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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78节

穆明珠看他大姑娘绣花一样剥那麦穗,不禁失笑,伸手接过来,道:“不是这么剥的。”说着拿了那麦穗在掌心一滚,便掉落下十几粒来,剥去外面的皮,里面便是泛着玉色的麦粒。

她含了一粒在口中,一咬,还未完全熟透的麦粒中还有少量的水分,是甜的。

这块荒地活了,襄阳城中在新政中清理出来的人口也就活了。

包括那些冬日被清缴出来的蛮族,在平原有了土地,才能世代相传。

“那是什么人?”穆明珠目光落在水车旁两队被看押着的人,看他们的模样像是耕作的农夫。

静玉笑道:“这是殿下您吩咐下官看好的那些人啊。”

穆明珠微微一愣,定睛看去,只见为首的那两人,虽然粗布衣裳、蓬头垢面,但动作间依稀能看出几分不同于普通农夫的讲究,正是汪年与赵西。

这两人当初在建业公主府中,为了讨好穆明珠,赚取自己的仕途,因为串通勾连了公主府中一众仆从,又买通了秦媚儿,还拉了同窗下水,最后给柳耀下了药、意图送到公主殿下床上去。事发之后,穆明珠当时在建业城中不便发作,却是借着这件事将整个公主府中有关的仆从都带了出来,一直到雍州才发落。而这批仆从中,不只有参与了汪年、赵西之事的人,更还有母皇最早安排下的人手。

现在这些人全部都成了荒地开垦时的农夫,在穆明珠扈从的看管下,谁都跑不掉,也不可能传信出去。

纵然其中有母皇的人,却也无妨。

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在前面,底下的事情便好做许多。

汪年与赵西急切地望着穆明珠的方向,一见她抬眸看来,恨不能立时出声叫嚷,然而这半年下来知道身边这些看管扈从的厉害,只能忍耐着、期盼着。

穆明珠却只是抬眸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便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静玉没有机会还要创造机会跟穆明珠表忠心,更何况是现在陪着穆明珠视察田地的时候,嘴巴就没停下来过,口中道:“殿下您吩咐的事情,下官可是睡里梦里都忘不了。譬如说这批人,下官生怕他们接受教育不到位,所以要他们每日必须比正常的农夫要多做一亩地出来才行。若是做不到,不给吃饭还是轻的……”他絮叨着实施的那些办法,忽然不知想到什么,问道:“对了,此前那个脸上有鞭痕的呢?可是殿下宽恕了他,又要他回去服侍了?”

静玉其实并不是很准确地知道这些人的具体身份,只是看他们的肤色谈吐,判断他们原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犯了错误、做了坏事儿,所以给公主殿下惩罚下来。

他也不认识穆武,只知道是“脸上有鞭痕的那个独眼”。

那个独眼自从公主殿下的人带走之后,便再也没回到荒地上来了。

静玉猜测,大概是公主殿下又让他回去服侍了。如果是不用那人了,只要放他在田地中自生自灭就是,何必还要大费周折、把人带到行宫中去?

静玉只管提问,要不要回答却看穆明珠的心情。

穆明珠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只留心看两边的庄稼,忽然指着其中一块田,道:“这一块田地上的麦穗,看着比别的都饱满些,是什么缘故?”她比较了一下阳光雨露,感觉与旁边的田地都差不多。

静玉笑道:“殿下好眼力。这块田地用的种子不同,用的乃是虞先生送出来的那批种子。”

穆明珠了然。

当初虞岱曾经特别处理了一批种子,用的是雪水、蚕矢、附子等物,也不知以什么比例搭配的。

这样处理过后的种子,表层就自带了一层肥料。

原本虞岱自己也谨慎,虽然在他从前流放的地方效果很好,但是雍州气候不同,还是谨慎为好,一开始只尝试了一片田地的种子。

现在到了夏日,麦子抽穗,事实摆在眼前,特别处理过的种子,结出来的作物更饱满,若是以产量来论,几乎比旁边作物要多二分。

可不要小瞧这二分出产。

国家的精兵战马,都要从这增产的农作物上来。

穆明珠低头细看那格外饱满的麦穗,呼吸着田地间的麦香气,有一种非常真实的喜悦感。

这种感觉,是她在书房中处理多少书信都无法获得的。

她蹲下身去,对这田地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甚至翻弄着土壤中残留的肥料,询问静玉,“这些肥料都是从哪里运来的?”听静玉说了之后,皱眉道:“太远了些。不如就在这近处设一个堆肥的池子……”她轻声道:“这批田地分下去之后,百姓买肥料也是一笔花费,还有把肥料运到这里来……”

她算得很细,几文钱的账说起来,几乎像是老农一样的口吻。

虞岱不知何时也挪到了这片田地边来,听了穆明珠与静玉的对话,忍不住垂眸向这边看来。

炎炎日光之下,低垂的麦穗之间,明丽的少女坐在粗糙的田地间,穿着一身与她身份不符的青色布衣,说起农事来,竟也如数家珍。

他的抱负与能力,之所以能在雍州这片土地得以发挥,与眼前这个少女有很大的关系。

若是换一个人在上面,未必还能这般信任他,也未必愿意在这等农事上花费时间精力。

虞岱轻轻一叹,原本以为自己命运乖蹇,没想到年过不惑、身带残疾,反而时来运转。

“虞先生来了?”穆明珠察觉到虞岱投落下的阴影,抬头一笑,示意静玉去扶虞岱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虞岱也没有推脱。

于是穆明珠与虞岱一同坐在田头,而静玉垂首侍立在旁。

穆明珠先笑道:“先生的办法很好。今年夏收,朝中母皇也会高兴的。”

虞岱轻声道:“夏收过后,还可以再种粟米,待到秋日,又可收割。若是怕土壤肥力不够,可以种植绿豆在侧……”

穆明珠仔细听着,时不时看他一眼,待到他止住话头,才低声道:“先生胸中有这样的学问,若是只有本殿一人知晓,岂不是可惜?先生这法子,应该在大周上下都推行开来才是。”又道:“又或者先生写一本书出来,把这些好法子都记录下来——不如本殿命人跟随先生,把您的法子都记录下来……”

虞岱轻轻一笑,道:“这是公主殿下才觉得好。”

穆明珠微微一愣,道:“此话怎讲?”

虞岱低声道:“殿下言之有理,下官回去把这些都整理出来。只是送到外面去的时候,不要写下官的名字。”

穆明珠明白过来,因为虞岱的身份敏感。朝中的事情,不同于这简单的田地之间,因为虞岱曾经支持故太子、因为虞岱曾经是寒门之首,哪怕他已经是个残废,哪怕他已经不担任中枢职位,但只要是他的一举一动,仍旧会让世家留意。好的东西,若是署上了他的名字,也会变得难以流通,面对重重的审核还是轻的,甚至直接捏造出悖逆的故事来也有可能。

穆明珠默了一默,看着虞岱,有意道:“先生高义。从来著书立说,都是为了名传青史。如今先生却摒弃姓名,只愿对大周有用、对百姓有用。”她轻声道:“本殿贸然一问,时至今日,先生最想做什么呢?又或者说,先生还有理想吗?”

她很清楚虞岱并不只是表面看起来落魄的样子。

至少虞岱对于母皇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老朋友。

随着皇甫老将军死去,母皇身边那些曾跟着她走过登基风波的老朋友,就一个比一个少了。母皇对朝中大臣的信任,远远比不上对这些老朋友的信任。哪怕当初虞岱是被发配流放了,但其实站在当时的政局来说,皇帝并不是放弃了他,而是保全了他。只是后来时间推移,皇帝手上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而召回虞岱的时机也就一再搁置,终至于变成不敢传召回来。

若不是虞岱病重,又有宋冰在建业城中奔走,乃至于跑到了穆明珠这里,那么虞岱多半会向上一世一样死在流放之地,成为皇帝穆桢临死前最大的遗憾。

这一世穆明珠救回了虞岱,消除了母皇的这一个遗憾。

相对应的,却不知母皇会如何安排虞岱,而虞岱又会如何面对母皇——是完全赤诚于母皇一人,还是胸中有更重要的理想呢?

如果他的胸中还有不灭的理想,那么穆明珠想要告诉他的便是,这样的理想可以在她身边实现。

虞岱敏锐察觉了什么,缓缓抬眸看向穆明珠,轻声道:“殿下既然有此一问,下官岂能欺瞒?”他自嘲一笑,道:“下官如今这副模样,若是旁人问起,是断然不敢提‘理想’二字的,徒然惹人耻笑。但若是殿下问起,下官说不得……”他似乎有些激动,压了压情绪,继续道:“下官还敢说一说。”

“先生请说。”

虞岱轻声道:“我旁无它愿。只愿天下百姓,人人能吃一口饱饭,有心想学的学生人人都能读书,便是了。”

他的话语很质朴,也很简单。

可是这样质朴简单的话,里面包含的意思,却超越了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人。

因为这时代的读书人讨论事情的时候,他们口中的“人人”指的是所有的士族。

但是虞岱这里所说的“人人”,是真的每一个人。

如果都能像虞岱一样,把每一个人都看作是人,这个时代就不会现在的样子。这样的思想,如果是皇帝或者谢钧这样的人提出来,人人都要说他们是极好的。可是这样的思想,由虞岱现在这样残废又低微的身份提出来,就变得滑稽可笑,甚至有些不自量了。

这也正是虞岱方才说,因为是穆明珠问,所以才敢说的原因。

虞岱说完之后,深深看了穆明珠一眼。

穆明珠神色肃穆,非但没有嘲笑他,反而沉声正色道:“本殿亦如先生所愿。”

第167章

建业城外,谢府山庄。

府主人谢钧上旬刚刚访名山归来,此时坐在自雨亭中,品茗焚香,静候对面的杨太尉开口。

自上次两人一场关于大周储君的密谈之后,谢钧出建业云游,杨太尉这还是谈话后第一次登门。

“上次见面时,谢太傅所说的话还当真吗?您的心意改变了吗?”杨太尉打量着谢钧的面色,低声问道。

上次谢钧说准备保举四公主穆明珠做储君,杨太尉初闻恼怒,以为谢钧拿他寻开心,后来见谢钧竟是认真的,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便没有继续深谈下去。

谢钧不动声色,道:“情况比之前变化了吗?”

杨太尉轻声吸了一口气,思量着道:“太傅在外怕是不知,那四公主在雍州的一番举措、很见成效。日前底下报了夏收的账目上来,陛下看了之后颇为欣然。据说雍州新政推行之后,户籍上的人丁比从前多出来了接近一倍。四公主又用了那虞岱的农耕之法,把许多原本贫瘠的荒地开垦成了沃土,遍植作物。按照度支孙尚书所说,雍州夏收的粮食是往年的两倍还多。这夏收的粮食,在全年来说大约可占到两成。如今看着数量上还不算很大,但效果却显著,若岁岁如此,两三年过后,雍州便是富裕之所了。”

谢钧垂着眼睛听,心里给穆明珠算着账目,口中淡淡道:“如此,对朝廷不是很好吗?”

“是,对朝廷、对雍州都是极好的事情……”杨太尉面上略有难色,又看了一眼平静的谢钧,转而道:“英王薨的消息,您听说了吗?”

谢钧了然,以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杨太尉徐徐道:“养重皇孙、立储君,这一法子原本最大的阻碍就在英王这些皇子身上。”

皇帝可以养重皇孙,却要防着他们那些年富力强的祖父或父亲。

如今英王适时一死,却是给了英王一系的子孙极大的机会。

“原英王世子妃,如今的英王妃,诞下的次子如今刚满月。”杨太尉轻缓道,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谢钧抬眸看了杨太尉一眼,到底是储君大事,连杨太尉这样的人也难免露出了急切的模样。他不紧不慢道:“刚满月,能否立住还难说。”

就算是世家大族所出的孩子,也不是每个都能平安长大,尤其是三岁之前的孩子,可能一场风寒、一次惊吓,便救不回来了。

杨太尉一噎,又道:“那英王妃还有一个四岁多的长子,倒是康健。”

谢钧至此听出点意思来了。

上次杨太尉来的时候,打的还是所有重皇孙的招牌,如今是挑明了要支持英王一系了。若说从前是因为跟英王交好,如今英王已薨,而且英王死前与世子的关系不睦,按说这关系没能传下来。那么英王死后,杨太尉还坚持要立英王一系子孙为储君,是因为什么呢?

谢钧慢慢啜饮了一口香茗,没有接话,转而道:“柳子禽之死,确是一大憾。”

杨太尉微微一愣。

谢钧观察着他的面色,淡声道:“昔日柳子禽在朝中,与杨兄也交好吧?”

柳子禽便是被穆明珠所杀的柳猛,乃是英王世子妃的父亲。

谢钧见杨太尉坚持要推英王的子孙为储君,又从英王一系想不通关系,便转而从原本的英王世子妃柳氏身上思考。

昔日柳子禽在朝中为侍郎,与杨太尉等人自然是相熟的,至于交情是否深厚却难说。

若杨太尉果真是因为与柳家的交情而支持英王一系,那杀了柳猛的穆明珠岂不是要有**烦?

谢钧轻轻勾起唇角,对于眼下这个局面非常满意。

杨太尉之前一直在表露自己的态度,此时却忽然藏了起来,身子往后一撤,借着喝茶的动作似乎是整理了一番思绪,而后才低声道:“子禽之死,的确是一则憾事,撞到了四公主手中,却也只能怪他自己时运不济。”他顿了顿,没有多说自己与柳家的关系来往,却忽然抬头看向谢钧,轻声道:“谢太傅见此,不觉心惊吗?”

“哦?”

杨太尉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那四公主今日能如此待柳子禽,焉知翌日不会如此待我等?她重用那虞岱,恰如虞岱曾辅佐的故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