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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花 本明

徐怀鸣不太喜欢孩子,但是蒋南去到别处,他的手碰到在睡袋里扑腾手脚的婴儿,会站在那里玩好一会,蒋南回来,他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蒋南以为男人跟孩子建立感情需要时间,毕竟她怀胎十月,已与他有近一年的情分,他是从她身上剖下来的,而徐怀鸣是才认识他。蒋南也不指望徐怀鸣什么,加上徐怀鸣的老家亲戚,有四个老人来带这个孩子,他们夫妻俩的生活跟生产前没什么不同。蒋南知道她这个孩子算替徐怀鸣给他的父母还了债,心安理得把孩子扔到那边,孩子过周岁宴,蒋南找了礼仪公司来办,会上蒋南一抱他,他便哭,弄得她很尴尬,然而宾客们只是笑。

蒋南母亲说:“看看,这还是你的?”

换以前,蒋南会觉得她想多了。现在,她很有一些当母亲的独占欲,她辛辛苦苦,开膛破肚,吃尽了苦头生下的孩子,她不忍心让别人抢走这果实。蒋南把孩子接到身边来,戴安的孩子从几个月开始就接触音乐、汉字、英文,蒋南一比觉得晚了,把家里弄得像早教课堂,徐怀鸣说:“他那么小能知道什么?”蒋南说:“你知道什么。”不用他管。

徐怀鸣忍了两天,“我妈问孩子怎么样了。”

蒋南说:“你看不见?”

徐怀鸣说:“还是送回去吧,你天天睡不好觉,看你累得瘦了。”

蒋南说:“瘦了不好?”

徐怀鸣没说话,蒋南半夜爬起来给孩子喂奶粉,徐怀鸣也被她扰得起来上厕所,上完回来,蒋南搂住他的脖子,徐怀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蒋南说:“怎么了,不像你啊。”徐怀鸣说:“困。”蒋南说:“戴安说有了孩子,夫妻变兄弟,我还不信呢。”徐怀鸣闭目了一阵,睁开眼说:“说真的,孩子还是让我妈带吧。”

“为什么?”

“我看见他害怕。”

“害怕?”

“嗯。”

“你怕什么?”蒋南笑道:“那不是你的孩子,你是他老子,你怕他?”蒋南轻轻拍了他的后背,笑着翻了身,然后便不笑了。

开始徐怀鸣他爹徐国涛要起这名蒋南就不乐意,跟徐怀鸣重一个字,弄得不像儿子,像兄弟,但她没表现出来。那时候才查出来怀孕,告诉徐家两天,徐怀鸣他爸吃饭睡觉都捧着一本字典看,挑字起名。蒋南理解他们养徐怀鸣养得心里成灾成魔了,平常事不多干预,名字也是小事。可能徐怀鸣他爹从徐怀鸣这里吸取了教训,“怀鸣”,怀着,显不出来,不是也不好么,就来了个“本明”,要蒋南说这名字也少不了晦气,“本明”,本来明,现在暗?但是她没说,名字就是个代号。

她能替徐怀鸣想出来他在怕什么,徐怀鸣看一个跟他流一半血的孩子像他一样长大,却比他健康,嫉妒?还是看徐本明的成长,想到了他自己?总之,他说怕,蒋南是信的。蒋南没想到,徐怀鸣还怕她,他看她像看着他的母亲。

又两个月过去了,蒋南又在被子底下摸他,徐怀鸣还是装睡,蒋南说:“徐怀鸣,你没在外面犯错误吧?”徐怀鸣说:“我工资全交你了,身上有一分钱?”蒋南说:那你手机给我看看。徐怀鸣闭着眼,伸胳膊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反手扔给蒋南,蒋南坐起来看,看消记录,对着手机银行一条一条查,查完了还给徐怀鸣,徐怀鸣没接,说你放一边儿吧,蒋南扒着他的肩膀,说:“你一月花那点儿钱,够么?”徐怀鸣说:“够。”蒋南说:“不用你爸妈补贴点儿?”徐怀鸣说:“给钱我也不会话花。”

蒋南拉拉他的被子,说:“天冷了,再给你买俩羊毛衫儿吧,以前的你那个姨给洗缩水了。”徐怀鸣说:“都行。”蒋南说:“让你妈看见,别说我又刻薄你了。”“怎么能。”徐怀鸣用被子拉住头:“别说了,蒋南,你让我睡会儿吧。”

王钦说:“现在就属你日子过得好。”蒋南说:“你什么时候成?”王钦弹弹烟灰,说:“快了,我妈给我张罗着呢。”“你妈?你让她管你?”王钦说:“我是都行,她挑的又差不了,反正最后也得让她满意。”蒋南说:“孝子,大孝子。”王钦说:“嫌她烦罢了。”蒋南大拍巴掌,王钦矮了点身,“她原来一直中意你呢。”蒋南说:“按我的标准找,那得找一会儿了。”王钦哈哈大笑。

这是现在高兴的时候说的话,以前王钦刻薄地,“你们俩看着过得还行,怎么这个家没他的一份儿?你怀孕了,让他妈伺候你,他摘得干干净净,她妈对你好是对她孙子好。你们现在还年轻,到以后,你自己有病有灾,谁管你?”蒋南笑说:“行了,又咒我呢。”但她把这话听了进去,她妈已经有好日子过了,她也完成了所谓女人的任务,但是她走得路是好路么,能让她松一口气么?王钦说的不是假话,后来,病跟灾,就来了。

王钦替蒋南到处打听国内最好的自闭症干预机构,带徐本明一个月跑了四个地方,医院说疑似,病理上不明显,生理上有症状,而机构说要观察,眼看徐本明状态一天差过一天,蒋南崩溃了,对着医生问怎么是疑似,我觉得他就是。王钦拉她出来,徐本明不言不语,眼盯着医院的一堵空墙,王钦说:“疑似不是好事么,要真就不是呢。”蒋南说他妈的一帮子庸医,连个准话都没有。王钦说他听一个在医疗单位的朋友支招,他也是找专家打听来的,说去看看耳科,可能是耳朵的问题,你想他听不清别人说什么,肯定没反应啊。蒋南说明天吧,今天累死了。

徐怀鸣下班回来,做好饭之后等蒋南跟徐本明从医院回来,徐本明需要喂,徐怀鸣自己先吃完了,就搂着他的婴儿椅喂他饭,蒋南把温菜在微波炉里打热,她爱吃烫一点的。徐怀鸣问:“医生说怎么样?”蒋南说:“能怎么样?”然后就没再说话,徐怀鸣喂到徐本明再也不想吃,扭着身躲,徐本明抽出纸巾擦手,“我妈说你怎么不找她陪着你去。”蒋南摔了筷子:“你天天给她当传声筒。她没我电话、没我微信?不能来问问我?我哪知道她愿不愿意去。”徐怀鸣说:“她也是关心徐本明。”蒋南说:“谁不关心,我看除了你谁都关心。当然他们是关心徐家的后,我是关心我自己的前途。”

徐怀鸣把碗一放走了。徐本明在婴儿车里玩漏桌子上的米糊粒儿,弄了一手黏糊糊的,还在玩,蒋南一巴掌把他手打飞了,徐本明慢慢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让蒋南发毛,不像个孩子,像个成年人,特别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