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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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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刺客,追查到英王王府长史一个族弟身上,便已经说明背后影影绰绰有英王的手笔。

只是上一次没有拿到证据。

这一次有了张忠的人证,还缺一点物证——按照齐云今夜审查所得,那英王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这样的事情亲自交待了张忠,已经是急迫之举,到底不曾给张忠留下信物又或是什么书信字条来。

没拿到证据的时候,她是一心想要拿到证据,钉死背后谋划者的。

可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穆明珠突然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最初想的那么清晰明白。

就算通过张忠,提审了王府长史,又把证据都呈送了建业,母皇最后会给英王一个什么惩处呢?她是公主,不是皇帝,只凭人证说英王有谋害她的举动,但最后不是未遂吗?更何况,她来雍州,最大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英王。把一切如实呈交到建业,真的是最好的做法吗?母皇会如何惩处英王呢?英王毕竟并非母皇所出,乃是周氏血脉,惩处重了,朝中周氏旧臣必然不答应;惩处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而她追出英王的罪证来,呈送朝廷的举动,落在母皇眼中又意味着什么呢?会认为她在铲除异己、要独霸雍州吗?

纷繁的思绪,一刻不停盘旋在她脑海中。

她手中的棋子越落越快,而虞岱随着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两个人渐渐变成了下快棋。

一人棋子方落,另一人棋子立时也跟上。

棋子落下时清脆的声响,越来越急促,渐如暴雨打在竹屋上。

“啪”!最后一响,穆明珠落了子。

虞岱手指挟着棋子,这次却是缓缓无声落下,含笑道:“承让。这一局,在下赢半子。”

穆明珠猛地回过神来,脑海中纷繁的思路消散,像是顿悟一般——她总是想太多!

也难怪母皇喜欢穆武那等“鲁直”的孩子,像她这样多心又多虑的人,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危险,更何况是母皇呢?

然而至少多虑的她这会儿坐在行宫中对弈,而“鲁直”的穆武已如拉磨的骡子,每日罩了眼睛、带了口

塞在开垦出来的荒地上劳作。

在穆明珠不语思量的这瞬间,虞岱也在观察着对面的四公主。

他与宋冰见面之后,便清楚自己能从流放之地回来,很大程度上要感谢这位四公主仗义援手而且足智多谋。最开始两人都不知四公主用了什么手段,叫皇帝忽然改变心意允许他回建业。直到这次宋冰奉旨前来送新年上赏赐,往宫中走了一趟,才得知四公主当初借着圣寿,送了舞姬入宫,在陛下面前跳了一支晨风曲。宋冰本人其实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关联,是在襄阳行宫与虞岱闲谈之间,无意中说起这些小事情,虞岱才意识到原来如此。

只是四公主如何知晓晨风曲乃是他为了陛下所编奏?还是说只是误打误撞呢?

来到襄阳后,几个月间近距离接触,虞岱敢说,在这位四公主身上很少发生“误打误撞”的事儿。

看似偶然巧合的事情,其实都是这位殿下筹谋已久。

平心而论,四公主救了他。而他奉皇帝的命令前来,有盯防之意。那么换做任何一个人,要求他因为救命之恩,而有所偏向,都是人之常情。

他这里每日都往建业皇宫送密信出去。这一点,四公主是很清楚的。

但是四公主从来没有对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一次都没有。

虽然要求他报恩是人之常情,可是能守住本心、真正施恩不望报的人,总是叫人高看一等的。

棋语如心声,虞岱知道至少在当下,公主殿下有烦难之事。

虞岱望着少女面上凝重肃然的神色,缓缓开口,苍声道:“在下自归来之后,一直未曾正式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穆明珠正在盘算英王牵出来的这一系列事情,闻言略有些诧异地看了虞岱一眼。她从不曾主动提起当初援救的事情,一来是因为清楚母皇派虞岱跟随的用意;二来是虞岱性傲,若挟恩图报,反而适得其反。此时听虞岱主动提起来,她不知对方用意,只淡淡一笑,道:“虞先生言重了。本殿当初不过是磨不过萧渊歪缠,若没有萧渊坚持,本殿也不会知晓此事;而若没有宋先生用心,也就没有萧渊触动后四处托人营救之事——宋先生肯用心,也是您二位恩义深重的缘故。一切只因先生值得。”

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自己曾出过的力,虞岱便愈发动容。

他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佝偻着背,拖着残腿坐在这华贵炫彩的花厅中,显得那样怪异,早于岁月老去的容颜,与对面青春正好的少女更是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这位四公主的言行举止,无不让他感觉外在的一切都已不重要。这是一个能透过外在,看到他内里的人。而且她从不以自己在俗世中所有的一切自矜,哪怕她完全可以因之跋扈骄横——她有尊贵的身份、无双的才智、美丽的容颜、正好的青春……一个拥有全部拥有这些的人,几乎不可能同时是一个通达谦和、拥有真正智慧的人。

上一个虞岱知道的这样的人,还是和尚们口中所说的佛祖,但那也需要经过多年的游历苦修。

眼前这位年少的四公主,又是在何方游历,于何处苦修而来呢?

虞岱苍声又道:“不知殿下为何事烦忧?在下不才,愿为殿下排解。”

穆明珠一笑道:“本殿心中烦难之事,何止一件?”她并没有很相信虞岱的诚意,因为她很清楚虞岱与母皇之间的君臣情谊,同时她不确定对于此时的虞岱来说,自己跟母皇究竟谁能给出的利益最大。她反应很快,也没有给虞岱觉得被搪塞的时间,又笑道:“虞先生既然开了口,本殿可不能轻轻放过了。待本殿细细想过,寻一件最烦难的事情,来求先生。”她挑选过后的事情,自然有她的分寸。

虞岱不知是没有怀疑,还是没有戳穿,轻轻颔首,低声道:“在下静候殿下吩咐。”他捡起搁在一旁的拐杖,知道今夜公主殿下不再需要他,便艰难撑起来,不要仆从搀扶,在拐杖点地的声音中,“咄咄咄”地去了。

虞岱才离开,齐云便换好了干净衣裳回来,而薛昭赶到、给柳原真施针之后也一同上得花厅来。

薛昭先道:“柳郎君是惊惧之下,一时迷了心窍,施针之后便醒过神来了。另外还有些风寒,腿上的伤未动筋骨,今夜先吃一盏药看看,若是不起高热便无妨。”

穆明珠缓缓点头,正待要薛昭退下,却听齐云在她身边低声开了口。

她坐在上首主位,齐云原本是站在她身边的,此时因为要对她说话,又不想给旁人听去,因此弯了腰下来,凑在她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悄声问道:“殿下,要薛医官给您请个平安脉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很注意地以手掩住口唇,不让口中的气流喷到穆明珠耳朵上。

可是少年压到极低的声音,落在穆明珠耳中,本身就是会激起一阵痒意。

穆明珠面上强装镇定,内里却有些心猿意马了。她原本以为齐云不是那等会说软话的人,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少年说话也总是很简短,多数时候只是应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跟她说话,倒是越来越软了,语气姿态都分外撩人。尤其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譬如晚上喝不喝玫瑰牛乳,起风了要不要多穿件衣裳,乃至于此时要不要给薛昭请平安脉——这些穆明珠自己都懒得注意的小事,只要少年提出来,用那种柔软的眼神看着她,她便不知不觉都答应了。若是眼神还不够,少年便会祭出“好不好”**。

好像不管什么请求,一旦后面添上了“好不好”这乖巧绵软的三个字,立时便叫人不能拒绝了。

譬如此时,穆明珠原本盘算着一股脑拿下柳原真,然后就回房等着齐云摸来了。今夜齐云参与营救柳原真一事,他在雍州的出现就过了明路,只是还无人知晓他就是穆明珠房中的小情郎而已。皇帝只是命齐云前来查关于穆明珠的流言,具体探查的时候要不要现身,那就看齐云自己的意思了。现下齐云现身于人前,看起来正经严肃站在公主殿下身边,附耳时虞岱等人都无怀疑,以为他是跟公主殿下汇报什么隐秘的情报,谁都不会想到竟是要穆明珠请个平安脉。

穆明珠耳根痒痒的,忍着没有抬头看向齐云,怕看了他更忍不住,转眸看向收拾药箱、准备退下的薛昭,轻咳一声,道:“薛医官且慢,给本殿也看一看。”

齐云见公主殿下答允,松了口气,直起腰来稍稍退后一步,原本压着的羞涩这才涌上来,染红了他的面颊。他又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到了灯影的暗处。

薛昭应声上前,手指一搭,便是眉头一皱。

穆明珠原本只是为了满足齐云的要求,见他皱眉,倒是上心了几分。

一时薛昭诊脉过后,穆明珠问道:“怎么?”

薛昭看一眼公主殿下白里透红的面色,想到自己方才摸到的气血翻涌之状,这等话不好讲透,公主殿下青春正好,有思慕之情也是常理,便低下头来,一板一眼说了几句套话,又道:“下官给殿下开一道平气温补的甜汤。殿下若是觉得心神扰动、夜深难眠时,可命侍女煮一盏来吃。”

心神扰动?夜深难眠?

穆明珠不理解,但也没有很在意,点头示意薛昭退下,这才转向柳原真,问道:“柳郎君如今可清醒了?”

柳原真已经换了干爽的衣裳,左腿上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了,手中握着仆从送来的拐杖,闻言立时伏倒在地,嘶声道:“谢殿下救命之恩。”他经薛昭施针救治之后,内心激烈的情绪稍微平复,理智回笼,已经理清了今夜发生的一切。若是没有四公主的人守在一旁,今夜会发生什么倒是其次,关键是在日后。一旦他信了那护卫的谎话,便心甘情愿成了英王等人手中的傀儡,届时才是真正的死期。

穆明珠注视着他起伏的背脊,并没有要他起身,又问道:“刺史别驾一职,你考虑得如何了?”

柳原真伏在地上,沉声道:“谢殿下拔擢,在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穆明珠微微一笑,道:“好。你就在行宫中养伤,后面的事情,本殿要你做什么,你再做什么——莫要再着了人家的道。”

“是。”

穆明珠起身,道:“记得写封信报平安。本殿命扈从送到你家中去。”

柳原真此前写好的两封平安信,交到张忠手中,自然是压根不曾送出的。

柳原真满心悔恨,顿首再应,“是。”

已是深夜,穆明珠命樱红带人去给柳原真安排宿处,便自己先行回了寝殿,谁知进了内室一看,齐云竟然早已等在里面。

她一见便笑了,道:“怎么这样快?”

齐云原本没觉得,被她一笑又红了脸,低声道:“臣从园中小径来的……”还是跑着来的。

穆明珠笑个不停,走到他跟前,看着他新换过的衣裳,这才想起来,笑道:“你淋了一夜雨,才真是应该叫医官看一看……”她半是揶揄半是调戏地望向少年的眼睛。

齐云却不敢看她,避开视线,有些慌乱地看向案几,低声道:“臣身体康健,不看也没什么……”

“哦?”穆明珠故意曲解他的话,佯怒道:“那本殿是身体不康健喽?”

齐云无奈,若是两人最开始相处的时候,他便要惊慌解释了,此时已经清楚了公主殿下爱捉弄他的小习惯,因此只是好脾气道:“臣盼着殿下身体康健。”

穆明珠一笑,拉着他在小榻上坐下来,道:“算你会说话。”便打量着他的衣裳身段,目光渐渐炙热起来。这阵子两人总是在内室相见,齐云大半时间都是穿着家常的衣裳,要么就是在帐中只着中衣,今日因要在人前做事,倒是换上了黑刀卫都督的衣裳,领口两只金线绣出的小狮子,耀虎扬威般守着少年的领口,倒是愈发勾人了。

她伸手过去解开了少年的领口,俯身做了一件从前在扬州时就想做的事情。

少年压抑的喘息声过后,原本白皙的脖颈两侧,多了红艳艳的痕迹,取代了方才领口上的金狮子。

穆明珠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一手摸着自己嘴角,一手抚着那两块痕迹,柔声问道:“痛吗?”

少年仰躺在小榻上,目光迷蒙向她看来。

在穆明珠身后,案几上的烛火放出炙热的光来。

也许因为齐云眸中含了一点水光,所以当他看向穆明珠时,看不清那个方才在他颈间兴风作浪的女子面容,只看到在她面容周围斑斓五彩的光。

“痛吗?”吻他的人轻声又问,手指顺着他的脖颈向上,轻轻抚了抚他的下颌,指尖仿佛带着无限爱怜。

“不……”齐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眨眨眼睛,眸中水光褪去,看清了公主殿下的面容——她正垂眸含笑望着他,眼底只有他一人。

“不痛。”他喑哑道。

穆明珠笑意更深,凑到他耳边来,捉弄道:“怎么个不痛法?”

少年不回答,只黑嗔嗔、水润润的眼睛凝望着她,仿佛在说,不管怎样的事情,只要是她对他做的,痛也是不痛。

穆明珠触到他的眼神,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殿下,玫瑰牛乳好了。”樱红在外间轻声道,她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一到晚间,如非公主殿下传唤,是绝对不会自行入内了。

穆明珠应了一声,指尖在少年脸颊又流连了一下,自行起身,至门边取了玫瑰牛乳。

装着玫瑰牛乳的瓷碗摆在漆盘上。

她托着漆盘两端,慢悠悠走到小榻上,说笑道:“养了小情郎,本殿还要自己做这等差事了……”若是此前,少年早已跟到门边接过来,这次大约是还没从方才的快乐中回过神来,直到穆明珠开口,已经坐起身来的少年才轻轻一动,如梦方醒般把视线从案几上收回来,转而看向穆明珠,忙要接过漆盘。

穆明珠不必他再经手,自己搁了漆盘在案几上,拿汤匙搅着玫瑰牛乳,吸了一口香甜的气味,露出个舒服的笑容来。

案几上的烛光明亮,映亮了两人的脸颊,也映亮了那一堆来往信件最上面一封的封皮。

齐云看一眼对面专心享用的公主殿下,视线不受控制又往那封皮上飘去。

“公主殿下亲启玦敬上”几个字,以浓墨写就于淡金色的封皮上,在烛光下竟恍然如日光般刺目。

那封公主殿下写去的“情书”,该是有了回信吧。

穆明珠已经察觉了齐云的视线——少年时不时就往那封皮上瞟一眼。

玫瑰牛乳全部下了肚,穆明珠一抬手拿起了邓玦的回信,笑道:“你也好奇他怎么回吧?”便拆开来自己先看了,看完有些无趣地塞回去。

她并没有要给齐云也看的意识。

齐云轻声问道:“邓都督怎么说?”

穆明珠概括道:“他约我过几日去钓鱼。”

“哦……哪一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