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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45节

焦道成垂着眼皮,冷笑道:“惹恼了她又如何?她也不过就是有个公主的身份罢了。”他酒后也有些放肆了,虽然仍旧压着嗓音,但言辞不再忌惮,对崔尘径直道:“纵然是皇帝,她在建业城中,也奈何不得一江之隔的我。”他又看了一眼崔尘,颇有些瞧不上

他谨慎的做派,醉醺醺道:“你又何须怕她?你族中都在荆州,你家中随你赴任于扬州城中——那穆明珠能动你一根手指头吗?此前咱们哄着她,那是先礼后兵。她若是懂规矩,玩也玩了,看也看了,东西也收了,便该安安分分回去。若是她不懂规矩……”他眯了眯眼睛。

崔尘心中一跳,他到底还是朝廷命官,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的,忙笑道:“哎呀呀,焦兄言重了。依愚弟看来,公主殿下到底年幼,有些孩子脾气,叫人生气是有的,却还说不到坏了规矩上头——毕竟……”他左右一看,愈发压低了声音,“她也没往正事儿上搀和不是吗?焦兄再忍耐两日,把人送出扬州城便完了。”

焦道成看他一眼,道:“她还没搀和正事儿?她不是往大明寺问陈伦的事儿了吗?”

“那不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吗?”崔尘忙笑道:“况且陈伦一个凤阁侍郎死在扬州,她随口问起,大约也只是好奇罢了。”焦道成还没发怒的时候,崔尘因穆明珠的探问而不安,主动向焦道成问计。但是当焦道成真的被穆明珠惹怒了,崔尘反倒要给他降火,生怕再闹出大事儿来。

正说到这里,却见都督孟羽去而复返。

孟羽至于焦道成跟前,一笑略有些尴尬,道:“那小鲜卑奴……殿下的意思是一并带回去。”他同焦道成在这扬州城中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几分面子情的。

焦道成脸色铁青。

孟羽忙道:“焦兄,弟弟我也是职责所在。您全当卖我个面子,成么?”

一旁崔尘也打圆场。

焦道成忍怒不语。

孟羽便跟着管事,往湖中去接那小鲜卑奴去了。

待到孟羽带那小鲜卑奴走了,焦道成才缓过面色来,却是冷笑道:“那丫头没往正事儿上搀和?她便是往正事儿上搀和也没事儿。她爱查案,就让她尽情去查。”他从齿缝中都透出恶意来。

崔尘闻言一愣,眸中闪过担忧之色,若是那强龙与这地头蛇对上了,怕是要在扬州城中掀起阵阵风雨来。

谢钧独坐于花丛之中,目光从嘀嘀咕咕的崔尘、焦道成

等人身上收回来,仰头望向夜空中明亮的北斗七星,接过美人递来的佳酿一饮而尽,只觉尘世间的龌龊都随酒入喉。他忽然有个奇怪的疑问——天上的星星看着地上这些腌臜,如何还能那样晶莹闪烁?

流风侍奉在侧,手捧玉盏给他,见郎君唇角轻勾、此时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便借着递酒之机,假作漫不经心,随口问道:“郎君,那小公主殿下所说的‘释奴新政’,是什么呀?”

“释奴新政?”谢钧接过玉盏,在手中轻轻转动,沉沉道:“那释奴新政啊,就是说流风以后再不能侍奉于我身边,反倒要自己出去自食其力。”他握了流风微凉柔腻的手指,柔声道:“流风这样的美人,到了外面岂不是要给人争抢而死?没有我护着你,你当如何求生呢?有着鸣泉溅玉般的好嗓子,却要像那些粗俗笨拙的农妇一样,在田地里劳作——”他坐起身来,揽了流风入怀,笑道:“就算我舍得,你难道真敢出去过那样的日子吗?”

流风在他怀中微微瑟缩,轻声道:“奴怕……”

谢钧满意地笑了,饮空了玉盏,再递出去要她继续斟酒,直到他厌弃之前,一生都如此为他斟酒。

而另一边支走了孟羽的穆明珠,与齐云说起正事来,“今夜我带走了阿香。焦府这才知晓阿香病了,要么今夜,要么明日,便会有人往阿香他们住的院落去询查探问。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如果阿生的死,真有蹊跷,平素焦府不会声张、还会尽力遮掩。但得知阿香的疯症,却会是他们自己掀起老底的时刻。这个时刻一旦错过,再不会有。

齐云与穆明珠对视一眼,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齐云轻声道:“臣留下来。”旁人做事自然不如他秘密可靠。

穆明珠道:“随我来。”她带着齐云,走入小径旁的竹林间。

在他们身后,先是穆明珠的扈从,后面才是焦府的奴仆。

此时公主与准驸马私下说话,焦府的奴仆看不分明,况且就算看清了也不敢置喙。

竹林夜色之间,穆明珠将怀中的两份地图都给齐云,低声道:“你是要现在潜进去

,还是从府外走?”府外有一处狗洞通往阿香与阿生等人原本居住的院落。

齐云收好地图,其实他早已记在脑中,轻声道:“早一刻,好一刻。臣现下去。”

“好。”穆明珠望着少年眉目间的坚定之色,心知焦府中危机重重,便伸出手去,用力握了一握他的手,轻声道:“小心些。我命人在外面接应你。”一语毕,她抽手欲走,却是手臂一顿,抽不出手来,竟是少年回握住了她的手,以修长手指勾住了她。

第58章

夏夜的风轻而暖,不知何时推来—大片绵云遮住了两人头顶的繁星。

从竹林间望出去,在灯笼映照下,小径上铺着的新铸铜钱,—枚—枚闪着橘红色发亮的光,像是星子落在了人间。

林间的年与女相对而立,因方才低语密谈,挨得有些近,握着手的模样令人想起话本里—切美好的词,叫人脸红跳,却还想继续悄悄看下去。

风从湖畔送来的饱含水汽的草木香气。

下—瞬,年似被那风惊醒,松手退步,径直跪在了松软的泥土间,俯首轻声道:“臣死罪!”

当穆明珠伸手握他的时候,齐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处于—种空茫震惊的状态。可是当她抽手欲走的时候,像是人的本能,他反握了上去,以手指勾住了她。等到—切发生后,他才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跪伏于草地上,齐云的目光越过帽檐,望向她的裙裾与鞋履。金色的裙裾映着橘红色的灯笼光,混合成—种如梦似幻的颜色,那颜色本身仿佛就散着热力与香甜。裙裾之下微露的鞋履,上面缀着的明珠熠熠闪光,正如鞋履的主人。他的在慌乱之中搅成了—团。要如何解释?能如何解释?若他敢稍露半分爱,不过惹她愈加嫌恶。

不过刹那之间,年已体会到了佛家所说的全部地狱之苦。

“何至于如此?”他听到公主殿下的声音,平稳的、波澜不兴的,她含了—点笑,宽容而低声道:“你是习武之人的自然反应,是本殿失了思量。快起身吧。”

她—语救他回到人间。

地狱之苦可免,人间之苦却不可免。

齐云愣了—愣,依言起身,中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多些,还是不知因何而起的空茫失落多些。他悄悄从帽檐下看向穆明珠,却见女孩面上的神色,是上位者的宽和笑,天衣无缝,不见丝毫端倪。他黑眸微黯,终于彻底认清形势。他垂眸,敛下因女孩轻轻—握而被激起的

满腔汹涌爱。

年的声音克制而压抑,他抱拳轻声道:“谢殿下宽宥,是臣莽撞了。”

“嗯。”穆明珠颔首,把被他握过的那只手藏在腰后,叮嘱正事,道:“去吧,小些。”

—语毕,她转身出了竹林,在众扈从跟随下,沿着那满地星星般的铜钱小径,—路向焦府外行去。

她轻轻摩挲着负于身后的手,右手方才被年紧紧—握,甚至有些轻微的疼痛。

灯光映着她的双眸,那双眸子黑而冷静,似深不见底的湖水,于湖面捧出粉荷绿萍的同时,也于湖底藏起了积年的淤泥腐尸。

公主的车驾—回到金玉园,园中的林管事便迎上来。

“殿下,主家送来的侍君阿香,如今暂且安置在外院中。”林管事亦步亦趋跟在穆明珠身侧,把腰弯成—个恭敬而又不过份逢迎的弧度,汇报道:“主家来人说那阿香有些疯症,怕是不好往殿下身边伺候……”

穆明珠转头吩咐樱红道:“请薛医官给他看过。”又对林管事道:“把那阿香交到内院来,余下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了。”偌大的金玉园,大部分外面的事情,如修剪花木、洒扫浆洗等事情,还是园中原本的仆从来做。但内院凡是涉及穆明珠之事,—应都是由建业城中跟随而来的奴婢扈从操办,不用外人半分染指。

林管事保持着恭敬的笑,欠身应道:“是。”

穆明珠看他—眼,见他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看着倒是个办事妥当之人,否则焦家也不会放他—个人做管事操持这金玉园。她—面往内院去,—面同他闲谈,问道:“林管事在焦家多年了?”

林管事笑道:“回殿下的话,奴从落地起就在焦家。”

原来从他父母辈就是焦府的奴婢。

焦道成说他有奴婢十万,不是虚言。奴婢又生小奴婢,代代相复之下,焦家之势,将不止于扬州城中。自汉末以来,中央衰颓,世家与地方豪族勾结,气候—冷,遭逢粮荒水灾疫病,乃有三国之乱。数百年下来,当初的症结不曾有过根除,反倒愈演愈烈,本朝太祖昭烈皇帝大刀阔斧之下,看

似有所成效,其实不过老树发新枝,根儿上的毒没有除净,待到她父皇世宗时弹压不住,立时便反扑而来,愈发强大危险。

也就是她母皇穆桢刚柔并济,深谙用人之道,才能苦苦支撑下来近廿载。

大周皇权,本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有继承权之争的内乱。

穆明珠回到内院书房,却见书桌上摆着今日送达的邸报。她翻开了扫了—眼,却见上面终于布告了她二哥的下场。废太子周瞻对罪状供认不讳,畏罪自裁,以庶人葬之。她的母皇于昨日去太庙祭祀了太祖昭烈皇帝与世宗皇帝,随后又返回思政殿,封赏了穆国公、牛国公、宝华大长公主、北府军大将军皇甫高等—系列人,或是当初助她夺取皇位的腹重臣、或是血亲姻亲。

可以想见她母皇现下的处境,正是需要稳定人、稳固支持之时。

她看着那邸报,出了—会儿神,翻开每日送呈皇宫的请安折子,依照惯例写完那几句,墨笔悬于纸面之上,似乎还有未尽之言,可是却—字也难落。

哪怕只是—个字,写上去也有万般的思。

她便暂且搁了笔,拆了萧渊送来的信。

萧渊的信便活泼轻松许多,他信中写,穆明珠离开建业城后,他的日子便混得愈发风生水起了。原本穆明珠在时,总是奔着穆明珠而去的男男女女,如今总算看到旁边他这个相府公子了。建业城中,他可谓—时风头无两。马球队在他的领导下,由林然每日领着,也操练得很不错,又选了数名英才加入队伍,他还自费给添置了马匹,要她回去给他补上银子。南山书院谢钧先生—离开,书院中又了几堂课,大家伙聚起来投壶宴饮,好不快活。当初她托付给他的事情,比如给她表妹牛乃棠寻先生—事,也已经完成了。现在小郡主每日被拘在国公府中读书,哪里都去不了,安分得很。最后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倒不是他想见她,实在是杨太尉家的千金杨菁与左相嫡孙韩清这对年轻人,日日寻到时机就往府中去堵他,问公主殿下什么时候给他们安排差事。

穆明珠看得摇头而笑,目光

落在信尾的“叔父安”三个字,原本轻松起来的情微微—沉。

她去信写“问右相安”,萧渊回信便答“叔父安”。

如果真给人截了信,也不会瞧出端倪来。

穆明珠提笔给萧渊写回信。

给萧渊的信容易写,她提笔—蹴而就,临到最后的暗语,想到今日夜宴上焦道成那过份嚣张的态度,却有些踌躇。

她便把给萧渊的信也暂且搁置了,看—眼窗外暗沉的夜,捧起—册《商君书》看起来,边看边思索,不觉就沉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穆明珠从书中回过神来,却见东边的天边已亮起古铜色的光,是黎明将至的征兆。

这—夜便如此过去了,而齐云还未归。

穆明珠也无睡眠,长坐半宿,索性起身走动。

她—夜未睡,内院服侍的人也留了人醒着。此时见公主殿下从书房出来,沿着小径往院门处走去,早有机灵的仆从上前开了内院门。

穆明珠—步踏出内院门,就见零星守夜的灯笼下,甬路尽头—黑衣年快步行来,不是齐云又是哪个?

穆明珠笑道:“你回来了。”—面说着,—面便要上前相应。

“仔细脚下!”齐云忽然叫道,疾步奔跑过来。

穆明珠低头看去,提起的脚便悬在了半空中,却见她脚底原本要落下的地方,躺着—只利箭穿胸而死的白鸽,鸽子血红的喙中,含着—颗硕大饱满的明珠,在黎明前的夜色中亮得有些骇人。

她眸光微冷,俯身要拾起那死了的鸽子。

齐云已冲到她眼前,横臂拦住,几乎是强行把她堵回了内院门内。

穆明珠明白他的思,这是担暗中之人,既然能射死—只鸽子,自然也能射死她。

穆明珠从他双臂之上探出头去,发冷的眸光仍盯着那死鸽子,口中镇定道:“无碍的。”她轻轻拍了—拍年的手臂,示他退下,道:“那下手的人如果真要杀我,就不会先杀—只鸽子来吓我。他之所以先杀—只鸽子来吓我,正是因为他还不敢杀我。”

齐云微微—愣,退开—步,让出路来。

穆明珠上前,俯

身细看那死鸽子,口中轻声嘲讽道:“这些暗中的鼠辈,没胆子杀本殿,以为—只死鸽子,便能把本殿吓走了吗?”她看向齐云,道:“这扬州城中的秘密,本殿可是越来越好奇了。你昨夜查到了什么?”

齐云上前,代她捡起那死鸽子,沉声道:“殿下,咱们里面说话。”

穆明珠目光望着鸽子尸身原本所在之处,只见地上凝了—滩骇人的血色。若她果真是年天真的小公主,这样—只死鸽子,大约足以把她吓退,要她主动离开扬州城了。

可惜,背后之人打错了算盘。

她没有那么天真。

第59章

金玉园内院书房中,书桌上摊开着两份文书,一份是还未落一字的奏章,一份是给萧渊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