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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国 第六十回 纵火闹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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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赞:

世道从来昏和暗,劳者困顿得者闲;一日鲲鹏展大翅,敢教日月换青天。

却说延福宫里,赵楚逢了时迁,心里欢喜。只他最是喜爱人物里,纵然武二石秀诸般好汉,却最喜的,只数这时迁。小人物,沉沦从不曾得高翔,便在水泊里,谁个论手段能耐,果然时迁之上?

只这时迁,心内自短,行事却甚得我心。想这鼓上蚤,有个好来头。原来军中,每有夜鼓,辄四下安定,却便这军鼓,挡不住时迁,果然是个来去如风的人物。更有水泊里,一身的本领,却不曾有心的,十之八九,唯独一个时迁,非特有手段,更有精细性子,实属人中难得。又看这大号,薄皮鼓上,恍如跳蚤,声不可闻,诚然贼祖宗,果然盗爷爷,恪守个本分,非是常人能比。

当时便在那供奉殿里,赵楚扯住时迁,上下打量,叹道:“这一位兄弟,俺素来闻名,不曾见着,十分向往,尝叹无缘,今日不意,竟在此间相会——兄弟不必多问,当面便是赵楚,因着这世道不容,心下憎恨,因此自青州,又回了京师,要做好大事!”

时迁听罢,慌得一旁里忙忙拜,道:“不想竟是哥哥,小人江湖里行走,时常听哥哥大名,只因卑鄙,不敢直面来见,哥哥如此抬举,倒教小人心里难安。”

赵楚伸臂将个挽住,正色道:“兄弟哪里的话?且看这江湖里,自许好汉的不知凡几,能有兄弟这般手段精细的,不曾见几个。可怜这一条英雄的身,你我,同命也。”

时迁怔然,不知世间竟有这般抬举自家的,喟然道:“不见哥哥,不知世间有英雄好汉,这般抬举小人,本当肝脑涂地,死命报效,奈何那江湖里的汉子们,每尝说起,只以小贼相称,只怕有辱哥哥的名声。”

赵楚笑道:“若论这一番,俺从此,便是朝廷里的贼,天子眼中寇,天下贼寇也。青州一伙好兄弟,正要将这贼名,好落个正大光明,只未尝举事,只恨不能得有兄弟这般帮手,譬如雄鹰不有锐目,狮虎失却爪牙,倘若兄弟不弃,愿请来共聚大义,若是赵楚无福,且看这一番,引开这官军,好教兄弟脱身,往后也留一段情义在,江湖里好见面。”

原来赵楚,颇知这时迁心思。他本是小贼,为江湖里汉子也不齿,纵有十分手段,终日如过街鼠一般,难免落了暗影,要做大事,便须有个落脚,这般提议,不怕不合。

果然时迁十分踟蹰,只是面色傲然,道:“休说皇宫大院,便是千军万马里,小弟只想走却,谁人能拦?哥哥一番心意,小弟心知,且看小弟手段,好教哥哥脱身,往安宁处去了,再行商议,却好?”

赵楚甚是不悦,道:“兄弟也是个顶天立地的,何故这般推脱?青州也有个好兄弟,一手相马的本领,天下无二,唤作金毛犬段景住,分明落得个你两人一般儿性子,不是好汉所为。”

时迁又惊又喜,道:“前些日子里,收了段兄弟书信,邀俺同去做好大事,原来都是哥哥手里?如此,且待杀出,小弟愿随同去,承蒙哥哥不弃。”

又道:“眼见那天子,往矾楼里快活,此处不有许多人手,待小弟引开那厮们,好让开大路,哥哥脱身。”

赵楚绰了金鞭,大声笑道:“一般儿弟兄,可见有教兄弟作牺牲,独自脱身的赵大郎?区区禁中,困俺却难。兄弟只管自去,往外头寻个高处,一把火教俺知晓,往来会和。”

当时一鞭,砸碎了殿门,叫道:“天子昏聩,奸贼当道,万民不幸,今有山东赵楚,盗取金鞭,砸碎宫殿,敢有不要命的,只管来!”

那外头盘桓,不敢往殿内来看的,三五十军,闻言吃了一惊,都叫:“好大胆,原是这大虫归来,快教左近,将四处封了,休教逃脱反贼!”

赵楚大步而来,劈面手起一鞭,将个引头的,砸碎了首级,往乱处一通乱打,将个禁军杀散,回头看,已没了时迁身影。

这延福宫偌大无比,赵楚不知地里,心想:“自往北去了,休管那许多,只要脱身!”

便在那供奉殿里,放起一把火,正是将春未春时候,天干物燥,火势片刻间,熊熊往云霄里窜,禁中登时大乱,有来救火的,有四处呐喊围困的,却教赵楚,寻个僻静小道,往北有撞见一处繁华,竟是个楼宇。

你道怎地?

原来这赵佶,最是贪婪,在这艮岳之中,以天下有数的繁华,依样修建,那大名府里,有一处天下第一的高楼,唤作翠云楼,上有三檐滴水,百十处阁子,整日有歌舞笙箫,一片聒耳。梁世杰当时,赵佶命教取工匠来,不敢怠慢,又不惧愈制,便在这艮岳里翠云楼上,又点飞龙祥云,因着帝室里爱道,便在这翠云楼上,又去了佛龛,将个三清,一一摆着,大小道人,约过百人。里头雕梁画栋,名人字画,莫不精细,天下独一。

因此大名府的那个,唤作翠云楼,这一处的,也唤作翠云楼,那厢里奉承,也不改名头,将个天下第一,拱手送了艮岳里这个,赵佶得心欢喜。

赵楚拔步而来,这翠云楼,方将将建成,将火工之类,并着道人遣将上去,高大数十丈,暗夜里,葱茏掩映中,如梦如幻。

赵楚驻足其下,心中不绝,只待后头追喊连天,霍然道:“想那楚霸王,火烧阿房宫三百里,也有赞者,也有毁者。自顾成大事的,莫不赞绝天下,毁绝天下,何必犹豫?想这汴梁,金兵南下,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本是汉人民脂民膏,何必劳完颜一族手段?”

便是赵楚,前世本是个草民,常有愤慨,怒不敢言,那达官贵人,灯红酒绿,人也有歹心,常道:“凭恁他等山珍海味灯红酒绿,偏教俺等,朝夕不保?”

于是生出凶心,喝道:“一不做,二不休,管教甚么后来的,损坏文物,看俺一把火,烧出胸中这一口恶气!”

便闯入了翠云楼里,点起火把,戟指喝道:“把你些阉奸谄媚之徒,可知世间,好汉自有不平之气?好大世道,不容快活,你也休要快活!”

当时往那油盏里,扑地一把火,将个楼基点燃,都是木头构造,不片刻,火势直往上头窜,眼见便是雷公龙王,无可奈何。

这一口暴虐,这时方浓浓正盛,有那禁中的,也有不要命的,舍命杀来,教赵楚一鞭一个,打杀成满地尸体,那禁中宫人,叫苦连天,仗着权势,喝令赶来军汉扑火,赵楚大喜,便将一条火把,望定繁华处只是点火,刹那间,好大一个艮岳里,火势冲天,百里之外也能见。京师里的,莫不出门远眺,不知好歹。

这里慌作一团,那矾楼里,杨戬往高处看了,慌得手脚冰凉,直奔销金帐处,醉眼朦胧的赵佶叫道:“好教官家明晓,一处反贼,好大胆,将艮岳里,点燃一把火,眼见不能救。”

直将个太平天子,唬地一跃而起忙叫救驾,使人打探,片刻回报,道:“原是赵楚那贼。”

赵佶大怒,正有杨戬来参,道:“皇城司里密探,报知这厮潜归,便在金钱巷里有瓜葛。”

赵佶大怒,道:“摆驾去见。”

行不半路里,前头撞出一行人来,却是几个妇人干当,迎面扑倒,叫道:“好是不好,那大虫归来,要将魁首掠去,本是不愿,当时写就个恩断义绝的文书,强着元奴出面,将魁首,死去活来,方才趁人不备,高梁上几悬了性命。”

赵佶更是咬牙切齿,道:“放着这厮,竟是个负心无意之徒。”

旁边杨戬知晓他心意,笑道:“那艮岳,失了便是失了,正是国库里充盈,不有一年半载,更添繁华,只这一个魁首,如今只怕待那厮,死了心也。”

赵佶心下欢喜,道:“正是!这物事,失了也便失了,最是难得的,便是个美人。”意甚踟蹰,乃问杨戬,“可得去?”

杨戬道:“官家一心都在那魁首身上,却不知,这妇人,譬如猫儿狗儿,须冷她一时片刻,不怕再使性子。”

正这时,赵楚两条金鞭,打将出一片火海,望定北门处看,已有大军团团围住,去将不得。于是转身,不辨南北,只看人少处冲突,急急走间,前头人声鼎沸,怕不有三五百人,将个小道困住。

赵楚暗道:“这一番好痛快,只是误了时辰,只怕禁中大门,都已紧闭,也好,不杀个血流成河,京师里记不得赵大郎深山猛虎。”

当时掣开金鞭,左勾右打,不防这里,正是禁中西南门,方才外头侍者传话,道是天子将归,这一行的,有来护驾,也有来奉承的,果然说起阻拦,不有几个见手段。

猛然间,那僻静处杀出一条大虫,见人便杀,不论良善,有胆小的,哪里敢当?竟飞快杀出通路,扯落一匹宫马,登时如虎添翼,那金鞭,上打三花聚顶,下打老树盘根,泼刺刺杀出血路,眼见那皇城楼头的,急忙要放断门桥,赵楚心下一急,纵马冲出,手起一鞭,砸碎了金锁,又复一鞭,打杀拦路的军头,却见那门桥,徐徐卡住。

无奈只好纵马杀回,便在个肃穆端庄禁中,一匹马,四下里乱撞,见有楼宇,一把火烧去,也不觉甚么,再杀片刻,陡然念起琼英,道:“想她是个情深意重的,见这里火起,再待片刻不见回转,只怕果然要匹马闯京师。”

乃往来路处又杀来,他这半夜厮杀,便似说书里的踹了大营,怕不有三五百个人命系在身上?那禁中的,没了血勇,如何敢拦?便是楼头上的,也想道:“这一条大虫,来去走也总有三五遭,只在此处盘旋,倘若困顿了,打将上来,登时将自家们葬送,十分不好。且送出,好教那当军的为难。”

于是让开门桥,正是赵佶急匆匆归来,陡然只见楼头灯火下,禁中一马杀出,无可当一合者。那宫马,不是个好的,飞身自门桥上跃出,却发作了力量,扑过皇城河,落在彼岸。

赵楚放眼去看,前头一排人马,仪仗整齐,黄罗伞下,坐著个白面的太平天子,喝一声道:“好狗天子,将偌大个世道,不容赵楚落身,正好打杀!”

双鞭起落,杨戬也有几分本领,抢一条金枪,拼死挡住,正见他步步紧逼中,暗地里一声喊,杀来一彪人马,当头的金甲钩镰,正是徐宁。

那徐宁,心里是个忠君报国的,眼见也顾不得那许多,挺枪并来,与杨戬两个,一个阴柔细致,一个大开大阖,妙如天成,将赵楚挡在天子驾前三五十步之外。

战不有三五合,眼见金枪班的四面掩杀而来,赵楚心下焦躁,奋起神勇,大喝一声,一鞭勾住杨戬金枪,一手隔开徐宁的钩镰,蛮力一冲,将个杨戬倒拖在行,望定慌忙后退的赵佶,又复杀来。

徐宁大惊,将起平身本领,那钩镰枪,泛着朵朵白莲,直在赵楚后心里跃动,却不能阻挡来势。将那杨戬,是个细皮嫩肉的,倒拖不出三五步,一口气昏却过去,赵楚趁势丢手,更添威势,眼见将那赵佶,果然一鞭砸碎眼前。

正此时,西厢里呐喊声起,有人高叫:“天子莫慌,高俅来也。”

赵楚嗔目去看,只见自太尉府那厢,杀来一军,也有三五千人,都是禁军精锐,自知事不能成,心下也知,这一番大事,依然足够,本也不愿就此了却赵佶这厮性命,便让开大道,看那金枪班拼死将个銮驾护着进了皇城。

当时仰天大笑,掣一杆金枪,便在那皇城门上,刺下反诗两首。

第一首道:

自许风流真风流,散朝夜宿小矾楼;古来天子尽如是,封王拜相都沐猴。

又一首道:

身是天地一枭顽,不爱皇帝不爱官;一朝洒下天罗网,敢教日月换人间。

又在下首,提了山东赵楚名号,返身杀入乱军中,迎面一枪,高俅身边,有个党世英兄弟,拼死挡住,不防又一把金鞭,砸在高太尉额头,虽只擦破了油皮,却将个高太尉,骇得纵马而逃。

又此时,那京师里繁华处,四下都是火,有人高楼上奔走如燕,声如怪枭,叫道:“已有一万大军,自山东来也,哥哥休慌,看时迁打开城门,众弟兄杀上金銮殿里去!”

又复叫道:“张大哥,禁中自有接应的,快些占了南门。刘二哥,禁军营里,尚未个个往城门处去,且发讯号,教孙大哥引军快些攻占。”

赵楚大喜,仰面叫道:“最好,兄弟且将这胆敢阻拦天兵的,尽皆记下,天明回头,杀他个上天无路!”

趁着军心乱了,赵楚不避南北,往一处直奔,黑暗中,只听前头叫嚷一片,一泼醉汉,引着一行迎面奔来,待近了,方见其中一个,不是高衙内更是谁个?

心下大喜,喝道:“林教头处,正好替着出一口恶气!”

劈面赶上,可怜高衙内,人间繁华,尚未受用得尽,教这大虫,只轻轻一鞭,砸开天灵盖,戳破肚囊皮,大罗金仙,再也救不得这一条性命。

又辍了众人,赵楚心里道:“四处大乱,想那高俅处,也堪比皇宫禁中里,不能杀个乱,不可教林教头动心。”

都说酒能乱心,这时候,正是那御酒升腾起劲道时候,赵楚浑然不惧便在虎狼穴里,辨明南北,走马闯入太平桥,禁军营地曹门便在左近。也不下马,昂然冲入,杀来大堂里,哪个敢拦?慌忙四下里避让,教他直在大堂里,左右寻些酥油,便在堂前,又放起一把火来。

待又要走时,忽然却见那节堂之上,有一方黄帛的印信,挑破看时,竟是太尉府印信。

原来这宋时,达官有两个印信,譬如枢密院里,这一方军印,本是几个枢密使共掌,今日正到高俅,合该他霉运,撞着了这一条杀神。

当时赵楚心道:“青州那厢造反,刻不容缓,有这一方印信,也多许多便宜。”

只那公授的私印,却在高俅身上,绶带系着,寸步不离。

自也无可奈何,赵楚将那打印,贴身藏了,反身上马,在殿帅府前,太平桥上,又落了姓名,道:“杀破京师肝胆者,山东赵楚。”

便依着心里计较,眼见乱作一团,生怕天明脱身不得,便待要出走,却教高处时迁跳下,扯住笑道:“要走出京师,不难,却教哥哥堕了身份。”

赵楚道:“如今破了赵佶那厮的胆,恼羞成怒只怕倾举国之力来杀,何必计较这许多?”

时迁前头引了路,将那金枪宫马舍了,两个一面走,时迁忽然又笑,道:“哥哥此来,却只一个帮手,那一位娘子,好是豪强,竟敢只身来打城门,便在外头,哥哥此番去,正好见了。”

赵楚道:“若不来,便不是琼英。”

正是:打破捆仙索,走脱海蛟龙;天下侧目视,好汉满山东。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