

楚剑功却想到一事,“大人,您要回京,那您的麾下,关外八旗、蒙古藩部,由谁来指挥,交给奕山大人么?”

“不,奕山也会和我一同北返,关外八旗还成建制的,自然回去关外休整。蒙古藩部,热河、绥远、察哈尔八旗也一样。”

“那哪些兵会留下来呢?没收拢的溃兵怎么办?”

“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溃兵就由他们去吧。西南和西北的绿营还会留在江宁,协助守城,杨侯爷还要等进一步的命令。”

居然连溃兵都不管了。奕经急着把这烫手山芋丢掉。他似乎一刻也等不得了,开始向李颖修转交相关的文牍。

过了一会,奕山、杨芳和德珠布都到齐了。奕山早已知道了消息,他和奕经一样,对摆脱这个烂摊子喜形于色。杨芳仿佛一下子变老了,他还要在江宁撑下去。

德珠布倒是提出了一个问题:“皇上是怎么想到让伊里布和林则徐参赞军机,随行谈判的?”

“都是刘韵珂推荐的。”奕经顺手拿出一份奏折,“这是京师转来的,刘韵珂在奏折里,认为林大人公忠体国,刚直有力,又制夷得法。伊大人善于怀柔,用此二人可以刚柔并济。”

“皇上对谈判有什么示下呢?”

“有和谈钦差大臣耆英总揽全局,最后有耆英,牛鉴,林则徐,伊里布四位大人商议而定。但皇上提出了几个可以商谈的要点,你们可以先行考虑。”说完,奕经递过来一张纸绢。

纸绢上文四骈六,述说了大清皇帝是多么的宽仁,最后提出了三项恩典给英国人:

第一、恢复通商,福建、浙江、广东允许定时贸易

第二、依朝贡例,如果英夷言辞恭顺,则厚加赏赐。

第三、若有冤情,可由耆英代为陈奏。

同时,这道密旨中又交代,“激励将士,同心合力,应守则守,应剿则剿”,道光还在做剿灭的打算。

楚剑功和李颖修对视一眼,就表示要谨遵圣旨。

随后,奕山向德珠布移交了西北绿营的兵符印信。两位皇亲又说了一通吉祥话而,就坐上轿子,带着家人,急匆匆的离去了。

他们两位一走,耆英却还没到,杨芳正要对德珠布说话,德珠布抢在头里说:“请杨侯爷就在这总督署里住下,代为主持大局。”

“诶,你满我汉,您又是江宁将军,还是请您代行两江总督职务为好。”

“杨侯爷不必过谦,您德高望重,只有您这样的老帅才能镇住那些兵丁。”

“将军真是折杀老朽了,我近日头昏眼花,怕是精力不济了。”

两位一品大员在这里谦让,楚剑功和李颖修在旁边着也不是,走开也不是。

最后,杨芳还是勉为其难,他转头问李颖修:“李道台,你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呐?”

“既然皇上的意思已经明了了,我们不要等钦差到来,可以先和英国人谈起来,摸摸他们的底。”

“也对,谁去呢?”

“下官忝列通商洋务善后使,自然是下官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李道台,你这就出发吧,万事小心。”杨侯爷还真干脆。

李颖修来到江边,坐上一艘小划子,就向着皋华丽号驶去。

等李颖修上了皋华丽号,以“通商洋务善后使”的名帖见到了这艘船上的最高官员,英军的海军司令巴加。

“你们拥有谈判权限的全权代表就要来了?”

“是的,这是诏书的抄录件,在正式会谈场合,我们会出示诏书的原件。”

“我不懂中文,这份文件我会转给我方的全权代表阁下的。您这次前来拜访我们,就是为了通知我们这一点吗?”

“不仅是这样,您,我是清国方面专门负责外交的官员,具体的谈判,将由我来代表清国来执行。既然已经确定,钦差就要来了,我想,我们可以开始谈判了。你们可以任命具体的谈判人员。”

“不,不,在见到钦差本人以前,我们绝不开始谈判。”

装。李颖修在心里暗笑,“我想,你们也想尽快结束谈判吧。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呢?”

“我有另外一个问题,”巴加岔开话题,“今天,我们注意到贵方有大规模的军事调动,你们这是谈判的态度吗?”

喔?李颖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定是关外八旗准备和奕经一起北返,现在在整顿收拾。

“为了表明谈判的诚意,我们决定撤离一部分军队。”

“其实你们不撤也没关系。”巴加嘲讽的说。

“您现在能给我一个答复吗?贵方由谁负责具体谈判?”

巴加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们将由璞鼎查爵士的副官,麻恭少校和您具体谈判。”

瞧瞧,英国人早就把谈判的执行人选好了。依照巴加海军司令的职务,他是不可能决定谈判人选的。因此,麻恭少校作为英方的谈判执行人,一定是早就准备好的。

相通的这一点,李颖修心里更有底了。英国人绝不可能撑下去,他们要回去应付阿富汗的局面。

“那么,我们明天开始谈判好吗?”

“谈判地点呢?在军舰上吗?”

李颖修考虑了一下,觉得军舰上是英国人的主场,还是少来为妙,他决定尊重“历史”。

“军舰上过于狭窄,我们不如在下关的静海寺谈判好了。请您随我来,在军舰上我们就得到。”李颖修和巴加走到外面,李颖修把静海寺指给巴加。

“那里,很好,那里的风景可真美啊。”

“那好,明天上午十点,我在那里等候麻恭少校,请他携带璞鼎查爵士的授权书,我也将向他出示诏书的原件。”

“我会转告的。但如果麻恭少校没有去,就说明璞鼎查爵士不承认你的谈判资格。”

李颖修又取出一份照会:“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十项条件,现在,我向您提交清国方面的正式谈判文件,里面列明的内容,将是我方谈判的基础。”

巴加却没有接过去:“等等先生,十项条件不容讨论,我想你是知道这一点的。”

还在装。李颖修暗暗地想,现在不是另一个时空的42年月,在那个时空,你们是和阿富汗讲和以后,才大规模的将援军派来中国。而在这个时空,你们要先稳定清国,然后回头对付阿富汗。你们拖不起的。

“既然是谈判,自然要讨价还价,您还是请璞鼎查爵士,具体的意见,明天可以由麻恭少校带来。”

“好吧,就这样。”

“再见。”

“再见。”

6月7日谈判的程序

李颖修在静海寺恭候着麻恭少校的到来,楚剑功也到场了。他们在静海寺外,可以见远远的江面上停泊的皋华丽号。

十点到了,英方的谈判人员还是不见踪影。

“怎么还没来?英国人来不认可你的谈判资格。”楚剑功说道。

“现在怎么办?还等下去么。”

“不能等。等待,意味着我们急于谈判。这是示弱。”

“我也这么想,我们走。”

两人带着随从——除了乐楚名带的一排朱雀军士兵之外,还有几个是德珠布借给他们的家人——从寺门口大步离开。

“牵着马,别着急,慢慢走。”楚剑功低声说道。

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后面有马蹄声,一个英军士官追了上来。

“吁——”那士官停下马,叫道:“先生们,你们怎么离开了,我们的少校在等着你们谈判呢。”

“你们迟到了!”

“嗯,我只是个军士,外交上的礼节我不懂。也没有外交权限。”

“你没有权限,就让你们少校来。”

那军士踌躇了一会儿,掉头而去,不一会儿,一个少校军官骑着马来了。

“请问哪位是李外交官?”

“我是。”

那个英军军官跳下马,敬了个军礼:“外交官阁下,我们不熟悉道路,迟到了,我向您道歉。”

李颖修回了礼,说:“这就过去了,我们回到静海寺开始谈判好吗?”

“好的。”

双方一路上没有交谈,几十个人沉默的回到静海寺。

宾主落座以后,双方互相交换了授权书,表明自己谈判执行人的身份。开始进入正题。

“昨天,我们研究了你们的谈判文件,与我们提出的十项条件差距太远了,如果清国真的想实现和平,必须诚心诚意的考虑我们的条件。”麻恭少校先发制人。

“少校先生,我有个提议。”

“您说。”

“贵国的十项条件是非常苛刻的,因此,我方绝不可能答应,但为了顺利达成共识,我建议,我们把十项条件分解开来,先谈判容易的部分,再谈判困难的部分。”

“这个提议很好,我同意。”

英方的十项条件是这样的:

割让岛屿、

开放通商口岸、

外交地位平等,派驻使节、

赔偿鸦片、

废除行商制度、

赔偿商欠、

赔偿军费、

付给欠款和赔款的拖欠利息、

条约以中文和英文书写,文句的解释以英文为主、

双方君主限期批准。

李颖修仔细的研究过这十项条件,并且和楚剑功详细回忆了在另一个时空,英国所面临的政治局势,以及几年以后要发生的世界大事。他们所拟定的谈判顺序,充分考虑了英国人的胃口和现实政治需要。

英方所列出的十项条件,是根据前任外相巴麦尊的外交训令提出的。现在,英国的外相虽然换成了阿伯丁,但其谈判条件并未改变。楚剑功和李颖修相信,和在另一个时空一样,这十项条件仍旧是英方的狮子大开口,英方实质期望应该是巴麦尊给义律下达了所谓《四号训令》。但可惜的是,四号训令的具体内容,楚剑功和李颖修一时记不起来了。他们只有肯定的概念:十项条件是可以打折的。

谈判的第一项,就是外交地位问题。麻恭少校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演说,历数了清国对不列颠近百年来的种种羞辱。在慷慨激昂之后,麻恭少校挑衅盯着李颖修,眼睛中射出质问:“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啪啪啪,李颖修鼓掌:“说得真好,我们两国应该平等交往。以前的种种礼仪上的冲突,只是文化不同造成的误会。”

麻恭少校像一拳打在了空气上。他听说东方人是很好“面子”的,而“礼”在清国的人伦体系中又占有神圣的地位,没想到对面的这位大人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平等外交的条件。

“那么,从今以后,我们两国就是外交关系上平等的国家了。”

“中国,嗯,中国一向主张,国家不分大小强弱,一律平等。”李颖修开始背另一时空的一段名言,“对国际事务拥有平等的发言权……广大发展中国家应当联合起来,为建立国际政治新秩序和经济新秩序而团结努力奋斗。”

等李颖修背完这一段,麻恭少校已经愣住了,“什么叫发展中国家?”

“发展中国家就是指正在发展的国家啦。”楚剑功在一旁解释说,“比如,英国,现在在修铁路,在造工厂,就是发展中国家,你,我们用的是进行时态。而那些自以为非常富裕,不造工厂,不修铁路,有大量白银流出的国家,靠着关税保护和贸易壁垒以及文化优越感苟延残喘的国家,我们称为已发展国家,使用完成时态。比如……”楚剑功一时想不到用什么例子。

“比如清国,”麻恭少校恶意的嘲讽道:“白银流出国,没有现代的工业,关税保护,贸易壁垒,文化上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原教旨,混吃等死。天朝上国,无所不有,果然是‘已发展’国家”

“太对了。我们把这一段话用作条约的开篇语怎么样?然后第一款是双方的平等外交地位。”

“很好,如果你们不觉得尴尬的话。”麻恭少校还是那种嘲讽的态度。

于是,条约草案的开篇就是:

“世界正日益分裂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两个阵营。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控制资源和市场的旧有秩序的不满日益加深。中英双方决定改变这种旧有秩序,而建立基于所有国家一律平等的基础之上,有利于资源自由流动和自由贸易的新秩序。”

这是一句影响深远的话,直接影响到了七十年后的世界大战。

这是一次卓有成效的会谈,确认了双方的平等地位。下面,就要坦率的交换意见了。

“我们不割地,也不赔款。”李颖修直截了当的说。

麻恭急切的想说什么,李颖修挥挥手拦住他,板起面孔说道:“亲爱的麻恭少校,您可以把我们的态度带回去,你可以着我的眼睛,我的表情。我对您发表如下口头声明。”

“英国和中国之间是平等的。这种平等关系不会因为战争或者和平关系而改变。对于商业纠纷,我们可以采用商业的方法解决。两国不应当采用政治或者军事的方法干涉商业事务。刑事问题可以另案讨论。”

麻恭非常愤怒,他大吼着:“如果你们不接受十项条件,我们就重新开战。”

“您得到重新开战的授权了吗?少校先生。您还是将我们达成的条约第一款带回去汇报吧,双方的平等关系,是下一步讨论的前提。”

麻恭恶狠狠地盯着李颖修。

“明天,还是十点,我在这里等着您。”李颖修语气平缓的说道。

6月日英国议会的清国律师

等麻恭少校一行人离去之后,楚剑功命令乐楚名收拾桌子,一边问李颖修:“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英国人会不会恼羞成怒?”

“你怕么?”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是觉得历史上……”楚剑功突然了一眼左右,便打住话头:“回去详谈。”

第二天早上十点,双方的人都准时到了。落座以后,麻恭少校先开场了:

“我向不列颠的全权代表璞鼎查爵士汇报了昨天会谈的成果,有点小问题?”

“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提出来。”

“名称,你们的名称。我们注意到,你们使用‘中国’这个称呼,而没有使用清国。当然,在英语中他们是一样的,但我们认为汉语文本还是应该规范一些。你们确定没有搞错吗?”

楚剑功和李颖修还真没注意这个问题,用清国称呼清朝,用中国指代自身,完全是一种习惯,自然而然。

“麻恭少校,您等我们商量一下好吗?”

“可以!请便。”

楚剑功和李颖修来到一间僻静的禅房里,楚剑功问:“叫清国还是叫中国?”

“我刚才考虑了一下,这样吧,以后我们决定承认的条款,使用中国,而准备翻脸不认账的条款,使用清国。”

“这样当然好,但英国方面会出来的。”

“我自有办法。”

两人商量妥当,折返回去,李颖修说:“我们决定将清国和中国混合使用,普遍义务使用中国,政府义务使用清国。请贵方尊重我们的行文习惯。”

麻恭少校笑了笑:“反正有英文文本,我们是无所谓的,你们方便就好。”

这时,麻恭少校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先生们,现在我们可以谈判下一个问题了么。”

“好的,我认为,我们可以先解决容易的问题。从贵方罗列的十项条件,我们讨论商欠问题好吗?包括本金和利息。”

“同意。”

“商业纠纷,其实可以让商人们自己解决。但既然贵方在谈判条件中列出了,我们可以表明态度,商欠,原则上一律付清。我是广东通商洋务善后使,我很清楚双方的商款欠额。”

“那贵方的商欠总额是多少?”

“英国方面的商人列出多少?”

“一百万英镑,如果计入利息,和我方封锁造成的损失,你们一共要支付大约一百二十万英镑。”

“这不可能,总商欠50万英镑出头,即使因为推迟付款而给予利息,也不会超过六十万英镑。”

“那就六十万英镑吧,这是您自己认可的数字。”

靠,被这小子算计了,李颖修不由得有些懊恼,他决定在其他方面补回来:“不过,我们用西班牙银元支付。”每个西班牙银元大约相当于官银七钱二分,但在清国国内的流通中,往往将二分省略掉。加上西班牙银元铸造上的问题,大约合官银六钱八分的样子。60万英镑,大约200万两官银。用西班牙银元支付,大概能省下十五万元。

麻恭少校占了一点上风,汇率上就不再计较。

既然开始谈钱,双方的话题自然就引到了鸦片的问题上面。

“我国外相给全权代表璞鼎查爵士的训令是:按照一八三九年价格被勒索的鸦片的全部赔偿。共计超过六百万元。”

“外相的训令?”李颖修问道:“是前外相巴麦尊勋爵,还是现任外相阿伯丁爵士?”

“先生,您知道得还真多。这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了。在另一个时空。巴麦尊和阿伯丁对待鸦片贸易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巴麦尊视为一种贸易,而阿伯丁视作犯罪。因此,在对待鸦片的赔偿问题上,两者的态度也不一样。巴麦尊是一定要得到赔偿,而阿伯丁则是前任弄来的钱,不要白不要。

在另一个时空,无数有良心的历史学家们,不断引用这样的差别,来说明英国发动的是贸易战争,而不是鸦片战争。所以李颖修对此记忆深刻。

4年,英国墨尔本公爵倒台,皮尔爵士接任,新任外相阿伯丁是著名的反鸦片派。在他还是反对党的时候,当巴麦尊同学在国会作证“鸦片是自由贸易,因为不列颠本国法律也不禁止。”的时候,阿伯丁大声问:“鸦片贸易符合清国的法律吗?”于是被嘲讽为“清国律师”。

现在,李颖修就直接引用了阿伯丁的名言:“鸦片贸易符合清国法律吗?”

“阁下,司法权问题我们尚未讨论。”

“我不是问司法权,我是在重复贵国现任外相的名言。”

麻恭少校急切的想说什么,李颖修抢住话头:“我们先把这点争执放下,我还有疑问,六百万元的鸦片赔偿是怎么确定的?我要求贵方出示具体计算目录。”

目录?不会有目录的。阿伯丁的指示非常清楚,“决不能留下不列颠官方对于违禁品交易的给予正式支持的任何嫌疑。”这份指示,在《中华帝国外交史》中被引用,然后不断的被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拿出来赞叹。有的称赞英国政府“严谨”,有的则是说明“法律的证据意识”,当然更多的则是说明“不是鸦片战争,而是贸易战争”。

李颖修着麻恭少校被难住的表情,心里默默的想:“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还是有点用处的。”

“少校,”楚剑功在一旁插话了,“也许,鸦片问题,您需要国内进一步的指示。这样吧,我们暂且这样做结论,对于鸦片,在不列颠方面提供详细文件之前,不予讨论。我们可以为此专门签订一项附属备忘录。这样,等贵国有了确定的解释,我们再来谈判。”

“附属备忘录同样需要璞鼎查爵士的批准,我没有这个权力。”

“我们深表理解,我们今天专门起草附属备忘录草案,然后,您带回去,交给爵士考虑,可以吗?”

麻恭少校再无异议。

“麻恭少校,您来起草吧,您的英文比我们好。”

麻恭少校也不谦让,正准备动笔,突然想到:“如果写了备忘录,那不久不就等于留下官方支持的证据了吗?”

楚剑功出了麻恭少校的犹豫,于是说道:“您就写《关于某些地位未定商品赔偿问题的谅解备忘录》吧。”

“某种地位未定的商品,很好,我喜欢。”麻恭少校说。

楚剑功和李颖修回到江宁城门,在城中值守的陆达正等在那儿,他见楚剑功他们,便喊道:“钧座,军师,林大人,伊里布大人,还有两江的牛制台今天到了,都在两江总督署等着你们回来呢。”

楚剑功和李颖修对视一眼,骑着马就往两江总督署去。到了衙门口,跳下马来,楚剑功冲在前面,不待通报,一下子就进到大堂里面。

他见到包括德珠布在内的几位大人,便要行礼,林则徐一挥手,“剑功,不必多礼。”

伊里布也在边上说:“楚道台,你我老相识了,浙东大捷,老朽还欠你的人情,就不必行礼了。”

伊里布是前任两江总督,算是现任总督牛鉴的前辈,他既然这么说了,牛鉴也道:“楚道台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正说话间,李颖修和陆达也进来了,又是一番客气。

等众人坐定,林则徐问道:“剑功,谈得怎样,德珠布将军说,英夷气焰甚是嚣张。”

“是啊是啊,听说,要把那英吉利的淫妇和我大清皇帝并列。”

“英吉利的淫妇?”楚剑功一愣,才回过味来,他让人找出昨天写好存底的部分:“中国与不列颠地位平等。大清国皇帝与联合王国女王地位平等。”

“大人,那英吉利广有四海,国家强大”李颖修解释到,“若论统治的地域和人口,不列颠实在超过我大清,天竺上国,不过英吉利下的一个属国。若说地位并列,大人不如以宋辽并立的局面来比拟。”

“若说英吉利国力强大,与我大清对等也就罢了。可是他们,居然女主临朝,母鸡司晨,这成何体统?”

“大人,当年唐高宗死后,武后临朝,天下诸国可没否认我中华的地位啊。”

“那是因为大唐正统,君临万国。”

“大人,请恕我直言,南周篡唐,可算不得正统。但诸国还是认了,为何?我中华兵强马壮尔。今日英吉利坚船利炮,道理也是一样的。”

“好了好了,”林则徐说道,“且不说这些虚文,英吉利提出了十项条件,极为苛刻,不知你们谈得怎样?”

“今日谈定了两项,商欠和鸦片赔款。”

“商欠照付,自是应当,但鸦片岂能赔偿?”林则徐有些不悦。

“鸦片不赔,英吉利国内,对鸦片问题也是争论不休,所以,我们和英夷都同意,将此问题搁置。”

“搁置,妙啊。”牛鉴在一旁说着,“我实诚人,说句实诚话,官场妙诀,便是一个拖字,有些难事,拖一拖,说不定就不用管了。想不到洋人也会这一套。”

楚剑功无语,这时候,牛鉴又说:“不如我们干脆拖下去。十项条件,全都给他拖没了。”

楚剑功只好说:“制台,英夷只怕不好糊弄。如果拖能解决问题,那这仗就打不起来了。”

林则徐不想再废话了,便问道:“明天谈什么?”

“我想,应该是军费吧。”

“军费?”

啪!林则徐把桌子一拍,“英夷真是无耻,军费自然是自家承担,我大清,破罗刹,征缅甸,抚安南,平廓尔克,都是自己掏钱,还给对方赏赐,何尝要对方出过钱?”

“对啊,对啊,英夷的军费找我们要,那我们的军费谁出?此次三路大军进剿,光朝廷拨款,已经用了整整一千万两。前次浙东之战,便花光了浙江府库。”

“对啊,广东方面,前后修缮炮台,建弹药厂,练兵,我前后开出去接近五百万两的单子。我们找谁要钱去?”林则徐也说道。

“就是啊,十万大军,十万团练,围在江宁边上吃,我这江宁府库也要见底罗。”德珠布也在叫苦。

“所以完全没有道理嘛。”牛鉴说道,“我说啊,楚道台,李道台,你们明天就对英夷说,我们可以付他们的军费,但我们的军费,就算两千万两吧,要英夷付,这公平合理吧。”

“那英夷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那就……谈不成会怎么样?”

“会打,重新开打,继续打。”

“几位大人,”楚剑功蹭的一下站起来表决心,“打我是不怕,三万英夷,我朱雀军四千当之,大不了丢了南京,我们退守淮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跟他耗,我不信英夷耗得过咱们。”

“剑功,你真有把握吗?那我们干脆别谈了,打吧。”

“诶,使不得。”牛鉴赶紧拦住,“朱雀军退守淮上没关系,可江宁丢了,我和德大人就只有殉国了。”

“打不起了。”伊里布说道,“少幕兄的气节令人敬佩,可天下财富,首在两江,两江打烂了,今年的钱粮就少了三分之一。你我都是一品顶戴,对朝廷的收支应该有数,去年年入四千万,用得左支右绌,今年本来打仗就花了两千万两,剩下的钱,你总要让朝廷过日子吧。何况镇江丢了,漕运也断了。”

“哎,我何尝不知道朝廷的艰难。黄河河工,还有四百万两的亏空没填。我是不甘心呐。”

楚剑功到林则徐的样子,心下不忍,于是说道:“列位大人,也未必没有转机,英夷并非无懈可击。”

“剑功有什么妙策?”

李颖修生怕他把阿富汗的事情说出来,赶紧拦住话头:“我和剑功,肝脑涂地,一定争取最好的结果。”

伊里布有些不死心,说道:“剑功,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

楚剑功也冷静了下来,说道:“没有,我是说,也许英夷没有那么贪婪。”

6月9日慨恩施

第三个关于钱的问题——军费赔偿,将在今天解决。

两百四十万英镑,约八百万两白银或者一千二百万西班牙鹰洋,这是英国方面提出的价码。

“军费我们绝不赔偿。”楚剑功斩钉截铁的告诉麻恭少校。

“什么?”麻恭同学以为自己听错了。

“军费应该自己负担,”李颖修声明说,“我们认为,军费应该自行负担。这是我们谈判的原则。”

麻恭少校涨红了脸,手握成拳头,在桌子上按了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先生们,我想你们没有弄明白,如果不赔偿军费,那么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达成的协议中,不列颠还没有得到任何利益。在鸦片赔偿的问题上,我已经妥协过一次,而关于军费,我不再妥协。绝不。”

“麻恭少校,稍安勿躁。我们会照顾不列颠的利益。但不列颠的利益是什么,您弄清出来了么?或者说,就您目前的地位,您真的理解了不列颠的需要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要侮辱我吗?您在否定我谈判执行人的权限吗?”

“不不,麻恭少校,两年前,在海德公园,维持秩序的四百骑兵中,有你吗?”

“我不在,我是皇家海军,而海军是不干涉国内政治的。海德公园的那些是陆军。所以威灵顿公爵才那么容易的调动他们进入伦敦市区。”

“麻恭少校,您清楚9年发生市民骚乱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麻恭少校突然反应过来,“说这些干什么?赔款、赔款。”

“麻恭少校,这和赔款时紧密关联的,因为这些都是7年以来的经济大萧条的后果。7年以来的经济危机,导致了9年伦敦的市民骚乱,而同样的原因导致了不列颠方面急于打开清国市场,为过剩的产品寻找销路。但简单的赔款并不能解决英国的相对过剩,这已经被历史所证明。”李颖修说到这里,突然发觉自己说漏嘴了,赶紧顿住。

“胡扯,胡扯。我告诉你们,很简单,如果你们不赔偿军费,我们就进攻江宁,到时候,你们只有赔得更多。”

“麻恭少校,请您冷静,您为什么不向璞鼎查爵士回报呢?也许,璞鼎查爵士会得远一些。”

“爵士给我的指令非常清楚,不给钱,就开炮。”

“少校阁下,您回去向璞鼎查爵士汇报吧。现在时间还早。如果到下午一点钟,你们还没有进攻江宁的话,我们两点钟再重新坐到这里,好吗?”

“你们会后悔的。”麻恭站起来,愤愤的转身走。

“少校,虽然您很愤怒,但还是请您把我们的照会带给爵士。一、我们绝不赔偿军费,二、我们有一个缓解不列颠本土的大萧条的一揽子计划。”

麻恭少校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有把握么?”楚剑功问。

“不知道。要璞鼎查对自己的军事信心。他如果认为,能在短期内搞定江宁,说不定会冒险。如果他怕被拖住,就有可能静下心来,听听我们的建议。”

“即使他进攻江宁,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想我能拖死他。”

“你能拖,大清国可拖不起了。”

这时候,静海寺的和尚们送上来斋饭,楚剑功让乐楚名等人吃饭,自己和李颖修到禅房里继续商量。

李颖修换了个话题:“你说,如果璞鼎查接受了我们的计划,历史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7年到4年的经济危机,可是影响深远呐。”

7年到4年的经济危机,是一次标准的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

6年,英国铁路建设投机过度,建设成本大幅上升,收益转为亏损;英格兰银行控制黄金外流,美国信贷紧缩,英国对美出口7年比6年下降了三分之二。于是英国陷入了第八次危机。

棉纺织业仍然首当其冲,呢绒业、亚麻和丝纺织工业都陷入困境,冶金工业、造船业、煤炭业大规模裁员、减薪。农业连续两年歉收,小麦价格在9年比6年上涨了4%,使国内的工业品需求进一步萎缩。

这是一次影响深远的危机,在这次经济危机中,一个叫卡尔-马克思的人将自己的研究兴趣从哲学转移到了社会和经济领域,并以这次危机为蓝本,提出了“相对过剩”的概念,为自己的理论体系打下了第一块基石。

而欧门-恩格斯纺织业联合卡特尔等英国纺织业的霸主,在一位年轻的执行人带领下,坚定的做空北美的纺织业,沉重打击了美国北方新兴的资本主义实力,离间了北美工商业资本家和南方种植园主的关系,为二十年后的美国分裂推波助澜。这位名叫费里德李希-恩格斯的年轻执行人也为自己赢得了“棉纱大王”的称号。

当然,经济危机最深远影响莫过于,欧洲的大量小地主、作坊主、行会工人纷纷破产,加入了无产阶级的行列,直接促成了4年国际工人协会的成立,和《**宣言》的诞生。

到了下午一点钟的时候,英军没有进攻。

接近两点钟的时候,麻恭少校返回到静海寺,他说:“璞鼎查爵士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听听你们的所谓一揽子计划。”

“其实这个计划很简单,我们将向英国方面实行政府采购,总金额大约一千五百万两白银,比你们所索要的军费赔款要高出一倍。”

“政府采购?这是什么?”

“政府采购是一种拉动经济的手段,让金钱流入到英国企业主的账户里,比存在财政部里更能促进经济的恢复。”

“你们拿出一千六百万两白银,大约五百万英镑,真是慷慨啊。”

“是的,这很像一种慷慨的施恩,所以在汉语中又被称作慨恩施主义。”

“我不明白。”

“简单的说,我们拿白银购物,这样工厂主就有了利润,英国财政部也就可以收到税收。工厂主也会扩大再生产,招募更多的工人,而工人们有了薪水,就会购买纺织品和食物,这样,英国国内的市场就恢复了,工厂主就可以继续获取利润,扩大再生产,购买原料和机械,上游厂商和他们的工人也会受益,生产就进一步扩大,而财政部也会得到更多的税收。”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如果你们直接赔偿军费,由我们的财政部来实施购买,不是更方便?”

“麻恭少校,英国国内市场的容量是有限的,你们发动战争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扩大市场吗?清国可以采购基本的棉纺织品和食品,比如小麦,清国有四亿人,很容易就消费掉这些,然后,我们在国内出售的盈利可以向英国继续进口。但如果你们自己采购之后,只能堆在仓库里,这样会形成巨大的浪费,也无助于缓解经济危机。”

“我似乎被你说服了,又被你说糊涂了。我无法向璞鼎查爵士转述这些。因为我根本就没听懂。”

“没关系少校,这是我专门为你们抄写的《慨恩施主义》的简略介绍,您可以转交给璞鼎查爵士吗?”

“好的。如果这是您的学术创建的话,您可以写一本专著了。作为个人,我越来越佩服您了。”

“那就叫《就业、利息与货币通论》好了。”李颖修笑道。

6月20日割不割

李颖修回去,向林则徐伊里布等人回报了今天谈判的内容。

“将八百万两的赔款,变成了一千六百万两的购货。李道台,是这样吗?”伊里布问道。

“简单的说,就是这样。”

“英夷奇巧淫技之物,本朝绝不需要,不过买东西总比白白赔给对方银子好。”

“你们有把握吗?英夷会就这么算了?这可是八百万两白白的收入啊。”

“这要英夷重什么了,如果他们希望解决国内市场的问题,就会答应,如果纯粹为了抢钱,就不会答应。”

“什么叫国内市场?”

“唉,”李颖修叹了口气,“大人,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英夷国内现在有问题,他们光从我们这里拿钱,解决不了,但卖货可以解决。”

“我明白了,内政不修,祸起萧墙。是这样吧。”

两回事,李颖修心想。但口头上不想再说什么:“我估计呢,璞鼎查还是能够懂我给他的信。所以赔款这一条,我们算基本逃过去了。”

“一千六百万两白银,拿来买洋玩意,剑功,你们怎么不还还价?”

李颖修了楚剑功一眼,心想:“这当然是参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历史上包括鸦片和军费,赔了一千八百万西班牙鹰洋,这大概是一千二百万两。清廷自己的军费历史上花了两千七百万两,但这个时空用了两千万辆不到,这样算下来,清廷能拿出的极限就是两千万两。我暂时还不想让清廷财政崩溃。所以给出了一千六百万两的数字。”

但这些不能明言,李颖修于是说道:“要人放弃赔款,自然要许下更大的好处。”

“可这一千六百万两怎么筹集啊?”

这时,两江总督牛鉴说话了:“把条约签了,将英夷送出江苏再说。送瘟神哪。”

“如果英夷肯卖大炮,火枪给我们,那还不太亏。”林则徐说道,“只是英夷没有这么傻吧。”

“林大人切勿忧虑,我等来想办法。”楚剑功回答。他倒不担心英国人不卖武器,另一个时空的洋务运动已经做出回答了。

由于避免了赔款,牛鉴非常高兴,便在总督衙门设宴,款待一众人等。众人互相敬酒,只有伊里布推却不饮:“自打英夷入侵以来,我是寝食难安,更是时常头疼,饮了酒怕是难受,就不饮了。”

“大人随便吃些,身体要紧。”

楚剑功偷眼了伊里布,发觉他脸色苍白,两眼无神,一股老态龙钟的模样,心中一动,正想细问,突然有下人进来禀报:“钦差大臣耆英差人送信来。”

“几位慢饮,我去大堂。”牛鉴说道。

过了一会儿,牛鉴回转来,说道:“来了。可算来了。钦差大人明天到江宁。唉,可算是有人担干系了。就算是做汉奸,领头的也不是我。”

林则徐听了不悦,说道:“牛制台,您这是什么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少穆兄,你我是熟人,我也不瞒你。像你一样公忠体国,自然人人敬仰。可我就图个安逸,把事儿凑活圆了,就算。”

“耆英大人明什么时候到啊?”伊里布岔开话头。

“没个准信,就说明儿到。”

“英夷那里,已经约好明天继续谈判了。”

“无妨,楚道台、李道台,你们明天只管去。有我们在这里等钦差便可。”

次日,楚剑功等人还是按时到达静海寺,与麻恭少校面谈。

“清国必须永久而绝对割让临近海岸的一处或者几处岛屿给英国,以便英国作为军事和商务基地。”

麻恭少校提交的照会上,冷冰冰的写着这样一句话,不容商量,不容置疑。

“先生们,我们在赔款问题上已经做出了重大的让步,现在,应该是你们来让步了?”

“我们明白英国的需要,它需要一个自由的贸易港,我们可以满足这一点,但主权上不割地。”

“不不,不列颠要占领一个岛屿,或者几个岛屿,完全控制,收税,驻军,任命总督。”

“主权问题我们绝不让步。”

“那就没法谈了,我要提醒你们,先生们,我们完全可以直接占领,依靠贵国可怜的海军力量,你们根本无法抵抗,没有任何办法。”

“是的,现在,我们无法战胜贵方的舰队,但是,你们也没有办法将大规模的部队长期驻留在亚洲。你们还要不要对整个欧洲保持威慑了?所以,请您尊重谈判吧。”

“先生们,如果我们不就割地问题达成协议,那面,前面所做的关于赔款的妥协,都将作废。你们舍得吗?先生们。”

李颖修有些犹豫,楚剑功轻轻地吸了口气,慢慢的说:“我再次向您重申,主权问题不容谈判。”

“那就只有用大炮来解决了。哦,等等先生,不要问我有没有开战的权限,如果现在谈判破裂,两小时之内,最后通牒就会送到江宁。”

“您真的不考虑中国主权下的自由港吗?”

“我得到的指示中没有这一条。割地,简单明了。”

“我想,您应该冷静冷静,现在您的情绪不适合谈判。”

“谈判破裂了是吗?那好吧,等着收最后通牒吧。”麻恭少校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李颖修突然感到一阵怅然。谈判这么久,所取得的成果就这样毁了吗?

他们带着从人回到江宁,并没有去两江总督府,而是先回了朱雀军的驻地。

在乐楚名等人退下去以后,李颖修开始和楚剑功商量:“其实,把香港割给英国人也没什么,国力强大了,自然可以收回来,我们那个时代,不就是这样么?”

“那还要等一百多年。如果事事拿我们那个时代作参照,那我们在这里有什么用?”

“其实不光我们啊。苏俄革命的时候,也签订过《布列斯特和约》,也曾经兵败华沙。二十年后才算翻盘。”

楚剑功突然大叫:“别说了。我不会让步的,不会。”

李颖修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心虚了,不然何必大吼大叫。”

楚剑功把抓起案几上的茶杯,啪的摔在地上,发泄了心中的戾气,慢慢平静下来。

“是的,我心虚了。我害怕自己没能力把割让的国土收回来,更害怕自己没有强力的接班人。不是每个国家,都像苏联那样可以在几十年内翻盘的。你忘了另一个时空,中国折腾了多久?”

“我觉得我们应该冷静下来,发挥我们习惯的做法,分析。”

“好的,我们开始分析。割地就不用说了,不割地,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麻恭没有装腔作势的话,就重新开战啰。”

“开战,我们朱雀军还有三千多人,湖南、河南绿营还在,江南绿营还有一万人,其他溃兵,减掉已经离开的八旗,抛掉脱队的、阵亡被俘负伤的。西南西北的绿营加起来,大概四五万人,整顿整顿,未必不能一战。”

“起来还不错。”

“我就是想知道,麻恭是真的要开战呢,还是虚张声势。”

“我记得在另一个时空,关于割地,巴麦尊发出过一份‘四号训令’,似乎有妥协的余地。但在这个时空,谁知到这份训令还在不在呢?或者,训令的内容说不定已经变了呢?”

“依我,寄希望于训令,还不如希望阿富汗的局势让璞鼎查不敢久拖。”

“按常理说应该如此,但你没见璞鼎查已经拖了一个月了,他真的着急吗?”

“也许他欲擒故纵呢?”

楚剑功和李颖修也没了头绪。最后,楚剑功说道:“无论如何,做好打的准备。”

两人商量妥定,便去两江总督署汇报。眼近了,见到门前好大一片车驾。楚剑功了仪仗,便道:“钦差已经到了。”

“钦差耆英?”李颖修不由得自言自语一句,他和楚剑功相视一笑。

这位耆英大人,在另一个时空也是个喜剧人物。他在鸦片战争结束后的酒宴上,和璞鼎查眉来眼去,曾经用手抛食物,让璞鼎查用口接,后来在两广总督任上,还和璞鼎查情意绵绵的书信往来。连后世读到这些信的历史学家们,无论有学术基础的和还是良心的,都觉得这些信像情书。

但56年英军进攻广州之后,缴获了大量的清政府档案,发现了大量耆英辱骂洋人的文件。后来在北京的谈判中,英国人又把这些文件给耆英自己……

尽管知道耆英在另一个时空的喜剧成就,楚剑功和李颖修还不得不进门去拜见钦差大人。

大家客套了一番之后,钦差大人耆英问道:“李道台,楚道台,前些日子谈判的情形,本督都听其他几位大人讲了。免掉了鸦片和军费赔款,皇上一定龙心大悦。不知道今日可有什么好消息。”

“回大人,英夷一定要割地,我等已经拒绝了。”

“拒绝了,那英夷如何反应?”

“英夷威胁说要开战。”

啊!大堂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两江总督牛鉴马上说道:“还要打?这可如何是好?这江苏,膏腴之地,自然不能割让。但我听说,英夷只是想要个地方堆货。像澳门那种小岛,给他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牛制台此言差矣。本朝国土,断不可弃。”

“要打,那里去找军饷?”

“如果朝廷肯赏功,一时之间没有军饷也行,至少朱雀军能撑。”楚剑功道。

“还有十万大军呢?我前日奏报,虽然在镇江小挫,但实力犹存,八旗已经北返。西南西北绿营还能战否?东南绿营呢?”耆英问道。

牛鉴苦笑:“老兄,哪里还有绿营,除了朱雀军以外,其他各部,俱已破胆。”

这时候,下人进来报告,英夷放了个俘虏回来。

“快把人叫进来,有什么转机。”

那俘虏进来,给诸位大人磕了头,正在说些“小人该死”之类的话,耆英打断他,问道:“行了行了行了,英夷叫你回来做什么?”

“回大人,英夷要小人带句话。”

“说!”

“三日不割地,即行开炮。”

“啊,这是什么意思。”

楚剑功回道:“大人,这叫最后通牒,去年在浙东,伊里布中堂也收过一份。”

“那怎么办?”

“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能和,便只有打。”

耆英求助似地望了望林则徐,林则徐道:“既然剑功这么说了,那就只有打了。”

“四万多溃兵已经收拢,请杨军门速速整顿。”楚剑功提醒说。

“也罢,来呀,拿我的帖子,去请杨侯爷。”

杨芳自打奕经带领八旗北返,把西北绿营的烂摊子留给他之后,已经完全没了兴致,整日流连于烟花酒坊。

“大人,下官这就告辞,回营点查朱雀军。”

“好的,你去吧。”

“下官也告辞了,”李颖修说,“下官要给璞鼎查写一封信,能不能挽回。”

两人出了大门,楚剑功问道:“真的要打么?”

李颖修低头想事,默默不语。

回到朱雀军驻地,李颖修着营中的士兵们,问道:“这次可能溃兵肯定靠不住。只有朱雀军单独对敌了。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家底,就要耗光了么?”

“难道怕耗光实力,就妥协不成。”

李颖修四周无人,便低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保存实力,以图将来嘛。”

“为了三千军队,就割地,那以后呢?英国人,或者其他国家的人,再行胁迫,还要不要割?假如日后你我控制了一省,为了保存实力,是不是还要继续签些不平等条约。以图将来嘛。”

“你别急嘛。我也是和你商量。你要打到底,行,我支持。”

楚剑功一下午都不痛快。晚上,吹过了熄灯号,便睡下了,连查哨都没去。

睡到半夜,突然被吵醒了,远远地传来人的呼喊声,还有枪声,他赶紧穿衣,出门一,远远地还有火光。

朱雀军营地里倒是还镇定,有不少士兵已经起来了,陆达、杰肯斯凯、肯尼夫莱特,张兴培等人都到了。

“陆达,你去整队。乐楚名,怎么回事?”

乐楚名也不知道。

这时候,今晚在外围执哨的陈日天回来了:“钧座,不好了,溃兵炸营了,溃兵洗城了。”

6月2日炸营

所谓炸营,又称为营啸,指大军在极度压抑的状态下,因为某种缘故,全军纪律崩溃,集体发狂,狂啸,互相砍杀纵火等一系列混乱的情况。越是军马聚集之处,越容易发生炸营。

第二次镇江之战后,奕经北返带走了关外八旗,除去阵亡、被俘和失散的,大约还有四万多溃兵被收拢集结在江宁城里。他们士气不振,装备失落,懵懵懂懂,不知上官怎么安排他们。离开驻地已经很久,却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活着回去。

这时候通讯不便,迷信盛行。只要有一营乱起,混乱就迅速扩大,如果主将弹压不力,很快就会发生全军惊乱。现在四万多溃兵,来自西南西北的十几个省,互不统属。而镇江之战中,数个提督阵亡或者失踪,绿营的建制全被打乱,而统管绿营的杨芳也心灰意冷,纵情声色。这些溃兵几乎就处于无人管的状态。他们发生炸营是早晚的事情。

昨天开始,和英夷谈判不利,很快就要重开战火的流言就在江宁城里传开了。清朝的官衙,真是一点秘密都守不住。然后溃兵之间又有谣言,说杨芳是湖南提督,他会带着湖南兵返回驻地,其他的人,便要作为炮灰,和英夷耗死在这江宁城下。

溃兵斗志已丧,哪还敢和英夷对阵,不巧昨晚又发生了湖南兵和四川兵的大斗殴。平日里积攒的矛盾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四万多溃兵散出营地,满江宁城纵火打劫,此谓洗城。

楚剑功也是事后才弄清了炸营额来龙去脉。当时他只是命令朱雀军以连为单位,上街巡逻。遇到小股溃兵就地羁押,遇到大股溃兵则向江宁城西南角挤压。“不听令者可当场击毙。”忙活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日上三杆了,才算消停下来。

中午,两江总督署内,几位大人愁眉相对。

“此次溃兵扰城,定要严惩,以明军纪。”

“这是后话,林大人,我且问你,英夷如何应付?”

“是啊是啊,本来还指望整顿溃兵一同守城,现下……杨军门,你如何交代?”

“老朽有罪,有负朝廷重托,有负几位大人的厚望,我自当其责。”果勇侯杨芳倒是光棍。

“杨军门不必自责,眼下还是找到对策最为要紧。”

“昨晚多亏朱雀军弹压得力。不如我们让楚剑功和李颖修也来一起合计合计?”

“他们品级低,正在照壁外侯着呢。”

“快请!”

楚剑功和李颖修进来之后,楚剑功先汇报了弹压的情况。几位大人称赞了他几句处置得力。

林则徐突然想到一事,楚剑功派兵平乱之时,并没有向两江总督请示。未得令而纵兵省城,可是大罪。他偷眼了牛鉴、耆英、伊里布、德珠布几位大员,他们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样子,也就乐得不提了。

“楚道台,你说过要整顿溃兵,协助守城。现在你,还行得通吗?”牛鉴带着诚恳的语气,不耻下问。

“溃兵不可用,我对溃兵的士气,是高估了。”

“那靠三千朱雀军,守得住江宁吗?”

楚剑功沉默半响,才说道:“回诸位大人,守不住。”

“那怎么办?”德珠布一下子就慌了。他自己本来也是关外八旗出身,可在这江南烟花水暖之地呆久了,似乎性子也变得软弱起来。

“难道真的要割地?”钦察大臣耆英说道。

“万万不可,我等必成大清的罪人,受万人唾骂。”

“少穆兄切勿着急,我们可以从长计议。”耆英沉吟了一番,说道,“割地是万万不可的,但我们可以将一处岛屿给英夷堆货,就像前明将澳门赏赐给佛朗机人一样。”

这么一说,诸位大员的心思就活动了,李颖修却说道:“不妥,不妥。澳门并未签有条约,而这一次是要签约画押的,白纸黑字,可不好糊弄过去。”

“诶,李道台,文字上的事情,自然是你这个洋务通商善后使来处置,你要仔细斟酌,万万不可有辱国体。”

“我……,你都决定出去卖了,倒要我不可有辱国体。”李颖修愤愤的想。

楚剑功正要说话,这时,又有兵丁来报:“英夷放回个战俘,又送了封信来。”

“快,快叫进来。”

信是麻恭少校写来的,信的内容的如下:

尊敬的先生们,昨天晚上,江宁城是否发生了巨大的混乱呢?在这样的军心士气下,你们继续作战的信心从何而来呢?……如果你们在明天中午以前,不接受我们对土地的要就,即行开炮。

最后通牒。这是最后通牒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丢了江宁,我们谁担得起啊?”

“大人,恕我直言,莫非不是江宁,而是别的土地,便可以割让了?”

“大胆楚剑功,本官还没有治你纵兵扰城之罪。”

这时,伊里布在一旁打圆场:“制台,不可横生枝节。”

李颖修也为楚剑功叉开话题:“制台,几万溃兵,困在江宁城内,终究是个祸患。”

“那该怎么办?不如请杨军门将溃兵带回湖南。”

“溃兵建制已散,老朽威信已失,回湖南千里迢迢,只怕老朽控制不住,力有未逮,万一半路作乱,后果不堪设想。”杨芳推托起来。

听到“威信已失”,极为大员都楚剑功。楚剑功也不多想:“那就以朱雀军一部,将这些溃兵押回广东,等战事停歇,再作计较。”

林则徐听到这话,大叫:“不可,万万不可,意图吞并别部,朝廷大忌。剑功你……”

耆英拦住话头:“少穆兄,何必着急,从权嘛。我们几人,都是相信楚道台绝无此心,谁也不会上书弹劾此事。楚道台还是少穆兄您的爱徒,你还信不过他?”

这话端的是阴险,如果将来楚剑功造反了,定然会牵连到林则徐。

“我不是信不过他,我是信不过你们。”林则徐心里想。

楚剑功说道:“先把眼前难关度过再说,我现在就抽调骨干,整顿溃兵,尽快带他们回广东。”

“谁人领队?”

“朱雀军的副统领,陆达。”

林则徐叹了口气,“也好,还望几位大人记得近日堂上的情形,他日若有小人诬陷我这学生,几位大人一定要施以援手”

“好说好说,沿途粮饷怎么解决?”

“走赣江。江西未经兵火,沿途供应,想来问题不大。”

“楚道台你先去忙,等溃兵整顿完了,我们再说割地之事。”

楚剑功转身离去,李颖修也告退,跟了出来。

“怎么整顿溃兵?”

“把一连拆了,二连作为军法队,翟晓琳和陈日天作为陆达的副手,押送这几万溃兵去广东。”

“然后呢?消化掉?”

“嗯,对了,昨天弹压溃兵,发现了两个俄国人,很有意思,我把他们留下来了,你有空和他们见见。”

“现在安置在哪里?”

“和那个被俘的热那亚板甲大白兔放在一起。”

“好的,我有空见见。最后通牒的事情你怎么处理?”

“不割地,如果今天为了保全我们手上三千朱雀军就妥协,以后还要不要妥协。卖国贼不是一天养成的,而总是一步一步开始退让,最终铸成大错。有时候,真是身不由己。”

“其实局势也没那么险恶了。最后通牒居然是以麻恭的名义发来的。”

“希望是虚张声势。”

“万一真的条约签了。割地,你怎么办?”

“你是说……”

李颖修突然恶意的笑了起来:“要不要通电全国,比如‘楚剑功不降,朱雀军不降,中华不降’?”

“什么通电?现在还没电报呢。我想好了,就算是清政府认了,我也不认,到时候,你我假意分道扬镳,你回广东,以待时机。我……”楚剑功突然有些犹豫。

“你怎样?”

楚剑功踌躇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我带着核心部队,去江西,上井冈山。”

“最坏打算就是这样,我虚以委蛇,你上山,我就不信耗不死英国佬。”

就在这个时候,璞鼎查却向麻贡少校出示着一份文件。

“如果清国政府不愿意割让岛屿,而允许英国臣民在大陆设立商馆,并为贸易的进行做出友好的,永久性的安排,那么英国也不强要一处岛屿割让,而在通商口岸获得更为优厚的特许权作为补偿。在通商口岸的特许权应该包括:

在五个通商口岸上,英国臣民得以建筑房屋,住房及商馆,得自由同任何人贸易,一切垄断制度应该立即取消,英国人得以自行管理他们自己的事务,而不受掮客,经理人,代理人,翻译,通事,或者买办强加于他们的拘束,也应有选择他们仆役的自由。

应该有一个公平的税则,所有口岸统一施行,公平应该符合英国人的惯例。

……”

一共两页纸,列出了七项条件,作为清国不割让香港而付出的代价。这就是前任外相巴麦尊给出的四号训令。和另一个时空一样,割地只是一种讨价还价的手段。

注:四号训令的内容可在《天朝的崩溃》和《中华帝国外交史》中查到

“先生们,现在是我们向清国的那些官僚们提出这项训令的时候了。”英国全权代表璞鼎查表示。

“他们一定被我们的军舰吓坏了,一定已经准备屈服了。如果我们突然做出一点小小的让步,一定让他们欣喜若狂。从而轻而易举的就答应了我们的条件。”

“阁下,”麻恭少校有些担忧的说,“和我谈判的那两个官僚,楚剑功和李颖修,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应付,他们似乎和其他的清国官僚不太一样。”

“年轻人,”璞鼎查说道,“也许那两个人不像其他的清国人那样对外界毫无所知,但是,清国和不列颠的差距是时代性的。中世纪的组织结构面对工业社会的军事组织,没有任何胜算,任何言辞上的小花招都扭转不了这种差距。”

“但是,阁下,第十一龙骑兵团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据说,他们面对的指挥官就是楚剑功。”

“璞鼎查爵士,我们要重视这条情报。”陆军司令郭富提醒到道,“我们去年在浙江不也是遇到了一只9世纪的清**队么?”

“我会注意的,阁下。”璞鼎查说道:“但一两支燧发枪军队,根本不会改变清国处于中世纪的大局。先生们,相信我,清国必将匍匐在女王的裙下。”

璞鼎查的信很快就送到了江宁两江总督府。信在诸位大人手中流转了一番之后,两江总督牛鉴最先开腔:“真是皇上洪恩,英夷居然不要割地了。谢天谢地,这汉奸咱们们谁也不用做了。诸位大人,没有什么异议吧。”

“好啊,好啊,江宁的百姓,不用再受兵火之灾,耆英大人,牛制台,真是造福黎民。我,咱们赶快答应了,省得英夷反悔。”

“几位大人,英夷素来狡诈,这不要割地,却提出如许替代条件,莫非有什么阴谋。这里面的条款,请恕林某愚钝,实在是不明白。”

“少穆兄,有什么不明白的,夷羊犬性,要摸顺毛。他们这些条条款款,什么通商口岸,什么租赁房屋,什么领事裁判权……无非是夷狄在讨要恩宠,答应下来,抚慰一番,给些回赐,也就是了。”耆英倒是信心满满。

“列位大人,”伊里布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他颤巍巍的说:“我们就不要节外生枝了,赶紧答应了英夷的条件,送瘟神吧。”

“那就把李颖修叫来,让他再和英夷交涉去。”

“把他们叫来问问也好。”林则徐心下考虑。

楚剑功和李颖修很快就来了,两人把信展开一读,对视了一眼,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四号训令果然是存在的。

在另一个时空,由于钦差大臣耆英被英国人的坚船利炮吓破了胆,而居间传话的伊里布的家人——张喜又没有外交素质,所以,当英方第一次拿出包括割让香港在内的条约草案之后,耆英就草草签了字,这就是那个时空的《中英南京条约》。巴麦尊的四号训令根本没有机会拿出来(只有通商口岸一项被提前列入)。然而,祸不单行。清国签了条约,却不知道如何执行,便向友好的璞鼎查先生请教,璞鼎查同志打蛇随棍上,便又签订了《中英虎门条约》,英方获得了控制海关税率,领事裁判权,片面最惠国待遇,军舰驻泊权等多项四号训令中列出的与“割让香港”互为替代的条款。简而言之,在那个时空,英国人通过一次战争胜利,获得了香港和四号训令两项战利品。

在这个时空,英国人仍旧使出了以“割让岛屿”漫天要价,以四号训令为底价的谈判手法,由于江宁的军事形势并不像另一个时空那么恶劣,同时阿富汗的战事变化加快,加上楚剑功和李颖修的坚持,终于熬过了“割让岛屿”这一关,而等到了四号训令的到来。

“诸位大人,”楚剑功兴奋起来,“既然英夷已经有了退让的表示,我们就以这份书信为基础,和英夷重开谈判。”

“还要谈判?”耆英吓了一跳,“不要横生枝节了吧。若是惹翻了英夷,再打起来,那该如何是好?以本钦差来,区区关税小利,就赐给英夷吧。”

“大人,这里面的每一项,都有莫大杀机。如果轻易答应,英夷将长驱直入,人人都要变发易服,都要信洋教,不能尊孔,祭祖,春节也不能过。”李颖修心想,我也别跟你废话解释了,解释了你也不懂。直接吓唬吓唬你吧。

“这样啊,李道台,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怎么会危言耸听呢?大人,比如说,这领事裁判权一项,就是要以英夷的法律,来制我大清。人人都要和英夷一般穿戴,要戴假发,扑粉。”

“我大清初入中原,变发易服,可是闹出……”牛鉴想到此处,不禁不由自主的伸手摸自己的头,却摸到了自己的顶子。

伊里布也说道:“康熙年间,便因为洋教不准尊孔祭祖,而驱逐了洋人传教士。这英吉利人和那洋传教士是一伙的吗?”

“大人果然博闻强记。他们正是一伙的。”李颖修心想,谅你们也弄不清楚教廷、圣公教、正教等等西方教会的区别。

“如果我们就是不听他的,如何?”林则徐问。

“大人,且这里,军舰驻泊权,你若不从,他便开炮打你。”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到火候差不多了,楚剑功说道:“几位大人,不如还是让我二人和英夷谈判吧。”

“也好,也好。”耆英说道。他突然又想到一事,问:“楚道台,哪些溃兵整顿得如何了?”

“回钦差大人,溃兵建制已乱,留在江宁实在是祸患,而且江苏打了这么久的仗,粮饷已成问题。我也只是暂时将他们收拢,派了00人,不久就将他们押往广东。广东备战已久,几万兵士的粮草还应付得来。等大战打完,再请朝廷和诸位大人裁断。”

“那领溃兵去广东的是何人啊?”

“回大人,是我在朱雀军的副手,陆达。他是京营出身,天子钦点的榜眼。”

“是陆达啊。”耆英想了想,说道:“出发前,让陆都司前来见一见本钦差。”

楚剑功应了。耆英又了一眼林则徐,说道:“剑功是林大人的门生,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已经是第二次讲这句话了,楚剑功明白他的用意,如果溃兵半路哗变,或者楚剑功做出什么叛逆之事,便都是林则徐的责任。

楚剑功唯唯诺诺,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和李颖修退了出来。两人分工,李颖修去准备明日重开谈判,关于通商口岸,关税等等的起始草案,而楚剑功便直奔溃兵聚集的江宁西南角而来。

远远的,楚剑功便见朱雀军的一队士兵,正好一个班,在外围站岗,将闲杂人等和溃兵们隔开,楚剑功策马前去,带队的那个目长走上前来,向楚剑功敬礼:“第二连目长齐鄂,奉命在此值守。”

楚剑功点点头,正准备进去,齐鄂说道:“报告均座,陆达副座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骑马直冲营内。”

楚剑功闻言准备下马,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齐鄂,我也要下马么?”

齐鄂一愣,说道:“陆副座下的命令,均座自然例外。”

楚剑功一笑:“这样做,也对,也不对。我告诉你,我不是例外,只是指挥体系上,我不受陆达的命令。嗯,条令还要加强学习。”

说完,楚剑功骑着马,缓缓的进到溃兵集结的大营里去。

溃兵几万人,都窝在这一处,所谓人上一万,无边无际。到处是乌兰乌兰的号衣,一眼望不到头。有些溃兵随地坐着赌钱,有些把衣服蒙在头上大睡。器械仪仗之类满地乱丢着,但却不见乱丢的兵器。

楚剑功也不和人答话,有朱雀军的士兵向他敬礼,他也只是挥挥手,让人继续工作。转了小半圈,终于见陆达和翟晓琳、陈日天站在一起,商量什么事情。他们见楚剑功,便急急跑过来敬礼。

楚剑功从马上跳下来,也不废话,劈头便问:“怎么样了。”

“报告均座,一连已经打散,每个士兵都带了一个排,还是摊不过来,性好有二连在这里弹压着,没出什么乱子。”

“这些溃兵中,总有能用的人吧?”

“是,我已经有了大致的名单,正准备呈报给均座处置。”

“好!”楚剑功从心里赞叹一声,脸上不懂声色,“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和这些人一对一谈话。”

陆达听罢,便带着楚剑功往一处军帐里走,楚剑功随口问道:“怎么器械仪仗都乱丢着?”

“均座,这几万人,自然要编进咱们朱雀军,难道还还给朝廷?”陆达冲口而出。

6月2日通商口岸

还是在静海寺,早上十点,双方中断多天的谈判终于恢复了。

麻恭少校板着脸,开门见山:“阁下,这是我们的最后让步,你们再提出什么要求的话,真的会超出我们的容忍限度。”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我们允许贵国在特定的口岸做生意,并享有一些超出其他国家的待遇。但具体的细节,要通过谈判才能确定。”

“好吧,我们马上开始,”麻恭少校迫不及待的翻开自己面前的草案,“您,我们需要在清国沿海的各省,每个省获得一处通商口岸。具体来说,是直隶的天津、山东青岛、江苏松江府的上海、浙江宁波,福建厦门和广东广州。而且,我们在前面的谈判中已经决定要互派公使。考虑到外国人进入贵国首都会非常麻烦,我们希望将公使馆设在天津。”

“天津、青岛?”李颖修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犹豫,让英国人这么快就进入清国统治的核心地带,这样好吗?这时,就听见楚剑功说:

“不,你们要知道,洋人在清国很受排斥,你们这么快就进入天津,几乎摸到了京师的边缘了,会在清国朝廷中产生极大的不安。这样不利于条约的执行。而且,你们要通商口岸,是为了更好更方便的做生意,但离朝廷太近,很多不合清国常规的做法一定会招来干涉的。麻恭少校,恕我直言,我不认为你们把公使馆设在天津是个好主意。”

“那您认为呢?”

“我建议取消天津和青岛,作为补偿,我们把福州也列为通商口岸,您要知道,中国出口的大项茶叶,很多产自福建省,而最近的港口就是福州了。”

“好吧。那我们的公使馆设在什么地方?广州?”

李颖修和楚剑功对视一眼,广州已经被楚剑功拟定为将来发展的基地,设一个公使馆,它用外交豁免权捣起乱来,还真不好办。李颖修说道:“为了尽量保持和京师的密切联系,我认为你们把公使馆设在越北边越好。”

“那就设在上海。这不是问题,现在我们来谈谈通商口岸的具体权限。第一条,关税。我们认为,棉花、原布、白布、双幅细布、面纱的税率都太高了。”

“不不。您,我们对这些纺织品的征税,从每担零点八两到每担零点七两之间,这一税则是完全公平合理的。”

“您不诚实,是的,你们的法规上是这样规定的,但据我们的船主统计,你们每担棉花实际征收是在一点五两到二两之间。对棉纱甚至征收了二点四两的关税。”

“那您的意见是什么呢?”

“我们认为,百分之五的税率就足够养活你们的海关了。也就是棉花每担04两,其他布匹每丈钱,纺织品以外的货物按货船载重计费。载重一百五十吨以下的货船每吨关税一钱,载重超过一百五十吨的货船每吨关税五钱。”

“这怎么能行,这样算下来,每艘货船,我们只能收到以前十分之一的关税。”李颖修早就做好了功课,他翻了翻自己的草案,说道:“这样吧,我们按照每吨二两收取关税。”

“每吨二两,一下子就涨了四倍。”

“作为补偿,我们可以对一定数额的纺织品施行免税。”

“免税,一定数额是多少?”

“这叫配额。”楚剑功说道,“每年,我们对清国内部自身的市场容量予以预估,然后按这个容量的百分之五十给与英国方面免税待遇。”

“这个市场容量由谁来确定呢?”

“我们。”

“这不公平。”

“麻恭少校,请您注意,从英国本土到达清国,会耗费巨大的运输成本,如果你们运来的纺织品超出了市场容量,也就会卖不出去,那你们的船主可就要血本无归了。”

“以前都是通过十三行代的,十三行有保证金……”

“麻恭少校,在你们自己提出的草案中,可是要求我们废除贸易垄断制度的啊,换句话说,十三行就要撤销了。”

“你是说,你们准备撤销十三行?”

“是的,作为对我们提供市场容量的另一项补偿。”

“如果撤销垄断机构……好吧,我同意这一点。那么,以后英商也不用通过十三行和你们的官府打交道了。”

“是的。”

“那么,现在就有另一个问题,领事的权限。我们对领事的权限宣布如下……”

楚剑功和李颖修默不作声,静静的听麻恭读完这篇长长的声明。在麻恭少校读完以后,李颖修一字一顿的说:“我们认为,这是不合理的。”

“先生,你又在讨价还价。”

“稍安勿躁,麻恭少校,我们可以让贵国商人享受部分市民待遇。”

“市民待遇,这是什么?”

“就是说,英国人可以和清国人一样,在通商口岸雇佣工人、水手,租赁房屋。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同任何人按照自愿的价格自由进行买卖,雇佣你们的商务经理人和仆人,雇佣翻译和中文教师,可以租赁房屋、事务所和厂房、可以修建医院。在通商口岸内可以自由的旅行。当然,作为条约第一款规定的平等原则,清国也享有在英国本土雇佣工人,租赁房屋的权利。”

“这样啊。你们在英国本土要求这些权利?”

“这些是符合自由贸易原则的。而英国强大的工业在自由贸易中利于不败之地。”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关于本土给与清国人市民待遇的问题我们需要请示。”

“我们理解,我们也相信自由贸易的支持者会接受的。”

“但有一个现实的问题,如果发生法律纠纷,怎么处理,我们要求领事裁判权。”

“根据对等原则,我们是否可以要求在英国本土的领事裁判权?”

“这超出了我的谈判权限,而且,即使我有权力,我也不会答应的。”麻恭少校断然拒绝了。

“关于司法纠纷,我建议,作为一个谈判专项,明天再谈,今晚您可以做些准备,但互相给与有限制的市民待遇,今天可以达成吧。”

“通商口岸、关税和配额,以及市民待遇,这是今天达成的事项。”

“同意。”

双方谈定,各自回去。

“今天算是个小胜利。”李颖修说。

“关键是明天,领事裁判权,军舰驻泊权。对我们的损害太大了,几乎拿不出相应的替代方案。”

“我们?”

“领事裁判权也会阻碍我们的行动,同样,军舰驻泊权,”楚剑功往四周望望,没有旁人,“你忘了927年南京惨案,英**舰是怎么干涉革命的吗?”

“当然不能让英**舰进驻,关键是要给与他们另外一些权利来补偿。”

“可是,军舰驻泊的好处太大了,有什么可以补偿从而让英国人放弃这项权利呢?”

“内河航运权?怎么样?”李颖修试探的问。

“你疯了吗?让英国船只进入内河?除非英国人允许我们的船只进入英国内河还差不多。”

“英国人不会答应的。”

“是啊,与河流相伴的,是对交通的控制。”

这边,李颖修在苦恼,而在另一边,麻恭少校则受到了郭富的训斥:“你太糊涂了,居然在英国本土对清国人施行所谓市民待遇。是的,清国人工业能力弱小,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但是如果被其他欧洲国家知道了消息,也这样要求怎么办?还有美国人,天哪,美国。”

“阁下,我觉得市民待遇这一项,如果在欧洲实行起来,可以打破各个小公国的贸易壁垒,这样对我们是有利的。”璞鼎查在一边说道,“现在,大不列颠的工业处于扩张时期,打破贸易壁垒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可以拿这一条款去胁迫欧洲诸国,文明的欧洲人居然不如野蛮人尊重自由贸易的普世价值。”

“是的,是的,普世价值。哪些人文智障会帮着我们鼓吹的。想想吧,00德意志自由邦,每个邦都有自己的关税,真是麻烦啊。如果我们对它们推广自由贸易和市民待遇的普世价值,我们的工业产品将长驱直入,占领德意志。”

“哈哈哈,只有统一的国家,用国家主权建起关税壁垒,才能抵抗自由贸易的威力。但欧洲大陆上大多数都是智障,除了法国,可法国现在很虚弱。”

“是的,是的,自由贸易。知道吗,下议院议员格莱斯顿先生曾经说过,贸易所到之处,国旗随之而来。自由贸易是一柄利剑,他将粉碎所有工业力量不如英国的国家,除了所谓‘门罗主义’,搞美洲版‘闭关锁国’的美国人。”

“美国人是另外的话题了,我们还是先集中精力解决面前的清国吧。干得很不错,麻恭少校。市民待遇……这个名词真的是那个李颖修发明的吗?嗯,上次他就提出了可用‘国家订货’的方法解决经济危机。他还真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他再出人意料,也绕不过领事裁判权和军舰驻泊权,麻恭少校,你明天要打起精神,别让他绕糊涂了。”

6月2日(续)陆达

就在楚剑功和李颖修在城外的静海寺和麻恭少校谈判的时候,在江宁城内,正发生着另一场谈话:

“久闻道光十九年的榜眼的陆达陆博湖是天子门生,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

“部堂,您过誉了,陆达不过一介武夫罢了。”朱雀军副统陆达恭恭敬敬的回答。

问话的耆英对这样的姿态非常满意,他笑了起来:“陆将军贵庚啊?”都司本来不算将军,但耆英偏偏要这么叫陆达。

“陆达虚长二十五年。”

“嗯,二十五年,不简单那。才二十五岁,就独掌大军,还是天下第一的强军。”

独掌大军?这是什么意思。陆达自道光十九年取了武进士以来,还从来没有单独掌军的时候。莫非耆英话里有话。陆达神色不变,低着头,继续恭恭敬敬的听着。

“陆将军,此次朱雀军是唯一有胜绩的营头。朝廷的意思,是要把这只营头抓起来,列入京营的体系,陆将军你是京营出身,熟人熟路,若是以朱雀军总兵的身份,回返京营,九门提督都会来拜你的门子呢。”

“我以朱雀军总兵的身份?大人是说?”陆达抬头问道。

“不错,楚剑功来历不明,虽有林则徐作保,但林大人已是待罪之身。他的保人,不好做啊。”

陆达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低头不语,他暗暗的想:“要我做朱雀军提督,就是要削均座的兵权了?”他不禁想起了昨日楚剑功到溃兵集结营中和他的谈话。

……

当时,他喊出了一句“这几万人,自然要编进咱们朱雀军,难道还还给朝廷?”立觉不妥,幸好周围没有外人听见。

楚剑功带他走入军帐,斥退了旁人,对他说:“陆达,你说我们朱雀军越来越壮大,究竟好不好?”

“当然好,我们朱雀军不变大变强,难道让八旗绿营哪些酒囊饭袋把这些兵再收回去?那不是站着茅坑不拉屎吗?”

“可是朱雀军变得太强,却会让朝廷猜忌。”

“朝廷猜忌?哼哼,朝廷猜忌。八旗朝廷倒是不猜忌,倒是自己有本事啊,当年灭吴三桂,破葛尔丹,八旗兵还要靠着绿营兵救命。乾隆时破大小和卓木,八旗兵完全不中用了。可绿营兵呢,每次打仗就新幕、征调、用完了就分化,瓦解,将领调走闲置。所谓六十万绿营,现在也是完全不堪用了。”

陆达越说越忿然:“现在用西法,练新军,朱雀军。朝廷的又要用老法子了么?我陆达,说是武将,却也读过书,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这朱雀军,可不能让朝廷给毁了。”

……

陆达心里想着事呢,就没注意当面的耆英说的话,耆英说的是:“朱雀军是有功劳的,朝廷谁也不会亏待,楚剑功已经做了道台,那就让他专心去当文官,陆达你呢,专领朱雀军提督,我听说朱雀军里头还有几个洋教官,朝廷的意思,也是给恩旨,授官,仿康熙时俄罗斯佐领例,抬籍入旗。陆将军……”

耆英一叫陆达,陆达回过神来:“请大人示下。”

“陆将军你,自然是授总兵,统领朱雀军,具体的驻地还待斟酌,但归入京营体系。不过你放心,你是天子门生,自然亏待不了你的。”

陆达还想争取一把,试探着说道:“部堂,这朱雀军是楚剑功一手建立起来的,离了他,只怕就垮了。”

“博湖啊,”耆英开始用表字称呼陆达,“练朱雀军的目的,就是要防备英夷,仗打完了,朱雀军也就没有用了,防止朱雀军坐大就成了第一要务。你把朱雀军揽下来,朝廷得到一支虎贲之师当然好,但朱雀军糜烂了,也没关系,只要不脱出朝廷的掌握便好。军队烂了,可以再练,但军队脱离了朝廷的控制,那可就不妙了。”

陆达告辞出来,上了马。信马由缰往溃兵大营走去。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觉得现在整顿溃兵毫无意义。自己就是个小丑,在做着白费功夫的事情,而朝廷和大员们就在幸灾乐祸的着,等着他出丑。

他们不在乎!陆达想,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军队是什么样子的,只要没人造反便好。

陆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跟着楚剑功在湖南宝庆雪峰山下开始练兵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什么都不懂,连正步和齐步都不会。身为朱雀军的副统,同时又是京营出身的天子门生武榜眼,自觉羞愧难当,便每日在营后背山之处偷偷加练。随后,练瞄准、练射击、挖战壕,走队形,楚剑功和杰肯斯凯还为自己开小灶,学习步兵指挥。自己正是跟着楚剑功,和朱雀军一同成长起来的。现在,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么,都要烟消云散了。自己就要返回京营。

想到京营,陆达又记起自己在京营的时光。说是武榜眼,但作为武官,也没有什么风光。驻京绿营,颓废不堪。同僚们喝酒赌钱,狎妓抽大烟,能像自己这般站在烈日之下几个时辰不动当的,只怕找不出一百。

京营真的风光吗?天子亲兵,笑话。北京城里,十万驻京八旗,那才是天子亲兵,那才是天子家里人。绿营不过是巡城查哨,修房抬砖的苦力罢了。碰见人家黄带子、红带子,还得行礼。那些八旗,只怕比绿营更加废物,可生生还不起绿营。哪有半点同僚之谊。

说起同僚,陆达又记起去年在浙东会战中,东南四镇不肯配合出击的事情。哼哼,同僚,忠君报国?在第二次镇江会战中,无论八旗还是绿营,都让陆达齿冷,耻于与他们为伍。

平时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在陆达的记忆深处积累下来,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改造着他。现在,因为耆英要瓦解朱雀军这根导火索,这些陈年旧事一下子全都从脑海里翻了出来。这些小事却形成了一股洪流,在陆达的心胸里奔腾着,流淌着,冲撞着,徘徊不去。

陆达又悲伤,又委屈,却不敢把这种情绪向身边的士兵吐露,甚至不敢表露出来。他恍恍惚惚的回到溃兵的大营,到陈日天正在给溃兵的临时连队编号,便气不打一出来,他冲上前去,夺过陈日天手中的名册,大叫道:“去球,整编个球,还不是白忙一场。”说完,将名册啪的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进军帐去了。

翟晓琳和陈日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了进来,他们还从没见过陆达这种样子。

“跟着我干什么?跟着我干什么,不怕人家说我们军帐密议,图谋造反哪?”陆达一下子把两人赶了出来。外面的溃兵们已经在议论纷纷了。

翟晓琳说道:“都安静了,继续编队。”把局面糊弄过去。

到了傍晚,楚剑功和李颖修回到城里,闻讯赶到溃兵大营这边,齐齐走进军帐,陆达大哭:“均座,李军师,朝廷要鸟尽弓藏。”

“啊?”楚剑功心想,我本来防着这一招,可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估摸着怎么也要等英国人走了之后呢。他也有些着急,便问道:“你快说,怎么回事。”

陆达便将耆英的话语复述了一遍。楚剑功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现在要动手。

李颖修说道:“提辖,你且不要着急,兔死狗烹。可兔子现在还没死呢,狗自然能够活下去。”

“军师,你是说……”

“提辖,我问你,英夷强不强大?”

“强大。”

“英夷是会死的兔子么?”

“不是。”

“不但不是,他还是老虎。如日中天的老虎。要把英夷当兔子,耆英也想得太简单了些。”

“可是英夷马上就要走了啊。南宋的时候,金兵不过是退兵而已,岳爷爷就被奸臣所害。这不一样吗。先削均座的兵权,然后再慢慢对付我们。”

“陆达,你想想,这对你的前程大有好处,你现在不过是个都司,一下子就提成了总兵,难道你不想吗?”

“虚衔而已,有什么意思。如果我一直在京营呆着,也许会感恩零泣。但在朱雀军呆了这么久,才知道,如果没有一支虎贲之师在手,当总兵,当提督又有什么意思。南宋年间,岳爷爷去后,牛皋等人,又有什么功绩?”

“把我比作岳爷爷啊。”楚剑功脸上一红,讪讪说道:“陆达,如果朝廷真的要害我,你怎么做?”

陆达一愣,顿了顿才说:“我没想好,我不知道。”

还早,还早!楚剑功心想,还不到火候,不过,应该可以开始一些意识形态的教育而不至于引起反感了吧。

他在这边算计,李颖修说道:“陆达,你不用担心,你只管整顿溃兵。我和均座,会有办法保住朱雀军的。”

“均座、军师,你们早就料到朝廷有这样的谋划,早已胸有成竹,是吗?真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哪里。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幸好有你给我们报信,让我们能够早做准备”李颖修这样回答着,心中却想,“当年剿灭太平天国之后,清廷如何瓦解湘军,扶植淮军,却又被淮系做大,你陆达不知道,我和楚剑功却是‘过来人’,知道得清清楚楚啊。”

楚剑功却在想:“朱雀老兵中的大多数,和清廷的关系,都比陆达要浅,如果陆达能够坚定的站在我们一边,那大部分朱雀军的士兵,应该已经完全归心了。”

6月24日司法权限

第二天上午,静海寺的谈判再继续,英方的执行人仍旧是麻恭少校,他开门见山,立即宣读了英方关于领事裁判权的意见:

“在通商口岸发生的涉及法律的纠纷,如果双方都是英国人,则由英国领事专属管辖,如果双方中,一方是英国人,一方是清国人,则由双方协商选择管辖机关,如果协商不能达成一致,则由英国领事管辖。如果协商后由决定清国官吏管辖,英国领事可以随时介入案件的审理。”

楚剑功当即说道:“不行,先生,这样对清国太不公平了。”

“阁下,不要说不公平,我对贵国的法律状况是有研究的,简单的说,贵国的法律体系不足以承担解决国际民事争端的任务。”

李颖修突然提起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加里-克兰林兰爵士就要进入枢密院了吧?”枢密院,英国最高司法机关,拥有解释法条的权力。

“啊,克兰林兰爵士,他……您提他干什么?您怎么知道他的?”

我当然知道他了!李颖修想,国际冲突法的开创者之一,枢密院法官,克兰林兰。正是他总结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一门积累良久,喷薄欲出的新的部门法《国际冲突法》,即《国际私法》(elaw),确定了国际间司法管辖和法律适用的基本原则。

简单的说,国际冲突法解决三个问题:当跨国法律纠纷发生的时候,由哪一国的法院来管辖,适用哪一国的法律,如何跨国执行法院的判决。

9世纪四十年代,正值日不落帝国如日中天,英国人凭借《国际冲突法》这一部门法的提出,和美国人一举摄取了国际间的司法体系的定义权,从而英美主导了9和20世纪的国际法律工作,并利用这种主导地位取得了在几乎所有国际组织中的法律上的优势。当然,这是另一个时空的历史。

而现在,李颖修就在克兰林兰爵士正式就《国际冲突法》发表专著的前夕,在江宁城外的静海寺里问:“克兰林兰爵士要加入枢密院了吧?”

麻恭少校迷惑不解,他还在问:“您提克兰林兰爵士干什么?他和我们的谈判有什么关系?”

是的,你不明白!李颖修想,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绝不会是你。你作为区区一个少校,一个传声筒,根本无法理解《国际冲突法》的巨大意义,也就不会理解,我将要提出的建议,有多么大的诱惑力。

李颖修定了定神,对着麻恭少校说道:“少校,我郑重的建议您,请璞鼎查爵士亲自来到谈判现场,我们有一份巨大的礼物送给他。”

“你们要耍什么花样?”

“这份礼物的价值,不是您能够理解的。这样吧,我们在这里等着,您去请璞鼎查爵士吧,您告诉他,拿破仑最为骄傲的功绩,是《法国民法典》,那么,同样的一份伟业,璞鼎查爵士是否有兴趣呢?辛苦您了,麻恭少校,去请璞鼎查爵士来面谈吧。”

麻恭少校坐着不动。楚剑功说道:“不要疑惑,麻恭少校。在以往我们提出的建议中,不列颠都是得利的一方。”

“你们也是得利的一方。”

“双方都获利,不是很好吗?别犹豫了,麻恭少校。”

麻恭少校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回去了,过了大约两个小时,璞鼎查带着一小队卫兵来了。

“很高兴您能来。”李颖修站起来说。

“我听说清国的谈判执行人很能干,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璞鼎查恭维道。

双方又互相恭维和谦逊了一番,璞鼎查彬彬有礼,态度温和。

“阁下,您说有礼物送给我?”

“是的,爵士。”

“我要提醒您,阁下,我们双方仍旧处于交战状态。”

“一份长久的,意义深远的礼物。”

“您指什么?您要投降吗?”璞鼎查这么一说,周围的英军们都笑了起来。

“不不,阁下,我再说国际私法,也就是国际冲突法。国际间民事法律裁判的准则。贵国的克兰林兰爵士正准备凭此进入枢密院呢。”

“我知道一点,但具体不了解,您到底想说什么?”

“阁下,不列颠是惯例法国家,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即将签订的条约中,列入国际私法的基本原则,那么,克兰林兰爵士一定会在自己的作品中引用。并将条约的内容作为国际私法的范例,那么,开创这一范例的您,璞鼎查爵士,就是和拿破仑一样伟大的创法者了。”

“创法者,确定立法规范的人。”璞鼎查的眼睛一亮,随即恢复了正常,“难道我会为了个人虚荣而损害不列颠的利益吗?”

“不,不会损害不列颠的利益的,在条约的细则中,我们这样规定,在通商口岸,由当地司法机关管辖跨国纠纷,在英国本土也一样。”

“你们在戏弄我吗?”

“请听完先生,在法律适用上,我们认为……”

“只能适用英国法律。”璞鼎查强调说,“清国的野蛮法不能施加于英国公民身上。”

“阁下,英国法律都是判例,纷繁复杂连贵国自己的律师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在万里之外适用呢,为了公平起见,我提议,关于商业和民事纠纷,我们采用第三国的法律。”

“第三国法律?你是说《法国民法典》?”

“是的阁下。”

“我也许可以接受,但是,我仍就拒绝由清国方面管辖通商口岸的英国人。”

“主权问题不容让步,但我们可以引进贵国的制度。”

“你指什么?”

“陪审团,我们可以引进陪审团,审理英国人之间的纠纷,陪审团可以全部是英国人,另有要求除外。中英之间的纠纷,清国人四人,英国人三人。参加陪审团的资格另有细则,比如在通商口岸居住超过五年,或者财产担保。”

“细则可以再商定,但陪审团的组成,应该是英国人四人,清国人三人。”璞鼎查抓住重点。

“这样吧,阁下,仍旧是清方四人,英方三人,但是清方两人由英方任命,而英方的一人由清国机构任命。”

璞鼎查思考了一下,认为这样已经足以保护英国人的利益,便转向下一个问题:“如果发生了刑事案件呢,比如杀人。”

“仍旧采用陪审团,按清国法律定罪,施行采用英国判例。”

璞鼎查在仔细衡量后,发现了一个大漏洞,可以将来借题发挥。他于是很严肃的点点头:“我同意。”

随后,李颖修又提交了国际管辖权适用基本原则的文本,以列入条约中,并在条约的这一部分专门注明为《璞鼎查条款》

璞鼎查不动声色,内心里确实一阵狂喜,一个新的部门法,就要在自己手中开创。他说:“不胜荣幸。”

璞鼎查欣喜的离去了,麻恭少校留下来,和李颖修商谈条约细则。在研磨的数个小时之后,双方终于就司法权限这一部分达成完全一致。

现在,谈判进入到一个新阶段,最惠国待遇。

“我认为,这一条没什么好谈的,我们已经相互给予了市民待遇。已经是相互最惠国了,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呢?”

“但这不能排除,你们给与其他国家,比如法国、美国更优惠的条件,不列颠也要享有这些条件。”

“不可能的,市民待遇已经是最大让步了,您认为我们会给与他国的让步居然比英国更多吗?我们还不如谈判英国人在通商口岸的行为规范呢。”

“那好,我们开始关于租赁房屋的谈判。”麻恭少校打蛇随棍上。

就这样,双方你来我往,确定了英国人在通商口岸的行为规范。

“今天谈判真是艰苦啊。”在最后,李颖修感叹道。

“明天应该会轻松一些。”麻恭少校说道,“明天就是最后一项,谈完就全部结束了。”

楚剑功和李颖修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清楚,明天的谈判内容是“军舰驻泊权”。

楚剑功和李颖修回到了朱雀军的驻地,陆达已经等在了那里。

“均座,溃兵已经整顿完毕,明日就要启程。”

“明天就走?沿路安排好了吗?”

“是张教头安排的,走水路,赣江一路下去,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另外莫青岩沿路跟着,他是漕帮出身,领路没什么问题。”

“这样就好。回去之后,虽然仍旧安排在白云山,但暂时不要和我们留在那里的五个连混营。”

“陆达明白,一切听均座的吩咐。”

“提辖,辛苦你了。”

“只要保住朱雀军,陆达什么都肯做,只恨陆达没什么官场门路,不然也能去京里拜拜门子。”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李颖修在一旁说,“我和均座一定会保住朱雀军的。”

李颖修叫来酒宴,和提早返回广州的几人,陆达、翟晓琳、陈日天践行。

“明日我们还要谈判,就不去送你们了。”

“可恨”陆达叫道,“均座和军师殚精竭虑,抵御英夷,可哪些小人,却在背后捣乱。不仅是我们几个,朱雀军的将士们都是不服。”

6月25日十万卫队

谈判的最后一项,是军事驻泊权。楚剑功和李颖修仔细分析过,前面经济方面的权益,可以谈判,可以用其他的利益交换。但军舰驻泊权……

“凡事通商港口,必有英舰一艘在此停泊,以便将货船水手严行约束……”这是英方提交的草案上的话,意即通商口岸的英国侨民由英**舰管束。这一条实际上是承接领事裁判权而来。但因为前面的谈判否定了领事裁判权,因此军舰驻泊权的法理基础也就不存在了。

“我们要求拥有保护自己人民的权力。”麻恭少校仍旧这样宣称。

所有的解释都是无用的。谈判双方都清楚。这是个骆驼的鼻子。

一只骆驼敲开了一个房子的门,要求把鼻子伸进来避风,然后要求把脑袋放进来……最后整只骆驼都进了屋子,把主人挤出去了。

如果让英舰在通商口岸驻泊,那么,英**舰取得内河航行权只是时间问题。在另一个时空,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麻恭少校,让我们以文明人的理智来谈判吧,我们都清楚,军舰驻泊权的真正含义,就不要在文字上纠缠了,我现在想问,如果我们给与你们贸易上的更大自由度,能够换取你们放弃贸易驻泊权吗?”

麻恭没有回答,而是注视着李颖修。

“如果我们划出一片区域,比如,整个广东省,对英国实施贸易优惠政策以及相应的政治宽容。”楚剑功插话道。

“具体的内容是什么。”

“经济特区,整个广东省划为经济特区,对英国工商业采取极度开放政策。”是的,极度开放,相对于大清的闭关锁国而言。

“这是一个利好,但是”麻恭少校不为所动,“这补偿不了放弃军舰驻泊权的损失。”

“如果你们一定要驻扎军队的话,我有个折中方案。”李颖修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

“澳门?您想说什么?”

“我建议贵国将驻广东的领事馆放在澳门,并配属一支使馆卫队。”

“澳门不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地吗?”

“您误解了,在两百年前,当时的朝廷将澳门给葡萄牙人晒货物,但并没有允许他们建立殖民机构,总之,现在的葡萄牙澳门总督是非法的。”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你们不是坚决不割地吗?改主意了?”

“我们不割地。但整个澳门,可以划为使馆区,贵国可以驻扎使馆卫队。”

“哦,上帝啊!”麻恭少校不由得惊呼起来。前面绵长的谈判,让他绝对想不到,李颖修会提出这种近似于卖国的方案,虽然纸面上还是符合外交惯例的。麻恭少校来兴趣了,“那其他的使馆区呢?比如上海的公使馆。”

“上海使馆区的面积和清国即将在伦敦设立的公使馆的使馆区一样大小,以示双方对等。”李颖修拒绝了麻恭少校的进一步野心。

但澳门驻军的提议已经足够有诱惑力了,麻恭少校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您是说澳门使馆区我们想驻多少兵都可以?”

“只要澳门站得下。”

“我要求把‘站得下’这个词具体解释。”

“只要清国不能证明站不下,那就是站得下。”

“太好了。”麻恭少校没想到谈判结束的时候,李颖修会送上这份大礼,“澳门的面积有二十多平方英里吧,每名士兵的脚掌不超过0英寸长,理论上说,我们可以在澳门驻扎几十个师。好吧,我要求在澳门驻军的上限是0万陆军。”

“可以,不过是十万使馆卫队。”

“你们清国人太爱咬文嚼字了。”

收到大礼的麻恭少校很高兴,就不在细节上纠缠。条约的具体条文由双方进一步拟定,约定明日正式签字换文之后,今天的谈判就结束了。

“什么?英夷要在澳门驻军十万?”林则徐听到楚剑功的回报,当即就坐不住了,“剑功,你怎么能答应,颖修,你误国。”

“英夷提的条件,几位大人也是知道的,军舰驻泊权一项,危害甚巨,两害相权取其轻,,英夷在澳门驻军十万,只是上限,并非一定会驻满。只要我们严守条约,还有可能限制其危害。何况澳门一直被弗朗机人所占,我大清从没实地管辖过。”

“那经济特区一事,又作何解释,英夷可以入广东省办厂?”耆英问道。

“大人,只是可以入内,而非必然入内,英夷要来,准予不准,操之在我。”

“和英夷打交道,实在麻烦。恐怕到时候多生事端。”耆英说道。

一点也不奇怪,在另一个时空,因为嫌麻烦,这位耆英大人,主动送上门去,向璞鼎查请教,被人打蛇随棍上,签订了虎门条约,索要了更多的不平等权益。例如领事裁判权,就是耆英提出管理外国人太麻烦,而把英国人的管理权拱手交给了英国领事。关于军舰驻泊权,耆英在给道光的奏折上,写得很清楚,“用夷舰管夷船”,太方便了。

“大人大可放心,李颖修义不容辞。”李颖修抓住机会,毛遂自荐。

“李道台,好打算,要管住整个广东省,怎么着也要加个布政使的衔。呵呵。”耆英一笑,不再纠缠,而是把话题拉回了澳门的驻军,“澳门如果有数万英夷,那广东省的防务就重了。”

“是啊是啊,镇江之战,也不过一万出头的英夷,就够麻烦的啦。”两江总督牛鉴,讲话还是很给奕经等人留面子。

“那就只好让朱雀军常驻广东了。”耆英了一眼楚剑功,说道:“本来朝廷的意思,楚道台是要调往中枢,是要大用的,可惜啊。朱雀军离不得楚道台。”

“国家安危事大,楚剑功个人功名不足挂齿。”

林则徐想说什么,却把茶杯端起来喝了口茶,没有做声。

“好吧,如果没什么变故,就明日签约换文吧。”耆英一挥手,“此次订约,你们两个还是有功劳的,本部堂一定向朝廷禀报。先退下吧。”

等楚剑功和李颖修退下了,耆英眼睛一翻,语气平和的说道:“真是名师出高徒,林大人,楚剑功都学会养寇自重了。”

啪,林则徐在茶几上轻拍一下,问道:“耆部堂,您这是怎么说的?我林则徐一心为国,天地可鉴。”

“耆部堂,您这话可说重了,”一直没有说话的伊里布说话了,“少穆兄公忠体国,简在帝心。”

“哈,哈,哈!何必叫部堂这么见外,小弟我只是给少穆兄提个醒罢了,楚剑功毕竟年轻,我们要保全他,不要让他起了歪门邪道的心思。”

“那老兄有什么高见?”牛鉴打圆场。

“少穆兄,你还是劝劝楚剑功,朱雀军,交给陆达来管,他专心做个文官,他日外放督抚,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些,先等英夷的事情落定,再做计较吧。”伊里布劝道。

“老兄啊,”耆英突然对伊里布说道,“我听说你的家人张喜,聪明伶俐,还懂得对外交涉,还给英夷送过信,是吧。”

“是啊,是为我送过信,去年浙江谈判……”

耆英摆摆手,打断道:“明日签约换文,就由张喜来安排。让他出力,他日也好保举。”

张喜果然聪明伶俐,从伊里布处得了吩咐,立马安排仆人到静海寺洒扫,布置香案,设立宾主席。

第二天上午十点,双方如约来到静海寺,李颖修已经提前将签约的各种利益事项告诉了耆英和其他大员,所以签约的过程很顺利。

条约的全称是《大清朝和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关于外交关系国家采购和通商口岸权益的条约》,由于4年是农历辛丑年,故而这份条约被简称为《辛丑条约》。

签约之后便是宴会,耆英和璞鼎查谈得极为入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条约签订之后,耆英以议和钦差身份,牛鉴以两江总督身份,分别焚香上奏,两人在奏折中互相掩护,“仰仗大皇帝洪福,合约终成,抚平夷患,微臣添有其功。”

尽管他们粉饰得极好,但鸦片战争带给清国的冲击是实实在在的。林则徐带着他在广东组织编译的《四洲志》,拜访了自己的老友魏源,魏源以《四洲志》的为蓝本,开始撰写一部划时代的巨著《海国图志》

然而,几乎与他们同时,另一份奏折从杭州送出了。浙江巡抚刘韵珂,写出了一份新的“十可虑”,提出了条约之后,清国所面对的全新的外部环境。刘韵珂以满清文官的见识所限,提的问题十分幼稚,但却代表一批极少数的满清士大夫,受到了鸦片战争的触动。

他的这封奏折,还抄录数份,送给伊里布、林则徐、邓廷桢等刘韵珂比较仰慕的官员。道光也下旨详询。整个清国都在受虐之后的茫然,虚脱和彷徨中。

就在整个清国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楚剑功和李颖修,两人在合约达成的第三天,就带着朱雀军全军赶回广州。他们要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做出一系列的布置。

一来,广州为通商口岸,整个广东辟为经济特区,有诸多事情要准备。还要设下若干制度,来排除朝廷的干扰。

二来,陆达带回去的几万溃兵,还需要从朱雀军中抽调骨干,进行整编,这可要在朝廷回过神来过问之前弄妥。

三来,十三行垄断地位取消,十三行掌握着超过一千万两白银,而且长久以来,账目混乱。李颖修急着回到广东,封存账目。他站在船头,对楚剑功意气风发的说:“你我如何把十三行榨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