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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38节

他是听了伯父的话,好好准备,想要以武得进,做不了校尉,做一个小官也是好的。

只是后来……

太上皇见了他,便要他留在宫中陪伴伯父。

他那时候其实并不很明白,迷迷糊糊进了宫,又迷迷糊糊到了今日。

“小的……”杨雪轻启口唇,声如珠玉,“小的当初本是想博一个校尉……”

他垂下头去,想着自己这样糟糕的样子,今日注定难入新君之眼,垂泪道:“最后成了这幅样子……”

穆明珠了然,她也耳闻过杨虎与杨雪之事。

她直起身来,命宫人上前,搀扶起杨雪来,淡声道:“带他出去。”

杨雪不知这算什么意思,有些仓皇地回头望向杨虎所在的方向,却什么都不曾看到。

杨虎站在小室门外,眼见杨雪被皇帝的人带走,忍不住面露喜色,谁知回过头来,就见太上皇正在主殿窗边冷冷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小把戏。

穆明珠命人带了杨雪出去,又牵了齐云的手,慢慢往回走。

她低头在想事情,走出半条甬道,歪头见齐云沉默着,眸光微动,低声道:“那杨雪也不过十八

九岁的年纪,又有一身武艺,若是在长秋宫埋没了,却也可惜。”又道:“他跟杨虎不同,入宫的时候才十六岁,自己也懵懵懂懂,不过是长辈怎么说,当权者怎么说,便照着做了。”

这话不见得完全正确,她至少是同情杨雪的。

齐云低声道:“陛下不必同臣解释。”

穆明珠微微一愣,还以为他是完全理解支持的,才露出笑容来要夸赞,谁知齐云下一句又跟到。

他垂着眉眼,轻声道:“陛下真要留下他,臣又能如何?”

穆明珠再度愣住。

这本是怨气很重的一句问话,但是齐云道来的口吻平淡,有一种近似绝望的平静,好像他已经决意听凭命运的安排。

这反倒叫穆明珠不知所措。

齐云似乎也知这话不讨喜,努力一笑道:“今日是除夕,该说些喜庆的话。”他看向与穆明珠相牵的手,柔声道:“臣回去把陛下写的福字裱起来。”

他有意说些家常温馨的话,把杨雪带来的小插曲掩饰过去。

穆明珠听着他的低语声,忽然意识到,虽然她一直忙于政务,不曾动过广纳侍君的念头,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帝。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后宫里放十个八个的人,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也是天下人的共识。

如果说哪个皇帝身边只有一位爱侣,那才是史书罕见的事情。

所以在齐云的认知里,她一定也会有别人。

穆明珠看着他努力想要露出微笑的样子,心口发酸,轻声打断了他的絮语,“齐云。”

“嗯?”齐云停下来看着她。

“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穆明珠轻声道。

齐云的笑容僵在脸上。

穆明珠温柔抚摸他的脸,望入他的眼睛,道:“在我面前,不用那么累。”

齐云愣愣望着她。

“我啊,”穆明珠柔声道:“喜欢你本来的样子。”

第218章

除夕夜,皇宫小殿中,穆明珠派人把小郡主牛乃棠也接了来。

因越是年节下,城中的巡防越是不能放松,牛剑虽然在皇城守兵中的权柄削弱了,但仍顶着执金吾的头衔,是夜不得归府。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年节,牛乃棠不愿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过,此前便向穆明珠表达过些许想法。

穆明珠当时只表示知道了,又问她功课等事,牛乃棠原本以为没希望了,谁知道除夕夜还是把她接进宫中了。

“陛下心里还是疼我的。”牛乃棠一进殿门,便扭到穆明珠身边撒娇。

几个月时间里,她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大约也因为她还在长身体,越发高壮起来,一张脸虽然还是圆圆的,但因为眼神有力透亮起来,倒并不只是天真可欺的模样了。

她放下了长久以来的心理负担,过了几个月无忧无虑的生活,至此才显露出她被娇惯着长大的性情来。

那是一种纯出于天然的娇憨。

当外界的环境不再危险,当她的心门打开,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说话,却完全不会触怒任何人。

因为她是那样可爱。

牛乃棠抱着穆明珠的胳膊,亲热挨着她,笑道:“今儿是除夕,陛下都放假了的,可不许查问我的功课了。”她一只手撑着脑袋,货真价实抱怨道:“上次陛下问我的功课,吓得我两三天晚上都没睡好。梦里窗课本子变成黑熊模样,追着我问我什么时候见它。可把我吓坏了,梦里使劲跑、使劲跑,醒来里衣都湿透了!”她说得活灵活现,把樱红、碧鸢与翠鸽等侍女都逗笑了,犹自一脸认真,转头看向自己的侍女,道:“你告诉她们,我说的可有假?”

穆明珠忍笑道:“你那梦里的黑熊,该不会长了朕的脸?”

“怎么会?”牛乃棠抱着她,笑道:“若是长了陛下的脸,我还跑什么?我就抱着黑熊不撒手了。”

樱红上前添茶,凑趣笑道:“小郡主说起好听的话来,倒是得了陛下的精髓。”

穆明珠含笑道:“朕像她这样胡说吗?”她瞥了一眼门外齐云一闪而过的影子,道:“朕可不会说好听的话。朕说的都是真话,是实话。”

门外的影子一晃,退入东侧间去。

穆明珠收回视线来,点着牛乃棠的额头,道:“朕今日原本没打算问你的课业,既然你自己主动提起来了……朕听说年前考试,你又丢人了?”

牛乃棠咬着一枚花色鲜亮的点心,脑门上挨了一下,却满不在乎,只管吃得香甜,笑道:“有道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从前那几年落下的功课,岂止千里?如今我得先慢慢把这千里补上来。需要一个过程嘛,补的时候我肯定还是在后面的……”

穆明珠被她气乐了,无奈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是你这么用的?”

牛乃棠眨巴着眼睛,道:“是啊。”

穆明珠不跟她计较,又道:“那骑射呢?没补起来,也是因为得慢慢来?”

牛乃棠早就想好了答案,道:“旁的都是虚的,只有身体是最重要的。生命如此宝贵,且只有一次,我得好好珍惜。”她振振有词道:“我仔细想过了,骑射其实很危险的,尤其是对我这种常年不锻炼的人来说,手脚都不协调了,万一从马上摔下来,陛下!您这唯一的表妹可就残废了!所以这骑射啊,我更得慢慢来。”

她虽然说着歪理,但一双眼睛机灵眨着,眉飞色舞的模样也叫人很难跟她认真生气。

穆明珠自己斟了一盏果酒,无奈笑道:“看不出来,你倒是辩才了得。”她没有认真跟牛乃棠计较。

牛乃棠见逃过一劫,嘻嘻一笑,敲了敲自己面前的空酒盏,示意她的侍女给她也倒酒,同时嘀咕了一句什么。

那句话不像是平时大家说的官话,也不像是她说错了话,腔调很奇怪,像是另一种语言。

穆明珠看了她一眼,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牛乃棠歪头笑,道:“陛下猜一猜。”

还是跟着她来的侍女,怕自家小郡主玩闹过分,主动解释道:“这是小郡主在书院学的怪话,只有几句。”

牛乃棠嗔怪地瞪了那侍女一眼,这才对穆明珠解释道:“陛下登基之后,不是下了恩旨,要地方上读书优异的学子都往建业来吗?前阵子,书院里来了一个苍梧的学生。那人黑黑的,并不是汉人,而是苍梧山上的蛮族,后来跟着他爹下了山,朝廷给了地,他又读了书。他人挺聪明的,给送到书院来。只是他在苍梧算优异,在书院里却赶不上进度,好多功课还不如我……”她说到这里笑起来,有几分得意,“我便教他……”

“你还教人家?”穆明珠含笑摇头,这可真是倒数第一教倒数第二了。

牛乃棠眼睛一鼓,认真道:“我教得可好啦。”又道:“晋泉——他叫晋泉,虽然他平时汉话说得挺好,写得也挺好,但是一激动起来,就会冒出蛮族的话来。”她忽然叽里咕噜说了一串。

殿内无人能解,都看着她。

牛乃棠笑道:“这就是他们蛮族的话,说的是‘别吵我啦’!”

她话音一落,樱红等人都忍笑。

想来这位名叫晋泉的学子,平时没少被小郡主“吵”。

牛乃棠又学了几句,都是蛮族的话,意思也简单。只是她口齿清楚,竟不像是囫囵模仿音调,而是切实会说这门语言一样。

碧鸢柔声道:“若是在外面见了,小郡主再换套装束,说起这蛮族的话来,奴可真认不出了。”

其实蛮族是这个时代很多少数民族的统称,比如穆明珠在雍州行实土化新政时,也迁出了大批山林中的蛮族,由当地**出面,给耕种的田地和优惠政策,把他们留在平原上,成为有恒产的百姓。这个从南边苍梧来的晋泉,则是另一种蛮族。

在官话之外,不同的民族也有他们自己的语言。

牛乃棠拿她学来的几句蛮族话,逗着樱红、碧鸢等人玩闹。

穆明珠在旁看着,若有所思。

牛乃棠其实是很聪明的,这一点从她的顶嘴能力可以窥见。不管是当初她收缴牛乃棠的话本,还是刚才牛乃棠巧辩功课落后,牛乃棠至少是思路清晰、“振振有词”。

只是牛乃棠现在还没有把功夫用在正道上。

虽说牛乃棠按照她喜欢的方式,松缓而快乐地过一辈子也是一种福气。

但在这个注定不会平静的时代,一个人想要自立于家国之外、安享太平,却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穆明珠在众人玩闹的间歇,低声对牛乃棠笑道:“蛮族的话学来简单,就是学错了,朕也不知道。你若是厉害,便去学梁国的语言,到时候能与梁国来的使臣对话,朕才算服你。”

牛乃棠笑过之后,脸蛋红扑扑的,趁着兴头道:“陛下莫要小瞧我!梁国话又有什么难的?不也是两片嘴唇、一根舌头说出来的吗?您等着就是!”

穆明珠笑道:“好。小郡主要多久能学会?怕是也跟功课骑射一样,没个三五年是不成的。”

牛乃棠课业上不用功,是因为她找不到学习课业的意义,况且不管她怎么学,总是有更厉害的学子压着她,也叫她很受挫。但学语言却不同,她才从学蛮族的话中获得了自信,若果真又学会了梁国的语言,最起码能叫陛下对她刮目相看!

“不用三五年!”牛乃棠圆脸蛋红扑扑的,扬手道:“只要半年!我保证说得比梁国人还要好!”

穆明珠垂眸一笑,道:“半年?你也太冲动,朕给你放宽到两年。”

“不。”牛乃棠一扬下巴,她对学一门新的语言需要多长时间其实没有概念,只是为了在表姐面前证明自己,咬牙道:“说好半年,就是半年。”

穆明珠这才笑道:“好,那就半年为期。”

于是樱红、碧鸢与翠鸽等侍女也都围着坐下来,赌酒猜枚,欢度佳节,好不热闹。

除夕小宴过后,牛乃棠多喝了半壶果酒,在西侧间的小榻上沉沉睡去,自有侍女陪伴。

穆明珠也有些酒沉了,只觉身上软绵绵的,但神智还是清醒的,自己披了外袍,也不要樱红等人服侍,慢慢往东侧间的寝室而去。

与西侧间晚宴刚过的热闹不同,寝室内亮着盈盈两三盏烛火,只一人背对门口坐在小榻上,分外清冷安静。

那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下榻相迎,低声笑道:“陛下回来了。”

穆明珠扶着他的手臂,在小榻上靠着他坐下来,借着他身上淡淡的雨后茉莉香醒酒,目光落在案几上,却见是一朵刚折好的朱红牡丹纸花。

这样的纸花,此前在雍州的两次新年,齐云也曾折来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