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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00节

齐云垂了睫毛,看着半浸在江水中的匕首,他其实也猜想到了,此时听到她问,仍是顺着她的话问道:“殿下是怎么想到的?”

穆明珠趴在他背后,下巴抵在他肩窝处,笑道:“扬州那个崔别驾崔尘呐——他说了丁校尉与焦道成的对话,后来又出了黑刀卫内鬼之

事,我这几日就联想到了。那焦道成很明显是搀和到争皇权中去的,所以丁校尉与他是一条线的。那焦道成手下的两个人,做了周瞻府上的清客,却是故意要害周瞻的。显然焦道成辅佐的人,不是周瞻。而那丁校尉跟焦道成起了争执,乃是因为希望破灭了,焦道成却又安慰他祸福相依。所以定然是他们辅佐的那人遭了飞来横祸,丁校尉认为这场灾祸让那人失去了继位的可能,焦道成却认为未必如此——两人的争执发生在半年前的宴会上……”她往齐云耳朵里呵气,笑道:“齐都督,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齐云整个人如在云端,浑身却不断发麻,一半心神清晰理智听着她的话语,另一半的他却只能感受到她的香软与温热。

他不敢开口回答,怕一开口太过喑哑的嗓音会透露太多秘密。

穆明珠见他不语,只耳尖在她目光中一点一点红透了,便笑着自己揭晓了谜底,道:“建业城中有可能继承帝位的人,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而半年前遭遇了飞来横祸的,只有一个穆武。拜都督所赐,坏了他一只眼睛——想起来了没有?”

历来皇位的继承人,都是尽量保证身体健全的。如果实在是有残疾,一般也是在不显眼的地方,譬如稍微有点跛脚,或者稍微有点蠢笨——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历史上也都有过登基成功的。

可是穆武坏了的是一只眼睛。

这样的残缺,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比如丁校尉,就认为已经足以让穆武退出帝位争夺的行列。

但也有人如焦道成,则认为只要大势到了,伤残一只眼睛也不算什么。

因此会有宴会之下,丁校尉与焦道成的争执。

穆明珠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长久以来的疑问,笑道:“穆武这人近年来是很小心的,出行都是许多人跟随着……”

虽然穆武本来就喜欢摆架子,但真正发展到不带护卫不出门,还是因为穆明珠那次险些“骟”了他的举动,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虽说是围猎的时候,但要捉到他落单也不容易。”穆明珠随口问道:“你是怎么抓到的机会

?”又笑道:“你胆子也真大,虽说那会儿他跟着废太子受了牵累,但到底也是母皇疼爱的外甥,你动手的时候就不怕母皇责罚于你吗?”

此时竹筏已经挨近了一处极小的江中小岛,天上的明月照亮了两人所在的竹筏。

齐云垂眸望着两人在江水中的倒影,女孩从他肩窝探出头来,如此亲密。

也许是一夜同生共死带来的刺激开始真正涌现。

少年轻声道:“臣想过陛下会责罚。”

穆明珠笑道:“那你还敢射瞎他?”

少年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冷峻的脸上竟有几分温柔,他轻声又道:“臣亦不喜有人欺负殿下……”

第103章

齐云的声音虽然轻,但此时风平浪静、竹筏将靠岸,而穆明珠就伏在他背上,自然听得清楚。

穆明珠微微一愣。

虽然齐云并没有把话说透,但她联系前后一想,便不难明白。

她一直以为齐云瞅准时机、射瞎穆武一只眼,乃是因为穆武欺辱过齐云,还曾杀了齐云父亲留下来的战马。可是此时齐云所说,分明指的是当初穆武猪油蒙了心、妄图染指她一事——因穆武也只有这一桩事算得上有意欺负她。自这一件事后,穆武虽然恨她,但极少正面招惹她。当初她惩戒穆武,故意遣开了从人,因此从未想到齐云会知晓这件事。

如今看来,齐云早对她有心,时时留意,竟是连这件事都知道的。

穆明珠想明白这一处关节,非但没有感到甜蜜,反倒心思沉重起来,以至于当下无话可以应答。

在她看来,她与齐云之间这点快乐隐秘的小事,甚至都称不上存在一种关系。

少年无疑是喜欢她的。

时机氛围刚刚好,她也愿意同他一起快乐。

但是她并没有思考过这些。

她思考扬州城要如何破局,思考要如何步入中枢,思考要如何抵御外敌;也思考要如何释疑于母皇,思考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萧负雪,思考如何挫败谢钧的图谋……

前世哪怕是齐云为给她报信而死之后,她也不曾深想过齐云喜欢她这种可能。

今世一步步行来,她终于感知到齐云的确是喜欢她的。

但是要说这份喜欢有多么深厚,却也勉强。

在她的视角看来,齐云前世之死,一半是因为时机选择不当,一半是因为少年人的冲动。譬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大脑还没发育完全呢,强烈激素的作用下,会作出殉情之举也不难理解。悲剧固然动人,但两个如此年少的人之间,仅凭数面之缘定下的感情,在文艺作品中可以深刻,但总是跟厚重无关的

正如齐云对她。

在她的印象中,她前世与齐云的来往,次数既少、又多是争吵憎恶,这种情形下少年的喜欢,她只能归结为“见色起意”。

这倒不是她自大,她今生对齐云也是一般的“见色起意”,是很公平合理的。

而齐云少言寡语,极少吐露心声。她只能从他的身体反应来判断,他无疑很喜欢她的亲近。

所以扬州之行,她与齐云之间发生的种种亲密举动,基本都是她来主导,且毫无心理负担。

但是此刻,穆明珠从齐云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中,窥见了少年这份心意的珍贵——远比她所认为的要贵重、甚至是珍稀。

若是在从前,她要回答也很简单,“你也不喜欢有人欺负我吗?”“那以后都守在我身边好不好?”这等哄人的话本就是她信手拈来的。

可是穆明珠伏在少年背上,望着月色下他微红的耳尖,忽然意识到,原来少年的情动未必只是身体的反应,而她随口哄人的话,很可能会带给他很大的影响。

而她其实并没有想过两个人的未来。

穆明珠感受到一种全新的情绪,因为过份慎重,而近乎于畏惧了。

她缓缓离开了少年的后背,跪坐于竹筏的另一侧,借着以手指梳理长发的动作,结束了上一个话题。

齐云一直屏息等着穆明珠的回应,却在一片沉寂过后,等来了女孩温软的身体离开他。

他控制不住地回首望来,却见抛了发饰的公主殿下跪坐于月下竹筏上、正低头梳理着长发,只留给他一个美丽的侧影。

“咄”的一声轻响,两人都不由自主往后一倒,原来是竹筏已经触到了江中小岛。

“上岸啦!”穆明珠一声低呼,轻快地跑过竹筏,踏上了野花芬芳、林木低矮的小岛。

这处江中小岛,也是他们出发之前就计划好的路线。虽然未必是落在这一处小岛上,但是在长江流速和缓、江水最浅的这一段附近,散落着五六处这样的小岛,足够他们作为歇脚之

处了。

而最多两日,最快一日,原本跟随她的扈从等人也能寻到附近来。

毕竟公主落水,生死不明,怎能不大张旗鼓追寻?

穆明珠环顾过四周景色,才察觉齐云还没上岸,回头望去,却见少年有些艰难地从竹筏上站立起来、往岸上走来时却像是拖着左腿——像是左腿不敢吃力的样子。

穆明珠想到前世他残了的左腿,心中一惊,想到他这一路上在竹筏上都是跪坐或蹲着,竟不曾站起来——难道?

方才在船舱中,因大火逼近,她是第一个出船舱的,齐云落在她后面。

她从船舱入水的那瞬间,仿佛听到头顶巨物落下的风声,但当时她已来不及多想,随后齐云也跟着入水上了船尾的竹筏,她也就没有在意当时听到的风声。

此时穆明珠忙迎上去,钻到他左手臂之下架着他,分担他左腿所要承受的力。

“你腿受伤了?怎么伤的?骨头要紧吗?”穆明珠清楚齐云的性子,若是还能佯装无事,他是定然不会给她看出来的,又有前世的阴影在,担忧之下一连串问题抛出来,“你先坐这里——我看看。”

她扶着齐云在岸边的野草堆中坐下来,便亲手去给他挽左边的裤腿。

因为方才两人都是浑身湿透,齐云又是一袭黑衣,所以腿上湿漉漉的,是水还是血全看不分明。

穆明珠伸手往他左腿上轻轻一触。

齐云的左腿便疼得一颤。

穆明珠收回手来,看到皎洁月光之下,手心那被水浸透后的淡淡血色。

齐云睫毛轻颤,忍着疼痛,淡声道:“只是不小心给划伤了,不要紧。”他一面说着,却一面近乎痴迷地望着穆明珠。

穆明珠低头研究他的伤腿,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关切与担忧。

听了齐云的话,穆明珠并不是很相信,若只是简单的划伤,何至于把他疼成这个样子。

她抽出袖中匕首,直接挑破了他左腿的裤子。

黑色的布料裂开,露出小腿上严重烫伤的皮肤——那里的皮肉,是先被划伤,又被烈火烧过,丑陋不堪。

云不敢拦她的动作,只探身伸手,要遮住自己的伤处,口中轻声道:“过两日便好了——殿下别看。”语气中有几分忐忑的恳求意味。

穆明珠不理会他,只顺着他左小腿的骨头慢慢摸索下来,脸色稍微好些了,“骨头好像没问题……”

齐云咬牙忍着从左腿蹿上来的酥麻。

穆明珠稍微松了口气,抬眸盯着他,严厉道:“究竟是怎么伤的?”

齐云不敢与她对视,别开视线,轻声道:“船舱里有一块烧断了的木梁,正好落下来,臣没能躲开……”

穆明珠显然并不相信,以他的身手,怎会躲不开?她想到自己入水瞬间所听到的风声,已经有了猜测,大约是她入水时恰好有被火烧断的木梁落下来,齐云为了救她,更不可能闪躲,急切间横踢出去为她推开了这一大危险,却伤了左腿。

她没有说话,默默解了腰间的水囊,以清洁的饮用水为他冲洗伤腿,又从荷包瓷瓶中取出备好的伤药——因诈死这一路危险,伤药是提前备好的。

她低着头,默默把伤药洒在齐云伤腿上。

以穆明珠的性子,她思考的时候不说话,但她做事的时候却很喜欢以说话来带动氛围。

齐云望着始终沉默的公主殿下,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轻声道:“臣自己来吧……”

穆明珠没有理会他,仍是坚持给他上完药。

齐云悄悄望着她,口唇微动,轻声道:“是臣办事不力……”以至于惹殿下生气了。

穆明珠没有说话,在荷包中又翻了翻,捡出一只青瓷瓶来,打开来取了一粒梅子糖,抬手塞到齐云口中,命令道:“吃糖。”

齐云一噎,含住她递来的那枚糖,梅子的清香与酸甜很快溢满了口腔。

穆明珠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起身道:“我去捡些干柴来。”

齐云坐直了上身,下意识要跟着她一同走,腰身一动,却给伤腿拖累,仍是坐倒在地。

穆明珠已经转身离开,往鸟鸣阵阵的低矮林木中走去。

夜色之中,这座小岛上的水鸟鸭子本来都已经歇下了,却因为

两人到此的动静,又被惊醒了。

穆明珠听到鸟鸣声与昆虫叫声,倒是觉得安全——做幽灵那三年,她已经了解到,昆虫与鸟类不疾不徐鸣叫的地方,至少没有猛兽与毒虫。

她一面俯身捡拾着干枯的树枝,一面思考着齐云这个人——或者说思考着她的感情。

坦白来说,她并不相信爱情这回事。

毕竟,不管前世今生、现代古代,她始终无法相信父母爱她。作为一个人,如果都不能相信父母是爱她的,又如何会相信会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来“爱”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