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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74节

谁知道第二日夜里齐云又问,有几分小心翼翼。

但当时穆明珠刚跟他说完查穆国公大案的事情,哪有心思听什么小曲,大概又搪塞了几句。

齐云便翻身向外。

穆明珠初时也没留意,以为他又害羞了,或是身体有不便之处要自己冷静一会儿——这也是之前常有的事情。

后来她朦胧睡去后,半夜醒来有些口渴,想着齐云应该睡了,便没有出声,自己伸手向床外,想要把挂在床帐角的那一盏灯拎下来,谁知手伸出去,还没往上走,不慎擦过齐云脸颊,手背却触到了一股湿意。

被她碰到的少年立时往外挪去,像是怕给她撞破什么。

穆明珠才意识到他没睡着,摸了摸手背上湿漉漉的水泽,心中有个诡异的猜想,掰着少年肩膀要他回过头来。

少年却出乎意料地执拗,不肯转身。

最后还是穆明珠起身,提了床帐角的灯下来看,才见少年不知何时哭了一脸的泪。

那时灯光朦胧暖黄,映着少年红红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头。

他不知是怎么哭的,眼泪淌了满脸,却是一丝声息也没发出来。

至少穆明珠前半夜都睡得很香,一点都没察觉。

她惊讶极了,见少年满面泪水、无处躲藏的模样,又觉心疼,搁下小灯,给他擦泪,哄道:“这是怎么了?”

什么样的大事值得哭成这样?

齐云低头藏着,不好意思极了,含糊道:“没、没什么……”

他实在哭得太严重,连眼睛进了沙子这样的理由都说不过去。

穆明珠见他不肯说,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顿了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做噩梦了吧?”

“嗯。”齐云含糊应了一声。

穆明珠这下是全醒了,“唔”了一声,又在光影与黑暗中摸了摸他滚烫发湿的脸,回想着这夜之前发生了什么——明明她刚回来的时候,一切还挺好的。

她抚着少年的后背,拍一下,又停了一停,试探道:“你不想往梁国去?”

要查穆国公的大案,非得往梁国去不成。

因为按照邓玦的说法,穆国公这边已经把证据都毁了。而且他现在是皇帝的亲哥哥,更是要销毁从前那些不利的证据。母皇接了黄老将军的密信之后,分明对身边人起了疑心,但至今没能查出真相,就说明从穆国公这边入手,已经几乎是不可能了。而建业城中情况复杂,要查穆国公,很容易横生波折。

所以反倒是从梁国入手,说不得还有一线机会。当初那些游说穆国公的商人,又或者从赵太后处下达的旨意,那些经手的人在梁国境内是相对安全的,证据也得以保存。

只是需要一个极忠心、极勇敢同时还极有能力的人,去走这一趟。

穆明珠想来想去,的确没有比齐云更好的人选。

齐云的脊背在她手掌底下起伏。

他含糊道:“没有……”声音微微沙哑,是哭得狠了。

穆明珠不是很相信,换位思考,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忽然要自己往敌国办这样的大事,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她便道:“你别担心,那边有孟非白接应,我都跟他说好了……”她手掌底下,少年的脊背忽然一僵,然后他更挪远了些。

——看来不是这个原因。

穆明珠便又改去摸他的脸,少年脸上的泪水已经被她快擦光了,只皮肤上还是湿漉漉的。她感觉着手指传来的湿意,若不是她半夜醒来,还不知他自己要哭多久,不禁有些心疼,又有些担心,思量着道:“那是你不想走?不想跟我分开?”

这倒是有点难办。

若这事儿不是齐云去做,还有谁呢?

林然似乎也可以去试一试,但他身手到底不如齐云,机变也差一层,忠心倒也是忠心的。只是她信林然,到底不及信齐云。

要么雍州新起用的那批勇健儿郎中,再选一选?也不合适,穆国公这样的大事……

穆明珠摸着少年湿漉漉、热乎乎的脸颊,更觉这事儿难办了。

谁知就在她思量的时候,少年却又开了口,仍是哭过后微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为殿下做事,哪怕是去大梁,臣也是甘愿的……”

那也不是因为去大梁的事情?不是因为分开?

“殿下睡吧。”少年又道:“臣真的只是做了个噩梦。”

哦豁,齐云现在还会对她撒谎了。

穆明珠并不相信,“唔”了一声,重新躺下来,从后面抱住他,细想两人睡前的对话,一条一条问过去。

“是因为本殿今夜那杯玫瑰牛乳没喝光?”

“你是不是说今日你跑了许多地方,可是累着了?明日叫薛昭来给你看看?”

“可是给母皇的信不知该怎么措辞?本殿明日帮你看看?”

穆明珠最后都快放弃了,睡意又涌上来。

那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忽然跟睡前某一刻重合在一起。

穆明珠玩笑道:“总不会是因为本殿没听你唱小曲?”

她本是开玩笑,想要缓和一下气氛,谁知话一出口,就觉怀间的少年一瞬僵硬。

穆明珠匪夷所思,讶然道:“真是因为本殿没听你唱小曲?”她想到少年的泪,又缓和了语气,柔声道:“你要唱什么?本殿听着呢。”

齐云却不肯唱了,大概是彻底羞恼了,道:“殿下快睡吧。”

穆明珠艰难地摸索着少年的心路历程,怎么都没法把一首小曲跟少年的泪联系起来。

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吗?

在齐云身上,好像不是这样啊。

唱小曲……

小曲……

穆明珠的思绪漫无边际发散,在一众复杂的、散漫的小事中,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跟小曲有关的一件事情。

那日他们要骗取邓玦的钥匙,她带着邓玦去泡温泉,当时为了拖延时间,她曾经要邓玦哼唱一支小曲来听。

她还因为这支小曲起过疑心,因为那是梁国的曲风。

现在想来,邓玦唱完小曲之后,樱红便进来给出了暗号。那么齐云叮嘱樱红入内,到樱红入内之间,还有个时间差。

该不会她要邓玦唱小曲的时候,齐云就在一旁听着吧?

可是这距离那日泡温泉,也过去三五日了。

怎么齐云当时什么都没说,她一点也没察觉异常,突然今日就爆发了呢?

因为她睡前没答应听他唱小曲?

可是这……

也不是什么值得掉眼泪的事情啊。

穆明珠牙疼似地吸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便手臂用力,要齐云转过身来。

齐云脸上的泪已经擦干了,此时被穆明珠一折腾,方才的情绪也化解了,也就顺着她的力道转过来,只是头一偏,往枕头里藏,悄声道:“快睡吧——臣真的没事儿。”

穆明珠又把他的脸颊从枕头里挖出来,在床边小灯暖黄的光影中,捧着他的脸细看,笑道:“为一支小曲,也值得哭成这样?”

齐云没有说话,可是随着她这句话,方才那种酸涩恐慌的情绪仿佛又要涌上来,眉眼间便露出几分来。

“别哭,别哭。”穆明珠忙道,捂住他黑嗔嗔的眼睛,想了一想,道:“我呢,不是什么细心的人。你要是心里不痛快,你得跟我说,知道吗?”

在她手心上,齐云的睫毛轻轻划过,似蝴蝶的翅膀。

“好。”他轻声应。

穆明珠也是头一回跟一个人这样亲近,也不知道他这半夜躲起来哭是什么状况,便又问道:“那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

齐云这次没有应声。

穆明珠想了想,又道:“我用选择的问法,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就好了。好不好?”

“好。”齐云轻声道。

穆明珠便问道:“你今晚哭,是不是因为我睡前没听你唱小曲?”

齐云沉默了一瞬,眼睛藏在她温热的手心里,好像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他喉头微动,轻轻道:“是。”

第一句答出口之后,接下来的似乎便容易了。

“那你想要给我唱小曲,昨夜也提到过,是不是因为那日泡温泉的时候,我要邓玦给我唱小曲,你在旁边听到了?”

“……嗯。”

“你觉得我听邓玦唱小曲,却不听你的,叫你伤心了?”

齐云这次又沉默。

穆明珠又换了种问法,道:“你是不是觉得本殿对别人比对你好,你不开心了?”

就好比母皇对旁人比对她好,她也会伤心到流泪的。

齐云在她手心点了点头,随后却又摇头。

他好像有点适应了,也许是黑暗抹去了他的羞涩与卑微。

他轻声道:“我走了之后……”

可是只说了五个字,他的嗓音中又有了哽咽的意味。

他怕给穆明珠听出来,立时又闭上了嘴巴。

可是穆明珠已经瞬间明白过来。

唱小曲,听小曲,其实是一件小事,本不应该闹出这样大的情绪。

可是正好撞在她要齐云远赴梁国办差的当口。

这也是为什么泡温泉当晚,齐云什么都没有表示。

但是这两日却一再试探。

因为他将离开。

当他在这里的时候,如果她身边有别的人一起玩乐,至少他还是知道的,至少夜里他还能来看一看她。

可是当他离开雍州,当他去往大梁,他要如何守住在穆明珠身边的位置?

公主殿下待他,原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