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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艳歌何尝行 二十三、暮雪深深

暮雪深深,寒风伴著阵阵飞雪,绵延在整个空灵而寂静的山谷之间。、

“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木樨雪手中的扫帚微微停顿了一下,他睁著那双乌黑却没有焦点的眸子朝著暮锺响起的方向望了望,回首朝著在另一边扫雪扫的额头泛汗的漫相思说道。

漫相思不以为意的朝著山对面望了一眼,摇了摇头,甜甜一笑,

“我还是帮你扫完雪再回去吧,反正我回去也没什麽事做!”

不愿就这麽离开,她也不管他是否同意,便又蹦跳到另一边白雪皑皑的石路上认真清扫起来,她不能明白,这个小小山谷中的雪为什麽下的总是这麽大,明明前一日已经清扫干净了,可是睡了一晚,再来时那原本已经清理好的道路上,便又是一片厚厚的皑皑白雪,雪白圣洁而又透著浓的化不开的凄清和寂静。

木樨雪拗她不过,也只得由著她去了。

两人就这麽一人站在一边,静静的在飞雪漫漫中清扫著,那雪花落在彼此衣服上那簌簌悉悉的声音,让漫相思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而悦耳的声音。

待二人将那院子的雪都清理干净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木樨雪将二人的扫帚放在木门後面,神情有些愧意,

“今日又劳烦你了……”

“樨雪师叔不必客气啦,嘻嘻,就当是活动活动筋骨了,而且……我也很喜欢,很喜欢……这里的雪……”

漫相思看著他唇边的柔和宁静的笑意,脸颊微微红了起来,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眸子有些不自然的又朝著四周瞥著,却无意间瞥见了那黑乎乎,冷冷清清的灶房,不由目光一亮,仰头乖巧一笑。

“师叔,不如我们一起去用膳吧……”

闻言,木樨雪脸上浅浅的笑意僵了一下,缓缓摇头,”你自己去吧,我不饿,在这里随便吃一些便好”

见漫相思不说话,他又微微一笑,神色温和儒雅,

“你不必担心我,我的眼睛看不见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并不妨碍我做事情,若是……你不嫌弃,愿意留下来陪我吃一顿饭,也是好的”

漫相思本来正苦苦思索著找个什麽借口,可以多留在这里一会儿,听他突然这麽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立时满脸欢喜的点头,拍起手来,

“好啊,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有劳师叔!”

木樨雪微笑著点点头,便走进冰冷的灶房忙碌起来,相思便也抬腿跟了进去做帮手,木樨雪的双眼虽盲,但是却正如他所说,丝毫不影响他做什麽事,无论是劈柴生火,还是淘米择菜,一样样,一样样的,他都做的甚为有条不紊,不慌不忙,与健全之人毫无差别。

二人一边聊著天,一边做著饭,没一会儿功夫,几道清淡可口的小菜便做好了。

而漫相思也发现木樨雪的果然是人如其面,他不但面容温润宁静,性子也甚为柔和亲切,没有一点架子,脸上的笑容含著神祗般包容一切的悲悯与宁静。

“饭菜简陋,师侄莫要嫌弃” 木樨雪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执起木著淡淡笑道。

“嗯嗯,怎麽会简陋呢!看著就很好吃的样子,闻起来也好香!我肚子里的馋虫都要大闹五脏六腑了!师叔,你忙了半天了,来多吃一点!”

漫相思甜甜一笑,脸颊边的酒窝柔柔绽放,就像是桃树上绽放的娇嫩桃花,只可惜如此纯美无邪的笑容对面之人却是看不见,她从盘子里夹了一块白菜豆腐体贴的放入了他的碗里。

感觉到自己的碗里放了东西,木樨雪愣了愣,随即才夹起碗里的豆腐放到唇边,但是豆腐刚到唇边,又怔怔的出起神来,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樨雪师叔?你怎麽了?” 漫相思也疑惑的停下手中木著,小脸上浮起一丝不安,像是怕自己做错了什麽。

“没……没什麽……”

木樨雪回过神来,轻轻咳了几声,那沈静淡雅的笑容中虽然平静如湖,但是还是有一丝寂寥岑寞的涟漪不易察觉的从他眼眸深处浮荡起来,

“这麽多年来,我都是一个人吃饭,我都快忘记了,到底有多久没有跟同门弟子们一起同桌而食,心中一时间有些感叹……”

“樨雪师叔……” 漫相思看著他温柔雅致的面容上那难掩的凄清落寞,心里便也不由得更著晦涩起来,想细问下去,又觉得有些唐突,怕触碰到他心底的伤疤,正犹豫彷徨间,却见他脸上又漾起柔如春水般的笑容,清淡笑著勾了勾唇,神色带著一丝关心之意,

“罢了,前尘往事不提也罢,你初入师门,一切可都习惯了?”

漫相思想了想,咬了咬唇,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的转转,又有些欲言又止,

“其实别的倒也没什麽,只不过……”

“有什麽话,但说无妨” 听著她言谈中隐隐有吞吐之意,木樨雪微微一笑,轻扬了一下眉头,笑容沈静而无争。

漫相思不好意思的挠头笑笑,见他笑的风雅柔淡,便索性一股脑的将连日来的苦恼一一吐了出来,不过她虽然说了许多,但是归根到底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泷鲛实在是对她太过苛刻,总是处处危难与她。

“泷鲛?” 木樨雪眉梢微微一动,低低重复了一遍,反问著笑道,”原来,这些日子是他在教授新入门的弟子麽”

“樨雪师叔也认得他?”

“嗯,昔年我们也曾一起习武,你倒与我细说说他究竟如何苛责与你?”

“嗯……” 漫相思吸了吸冻的有些发红的鼻子,转了转眼睛,愤愤不平的说了起来,

“泷鲛师叔总是对我格外严厉,稍有差池便沈著脸对我一顿训斥,还说我资质平平也就罢了,还这般不思进取,慵懒懈怠,与其浪时间在此,还不如早些下山嫁人!”

她起初说的时候,语气还是有些委屈,但是说到最後了,又不得的气呼呼的。

木樨雪静静听著,却是不由笑了起来,细白的手指缓缓摩挲著木著,笑容温柔而宁静,

“师弟他还是如此认真严谨,看来这麽多年过去了,他却是一点也没变”

漫相思看著星光下,他那堪比春花的柔美娴静的笑容,只觉那笑容甚为赏心悦目,干净温润的不染纤尘,一丝不由呆住了。

见漫相思不说话,他又微微一笑,神色如皓月般皎洁明朗,温柔开解起她来,

“他待人虽然有些严厉,也不过因心有期许,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若是他对你失望至极,是绝不会再多看你一眼的,你还是该安下心来,多多虚心向他请教才是……”

他话锋一转,又微微回首,朝著站在漫天的白雪之中,踏著一地乱琼碎玉漫步而来的人展颜一笑,语调清柔婉转。

“故人相访,有失远迎了”

筮坞戌在荒凉破旧的雪地小院前站定,看著眼前穿著一身素色旧衣,静静立在漫漫飞雪中朝著自己温和浅笑的故友,心中突然觉得一阵莫名刺痛,也说不出是痛,还是欢喜。

飞雪漫漫中,这阔别数十年的故友蓦然相见,两人的面色虽然平静,但是心内却都是波澜起伏,筮坞戌那一双乌黑异色的眸子在他身上轻轻注视了一会儿,方缓缓开口

“故人……无恙否?”

闻言,木樨雪脸上的笑容,忽的一下子就扩大了,只是那笑容在烛火闪烁的雪夜里,依然宁静而带著含蓄的温顺,

“无恙,无恙,一切安好”

无恙?无恙?

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静染风华之人,如今盲了双眼,一个人孤身自囚与此,日日残羹剩菜,亦算无恙?

当然,这些话,这些疑问,筮坞戌只能将它埋在心中,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冷峻谲异的面容上微微浮起一丝涟漪,

“无恙便好……”

木樨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一双黑茫茫的眼睛朝著他看了去,似是在回忆著对面之人昔日容颜,

漫相思看著风雪中静静对立著的两人,觉得气氛实在是有些怪异,忍不住打岔著走到 面前,目色奇怪,

“咿?是你呀?你怎麽会找到这里的,我记得我给你送字条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你樨雪师叔会住在这里啊!”

筮坞戌朝著她衣袖上望了一眼,淡淡说道,”你上次送字条来的时候,虽然你不肯说出木樨雪在哪里,但是我却已在你的衣袖上做了手脚,你仔细看看你的袖口”

漫相思便低头朝著自己左袖口看了去,却见袖口那一片有一片绿晶晶的东西,在暗夜中微微闪烁著幽暗的波光,见状,她不由一呆,脱口叫了起来。

“这是什麽东西?怎麽我白日并未曾发觉?”

“这是红澜蝎的唾液,白日无色无味并不会被人发觉,但是一到晚上便会发出暗绿色的光芒,并且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味道,凡是沾上这唾液的人或者猎物,只要沾上这种东西,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红澜蝎寻到”

听著筮坞戌面无表情的解释完,漫相思又朝著他腰际上的那个古怪的蛊盅瞧了一眼,心中便已明白的透透的了,她眨了眨眼睛,歪头一笑。,

“啧啧,真想不到你这个人看上去一板一眼,正正经经的,手段却这麽狡猾!”

筮坞戌也不答话,只是将一双眸子牢牢的锁在木樨雪身上,第一次有些丧失耐心的发问,

“当年昆仑山上的那场灭顶浩劫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发生了什麽,让你变成这样??那个鬼手公子到底是什麽人?为何他如此恨昆仑派的弟子?他到底跟昆仑山有什麽恩怨?你一定知道内情是不是?”

木樨雪静静听著他一连串的问完,方温和一笑,神色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好友,你一下问我这麽多问题,我要先回答你哪一个呢?”

“那就先回到我这件事吧!”

筮坞戌眼眸闪烁了一下,将在无忧林里那张字条塞入了他的手中,待见木樨雪有些发懵的握著字条,才记起他的眼睛已经无法看见东西,筮坞戌那只黑的有些发紫的流转的光滑又是是一沈,声音在雪夜中越发低沈凌然

“那就先告诉我,为何那个‘鬼手公子’一定要在无忧林中见到你,才会放了我的朋友?为何他见不到你,就会杀了我的朋友?你引我们去无忧林,究竟有何企图?”

木樨雪不发一言的听他说完,兀自笑了一笑,手指微微拨弄了一下额边浓密柔顺的乌黑发丝,神情亦是有几丝苦恼,几丝自嘲,

“企图?若是我说连我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麽做。你可相信?”

“你与鬼手公子当真没有关系?那为何你要送字条来暗示我那一把睚眦剑就在无忧林中?”

“我没有骗你,睚眦剑的确已经不在昆仑派内,你想找那把剑,便只有找那个人去寻”

木樨雪这般说完,乌黑的羽睫微微低垂下来,那垂在他脸边的如缎发丝便也随著微风而滑落下来,挡住了他小半个面容,也挡出了他唇角的那一抹苦涩,

“原来连你也不再相信我……不过,这也算是我罪有应得吧……”

“木樨雪……”

筮坞戌听著那熟悉的声音中所不熟悉的倦怠和自嘲,心头不由一紧,方自觉失言,正要开口道歉,却已听木樨雪淡笑著开口,

“罢了,你不必再说什麽,我也并不会真的介怀,既然你的朋友是因我而陷入险境,我便随你走这一趟,你准备何时启程?”

“你不怕被人发现麽?”

筮坞戌还是有些顾虑的,他知道虽然木樨雪行动虽然自由。但是他也依旧是戴罪之身,许多地方不经掌门同意,他是不能轻易去的,

不料,木樨雪却只是冷淡一笑,笑容空洞的仿佛没有

“我在昆仑派的同门眼中早已是罪孽深重,该被千刀万剐之人,纵然多加一个罪名,也没有什麽可在乎的……”

“……重要的是,我不想再有无辜的人因为我而枉死……”

“好,他只给了我三日期限带你去见他,明日是最後的期限,明日清晨,我会在无忧林的入口处等你”

“……坞戌,这雪下的这麽大,不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麽?”

筮坞戌步伐微微一顿,微微回过头来,看著风雪中似乎面色中隐隐透著一丝期待的面容,眸色暗涌过一些什麽,又悄然隐没了,声音如落在掌心中的雪花,刚刚温暖便融化的消失不见了,

“待明日将人救出来,我会与你喝上三杯”

闻言,木樨雪便不再说什麽,只微笑著立在风雪中,看著那人藏青色的身影,如来时一般隐没在了茫茫的雪色中。

漫相思站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怔怔的看著他,看著他脸上的笑容随著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退,化成一股淡淡却又刺痛人心的寂寥与孤独,融入黑暗中,与他如影随影。

那一刻,她第一次明白了,替一个人心疼是什麽滋味,又酸涩,又苦涩,真是不好吃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