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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_分节阅读_137

?他哪来的魄力和胆子?他几时有如此狠心辣手?他——”

停口。

庄令辰在旁边小心道:“皇帝肃清宁氏,打的旗号是……叛国投敌……”

长生被面前人逼视得无所遁形,声音艰难的往外挤:“子释……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嗯。”

“咱们……在广丰郡的时候,出发前一天晚上,来了三个刺客……最后死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跟你来过的聂坤。没死的那个……功亏一篑,叫他逃了。追到盘曲关,没追上,多半……恰在合围之际,逃进了西京城……”

“嗯。”

“子释,我……”

长生努力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他断然截住:“我知道了。一个理方司统领,一个内侍总管,再加上皇帝本人,铆足了劲,有心算无心,确实有本事搞出这样一场政变。”

仍旧问军师:“赵昶最后见到赵琚,是什么时间?”

“中午。宫门眼看快要守不住了,皇帝召见太子,说了几句话,似乎有诀别的意思,遗诏和玉玺也一并给了太子。不久,内侍总管便叫人将行宫各处奇珍异宝都抬出来,分发给将士……”

“指挥守卫行宫的是谁?”

“起先似乎是金吾将军——理方司统领平叛有功,临时封的。等到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太子少师,连太子自己都说不清楚。多半当时场面混乱不堪,有人临阵逃脱也没及时发现。对了,席大人要自尽来着,救下了,暂且跟其他人绑在一起。”军师说到这,停下。

子释听罢,转过头,默默望着寝殿大门。

那是安宸。

安宸救过自己。

安总管除了一件事糊涂,别的事心里都跟镜子似的。

他连玉玺都留下了,把皇帝托付给傅楚卿,自己以身相替,只求为赵琚谋个平安。西京城活着的人里,除了他李子释,还有谁敢如此笃定,死的到底是哪一个?

心想:你希望我放过他,可惜……

轻声道:“自焚的这个,多半……是内侍总管安宸。现在的问题,是赵琚还能躲到哪里去……”

随着那句“躲到哪里去”,声音突然掐断,一个念头脑中闪过,浑身巨震。想法尚未完全成形,空前强烈的直觉已经抽走了全部力量,自灵魂深处骤然而来的疼痛,迅速凝聚到身体的某一点。

“长……”刚说得半个字,一口鲜红的血液喷出来,身子软倒在他怀里。

长生下意识搂住,呆望着眼前几朵血花渐染绽放,连成红艳艳一片。等到回过神时,刚刚过去的一瞬竟然长得像半辈子。

这才能够发出声音:“子释!”脸色煞白,立即下手封穴,却被他死命抓住。

“进……城……他们……定是,反过来……进了城……”

行宫虽然围得紧,但外圈的兵力都集中在南面。若从宫中潜出,再退回城里,反而相对容易。

子释觉得心上有个地方正在干馏炭化,连疼痛都要感受不到了。

“兰……兰台司……咳!”第二口鲜血涌到喉头,强行咽下去的时候,痛觉冷不丁恢复,猛然呛咳出来。

“子释,不要说话,别说话……”长生要给他点穴,却从那死死抠住自己的十指感觉出无比强硬的拒绝意念,打着颤替他擦拭,脑中一阵阵发昏。

“兰台司……地下书库……那里……”

“我知道了,兰台司地下书库。你别着急,这就派人追!”

子释抓住他不放,指甲都成了青白色:“不、不行……”

“我明白,不要别人去,我自己去!”

“我……跟你去……”

长生强行镇定下来,一手搂着他,一手输送内力:“你放心,我亲自去。乖乖在这里歇着,太医马上来……”

“里头的机关……还有……书……那些……书……我、我要……亲眼看看……”喘息,“不……让我看……除非……”

长生急得眼泪都下来了,打定主意弄昏他。手指点到中间,却被后半句硬生生吓回去。

“除非……你想我……死不瞑目……”

第〇八七章 不绝如缕

已经上了车,子释示意长生拉开门,望着军师:“庄兄。”

“在。”

多沉重多疼痛,都压下去。强迫自己冷静,先想目前该做什么。

“马上找找……投降的人里,有没有宫廷掌案……齐德元……但愿……还没来得及……杀人灭口……行宫没有,去家里找,找不着本人,弟子也行……”

庄令辰应一声,转头下令。

长生捂住他胃部,一点点带动内息:“别着急,未必就像你想的那样……”再说不下去。

这一刻,除了空洞的安慰,竟然完全无能为力。

子释歇口气,又道:“忠毅伯府,书房……有兰台司地库图样……阿文阿章,知道在哪里……”

“明白,这就请二位小哥去取。”

马车启动,长生给他擦拭额头冷汗:“别说话了,好不好?我们先去看看书怎么样了,其他的事,都过后再说……”

怀里这个却执拗的要把话说完:“兰台司地下书库……防虫、防蚁、防潮、防火、防灾、防盗、防乱、防兵……费尽了脑筋……单为防潮,石板上铺着细沙,细沙上垫着瓦片,瓦片间嵌着石灰,最后才平码青砖……又怕着火……地底四周一圈都是暗沟,揭开盖就能取水灭火……这条暗沟……是活水……一头连着宫中御河,一头……接通城内阴渠……涵洞……直通城外……”

“我知道了……子释,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我不该隐瞒,我……”

唇边血渍早已擦净,然而衣襟上淋漓一串,恍若盛开的赤焰丹花,无从遮掩。长生贴上他冰冷的脸颊,心中痛悔交加。原来自己终究远远低估了整件事情的连带性和杀伤力,对于顾长生缺席的五年光阴,太没有概念,以致造成如此致命的失误。

子释仿佛听不见他的忏悔,微弱的声音持续解说:“所有这些……我事先提要求,事后看实效……中间具体环节,都是……他们弄的……特别、是那条……地底暗沟,我猜……他多半……做了……别的手脚。可是……可是……我偷了懒……当初、防盗措施……做得太好,他若当真、当真……焚书……泄愤……阻挡追兵……地面上,根本……瞧不出来……”

新一轮剧烈抽痛袭来,身体猛然弓起,牙关紧咬,指甲在长生手背上掐出深深的血道子。

“子释,别说了!不要想,不许想!”

“真……不该、不该……偷懒啊……”

长生再也无法忍受,让他昏迷过去,紧紧箍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文章二人行动敏捷,当靖北王到达兰台司的时候,已经拿着图纸等在门口。长生和倪俭都是受过秦夕亲自培训的,看得头头是道。不久,两名齐德元的弟子被庄令辰命人快马加鞭送了过来。不必惊动子释,几个人顺利找到地库入口,点着了墙上的壁灯。

壁灯靠墙一面贴着涂了银粉的单色琉璃,反光效果极佳,室内陡然明亮。黑压压的大书架迎面矗立,庞然阴影投射下来,霎时间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一片森严肃穆之中。那些硬木书架端方厚重,泛着乌油油的暗光,显见经过了熏烤漆染,防虫防潮。一排挨着一排,也不知多少个。每个书架每一层,前后两面满满当当全是书,从地面直码到屋顶。

站在入口处一眼望去,有限的空间被那异乎寻常的密度和分量扩张出无限内涵与外延,森林不足以喻其深,海洋不足以喻其广,压得人不敢喘息。

长生看见那些安然无恙的大木架子,差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感谢老天有眼,手下留情啊!

“子释……”这才敢松开穴道,轻轻唤醒他,“你看,书都好好的呢。”

子释睁开眼睛,慢慢从这边看到那边,又从那边看到这边。最后说了一句话:“霉季早过了,应该都拿出去晒晒。”

李文李章红着眼睛笑道:“少爷不在,那些家伙肯定要摸鱼的。最近天气好,回头我们来晒。”

几句主仆对话,乍入书库那股莫名的压迫感立时消散。

倪俭领着人四处搜索。长生抱着子释走到书架前,这才发现绝大部分书脊上都有他手书的名称,而每一层架子侧面均贴着本栏细目,插着目录卡片。

子释见他盯着看,抬手抽出一沓目录卡。十张里倒有八张是他亲自写的,工整隽秀的行楷又细又密,如米珠成串,一颗颗浸透了汗水和心血。

轻叹道:“就这点东西,教了几个月才教会……单知道好用,照模子往下扒都东倒西歪。科考出来的翰林学士,一个个……满脑子糨糊,到头来几乎全靠我自己动手……”

长生看两眼,偏过视线,勉强笑道:“干什么怪别人太笨?是你自己聪明过了头啊。”

这时倪俭汇报,在一处地沟入口发现足印,沟里的水居然只剩下几寸高。

一个齐大师的弟子战战兢兢解释:“应该是设了暗闸,旱时蓄水,涝时放水。”

另一个弟子补充:“放水之后,此沟足够一人匍匐出入。看这个形制,又经了理方司的手,多半还有别的机关……至于连着的城内阴渠,更是纵横交错……”

倪俭嚷道:“娘的,管他底下啥样,弄点火药把出口统统堵上,不就结了?”

长生一个眼神叫他住嘴,还没开口,子释已经微笑道:“倪兄,西京城的老百姓……还要过日子呐。”

他声音弱得很,倪俭登时自觉莽撞惭愧,竟然有些要脸红的意思。

子释继续慢慢道:“涵洞出口,有齐大师弟子在此,不用担心找不到。”暗叹,齐德元属国宝级专家,恐怕平白遭了不测。“只是,时间上未必来得及。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出城了……”

倪统领马上带着手下和齐大师的弟子展开勘察行动,同时传讯城外搜寻拦截。

书库阴冷,长生退出来。一面走,一面在他耳边低声说话:“你最宝贝的书都好好的,这回可以放心歇着了吧?那些麻烦琐事自然有人干,别瞎操心。咱们——”

抬头看李文李章。

李文道:“家里还是老样子,大伙儿都在等少爷小姐回去。”

初八夜皇帝铲除外戚集团,讯息传到李府,主子不在,一干仆从四散逃匿。侍卫们虽说本属理方司手下,但是公主爵爷向来厚待诸人,受了这么久的恩典,抄家时也就做做样子。文章二人回去拿图样,李府仆人集团几个骨干都已回归留守。

长生点头:“好。”抱紧些,“咱们回家——回家歇着,好不好?”

“好……不过,等一下……”  子释脑袋趴在他胸前,语声低微缓慢,仿佛只有心脏听得见:“长生,你听我说……不管……他们从哪里出城,于此山穷水尽之际,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傅楚卿拖着赵琚……唯一能走的路,就是投靠……楚州义军……

“当年……白沙帮派花家叔侄和罗淼、来西京,是我找了他,然后……由他引荐给宁氏父子……宁氏一亡,那些信物,必定被他拿走了……这事儿,你赶紧……问子归,她在峡北关……和白沙帮,一直有联络……

“这两个人……追要紧着追……可也得注意……别声张……看看投降的、剩了几个……理方司的人……这些、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就叫他们追……”

轻轻喘气:“追上了,固然好,追不上……也没什么……自焚的那个,便当他是皇帝……大张旗鼓厚葬了。赵昶手里的遗诏……若不合用,叫他……替他叔叔,写封罪己诏,公告天下……这叔侄俩……练的都是……花里胡哨的……柳叶簪花体……一般人、瞧不出差别……所有消息,都从东边开始放……到时候,赵琚彻底失去……利用价值,纯粹拖累,以……以傅楚卿的脾气,哼……”

长生听得他那样温柔亲昵,喃喃如私语情话,说出来的内容却一条比一条惊心。其中一缕不详的狠厉决绝之意,大违平素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