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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之虎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听到八旗军撤退的消息,李枭算是松了一口气。锦州现在非常虚弱,能够投入防守的只有两个团多一点儿。就这点儿兵力,如果皇太极真打过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李枭手里唯一依仗的就是火箭炮,这玩意算是大明年间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重新登上大黑山主阵地,走在遍地的焦土上。两世为人,李枭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战场。地像是被犁过一样,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的。几乎看不到石头,土都变成了细碎的粉沫儿。踩上去会没过脚踝!

走着走着,李枭弯下腰在地上捡起一根手指。手指齐根断掉,骨头茬子很白,皮肤很有弹性。这应该是一个年青人的手指,究竟是辽军的还是后金军无从考证。

曹文昭所部最大的伤亡来自于地方炮击,而炮击最猛烈的那一次,是后金军冲上阵地双方肉搏的时候。

残忍的战术,但确实有效果。就是用这种战术,他们撕开了大黑山主阵地。如果不是袁崇焕拼命的全线出击,这个口子将会变得非常致命。

辽军撤退的时候,曾经匆匆收敛过遗体。不过那都是较大块的一些尸体!

后金军撤走的时候,也收敛了自己的人尸体。他们虽然有充足的时间,不过显然干得不太认真。阵地上总是能看到这种手指,要么是半个手掌。又或者是一只完整的脚,在一个土包上李枭踩到了一个完整的屁股。

零碎的尸体很多,却没有野兽来啃噬。就连讨厌的乌鸦,都没有飞过来衔走这些他们能吃下去的碎肉。

好多士兵都拿着一个大筐,一路走一路的捡。不管是不是袍泽身上的肉,就当这些都是。人都死了,估计也不会在乎身上多那么一块两块的。

李枭把手指用手帕包起来,然后放进了土筐里面。

两个连梳理了两遍,才算是确定阵地上没有了残存的武器和尸体碎块。

武器肯定会流失一部分,毕竟当初撤退的时候已经天黑,而且时间很紧。根本来不及梳头一样的搜寻!后金军占领这里长达两天之久,他们不会什么都不做。

那些尸体就摆在大黑山脚下,堆上秋天的干柴,再洒一些火油。扔上盒火柴之后,熊熊大火就烧了起来。

松木的清香盖住了皮肉的焦糊味道,所有人都肃立在货堆旁边。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李枭肚子里面的墨水不多,不过这首《无向辽东浪死歌》还是知道的。此情此景,再也没有比这首歌更加贴切的歌谣。

辽东!大汉民族的伤心地!

每当中原王朝衰弱的时候,这里的汉家子总是被屠戮殆尽。战国的时候燕人曾经占据过这里,后来大秦灭亡楚汉相争。结果就是辽东的华夏人被东胡人和匈奴人杀得,白骨累累千里无人烟。

两汉四百余年,辽东重新被汉人占据。两晋之后五胡乱华,这里又被胡人杀成了一片白地。

隋唐屡征辽东,最后汉家王朝终于重新征服了这里。可五代十国,契丹人又将这里的汉人屠戮殆尽。

金人,蒙古人,努尔哈赤的爱新觉罗们。

辽东就这样一次一次的被涤荡,汉人的脑袋就像地里的韭菜,冒出一茬被砍掉一茬,砍掉一茬又冒出一茬。两千年来,历史不断的在白山黑水之间重复着。

李枭向着烈火深施一礼,作为一只阻挡在历史滚滚车轮面前的螳螂。李枭希望自己的骨头足够的硬,至少可以阻挡住车轮片刻。

这片浸透了汉人鲜血的黑土地上,不再有汉人被异族屠戮。

天空飘起了雪花,说是雪花其实是雪粒子。大米粒大小的雪粒子被风吹得速度很快,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没人动弹,所有人都等着火焰熄之后。努力的收集骨灰装进坛子里面!

北风呼啸,狂风吹过来带着热度的碳灰和骨灰还有别的什么灰就随着风飘散。狂风打着旋子,把骨灰和地上的雪粒子又卷到天上。“呜”“呜”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听起来像是鬼哭,又像是人的呢喃。

你问一句,我答一句!说的什么全凭你猜!

李枭好像猜到了他们在说些什么!“带上来。”

一个身体缠得像木乃伊,一条胳膊吊在脖子上的家伙被亲卫拎出来。

“大帅,三思啊!袁克定身受重伤三处,轻伤十五处。一条胳膊已经废了,念着他作战勇敢至死不退,您就饶过他这一次吧。”祖大寿走出来,抱着拳,眼睛里面满是恳求。

“饶过他?你别问我,你问问这里久久不愿散去的冤魂。条令里面明明规定,弹药车要与炮兵阵地距离二百米以上。你问问他,他是怎么指挥的?我放过了他,面对这里的冤魂,你怎么说?

过几天我就要启程回山东,那些老人找我要儿子,幼童找我要父亲,妇人找我要丈夫。我怎么说?

一条汉子,从砖头那么大养到八尺高的汉子要十八年。就因为他,就因为他不遵守条令。炮兵阵地全军覆灭,你我还有这么多军卒都失去了炮火掩护。曹文昭连昨夜又死了一个,如今全连加上曹文昭只活下来四个人。十不余一啊!

多少老爷们儿,就在那个山头上尸骨无存。面对那些人,你说我怎么饶他?

行刑!”

袁崇焕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从小大哥对他照顾良多。知道他在辽东打仗,特地把最疼爱的儿子送到他身边。袁克定从小就聪明,学什么一看就会。袁崇焕把他送去学炮兵,那炮打得是真准。

可……!哎……!

没办法求情,这个错他犯得太大了。

祖大寿也没办法了,这一次袁克定犯的事情太大了。没办法保啊!

如果不是全军拼死作战,以极大的伤亡拼得了暂时的喘息。那天八旗主力及时跟进,那后果不堪设想。

“祖伯伯,二叔。别为我求情了,我该死。兄弟们都死了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死。可都死了,偏偏我这个最该死的没死。我亲手杀了两个鞑子,算是为兄弟们赚了一点儿。下去……下去对他们也算是有个交代!

大帅,我不求您饶过我这一条小命。我只求你把我的骨灰和兄弟们葬在一起,我对不起他们。到了那边,我给他们赔不是。”袁克定跪在地上,泪水浸湿了绷带。

“还算是条汉子,你的要求我答应。行刑!”李枭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袁克定培养一下,将来一定会是个将才。可现在,一切都随风散了。

“且慢!”久久没有说话的袁崇焕忽然喊道。

李枭回头看向袁崇焕,还是忍不住要出来为侄子求情了。

“大帅!请让末将亲自行刑!”袁崇焕眼圈通红,脸上肌肉不断的抽搐,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准!”

袁崇焕走到袁克定身后,抽出随身的左轮手枪抵在袁克定的后脑上。“克定,一路走好!”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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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内。

朱由检正翻看着洪承畴的奏疏:臣于锦州向吾皇顿首百拜,尝闻贼之凶悍。大虎山一役始知不假。

十一月初三日,晨间。辽军与贼炮战,贼弹若雨下。贼之红夷大炮者,周而不停,每炮所中,糜烂数十尺,逢人立碎断无生理。

辽军曹文昭所部百余人,与贼奋勇撕杀,战至午间已十不存一……!

王承恩观察到,朱由检看过了奏章之后漠然的呆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动一下!

“万岁!”害怕这位皇帝陛下有了三长两短,王承恩奓着胆子轻喊了一声。

“这跟吴三桂说的不一样啊!火器犀利的不应该是辽军么?怎么鞑子的火器,居然压得辽军抬不起头来。连辽军都伤亡惨重难进分毫,我大明还有哪支强军可堪一战。李枭啊!还是动不得!”朱由检轻叹了一声,原先的算计全都落空了。

看洪承畴的奏疏,短时间内肯定不能祛除鞑子收复辽东。

这封奏疏是洪承畴单独上的,李枭那边连个屁都没有。这说明什么?难道说洪承畴被李枭收买?绝不可能,洪承畴在几年前就是朱由检的人。新皇登基,他也得到了火箭一样的提拔。从一个小小的陕西督粮参政,被提拔成为延绥巡抚,陕西布政使。

况且在此之前,洪承畴应该和李枭面都没有见过。

“万岁!其实这件事情,有这个结果奴才看也是理由应当的事情。李枭所部辽军,不管是从兵部还是咱们询问吴三桂。大概都是一万八千余人,咱们往宽了说有两万人。

可万岁您疏忽了,那敖沧海可是带着辽军主力在山东。跟鞑子接战的,也不过是辽军一部而已。而且李枭还要分兵防守山海关,锦州等地。前出的辽军数量更是有限!

反观鞑子那边,根据洪承畴的奏疏可以看出来是精锐尽出。就算洪承畴说的没错,袁崇焕部伤亡过半。饶是如此,也只是重创袁崇焕部而已。

鞑子精锐尽出,居然没能吃掉袁崇焕所部辽军。而且在追击的时候,还吃了点儿小亏。这足以说明,吴三桂所言不虚。辽军的战力,实在鞑子之上。李枭这是在养寇自重!”王承恩说到这里,小心的看了朱由检一眼。

“嗯!朕听着,你这老货继续说。”朱由检点了点头,很认真的在听王承恩说话。

“老奴觉得,如今留下李枭未必是坏事。那钱谦益在朝中勾连朋党,似有东林复苏的迹象。这些人当年挟恩把持朝政,所以先帝才弄出个魏忠贤来和他们打擂台。

上一次,东林和他们身后的江南财阀们吃了没兵权的亏。这一次,他们已经在江南筹谋练兵。史可法所部江南禁军,就是他们编练的新军。

史可法在辽东李官镇,能和鞑子相抗足足七日有余。这说明,他们的战力亦不能小觑。如果江南那些财阀有了兵,恐怕比李枭更加有害于朝廷。而且李枭不管怎么说,还算是帮万岁挡住了鞑子。

而江南那些财阀们,却是阻挡万岁干那件大事。

当初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士绅不纳粮不当差。江南的这些财阀们,利用这一条。在江南大肆鲸吞土地,土地年年兼并,可大明的税赋却越来越少。

东林把持朝政,他们的身后就是江南那些财阀,就像钱谦益那种人,干脆本身就是大地主。朝廷就算是再难,他们也不会向江南财阀们伸手收税。而是把税赋,全都压到了西北那种穷地方。

万岁您也知道,西北一向穷困,石头里面榨油能榨出几两来。如今陕甘连年流贼盗匪四起,还不是因为赋税过重,对百姓逼迫过甚闹的。如今朝廷财政一天紧似一天,唯一的办法就是施行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说到这里,王承恩顿住不再说下去。因为他发现,朱由检已经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你这老货可以了,居然对朝廷大事如此了然。”朱由检玩味的看着这个从小就侍候自己的老太监。

“万岁折煞老奴了,老奴哪里懂这些。这些全都是老奴听来的!”

“哦!听来的?”

“洪承畴来京面圣时,老奴曾经参与他和杨嗣昌的酒宴。酒宴中,他们两个说起时局,才有这番言论。老奴不过是鹦鹉学舌而已!”

“他们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事情?”朱由检有些诧异。

“参与饮宴的,除了老奴和家兄之外,就只有洪大人与杨大人。”

“哦!”朱由检点了点头,他料想这俩家伙也不会这么鲁莽,如此重要的事情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