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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国 第五回、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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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陆谦命人抬了高衙内,一路只盼娘老子有阴德,快快将见了殿帅府,心下先松口气,取门子来问,道:“太尉可散朝么?”

陆谦行事干净,颇为高俅厚待,门子不敢得罪,只见高衙内人事不省,慌忙多问一声,转头来道:“虞侯休慌,太尉将将回来,正在后堂里吃茶,模样似甚喜。”

陆谦取了碎银塞将过去,勉强谢了,令人将高衙内取往后院来,左右一圈女眷,忙忙地不住递茶送水,将那上等补药流水似送来,正忙忙间,有高太尉亲随来传唤,寻了陆谦,道:“虞侯休要迟延,太尉唤你,正在大堂里等着。”

陆谦口内发苦,暗道这衙内,便是高太尉心尖上滴溜溜一块肉,今日竟在自己手里受气这般,只怕责骂小事,若将他一身富贵剥了,便是往后不再抬举,哪里寻人?!

心头细细思量,一边与那亲随说些体己话儿,竟有了主意,道是一双腿子走岔路,他两个莽货,只管使些手段,定教高太尉父子心生欢喜才是。

转了廊,越几处拱院,自后院里来,又走片刻方到前堂里,侧门处小心进了,只见大堂之上,样貌出奇一人,年岁虽高,不掩当年雄壮,换了软脚幞头,却未脱绯袍玉带,正是殿前都指挥使,人前皆呼高太尉的便是。

陆谦走去,叉手唱喏,道:“小人行事不周,致使衙内受累,太尉责罚,小人一干儿担待了,不免有个将功折罪,太尉宽手!”

说罢,捣头如蒜,一面小心来看高太尉脸色。

高俅心内,本不将此事作周全计较,今日朝堂里,与那清流之辈又是一番纠缠,蔡太师言辞含糊,童枢密虽有交好,抵不过文人一张嘴子,官家面前,分明落了不肯担待,闷悠悠归来,又闻螟蛉招惹事端竟为人所伤,只觉也是好事一桩,见这平日颇是利落陆谦说话,便和色令他细细道来。

陆谦暗暗欢喜,忙将事端道来,高俅陡然大怒。

他膝下本是无子,这衙内,原是他远亲里叔伯亲生,也算与他同辈,前日里那叔伯使人送了来,只说能承欢膝下也是好的,他面子上不能抹开,本待不受,耐不住亲邻劝说,方生生受了,怎料竟是个一无是处之辈,便是他博取官家欢心的蹴鞠之术,竟也学不来半分,倒是欺男霸女手段,十分了得。

又听今日竟恶了禁军里有十分手段的林教头,高俅先生起不快,正要寻个由头,好生取了这等手段了得之人的心,这般闹腾,只怕再也无能。

再闻竟是江湖里有名的亡命徒插足,高俅便疑心陆谦等辈平日里只管教唆衙内不是,登时凶恶起来。

陆谦见状,心叫不好,眼珠一转笑道:“说来也是衙内,太尉掌管八十万禁军,难免有良莠不齐的,何不趁机将那与清流等齐心的除了,纵然如今天子处,怕不如昔日一般?!”

高俅沉吟不决,陆谦心知机会难得,又撺掇道:“太尉何不效太师手段?”

高俅闻言,将这小虞侯又高看两眼,站起身来上下踱步,难以决断。

太师蔡京,乃是个了得的人,治国自是高俅学不来,然则此人出身清流,又与清流颇多不和,纵然清流势大,一时不能待他三分颜色,只看其势,不过结党二字。

毕竟是个官场里打滚数十年的,左右计较之下,高俅便有决断,道:“那一处,自有计较,教人往那赵楚处,便说朝廷恩荫,枢密-处抬举,贴他个殿前司行走的身子,即日定来点卯,错了时辰……唔,只教定来点卯便是!”

陆谦大喜,自知那等人物,血水里打了半世的滚,只怕性情桀骜抬举不得,若是不来,也有手段,若是来了,更有计较,只管教衙内称心才是。

高俅瞥一眼陆谦,缓缓道:“陆虞候也是有手段的,自家正要抬举,待过些时日,便去殿前诸班值里应卯,休与那业障厮混,往后报效朝廷,自有你出力一份!”

陆谦大喜,忙忙拜道:“太尉恩重,教小人如何报答?只知太尉抬举在线,而报效理应在先,不提那许多。”

高俅笑道:“休作小儿姿态,只管报效朝廷,自家们,何须这许多龌龊!”

陆谦再三只说太尉的好,面子上十分推却不得,高俅见状无奈,只得允了,两厢各自欢喜,那陆谦出门去,寻个质库【注1】,行当了许多物事,将紧凑钱财,置办了些许细软,又寻个空闲来正当拜了高太尉,自此定了名分,说是殿帅府里出来的,两厢俱个欢喜,不提。

赵楚自那日事发,心内烦闷,正日只管包了酒菜寻个快活处吃酒,渐渐过了三五日,心想林教头处只怕要行那白虎节堂一事,有心寻他说个分辨,却知以林教头为人,面子上有计较,心内将自家做了龌龊之徒,分明按捺不住,寻闲汉厮儿问明去处,及到门口,又却步而回,如是再三。

这一日,正午时寻几个闲汉正吃酒,门外有人叫道:“赵楚哥哥可在?”

有闲汉便笑,道:“大郎了得,争来许多家财,都当水漂儿送了人,年来京师里往来好汉,落个没闲钱使唤,便寻人问大郎家舍,恁地大方!”

赵楚丢开酒盅笑道:“哪里话,江湖里度日,谁不差个马长镫短,予人方便,往后也自方便,何必说些怪话?!待往后你几个出行有了不便,莫不要学当马抵锏的秦叔宝?”

闲汉们便笑,都道:“俺泼皮身子一条,哪里能学那好汉,只是大郎却不比二贤庄里单某,家财只怕三五年散尽!”

此时,隋唐英雄传说纷纭,唐末段成式,官至太常少卿,所著笔记小说《酉阳杂俎》,便有许多好汉,至宋,闲汉们不喜老孟,只爱此等闲谈,由是单雄信为他等所知,却非赵楚功劳。

说些闲话,不过眨眼之间,赵楚迎出门来,果然门外两条汉子,一个容貌平生仅见,金须赤发,隆鼻碧眼,乱糟糟披一条围项,颈长腿高,形如奔马。

在他边上,又有一个,约莫三十许年纪,颌下生了清须,面庞如玉,体型雄伟,行走自有风仪,便是一袭青衣,也有甲丝罩过痕迹,踢一双狮子头统靴,手掌里把住一条长枪,银霜森寒,更有两个大小错落双耳,十分难见。

那金须赤发者,穿着不甚周全,似与中原人略略不同,见了赵楚,把手唱喏,满面欢喜,道:“颇是无奈,来寻哥哥接济,十分进门不得。”

赵楚笑道:“哪里话来,俺虽比不得陶朱,正办了酒菜,与几个好汉闲聊,休说这许多,快快吃了热酒,好散了十分疲乏。”

赵楚所居,不过民巷里寻常屋舍,进出三间,虽颇宽广,不如别家精细,进了院落,三五步便到正堂大门,那人也不细看,笑嘻嘻道:“若非哥哥,小人实不知何处寻个帮衬。”

赵楚只是推辞,见与他同来那个矜持,乃道:“此谁人来?”

那汉笑道:“自家也是不知,好巧正正赶上同来。”

三人入了门去,三五个闲汉与他两个私见,方坐了,问及姓名,赤发者道:“小人祖籍涿州,平生也无三分本领,等闲三五个闲汉,一起聚了,往内外贩运些马匹粗布,前些日里自西夏寻得几匹好马,西军里好生豪强,只说俺外通西贼,好歹分说,方匀出三五个,又在京师里被那禁军中几个无赖抢了,说是殿帅府中也有人手,小人不敢抵挡,拿些钱财脱了身去,将将身无分文,都说哥哥接济,只管来寻了。”

赵楚笑道:“合该如此,些许钱财,少了便是少,周全才好!”

那人胡乱吃几盅热酒,叉手道:“小人段景住,江湖里有个诨名,唤作金毛犬,有辱哥哥尊听。”

赵楚心道果然是他,心内欢喜,把手道:“兄弟在我处,只管好生将养着,待过些日子,俺寻人问个明白,若是果真那厮们势大,左右来去不得,好歹些资费,却是有的。”

段景住本是心有忐忑,他出身甚不如意,做的也是那卑贱勾当,若非着实没了奈何,也不愿落别人下眼。自衙门里出来,饥肠辘辘没了奈何,暗想京师里有名的赵大郎十分接济江湖上友朋,腆了面目寻来,只盼能得几个盘缠,不料不见他下眼瞧来,心内安稳。

众人转眼去瞧另一个,那人坐姿端正,自有凛威,似有所求,吞吐不肯明言,只拱手道:“身是徐宁,惯使一柄祖传钩镰枪,因此唤作个金枪将,本是河东军里当差,前日君恩浩荡,降了个禁军里金枪班教头,昨日方来。”

赵楚吃惊不小,心道:“林教头一事,本是正史里也有分说的,只这段景住,只怕也是江湖中有个,分明这徐宁又来,莫非果真有梁山泊里好汉一事?”

只他瞧来,段景住与这徐宁,也是江湖里一般儿好汉,更不分外亲近,隐隐竟有不耐,此人矜持,尚不如段景住爽快!

众人又吃几盅热酒,自有相熟的闲汉,往偏舍里取了混酒,将炭火勾了筛起,一边说些江湖里私话,不觉竟金乌坠地,已是黄昏时分。

期间,那徐宁吞吐不定,左右不肯道了来意,只说都是江湖里走动的,早闻京师有个好汉,忙忙先来私见,赵楚也不点破,自有他分说时候。

正此时,几个闲汉待要告辞,门外又有叫道:“可是赵大郎府上?太尉府差小人来,有个衙门里勾当,擢赵大郎殿帅府里点卯!”

众人吃了一惊,他前日里岳庙外将那高衙内好生作践,京师这几日纷纷传遍,那高俅,此番定是作甚么报复的勾当。

几个闲汉便劝:“大郎休要入了毂,自在不好,巴巴地作甚么点卯去?好不自在!”

段景住忙道:“只怕小人做的不好,连累哥哥,待小人说个分明,莫教哥哥害那高太尉一顿算计!”

赵楚按住段景住,扬眉道:“休慌,俺自在当俺闲汉,于他高太尉甚么瓜葛,只管安坐吃酒,待俺去打发那厮们!”

那人又叫:“应与不应,都道个明白,小人们好去应差!”

赵楚立定门外,笑道:“把你几个长行,俺正与几个弟兄吃酒说话,恁地聒噪,快去与他说了,便道俺泼皮身子,最不爱规矩方圆,有好计较,予你家陆虞候罢!”

那人只是不肯,赔笑道:“大郎哪里话,太尉有抬举,那便是谁也偏斜不得。大郎且休先推拒,殿前司里钧容直,提举大郎作个某院虞侯,实打实的架子,好歹不比西军里三五年拼命强?”

那徐宁闻言,先自吃了一惊,他本便是河东军里官儿,方抬举做了殿前司金枪班的教头,也是个值不得甚么的闲差,竟生生抬举赵楚先做个钧容直里院虞侯,虽不比己身尊崇,却是个着实的有架子的分量。

赵楚冷笑道:“俺自在厮杀,生死也不在心上,纵然始终老卒,心甘情愿。这钧容直么,天子面前吹乐奏腔的勾当,等闲干系不来,快快去回复了,莫教俺火起,说不好,打个榜样给你看!”

一言未毕,自院墙角里取一把齐眉棍子,一声喊丢出手来,正落在那三五个长行脚下,那几个吃不住忙忙逃窜而去。

赵楚呵呵大笑,心内却甚不安,回头又与几个片刻吃酒,渐渐那徐宁也放开手脚,待要道明来意,忽有小厮,持李师师明剌来,撞见不肯吃酒,道:“娘子自在金钱巷里等候,大郎快快见她,有分说!”

注:质库,即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