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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五十三章 一场修行的开端

“那天夜里,你是怎么射中那几个马贼?”

“很简单,用念力锁定他们在黑夜里的位置。”

“但你怎么确定他们的要害部位?”

“还是念力。”

“那么远的距离,如何做的到?”

“因为我的念力很强大。”

…………“可你……修行资质并不是太好,能操控的天地元气数量这么少。”

“针没有刀份量重,但同样也能扎人嘛。”

“真是很奇怪的想法,而且……用这样的方法战斗,难道你不觉得是一种浪费?用念力锁定对手方位还要判断身形,识海里的念力消耗速度太快。”

“先前就说过,我的念力很强大。”

…………“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一名大念师?”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是符道的天才,当然要成为像你这样的符师啊。”

…………“那天夜里你杀神殿执事的时候,用的不是符。”

“我习惯用刀,刀上刻着符。”

“你的战斗方式,真的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样。”

“天才嘛,当然不走寻常路。”

“可我怎么总觉得,这很像是被迫之下的无奈选择?”

“我的自尊又被你伤害了。”

“我不会撒谎。”

“所以你才能伤害我。”

…………“你有没有感觉到山下这片疏林里的天地元气很丰沛?”

“嗯,好像有点。”

“你似乎很少在意周遭天地之间的气息。”

“我更在意自己体内的气息。”

…………从荒原雪岭到苍山脚下,这种对话不停发生在宁缺和莫山山之间,以至于有些时候宁缺的神思会变得有些惘然,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书院后山或者是旧书楼上,正在和陈皮皮那个讨厌的家伙不停说着废话。

在他看来是废话的讨论,对于莫山山却很重要,这位痴于书符的年轻一代天娇,通过这些对话,逐步加深对宁缺修行法门的了解,然后随着二人的脚步离天弃山麓雪峰越来越近,她的神情越来越忧虑,还有一些惘然无措。

在一处极细小的温泉热眼旁,二人稍作休息,宁缺看着她微垂的眼帘,静静搭在白皙肌肤上的长睫毛,想着一路来她情绪的变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不解,认真问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莫山山抬起头来,默默看着宁缺,就像看着一块最夺目的宝石渐渐要被风沙掩埋,眼眸里满是忧虑和担心,轻声说道:“我担心你入魔。”

宁缺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受那个世界里的小说薰陶,也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的生活经历,更因为书院的开明环境,他实在很难对魔宗产生本能里的抵触情绪和恶感,但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明白思想或许无罪,可真的修行魔宗功法,肯定会引来无数麻烦。

他笑着说道:“我是夫子的亲传弟子,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受了侮辱损害却无力报复的可怜人一样,为了力量或权力这种事情,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那张干净可喜的脸,想着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愈发确认他是个为达目的不在意手段的家伙,根本感受不到他对昊天存有丝毫敬畏之心,而他现在被动或主动选择的修行方式,格外偏重注视自己的肉体技巧,却很少研习怎样与天地之息相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很容易踏入歧路。

尤其是现在他离那座被昊天遗弃的山脉越来越近了。

莫山山伸手将温泉眼畔的雪花捧起,再轻轻吹落,面无表情望向不远处那座黑白二色的连绵山脉,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宁缺问道:“什么事?”

莫山山回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在这座山里遇到魔宗功法,你不要去学。”

听着这句话,宁缺不由怔住了,他望向远处那道横亘在天地之间、荒凉杳无人迹的山脉,心想自己从荒人部落处知道神殿中人进了此山,猜测应该与那卷天书有关,怎么莫山山此时却忽然提起什么魔宗功法?

莫山山睫毛微眨,轻声说道:“魔宗山门便在这座被昊天遗弃的山脉之中,只是大山浩渺,除了那位毁掉山门的前辈高人,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座山门在何处。”

宁缺渐渐消化掉心头的震惊,皱着眉头看着那座山脉,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真不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人告诉过我,”

“荒人部落给我的消息里说的很清楚,神殿那些人潜入荒原捣乱,是为了吸引荒人强者和元老会的注意,而神殿真正的强者都潜进了这座山里。”

“长安给我的消息是神殿想要寻回那卷天书,而他们认为那卷天书在荒人部落之中,所以我本来就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要进山。”

他收回目光,看着莫山山蹙眉说道:“如果神殿认为天书还在魔宗山门,而魔宗山门一直在天弃山里,那神殿中人以前为什么不来寻找天书?却非要在荒人南下的时候才来寻找?”

莫山山摇了摇头,用手指将颊畔飞舞的发丝捋到耳后,说道:“天书明字卷这等世外之物,一旦现世,必然要上应天机,这不是你我所能了解或猜测的机缘,但在我看来,天书在荒人部落里的可能性,当然不如在魔宗山门中的可能性大。”

宁缺问道:“为什么?”

莫山山回答道:“因为天书这等事物,似乎本就应该在不可知之地里。”

山脚疏林里的谈话,不停给宁缺带来震惊,他隐约记得自己应该听说过什么不可知之地,但又总想不起来说的是什么。

他认真问道:“什么是不可知之地?”

莫山山愣了愣,发现他不是在说笑话,认真回答道:“世人无法接触的地方。”

宁缺揉了揉眉心,无奈说道:“能不能说的更具体一点?”

莫山山蹙眉看着他,就像看着一颗很奇怪的树木,沉默片刻后说道:“不可知之地是指那些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很少有人能够亲眼看到这些地方,就算去过的人出来后也不会谈及,于是千百年来,只有一些关于不可知之地的传说在修行世界里流传。”

宁缺不解说道:“如果神殿都不算不可知之地,那魔宗在我看来只是神殿的一个分支,它的山门凭什么被称作不可知之地?”

听到这个问题,莫山山很认真地回答道:“我小时候也曾经问过老师,按照老师的说法,那是因为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在立下魔宗山门之时,已经成为一名超越五境的不世魔头,所以才有这种说法。”

“越过五境?”

宁缺想着吕清尘老人讲述的那些传说中的圣人,那些天启和无距的恐怖大境界,不由心神一阵摇晃,觉得那些不可之地好生遥远飘缈不可触摸。

“除了已经废弃的魔宗山门,我相信别的不可知之地里一定有超越五境的至强者存在,只是这些至强者数量极少,基本上不现世,只是隔上一些年会有一名年轻弟子入世,被称为天下行走。而这些天下行走一旦现世,便是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即便是南晋那位天下第一强者剑圣柳白,也会感到有所忌惮。”

莫山山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着宁缺,眼神里流露的讯息,似乎是在说,自己先前这番话,和自己亲眼所看到的世界并不相同,所以她并不自信。

宁缺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犹自沉浸在这些修行世界秘辛所带来的震撼之中,回思起在书院后山里的日常生活,愈发腹诽恼怒于无论二师兄三师姐还是陈皮皮这个家伙,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自己。

他皱着眉头说道:“如果天书这种东西只能存在于不可知之地,那么够资格抢天书的人,按道理也应该是来自不可知之地的那些天下行走,我本以为可能遇到的竞争对手,最多便是道痴或隆庆那种层次的人,总能争上一争,可如果是遇着那些知命境界的大修者,这事儿好像没法儿和他们玩啊。”

因为某些原因,莫山山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这个家伙想表达什么意思,像墨,叛出桃山,让西陵神殿陷入了极大的混乱,而几乎同时,自南方归来的天谕大神官以半束白发的代价降下了一道昊天谕旨。

因感应荒人南下,天弃山中那个污秽的不可知之地时隔数十年重新现世。

神殿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那卷失落在荒原上的天书明字卷,当年那个狂人单剑把魔宗山门劈成废墟之后,据闻道门有人曾经亲自去探寻过一次,却没有任何发现,所以神殿一直以为那卷天书被荒人带去了极北寒域。

然而这时候天谕神座却颁布了这样一道谕旨。

隆庆皇子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没有影响容颜的俊美,却显得有些凝重。

魔宗山门是唯一被毁掉的不可知之地,一旦重新开启必然能发现很多物事,那些物事对那位狂人和事后去探寻天书的那人而言,大概和垃圾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道痴和他以及世间别的年轻修行者来说,却十分珍贵。

他狂热地信奉昊天,一心向往光明,自然不会对那些污秽黑暗的魔宗功法感兴趣,但他毕竟是裁决司的司座大人,知道一些被时间湮灭的历史真相,心想即便找不到天书明字卷,若能继承那位狂人的衣钵,此行亦有大意义。

然则那需要多大的机缘?

隆庆皇子看着这道被昊天遗弃的山脉,平静说道:“这也是一种修行吧。”

相隔数十丈远的崖壁下方,出现一名穿着黑衣的裁决司执事。那名执事对隆庆皇子谦卑行礼,然后说了几句什么,声音被山间的寒风刮拂的断断续续,普通人根本无法听到,但在隆庆皇子耳中却是清晰无比。

神殿高手齐出,荒人部落的强者甚至元老会里的几位元老,都被吸引到了西方,东面这座天弃山如今显得十分清旷,只是……“有三名执事失踪?”

隆庆皇子面无表情看着崖壁下方那名下属,似乎只是单纯的询问,看不出来丝毫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听到那名执事的名字时,他有些烦燥。

失踪的三名裁决司执事里有一人叫罗维扬,洞玄境下品,是他很得力的下属。但这并不算什么,重要的在于他是罗克敌的兄弟。

罗克敌本身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是掌教大人最宠信的神卫统领。

因为他表情上的阴郁,崖壁下那名下属愈发惶恐紧张,低下头,继续报告道:“书院二层楼那位十三先生也离开了王庭,应该是往这面来了,具体路线不知,只知道应该是与墨池苑那位书痴同行。”

隆庆皇子剑眉缓缓挑起,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有点意思,居然真的开始行走天下了,然而千年以来有你这么弱的天下行走吗?”

然后笑容渐渐敛去,随着拂到脸颊上的寒风,化作冰霜。

做为一名绝对有资格骄傲的年轻强者,隆庆皇子这辈子只在宁缺手上输过一次,所以他的骄傲在听到宁缺的名字后,很自然地会变成愤怒和不悦。

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依旧平和平静,从春天登山,到今日严冬登山,神殿里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但他自己知道,那些愤怒和不悦一直都在。

春天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拜那次失败之赐,他看到了知命境界的门槛,正在山的那头等着自己迈过,但同样正是因为那次失败,他看到山那头的门槛,这段时间却一直没有办法接近,更谈不上一步而逾。

愤怒和不悦并不会对道心造成本质上的影响,但那抹隐藏在其间的不甘和不平衡,却绝对是对道心通明最大的损害。

他很骄傲,所以不甘,他不敢质疑夫子的选择,但他认为那场入院试并不是夫子亲自主持,所以他败给宁缺绝对有别的原因。

因为,他不可能比宁缺差。

要证明这一点,他需要全方面的击败甚至击垮那个家伙。

裁决神座是这样说的,掌教没有说,但临行前的冷峻目光也是这样说的,叶红鱼那个疯女人轻蔑的笑容也是这样说的,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

“我会在这座山里等你。”

隆庆皇子看着雪峰脚下那些黑而低贱的石块,自嘲一笑说道:“即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击败天下行走的人,怎么却没有一丝成就感呢?”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