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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重晚晴 心声

晚晴听钰轩这般问自己,不由惊讶地说:“我和柳公子没说什么啊,而且哪里同他很开心啦?你到底听到什么了?”

她虽隐隐猜出裴钰轩一定是因为看到或听到她和柳泰成在一起,才会忽然勃然大怒,但是具体细节,她却推演不出,是以她晾了钰轩两天,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才来看他。

今天见他这般模样,本来以为他必定是想明白了,谁料现在他竟然还在纠结这件事,她心里有些不悦。

“我听你在外面咯咯地笑。”钰轩到底有些意难平。

“我不能笑吗?”晚晴嗔他道,“只许和你笑,和别人笑一声都不成了,公子怎得这般霸道?刚才还让我叫你哥哥,你看看,自己是个做哥哥的样子吗?”

见她薄嗔微怒的样子,比往日的端庄又多了几分妩媚娇蛮的气息,钰轩也气不起来了,只好没志气地任凭她数落,自己只是微笑着不作声。

晚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相信这个往日对自己动辄打压、冷一阵热一阵的公子哥儿,竟然听了她的数落没吭声,还露出了迷之微笑。

她忍不住又去摸他的额头,被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捉住,又追问道:“那你说说,他抚摸你头发干什么呢?”

“你说什么?他……他抚摸我头发?”晚晴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不觉抬高了声音:“不可能吧,我俩见了一共不超过四五回面,他……怎么会摸我头发……喔喔,我知道了,”

晚晴说到这里,忽然恍然大悟道:“他说我头上有金银花的叶子,我摸了半天没摸到,他帮我取下来了,是不是恰好被你看到了?”

钰轩只觉眼前豁然开朗,那心情简直称得上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二话不说,径直从晚晴手里抄过碗来,咕嘟咕嘟几口喝光了药。

然后将碗重重放在桌子上,笑得合不拢嘴地说:“哎呀,误会啊,那你早说嘛,我说柳兄不是那样的人!”

晚晴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做戏做一半竟然放弃了!

“贤弟说我不是哪样的人?”一掀帘子,一脸春风的柳泰成已经进来了。

晚晴忙起身见礼,泰成笑道:“杜姑娘今天打扮得像月桂仙子啊,怪不得刚才伙计给我赞不绝口呢!”

杜晚晴客气道:“柳公子谬赞了。”

三人互相问候后,便坐在一边闲聊。

钰轩问晚晴,“这几日我没回去,也没带随从,府里没人问起吗?”

晚晴道:“家里长辈们都不在家,这个你知道,因现在名义上二小姐管家,所以我找了空儿偷偷给二小姐说我在回府的路上碰到了你,你说自己准备去……”

她有些心虚,低下头瞄了瞄裴钰轩。钰轩知道肯定不会是不是什么好去处了,故意板着脸道:“吞吐什么,说吧。”

泰成也从旁劝道:“没关系杜姑娘,你就说吧,你都是为了贤弟好,他焉能不知?”

裴钰轩正在轻叩桌面的手指停滞了一下。

晚晴心一横,道:“我说,公子你这几日都宿在玉楼春的彩云姑娘和邀月姑娘那里。”

“为什么还得两个人?”泰成是个老实人。

钰轩的脸冷了冷,问道:“你怎么知道玉楼春?”

“我……旺儿给我说的,他说那里最红的就是这两位姑娘。”晚晴吞吞吐吐道。

“他还给你说了什么?”钰轩问道。

晚晴有口无心地闲扯:“他……没说什么了,喔,对,他说有空带我去下九堂子喝……酒……”

还没说完,她猛地看到裴钰轩的脸色没来由的乌云密布起来,不由大吃一惊,心想,坏了坏了,这句话不该说,对不住了旺儿兄弟,对不住了,你可千万别怪我啊。

“这……”柳泰成闻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转向钰轩道:“贤弟看来要好好约束下人了,杜姑娘毕竟是闺阁少女,不该听这些污言秽语。”

“这算什么污言秽语?”晚晴不满地小声嘀咕。

两个男人齐刷刷地盯着她,她被迫低下了头。

“他怎么敢说带你去喝酒?”裴钰轩深呼了一口气,强捺住怒火问:“你和他说什么了?”

“不是啊,还不是上元节……”晚晴看了一眼柳泰成,低声道:“那次旺儿欠了我一个人情,说要送我一坛惠泉酒。

前几天我见他,便和他开玩笑问他什么时候送我酒,他喝得有点多,就对我说,送酒算什么,等他闲了,还要带我去下九堂子喝呢……”

“够了,”钰轩额上青筋直跳,冷冷道:“不要说了。”

“杜姑娘不该和下人们走得这么近,”泰成认认真真地对晚晴说:“上下有别,这些下人有些时候说话不防头,冒犯了姑娘。”

“我也没觉得什么冒犯啊……不过下九堂子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你们都如临大敌?”晚晴倒是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泰成在灯下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衣裳。

裴钰轩气都有些喘不匀了,手指节被他捏的咯嘣响。

晚晴却若无其事地对二人轻哂道:“嗬,你们不说我也我知道,不就是烟花柳巷之地嘛!”

两个男人再一次齐刷刷瞪着她。

“瞪着我干嘛?”晚晴倒是肆意洒脱地很:“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平日里去秦楼楚馆买笑,和女子说起来又这般遮掩,真真是奇怪!不过,三公子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何说你在玉楼春吗?”

“你说吧。”裴钰轩心头窜起的小火苗压了又压。

“我想三公子向来就以倜傥风流、不拘小节著称,所以玉楼春属于京城最高档的青楼,也配得上您贵重的身份。”

“咳咳咳,”柳泰成一口茶几乎要全喷出来,他抬起头,悄悄给晚晴使了个眼色,暗地里着实为她担心。

他最知道裴钰轩的脾气,别看他平日里诗酒风流,却最忌讳人家当他面说他是欢场浪子。

谁料杜晚晴却是不怕,她对着眼睛要喷出火来的裴钰轩,照样平静如水,一本正经解释道:

“我这么说,都是为了三公子好,因为随便说公子去了一个地方,家丁们难免马上就要去求证。

独独玉楼春迎八方客,人员复杂,不好求证,而且说宿在两位红姑娘那里,就更云山雾罩了。

听说这两位姑娘争头牌,互不理睬的,那三公子你这京城第一贵公子的名头,谁不喜欢?

纵然裴府家丁真去了那里询问,二位姑娘自然是互相猜疑三公子在对方那里住着,但是又不好亲自去探看,这必定就成了一笔糊涂帐。她俩都闹不清,公子的行迹不就遮住了吗?

反正公子你往日的风流之事如同恒河沙数,这次虽有些委屈,却也不是空穴来风嘛,最多伯父回家骂您两句,跪上半日,也就罢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听完她这席话,柳泰成心悦诚服地问她道:“杜姑娘真是七窍玲珑心啊,怎得想的这么周全?”

“这个还是要因地制宜,因人成事。”晚晴低头笑笑,说道:“比如柳公子,你就不适合这个理由。”

柳泰成听了这话心里有点乐不可支,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裴钰轩,他心想:“好啊,风流浪子裴三郎,你这次可算找到对手了!让你平日里自诩风流,这下被个小姑娘揭穿面具了!”

“你的聪明能不能用在正经地方?”

裴钰轩终于开了口。如果眼神能杀人,他的眼神一定已杀死晚晴千百次了。此刻他脸上的寒冰像是积存了万年,而刚才的喜悦和乐早已荡然无存。

“所以说嘛,以后我要是搞那些妻妾斗争,准得挣个冠军回来,可惜我杜大姑娘不稀罕。”

杜晚晴哪里会怕他?此时只觉得自己豪情万丈,一时没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她自来便是这狂放不羁古灵精怪的性子,往日里在裴府时只是小心压抑着自己,今儿可算是一露峥嵘了。

只是她这一露峥嵘容易,却把眼前这两位大男人惊呆了。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此时此刻,就算是柳泰成也觉得她有点过了,心里正暗自盘算怎么替她遮掩,却听钰轩压低声音,轻斥她道:

“晴儿,不许信口开河。”

晚晴不以为然地说:“我把两位公子当成我的好朋友,所以才坦诚相对嘛。

反正我以后成了亲,一定要过一夫一妻的日子,想享齐人之福的男子,就算活神仙我也不看。

往日读那些史书里的《后妃传》,可替她们难受死了,一帮女子一辈子囚在一个地方,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明抢暗斗,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这下两个男人一齐咳嗽起来。

晚晴看了他俩一眼,终于意识到自己这番言论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了,一时怕是难以找到知音,所以她只好叹口气,借口出去喝水,溜出去了。

一出去,酒店伙计便悄悄给她伸了伸大拇指,夸赞道:“厉害啊杜姑娘,你这胆识不亚于男人!”

晚晴笑笑,悄悄向他吐了吐舌头,说道:“谢谢小哥夸奖,上次我喝的那女儿红还有吗?再给我一盏吧!”

“有有有,姑娘等着,”伙计屁颠屁颠给她抱过一个酒坛子,帮她斟上一碗。

她端起起轻轻舔了一口,哇,真是又清香又甜腻,当即记吃不记打地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碗。

一会儿柳泰成出来,见她正红着脸坐在桌旁傻笑。伙计早吓得逃之夭夭了。

“杜姑娘,杜姑娘,你怎么了?”柳泰成惊呆了,急忙奔到她身边关切问道。

“怎么了?”内室一阵躁动,裴钰轩暗暗摸出了枕下锋利的匕首。

“柳公子,对不起,我可能,多喝了两口酒。”晚晴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对泰成说:“能不能现在咱们就走?我不想进去见三公子了,估计要挨骂。”

“陈二,你给我滚出来,”即使温润如玉如柳泰成,也忍不住爆了粗口:“明天你就给我卷铺盖卷滚,不,今天晚上就滚蛋。”

“晴儿怎么啦?”帷帘一掀,裴钰轩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

地下跪着愁眉苦脸的店小二,椅子上坐着脸蛋红扑扑的已然微醺的晚晴,她一张脸也憋成苦瓜了。掌柜的因在院子里打拳逃过了一劫。

“柳公子,柳公子,您别动怒,都是我逼的,我逼小哥的……要不我也给你跪下?”杜晚晴苦苦地哀求柳泰成,后者还余怒未消。

“晴儿,你给我进来。”裴钰轩的脸上已经铺上了万年冰霜。

“别惩罚小二哥啊,柳公子,求您了,酒钱我给您付,我双倍付。”晚晴边走边小声央求。

柳泰成哭笑不得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晚晴东倒西歪的踅进了内室。裴钰轩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晚晴低着头,靠着墙站着,她有点站不直。悄悄望了望钰轩,她希望他能开口说一句话。

可是他一句也不说,半个字也不说。

“我错了,三公子。”晚晴有点沮丧,只能先行认错,她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实际上她对什么事情都有洞察三分的能力,唯独对自己的酒量总是过高估计。

“你错在哪里?”钰轩嗓子有点哑,听得出他真的在强自压制着怒火。

“我……我过高了估计自己的酒量。”晚晴低着头,嗫嚅道。

“你知道我受伤了吗?”钰轩忽而问道:“你知道我受伤了,根本没办法保护你,你这样醉醺醺的,怎么在深夜里一个人坐马车回去?”

“啊?”晚晴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忙辩解道:“我没醉啊!”——到了现在,她还嘴硬。

“你想让泰成送你回去是吗?”裴钰轩看了她半天,忽问她道。

“不不不”,晚晴摆着手道:“肯定不是啊,我自己坐了车来的。”

“那车子也是柳家的,你喝成这样,就算泰成不送你,我也要央求泰成送你一程,你可知道?”

“我……我没想那么多。我是今天看你好些了,心情好,所以……”

“晴儿,你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在家里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娇惯得很,也知道你在裴家忍得很辛苦,处处端着小心,和你天生活泼的性子不符。

可是,人总要学会先对自己负责才能承担起更大的责任,你一心想要和男子比肩,那这男子不节制自己不分场合地饮酒甚至酗酒,晴儿,若是你,你愿意将终身托付给他吗?”

钰轩这番话说得简直可以称得上语重心长:“小孩子才会随心所欲,成年人都要活得小心翼翼。晴儿,‘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