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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0节

第12章

穆明珠从梦境中醒来,拥被而起,望着窗外初夏的晨光出神。

樱红听到内室动静,起身服侍,道:“殿下,宝华大长公主府送来了帖子,府上今夜有宴会,请您过去呢。”

宝华大长公主便是世宗皇帝唯一的姐姐,也是穆明珠的亲姑姑,平生未曾生育,早年丧夫后,便过上了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常于府中设宴,邀请各界名流,这一二年也时时邀请穆明珠过府留宿。

穆明珠没有应答,望着窗外廊下等候的身影,道:“那是谁?”

樱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奴婢正要回禀,那是太医院的薛医官,来给殿下请脉的。”

穆明珠微微一愣,宫中并没有请平安脉的规矩,这薛医官来得奇怪。她听到这个姓氏,又看着外面那人的身影,大约知晓这人因何而来,便穿戴起来,命人请他入内。

薛昭乃是医学世家之后,将近而立之年,极瘦削清俊,走过来在旁边坐定时,身上有淡淡的药草苦香气味。

他见礼后,细细为穆明珠诊脉。

穆明珠左手由他把脉,右手翻着宝华大长公主府中送来的帖子,垂眸心不在焉看着那华丽的洒金纸,静待薛昭开口。

“殿下身体康健。”薛昭收回手指,眉心微蹙,似乎在思索什么。

穆明珠淡笑道:“那本殿就放心了。有劳薛医官。”便要让樱红送他出去。

孰料薛昭忽然又开口,有些迟疑得问道:“殿下可觉得……孤独?”

穆明珠微微一愣,怎么都没想到薛昭会有此问。

孤独么?她做幽灵的那三年,何止是孤独。

昨夜的梦,也是悠长孤独的梦。

其实细想来,连现代那一世算上,她又有几时是不孤独的?纵然是仆从簇拥的盛会上,她始终是一个人。

然而人生在世,谁又敢说自己并不孤独呢?

穆明珠转眸看向薛昭,并不急于否认,笑道:“怎么?薛医官连这都能从脉象上看出来?”

薛昭不答,垂眸恭敬道:“臣为殿下开一剂逍遥汤,疏肝解郁,旬月下去,可见成效。”

“有劳。”

薛昭便随着樱红出去,在侧间写药方。

穆明珠走到门边,看着他的侧影,渐渐与前世所见的那人重叠起来。这薛昭乃是萧负雪的好友,两人都崇信道学,只是一个身在医学世家,一个做了鸾台右相。前世宫变之后,宫中人员一番动荡,薛昭便借机辞去了医官之职,索性于东郊道观做了道士,萧负雪于政务之余,时往观中寻他论道谈天。做幽灵的那三年中,穆明珠飘在东郊道观那棵百年的梨花树上,看过许多次两人对坐而谈的场景。

如今薛昭忽然主动来给她诊脉,自然是受萧负雪所托。

昨日她于议政殿中,随口称病搪塞母皇,原来到底还是有一人记在了心中。

一时薛昭写好药方,由碧鸢送着出去。

樱红服侍穆明珠用早膳,指着漆案上两托盘的樱桃,又笑道:“殿下,这是怎么说——齐郎君又命人送了鲜果来,送来的人传话,说是齐郎君是给殿下赔罪的,说是昨日冲撞了殿下……”

穆明珠瞥了一眼樱红所指,只见水晶盘上叠着连枝带叶的樱桃,果叶如翠玉,果实红艳如玛瑙,已是初夏时节,难为底下人还能寻到这样饱满玲珑的樱桃。她是极爱食樱桃的,连带着给贴身侍女取了“樱红”这样的名字。

樱红虽是含笑汇报,却有些紧张得观察着穆明珠的神色举动,毕竟从前凡是齐郎君送东西来,殿下一向是要恼怒的。

谁知在樱红小心翼翼的目光中,穆明珠伸手向那水晶盘,拈了一粒樱桃在指间,送入口中,微微一笑,道:“甜的。”

樱红愣住。

穆明珠将宝华大长公主府中送来的帖子递还给樱红,道:“替本殿推拒了。”

樱红忙应下来,却觉小殿下这二日的行事,与从前迥异。

早膳用到尾声,穆明珠宫中却迎来了客人。

萧渊凭借父亲的荫蔽,有直入宫中的腰牌,此时来寻穆明珠,隔窗笑道:“殿下好享受,日上三竿还在用早膳,怕是忘了我还在外面为殿下奔波……”

穆明珠不紧不慢擦着手,眼皮不抬,淡声道:“下次再扰本殿用膳,本殿便摘了你的腰牌。”

萧渊笑道:“我这次来真是有正事儿——殿下莫不是忘了圣寿马球赛一事?穆武他们那一队早选定了人手,咱们这边还没定下来。前些日子你在礼佛堂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出来了,定人选总该去看一眼。”

穆明珠抬眸看他一眼,问道:“你今日不去书院?”

萧渊道:“书院今日歇课。”

穆明珠点点头,转身对樱红道:“派人去把乃棠郡主接到北苑马球场。”又道:“她若是不愿意来,便将她绑来。”

萧渊在旁听着,骇笑过后,起身道:“那咱们走吧?”

穆明珠道:“你先行一步,我随后便至——我这宫中还有些琐事要处理。”

一时萧渊离开,穆明珠召大宫女碧鸢入殿,看过宫人去留的册子,见除了四个年长的宫女,剩下的宫女都愿意跟着她出宫入府;而宦官则多数仍旧愿意留在宫中,只秦媚儿与另外两个得力的宦官愿意跟随出府。

穆明珠看过后,对碧鸢道:“这册子中愿意跟随本殿出宫入府的,你一一去问,若是其中有愿意留在宫中的,本殿另有赏银百两,看最后还有哪些人要出宫。”

宫中普通宫女的月银不过二两,一百两的赏银对于底下人来说是一笔巨款了。

碧鸢不但生得姿容甚美,而且胸有城府,闻言接了册子,不问缘由,只仔细应下来。

穆明珠这才出宫,往北苑马场而去。

这次圣寿的马球赛,她揽下差事之后,便成了她领一队,穆武领一队,一队各有七人。这比赛既然要噱头,便要有如她、穆武、萧渊这样的赛手;要兼顾好看,又要有专业的马球赛表演者。萧渊要她选定的,便是这等专业的骑手。

穆明珠抵达北苑马场的时候,恰好与后面赶来的齐云,在入场处撞见。

在齐云射瞎了穆武一只眼后,皇帝穆桢谈笑间,要二人结为一队参加这场赛事,不管他们二人私下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至少表面上皇帝要一个风平浪静。

若在从前,穆明珠偶遇齐云之时,多半视而不见,偶尔纷争之下,还会口出恶言。

齐云正要下马避让,却见穆明珠坐于骏马之上、竟主动向他点头致意。

他怔忪一瞬,慢了半拍才下马行礼。

大约是因为今日要对练马球的缘故,少年摘了官帽,穿着紧身的黑色衣裤,束起的乌发随着他翻身下马的动作扬起又落下,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紧绷的力量感。

“齐云。”穆明珠居高临下望着少年,想到了梦中忆起的大争吵,口中微甜,似是樱桃果肉的滋味还未散去。

齐云垂首,静静望着少女所骑的枣红马和那一角淡金色的衣衫,屏息等她发话。

第13章

穆明珠看着少年下马的动作,忍不住想起前世在他腿伤之后,两人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那时候母皇圣寿已过,齐云从扬州查溃堤大案归来。

那日她原本在丞相府中强堵萧负雪说话,至天擦黑时出府,就见相府外停着一辆陌生的青布马车。车内人透过车窗直直盯着她,正是查案归来的齐云。

他见到她,只说了两句话。

“婚约乃陛下所赐,绝无可能收回。”

“这桩婚事只是挂个名号,臣也已经另有意中人。”

不等她回过神来,载着少年的青布马车已经驶离丞相府门前。

隔了两世,穆明珠至今仍记得少年望向她的双眸,异常黑沉,像是藏了子时的夜色。

后来穆明珠才听说,原来少年在扬州水灾中残了左腿,出入只能乘车,走动时便跛着一条腿。至于他口中的那位意中人,穆明珠听说的并不多,打听之下才拼凑起一点成型的故事,据说是少年受伤后得了一位女子救助。但建康城中,始终没人曾见过少年的这位意中人。

穆明珠也曾怀疑是少年拿来搪塞她的借口,曾逼问过一次。

少年说那女子曾流落在烟花之所,不惯现身于人前,小字红月。

穆明珠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姓甚名谁都能娓娓道来,也觉他没必要编这样的谎话出来,又对他的感情生活并不在意,便没有再继续探问了。

自腿伤之后,她便再没见过少年骑马。纵然前世她烦透了齐云,却仍心中惋惜,她曾见过少年策马驰骋的英姿,待到见他残了左腿,便如见到一朵即将盛放的牡丹横遭了风雪一般,忍不住要感叹上苍弄人。

此时见少年好端端垂首立于路边,手上还牵着马缰,便宛如枯木返青、朽花再生一般。

穆明珠这许多念头,也不过刹那之间。

“齐云。”穆明珠勾一勾唇,余光中看到身后又有穆武等人骑马赶到,不是叙话之处,只含笑道:“等会儿场上好好发挥,可不要让着本殿。”话音未落,便打马先行,入了北苑马球场。

齐云愣住。

跟随穆明珠的从人打马入内,马蹄卷起的扬尘在初夏日光中纷扰。

齐云这才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缰绳,转眸望向穆明珠离开的方向,却只能在透过层层叠叠的从人身影,望见那一角淡金色的衣衫,似云如雾,转瞬没入场内再不可见。

穆明珠一入北苑马球场,便有人高声唤她。

“这边!”萧渊立在数十米外的看台上,见她应声看来,便挥杖击落地上的马毬。

只见那马毬好似一枚小流星般冲穆明珠所在之处奔来。

穆明珠不慌不忙,从马背囊上抽出月杖,也不见她如何拿捏,一杖挥去,便正中飞来的彩毬,令那彩毬倒飞回看台上去。

“好手法!”萧渊伸杖勾住那彩毬,转而握在手中,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快看场上哪个打的最好!”

穆明珠登上看台,只见正中马球场上,十四位青年分作两队,正在比赛,儿郎们时而控马疾驰,时而俯身挥杖,时而击球入门,好不精彩刺激。

萧渊指着场上赛手,时不时点评几句,同穆明珠介绍赛手身份,“除了咱们两人,另要从中选出五人来与咱们同队。我心中有一两个定下来的,还有两三个不太好确定的,你怎么看?”

穆明珠抱臂看了片刻,淡声道:“旁的技术都差不多,选谁差别都不大,倒是左边骑棕马戴青帽的那位,驭马既快,动作又灵活,身形也好看,值得一留。”

“那是林然。”萧渊挥开折扇一笑,颇有几分得意,道:“我也是看着就中这人最佳,不枉我费了一番功夫把他从废太子府上挪出来。”

穆明珠微讶,道:“他是废太子的人?”她隐约觉得“林然”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记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

自从半年前她二哥周瞻出事以来,建康城中不管是皇亲还是世家,都忙不迭与废太子划清界限。这等情境下,旁人躲着废太子府中的人还来不及,萧渊倒是还敢从废太子府中捞人。

萧渊挥着折扇,并不在意,道:“这林然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原本也不过是陪着废太子打马球的侍从。事变之后,林然过了一遍审,又给放出来了。只是他从前在废太子府上做事,如今都没人敢用他。我见他马球打得好,给他口饭吃罢了。”他转头望向穆明珠,挑眉道:“怎么?你怕了?”

穆明珠无奈一笑,萧渊乃是相府公子出身,后来他父亲遁入空门、去济慈寺做了和尚,府上由萧负雪执掌。萧渊家世既高,又年少聪慧,上头没了严父管束,行事自然恣意,更有几分难得的侠气,做事不甚计较利害得失,全凭喜好。

“本殿不怕林然,倒是有几分怕你。”穆明珠玩笑道:“既然如此,便留他下来。”

两人正在说笑,却见秦媚儿陪着一驾华盖马车跑过来,至看台旁的树荫下停住。

秦媚儿跑得满脸汗,却故意不擦,顶着一张刚去慎刑司领了罚、肿胀着的红脸小步上了看台,谄笑恭敬道:“殿下,奴婢把小郡主请来了。”

穆明珠目光淡淡掠过秦媚儿红肿冒汗的脸,起身至于马车前,撩开车帘,向内望去。

就见仍穿着素色中衣的牛乃棠横卧在车座上,双手反剪被绸缎束于身后,脚上罗袜脱落了一只,鬓发散乱,圆脸上有些湿痕,不知是泪是汗,一见了穆明珠,立时双目怒睁,瞪着她好似要喷出火来,只可惜被绢布堵了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哼叫声。

穆明珠趴在车窗上,噙着笑欣赏了一番,淡声道:“今日书院歇课,你别以为就可以躲懒,整日窝在房中,骨头都酥软了。本殿派人请你来骑马,松散松散筋骨,乃是好心。”说完,便伸手给她取下口中白绢。

牛乃棠口中一得自由,立时愤怒大叫,道:“你到底有完没完!竟然叫那阉人绑了我来!穆明珠,你是不是有病?莫名其妙管到我头上来!我就爱在房中窝着,就是浑身骨头都断干净了,也跟你没关系!你能不能别烦我了?我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