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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狱(出书版) 第28节

每说一句,林静的脸就白了一点,最后甚至捂住了耳朵,叫道:“够了,我不听,我不听,我干爹不会骗我,你骗人。”

陆明提高了声音说道:“骗没骗人,等见到了李爱华的坟墓就有分晓。”

林静转过头看着严毅:“干爹,你倒是说句话啊,告诉他们,这些都是他们瞎猜的,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严毅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打量着陆明,然后看了看老胡,最后落在周源身上。

周源低下了头,不愿意和他的视线接触。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刚才陆明说的那些不光击穿了严毅的防线,还让周源大为震惊。他虽然一直想要知道真相,可是陆明这样直接地揭露真相,这么做对林静来说未免太不近人情,所以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欺骗了自己,现在却看上去可怜的老人。

严毅缓缓站起了身:“我领你们去。”

出乎意料,严毅出了门却没有下山,而是带着他们来到屋后的那条山路上。

这条路周源有印象,他和林静在楼顶看星星,严毅就是走的这条路去采月见草,上次怕被严毅发现没有跟上来,哪里想得到李爱华的坟竟然在这里?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上次看到严毅采摘月见草的地方。严毅又向东边走了一段路,路越走越是荒凉,四周的杂草越来越高,可以看到杂草丛生的地上有一条踩出来的小路,草向西面和两侧倾塌着。沿着小路又走了一段距离,严毅忽然站住了,指了指前面说道:“那里就是了。”

三五米远的地方,有一个石头做的墓碑,已经有些残破风化下面是一蓬高 出地面的青草,大致能看出坟墓的形状,木牌下的地上,有个石台,放着一些水果和一瓶酒,水果没有腐烂,酒也是满的,没开瓶,应该是不久前放的。周源恍然大悟,那天晚上他应该不是采什么草药,而是来这里拜祭吧。

老胡第一个走了过去,蹲下看着那块墓碑,忽然“咦”了一声:“这墓碑上的名字?”

墓碑因为风化,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不过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写的是 “胞姐严爱华之墓”,上款是“英年早逝,不胜悲痛”,下款为“愚弟严毅携弟媳李红霞叩立”?。

周源一时转不过弯:“怎么回事?”

“果然是这样。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李爱华,所谓的李爱华,其实就是严毅的亲生姐姐——严爱华。”陆明并不吃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

严毅看着墓碑,走上前抚摸着那块墓碑,长叹了一口气:“没错,严爱华是我姐姐。”

老胡喝道:“那你骗我们是为什么?”

严毅皱着眉头不说话,陆明淡淡地说道:“还是我来解释吧。”

“他在讲给我们的故事中,把严爱华改成了李爱华。这样他照顾李红霞就成了李红霞姐姐的嘱托,不用暴露他和李红霞的私情,起到误导我们的作用,以免我们知道林静与林河的真实身份,也可以维护他光明正义的形象。没错吧,严老?”

最为吃惊的显然是林静,她霍然转头看向严毅。

严毅的脸皮开始抽搐,良久之后,他伸手摸了摸林静的头:“没错,我是你和林河的亲生父亲。”

林静浑身颤抖,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父亲?”

严毅下了决心,使劲点了点头:“是的,林静,我是你的父亲。” 林静瞪大了眼睛:“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说?”

严毅老泪纵痕,扶着林静的身体慢慢萎靡在地:“对不起,林静,我是个懦夫,不论是你,还是对这个病。我真的错了!”

林静一脸崩溃的表情看向陆明:“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陆明摇摇头,有些事情还是严毅主动说比较好。

严毅抬起头:“对不起,林静。我在你们的母亲最需要我的时候,抛弃了 她,也抛弃了你们。我不配当你们的父亲。”

林静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可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严毅的嘴唇哆嗦着,不做回答,林静尖叫了一声:“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

陆明扶住林静:“林静,严先生回国来,是因为这个病。”

“够了,我来说。”严毅像是突然有了勇气,抬起头道,“林静,我回来确实是因为这个病,但是我不能用我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因为那样,你们可能就会永远地成为孤儿。”

“所以你就让林河成为试验品是吗?然后是我,之后又是周源?”林静明白过来,声音开始逐渐地冰冷。

严毅有些慌乱,抓住林静的胳膊摇晃:“不,林河是自己跑的,我不知道他 为什么会那样。他的死是个意外,我很后悔……”

“啊——”林静终于崩溃了,猛地一把推开严毅,在原地摇晃了几下,似乎要晕过去。周源赶紧上前抱住林静,林静一把抱住周源,号啕大哭起来。

周源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严毅给他们讲的故事,大体上是真的,但几个关键的地方却是假的。

首先,李爱华,哦不,应该是严爱华,和严毅才是姐弟。

其次,严毅和李红霞,也就是林静和林河的母亲,一直是处于交往状态。只是他们隐藏得很好,别人都不知道。甚至当严毅去北京读大学时,他们还是在一起的。李红霞作为一个年轻女子,在别人眼里是未婚先孕,甚至生下了两个孩 子,在那个年代肯定是受尽苦楚。不过周源猜想她应该是自愿做出这样的牺牲, 只是为了不耽误严毅的前途。

只是没想到,严毅出国后就因为个人前途抛弃了留在国内的李红霞母子三人。

当严毅发现导致姐姐自燃的症状也出现在自己身上时,他暗中全力研究,却始终没有什么进展。然后他想到了林静兄妹,产生了一个自私的想法,回国后,以故友的身份收养了林河、林静兄妹,并开始悄悄地在林河身上做实验。林河的愤 然出走,多半是发现了一些事实,想要脱离严毅的控制,却最终导致他的死亡。

感受到怀中的林静不停地抽泣着,明白了前因后果的周源心里全是愤怒。一切起因,原来都是因为严毅的自私和懦弱。

“林静,我不配做你的父亲,但是我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补偿你。”严毅凄声道。

林静没有看他,从周源怀里挣扎起来,转过身,对着严爱华的坟墓磕了几个头,然后对周源说:“你带我下山,我不想再看到他。”

周源看了看陆明,陆明叹了口气,点点头。周源扶起林静,两个人慢慢走下了山。等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后,陆明才回头看着严毅:“严老先生,你也是医生,这种病症的可怕你很清楚,我怀疑严爱华的尸体已经变异了。”

第四十三章 透析

严毅猛然站起了身,眼中满是愤怒,发疯了一样地喊道:“你想做什么?她深埋在土里,也不会传染给别人,她这辈子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陆明的意思很明显想要检查严爱华的尸体,老胡也没料到陆明会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连忙对陆明道:“林河女友的尸体我们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委婉地阻止了陆明这个想法,毕竟严毅现在处于情绪激动中,再严重刺激他,也许会出什么意外。

陆明也不坚持,依然语气冷漠地问道:“那好,严老先生,您来说,这个病到底是什么?”

严毅瞪着陆明,愣了一阵咬着牙道:“好!年轻人!你很厉害,我甘拜下风,全告诉你好了。”

“是血液里的问题吗?”陆明接口道。

严毅有些不解:“你既然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也是猜测。验血作为一种查找病灶点的手段,可是我们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没有找到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我怀疑,那些所谓的血常规检查,反映不出来病灶点,是因为,根本就是血液出了问题。而你一直不让我们知道这一点儿,就 是担心血样对比,最后会发现你和林静的dna有相同之处。进而发现林静和林河是你的子女。”

“不用再说了,陆医生。”严毅哑着嗓子说道,“我确实在一些地方利用了你们,也利用了林河和林静,但是我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终结这个病症。我会把这些年的研究成果都拿给你。你年轻,理论很扎实,心理稳定性也很好。这个病本来就不是普通的问题,我老了,思维终究没有你活跃,以后你来主导治疗,我只求姐姐这里,不要再来打扰她。”

“好,我答应你。”听到陆明不再坚持,严毅长叹一声,慢慢地颓然跪倒在坟墓前。

“严老。”老胡虽然不想现在打扰他,但有个问题必须问清楚,“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周源弄到这里来?”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陆明的语气变得冷淡起来,“这种病的传染性很低,只有在极其特别的情况下才会传染给他人,比如小青。但我相信,小青绝不是唯一的例子。

“体温升高可以看作是染病的第一阶段。像小青发病时那样浑身快速衰竭应该是第二阶段,普通的感染者在这一阶段就会死亡。林河和林静身上的血茧是第三阶段,第四阶段就是自燃。

“但所有的被动传染者中,应该只有周源是唯一进入第二阶段后,却奇迹般地自我恢复正常。所以严毅认为能从周源身上找出原因,这也许就是彻底治愈这种怪病的希望。”

严毅木然地跪在坟墓前,对陆明的话没有什么反应。老胡知道陆明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还是有些不解:“可周源来了之后,严老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这个问题陆明解答不了,他看向严毅。

“因为我害怕失败。”严毅开口解开了老胡的疑惑,他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林河的死对我打击很大,我不愿意同样的悲剧再次重演。”

陆明嘴角扯动了一下,显然不相信严毅的解释,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头下山。

老胡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明离去的背影,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后,轻轻放在严爱华的坟墓前,然后鞠了一躬,做完这些,这才快步追着陆明而去。离去的时候,他没有和严毅说话,这个老人此时想必最需要的就是独处吧。

谁都没想到,陆明对严毅的质问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真相以及背后巨大的信息量让每个人都需要消化一番。

林静无疑是最伤心的,几乎是哭到虚脱才沉沉睡去,即便在梦里,也不时轻轻抽泣,周源看着就觉得心疼,却没什么办法。他觉得陆明的处理有些粗暴,可转念一想,以严毅的城府,不这么做他未必会承认,现在的结果也不算最差。林静的伤心大部分是来自于被严毅欺骗的失望,这种情绪发泄之后就会好一些,应该不会像才见到她时那样,因为绝望而崩溃导致做出自杀这样的过激行为。

陆明说接下来的治疗会有很大的危险性,周源直觉认为这也许是真的,并不完全是用来威胁严毅。可真的要让严毅做试验品,周源又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接下来该怎么办,周源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本来以为这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可这些恼人的问题让周源想要逃避,大脑很快放空,反而极快就入睡了。

这一觉无梦,却很不稳,就像是睡在航船上,即便入睡,也能感觉到海浪的摇晃。周源醒来的时候,天才刚刚亮。

老胡还在沉睡,但陆明的床上却空无一人。他昨天从山后回来后就直接上了二楼,周源猜测他多半整个通宵都在实验室。

果然,陆明正在二楼忙碌着,桌子上摆着足有半米高的资料,他正埋着头从纸堆中翻找着什么,然后不时停下来拿笔记录。

意外的是,严毅也在这里。他坐在电脑旁,戴着老花镜,不时敲打着键盘,身旁同样是厚厚的一沓纸。从脸上流露出的疲惫,看得出他也是通宵未睡。

周源的出现让严毅从工作状态中首先恢复过来,他看了看窗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边揉着腰边对陆明说道:“人老了,身体吃不消,我先去休息 了。”说完,径直走向门口。

路过周源身边的时候,严毅停了一下,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周源没有回答。他现在还不能原谅严毅,不是因为他骗了自己,而是因为他连自己的儿女也蒙在鼓里。

严毅是医学专家,并在自己研究的领域内名气不小,这样的人自然是心志坚定,以往周源见到的严毅,也总是仪容整齐,目光坚定,举手投足自有风度。可现在他脚步虚浮,眉眼耷拉,一夜之间就显露出老态。

这是一个自私的人,但也是个可怜的人。想必他做出那些事,内心也有着挣扎,此时他的状态是难以伪装出来的。所以从这个角度,周源也恨他恨不起来。

“你也去睡会儿吧?”周源看见陆明的眼里都是血丝:“严老都去休息了。”

陆明放下了手里的笔,活动了一下脖子:“他是知道我要和你单独说话,所以为了避嫌先出去了。”

周源无语。看来经过昨天晚上之后,陆明真的取得了绝对的主动权。这是之前他们一直想要做到的,可不知为什么,周源现在却没什么感觉。

“这些是什么?”周源随手拿起桌上那沓纸最上方的一张,是一张表格,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许多数据。

陆明的声音有些疲惫,却掩盖不住兴奋之情:“严毅把这些年所有的研究资料都整理交给我了。我粗略整理了一遍,再把方案细化一下,大概三天之后就可以正式开始治疗。”

“严毅同意了?”周源问道。

“周源,你相信我吗?”陆明忽然盯着周源说道。

周源被他看着,有些发慌:“当然相信了——怎么这么问?”

陆明说道:“计划有些变动,我准备直接从你身上开始。”

“为什么?”周源倒不是怕有危险,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纯粹是好奇,陆明之前当众揭穿严毅的一个重要目的,不就是说服让严毅心甘情愿成为试验品吗?怎么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你们三个人中间,严毅发病的状况最早,状态却一直最稳定。我看过他留下的资料,严毅在早期对自己使用了一些手段,显然是有效果的,才能让他的状态一直保持到现在。你如今的情况,跟严毅早期的状态基本一致,都是处于病症 的初级阶段,所以我想尽快先把你的状态给稳定下来。”

周源摸了摸下巴:“他既然找到办法,可以让自己的病情暂时保持稳定,为 什么一开始不对林河、林静用呢?”

“因为目的不同。”陆明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冷冷地说道,“严毅 要的并不是暂时把病情稳固在第一阶段,他想要根除它。虽然姐姐的死让严毅知 道这种病最终暴发的可怕,但医学史上并没有类似的病例可以参考,他并不敢在 自己身上做极端的实验。当回国看到林河兄妹,知道竟然有同类病患存在,所以就昧着良心用林河来做实验,但是他还是太急于求成。”

陆明说得有些婉转,但周源明白他的意思。严毅肯定不想害林河,可林河的死可以说是严毅间接造成的,也难怪林静会如此伤心。

这件事周源不愿意再提,于是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透析。”陆明安慰他道,“这一步应该是很安全的。”

血液透析说白了就是血液疾病的体外治疗方式。工作原理是,可以把血液从身体内引导出来,在透析机内给药,在外部的空间去除血液内的有害物质,然后再传送回去。这种东西平时是给尿毒症患者使用的,周源没想到竟然有一 天自己也会用上。他的体内倒是没有什么有害物质,陆明选择透析的方式,是因为判断出病灶出现在血液内,用这种方式可以对血液质量进行调节,使之近于生理状态。

接下来的两天,陆明是最忙的,整理病例资料、调试机器、设置方案等等。严毅从那夜之后,苍老了许多,似乎他也不知怎么面对林静,所以几乎和陆明一 直待在二楼的实验室里,对于陆明的方案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是沉默地在一旁协助。

林静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她还是无法原谅严毅,但好在没有什么极端的举动,只是很少说话,每天都要去屋顶天台上坐着,看着远处的大山发呆。周源这两天都在陪着她,经过这件事之后,林静对于周源有些依赖,即使两人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房顶发呆,也有一种平静的温馨感觉。

老胡则一直在镇上忙着。周源反复思考后,提议老胡和自己一起尝试做角儿根生意。毕竟老胡陪着自己耗在这里是出于义气,现在陆明回来了,治疗也可以开始,一切都走上正轨。本来周源劝老胡可以先回北阳,但老胡放心不下,说反正回去也是当甩手掌柜,等周源好转了再说。

周源想到了之前就有过的这个想法,既然陆明都说这东西止血祛疤的效果不错,他就准备做成外用涂抹的膏药试着在网上销售。老胡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挺有意思,反正闲着没事,投入也不大,就雷厉风行地在镇上租了一间屋子,雇了两个小伙子,每天大量采摘角儿根,然后炮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