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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65节

皇帝穆桢只能温言勉励了几句,便叫他们都退下了,自己坐在龙凤须弥座上,不禁长叹一声。

李思清在旁轻声道:“陛下可是想起了皇甫老将军?”

皇帝穆桢叹道:“皇甫高一世英名……”

其实皇甫老将军底下的孩子出落成这幅样子是有原因的。

当初世宗在时,三次北伐,死伤将士无数。譬如老将军黄威的几个儿子,都战死沙场。

皇甫高本人是名将,不知是爱子还是毁子,大约看得出其中危险,于是不许儿子们学武,压着一个个都读书做文官,也的确保住了三个儿子的性命,却给养成了废人。

当初世宗三次北伐,她初登基时那一场抵御梁国的大战,四次战争下来,损失的不只是国库积蓄、士卒性命,更是把大周的后续将才给打空了。

便譬如老将军黄威的那几个儿子,当时冲锋在前的年轻将领,几乎没有一个活下来。

否则也轮不到白驰这等人做将军。

否则皇帝穆桢也不至于要命年方十六岁的齐云上前线为中郎将。

“缺人呐。”皇帝穆桢摩挲着手中的帝王之印。

李思清会意,轻声道:“陛下是想新起用一批年轻将领?”

皇帝穆桢叹道:“良将难得,青黄不接。”像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少年将才终究是少数,大部分的将领都要从实战中去培养。

如果说本朝还有人沾一点卫青、霍去病的意思,齐云应当算一个。

上庸郡之战后,老将军黄威写来的信中,毫不吝惜对齐云的夸赞。

可偏偏是齐云……

良将难得,堪称孤臣的良将就更难得了。

名将邓开留下来的几个儿子中,有一个邓玦习得武艺,年纪也轻,是可以培养的。但偏偏邓开与英王曾有师生之谊,邓玦这荆州都督的职位又是英王促成的。

英王与邓玦的组合,并不比齐云与公主的组合更让人放心多少。

“穆武怎么回事儿?”皇帝穆桢皱眉道:“这么久一封信也不曾来,只新年时上了一封请安折子。”

皇帝穆桢并不知道那封请安折子,还是穆武在行宫暗室中、被长刀指着脑袋写下来的。

李思清本能厌恶这个名字,闻言俯身为皇帝收拾奏折,避开了回答。

皇帝穆桢又道:“从前拘束着不让他往前线去……”她顿了顿,想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思清轻笑道:“陛下要选良将,建业城中各级武官底下的子嗣中,当有好的。”

皇帝穆桢摇头,她想到年前齐云送来的那封信——黄老将军的密信,中枢的奸贼未除,谁都值得怀疑。

可是培养良将一事,的确不能再拖了。

皇帝穆桢有这样的烦忧,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侍君杨虎作为枕边人,心中盘算着皇帝的只言片语,几日下来便隐约摸到了脉络。

是日马球比赛,杨虎力促皇帝穆桢前往观看。

皇帝穆桢这阵子忙于政务,又心中担忧良多,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见春光已至,便勉力前去。

这场马球赛中,最出风头的一位赛手,并不是大打的最好的那人,而是一位传了新式铠甲的骑士。

自去岁与梁国一场大战,大周见识过梁国重骑兵的厉害之中,皇帝穆桢也一直在考虑破解之法,也命底下人精制新的铠甲,打造出更坚硬的铁来。

这骑士穿的正是新铁做成的铠甲,在一众未穿铠甲的赛手中显得鹤立鸡群一般。

皇帝穆桢果然对于那新铠甲上心,命那赛手上前,除了铠甲呈上来。

她细细摸、细细看那新的铠甲,感受着提升后的铁质,眼睛中放出光来。

她做了十五年皇帝,对底下人的路数已经很清楚了,转眸看向那骑士,问道:“谁送你进来的?”

那少年俯首,待到答话时,抬起眼睛却往杨虎面上看去。

皇帝穆桢微微一愣。

杨虎在旁低声笑道:“奴见陛下这几日总在发愁,想着出来看一场马球赛倒是松快松快心情。正巧奴这侄子打得一手好马球,督造司今早送了新的铠甲来,身量真好,便给他穿上了,也叫陛下高兴——”便转向地上的那少年,嗔怪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拜见陛下?”

皇帝穆桢心中有数,摸着那铠甲,口中淡笑道:“别吓坏了孩子。”便命那少年起身上前,又问他姓名。

这少年名唤杨雪,一身雪肤,眉目间有三分像杨虎,却更清正些。

皇帝穆桢一见,不觉又愣了一愣,笑道:“好孩子。你伯父整日在宫中也是无趣,朕准你入宫陪着你伯父。”

杨雪不知所措,又抬眸去看伯父杨虎。

杨虎也是一愣,没想到事情发展的有些出乎意料。

皇帝穆桢虽然担忧无良将可用,却也绝不会把面首与朝堂上的事情混为一谈。她清楚杨虎的心思,不戳破,却也没有顺应。

“怎么?好孩子,你不愿意吗?”皇帝穆桢柔声笑道:“别担心,有你伯父在,宫中没人敢欺负你。朕整日在前头忙,你就陪你伯父作伴两三日,几时宫中玩厌了,几时归家去便是。”

杨雪到底年少,闻言便信以为真,垂首轻声道:“谢陛下恩典。”

杨虎一共有两个弟弟,大弟弟谋了个八品小官,犯了事儿给萧负雪审过判了死刑;小弟弟所出的儿子,便是杨雪。

对于杨雪来说,传闻中的皇帝是很矛盾的形象。她给了大伯父无上的荣耀财富,却也下令夺走了二伯父的性命。

谁知今日一见,皇帝竟是这样一位美妇人,目光柔和,声音温柔。

而她身后那只至高无上的椅子,散着万丈荣光,使得他根本无暇去在意年龄的差距。

杨虎偷鸡不成蚀把米,眼见事已至此,情知无可转圜,只得跌足长叹。

皇帝穆桢笑道:“山君怎么闷闷不乐?”她看了杨虎一眼,揶揄道:“山君盼着朕高兴,朕高兴了,山君反倒不高兴了吗?”

杨虎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穆桢目光转向赛手正在陆续离开的马球场,轻声吩咐李思清道:“命人往城中寻常富户的马球赛中去,若有武艺过人的,一并记下来。其中读过书的,尤佳。”

国家培养将才,已经刻不容缓。

可是这不像已经有了制度的南山书院,此时能养得起马、不是用来运货,而是练习骑射的人家,不可能是寒门人家。

齐云之不可用、邓玦之不可用,都在于她没有足以牵制二者的真正“自己人”。

皇帝穆桢需要在军中的孤臣,从前她以为可以培养齐云来做这个人,现下却有些犹豫了。

而世家所出的子弟,关系盘根错节,跟西府军来往紧密,皇帝穆桢更不敢深用。

纵然齐云对公主的态度,让皇帝颇感踟蹰,但已经是目前皇帝最好的选择。

襄阳城行宫中,穆明珠与齐云两人坐在花厅中,并排看窗外的嫩黄一片的迎春花。

穆明珠现在已经“知道”齐云此来是查与她有关的流言,但是她并不打算上奏折自辩。

对于这一点,齐云显然比穆明珠要担心。

他低声问道:“陛下若下诏责问,殿下要怎么说呢?”

穆明珠微微一笑,眸光狡黠,道:“说什么?我就说这本就是无稽之谈,根本不用辩解。而母皇派你前来,也并不是真心要查这件事,不过是遮遮朝中大臣的眼,乃是母皇对我的一片回护之情……”她一串套话说得很溜。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的小径上有洒扫的婢女走过,只露了一下身影而已。

齐云却下意识往窗后一缩。

穆明珠看得好笑,又觉心中柔软,顾及着是在外面不好上手,只一双眼睛望住他。

齐云现在虽然在人前现身了,但另一层公主殿下小情郎的身份却还无人知晓。

他从前在穆明珠寝殿内室躲习惯了,如今在外面跟穆明珠在一起,还总是下意识要避着人。

齐云一缩之后,反应过来,自己也觉好笑,对上穆明珠的目光,红着脸抿唇一笑。

穆明珠看了一眼天色,道:“我该去见邓玦了。你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齐云点头,很罕见地说了一长串话,道:“殿下与邓都督一同垂钓,故意弄湿他的衣衫,然后赐他香汤沐浴,趁他沐浴之时,臣带人检查他的衣物,看里面有没有那把钥匙。”

这段时间来,齐云在邓玦身上很下了一番功夫,又几次摸进邓玦在南郡的府邸,终于探明邓玦府邸中有一道暗墙,打开那暗墙之后一无所获;最后还是针对邓玦在南郡府邸中的旧仆从,其中有好酒之人,齐云命手底下的人佯装成南郡富户中的护院接近,吃醉后称兄道弟、又吹牛套话,一次说到偷拿主人家的东西出去卖钱花时,两人比着吹牛,那邓玦府中的仆从说漏了嘴,说是邓玦有一个宝匣,从不离身。邓玦人在书房,宝匣就在书房;邓玦人在卧房,那宝匣就在卧房。若是邓玦不在府中,那宝匣便不知藏到哪里去了。等到邓玦回府的时候,那宝匣才会再次出现。仆从之所以知道,自然是从各处洒扫的下仆那里拼凑来的消息,最终传为流言,说邓都督有一个价值万金的宝匣。

那仆从又说,打开宝匣的钥匙就在邓玦身上贴身带着,是一支手掌般长的金钥匙。

这虽是仆从醉后胡说,但是按照邓玦狐狸般狡猾的个性,真有关键的东西,大约是给旁人保管、或离开他自己的视线,都是叫他不安的。唯有他自己时时带着,才能安心。

不管那仆从所说有几分真,这事情总是值得一试的。

明日才是穆明珠越好与邓玦一同垂钓的日子,但是她并不愿意见一个完全准备好的邓玦,所以故意在不告知的情况下,提前到了今日。

而齐云那边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包括倒模钥匙所需要的工具和锁匠。

邓玦客居行宫养伤的第十五日,公主殿下忽然驾到,并不使人通报。

邓玦显然没有预料到,在穆明珠踏进房门前,刚听完亲兵的传报,有些诧异地抬眸迎向穆明珠,很快调整好情绪,从桌前坐起来,含笑道:“玦原本以为,还要煎熬上一日,才能见到殿下。”

两人互通“情书”之后,邓玦的口吻大胆了一点,增加了一些适度的亲密。

穆明珠上下看他一眼,见他穿戴齐整,笑道:“无缺大好了?”

邓玦笑道:“多谢公主殿下赐药。玦用过之后,伤口已经愈合,连血痂都脱落了。”

穆明珠腹中暗笑,心道这人倒是周全,大约是怕接触时露了馅儿,所以先把补丁打好。她很怀疑邓玦那天究竟受没受伤,伤的有没有那么重——也许那天从这里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是染了丹砂的颜料……

她心中思量着,人却已经走上前去,笑道:“大好了便好!”说着拖住了邓玦的手臂,便拉着他向外走,笑道:“今日难得好天气,我又有空,咱们不如就今日垂钓……”

邓玦微微一愣,虽然顺着她的力道在往外走,脚下却有些迟疑,口中笑道:“这……殿下原定的日子不是明日么?”

穆明珠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嘛!”仍是拉着他往外走。

邓玦心中有鬼,所以一直在观察穆明珠的面色,笑道:“殿下且慢。这……玦不知今日会见到殿下,形容狼狈,且待玦梳洗过后……”

穆明珠恼道:“哦!本殿来请你,你还要本殿等着是吧?”

邓玦一愣,没想到原本看起来冷静理智的四公主,一旦动了情思,竟然也会发起小脾气来。他忙道:“玦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玦心中在意殿下,不愿狼狈出现于殿下面前,恐怕殿下不喜……”

“你不用怕!”穆明珠铿锵有力道:“你现在这样子就很好。”

邓玦又是一愣。

穆明珠却像是有些羞涩了,很快羞涩转为羞恼,瞪着他道:“喂!你到底跟不跟我去钓鱼?”大有他的回答不满意,便立时转身离去,叫他再也见不到她的架势。

邓玦望着眼前含嗔带恼的女孩,见她眸如秋水、面如桃李,不禁心中一动。他素知公主美丽,可从前那种美丽是无情的、冷凝的;可是此时这样的神色,倒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只为他而绽放的模样。不管出于什么心思,邓玦脚下一松,人已经给穆明珠拖着走出了卧房。

两人一路来到行宫的湖边,钓竿鱼饵早已准备好了。

从人也都按照穆明珠的吩咐退下。

穆明珠来的路上,只是拖着邓玦的手臂,待到他走出客房后,便松手闷头走在前面,直到在湖边坐下来,都不曾开口说话。

邓玦执起鱼竿,挂好鱼饵,把准备好的鱼竿送到穆明珠手中,柔声道:“若是方才玦惹殿下不快了,殿下怎么罚玦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