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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_分节阅读_133

关键,在这个“喻”字上。

“喻者,告也,晓也。只有少数资质高潜力好的人,可以跟他讲道义,讲见利思义的好处和见利忘义的坏处,他能听懂,还能照做,这就算成了君子。而对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容易讲明白听进去并且起作用的,是“利”。”

拍拍长生胸膛:“这就是为什么,你们长生哥哥,在北边和东南州郡搞屯田种地,见效那么快——圣人有言:“因民之利而利之,则劳而无怨,惠而不费”。短短数年,曾经的锦夏子民,如今基本都不折腾了。因为锦夏皇帝,只留给他们一个虚妄的道义名分,眼前实利,还须仰仗华荣朝廷。包括定远将军之降,蜀北蜀东所有形势变化,究其根本原因,都在这里。”

没想到大哥突然举了这么一个例子。竟是不说则已,说就直溜溜捅到底不留余地,双胞胎表情有点僵。

一阵沉默过后,子归慢慢道:“大哥,照你这么讲……我有个问题。”

“嗯?”

“你之前说,见利忘义,常有倾覆之危。所以见利思义者,多为避害。可是,这里提到的情形,见利思义的,多半是死了,那见利忘义的,反而过得很好……”

子释点头:“按你的理解,确实如此。历来都有人抱怨,见利思义,未必得善终。见利忘义,未必尝恶果。善终恶果,也有各人标准不同,这是另一个问题,先放着不说。前面我们讲了,见利忘义,即不正当的追逐不应当的利益。你的问题,恰恰涉及到,什么是不正当的追逐,什么又是不应当的利益。”

凝神思考片刻:“嗯,不太容易说清楚……这样吧,我先问你:如果一个普通的锦夏百姓,为了活命,放弃抵抗,掉头做了华荣的百姓,算不算“见利忘义”?”

“……”

“拿不准?好,我再问一句:锦夏水师中郎将白祺,投降华荣,算不算见利忘义?”

“当然算!”双胞胎同声肯定。

“那么,我再问一句:锦夏尚书仆射李免,不但把议和搞成投降,还反过来帮着对方灭了自己的君主朝廷,算不算见利忘义?”

子周霍然起身:“大哥!”

长生伸手把子释揽过来:“这个不好,这是特例。”

子释靠在他身上,笑了:“也是……乱七八糟,不能拿来做论据。”

想想:“换一个正常的。比如靖北王麾下詹事庄大人啊,亲卫军统领倪将军啊,你们也都认识了。他们明明都是夏人,如今却做了西戎的官儿,算不算见利忘义呢?”

“当然……”

见弟弟妹妹只说半句,子释追问:“当然是?还是当然不是?”

双胞胎想说是,心里却觉得无法这样简单断言。但若要设身处地转换立场去考虑,又实在有些不甘。

这时子释缓缓道:“一个普通的锦夏百姓,为了活下去,投降做华荣的百姓,实在无可厚非。因为生存,是最基本的天道。再大的道义,也不应当剥夺人之为人这一点起码的权利。

“那么和白祺一样,许许多多投降的锦夏官员,不也一样是为了活下去,为了生存么?这里至少有两点区别。第一、官员和百姓,身份地位不同,权力责任不同,利与义的标准,自当不同。第二、多少人像白祺一样,为了自己活下去,活得好,转身残害同胞——利己一旦开始损人,就是作恶之源。

“至于庄詹事,倪将军,难以评说的缘故,是因为你们知道,他们所求之利和所持之义,与自己不同,并非一句简单的见利忘义可以言之。于是又回到问题本身:求什么样的利,持什么样的义,说到底,还是个人选择问题。呵……讲了半天,好像全是废话啊……不过——”

停下来:“水。”

长生一看,碗空了。子周原本就站着,正好拎了壶过来添上。

子归瞧见半碗白水,问:“阿文阿章没带茶叶么?”

“开始是带了的……”子释笑,“一说要出远门,韩大娘领着他们几个张罗收拾,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整整装满两大车。临走前一天,全让我指挥卸下了,走到路上才发现落了茶叶罐子。”着急议和的是锦夏,使者当然要赶时间,何况还带着若干礼物,是以使团成员人人轻装上路。

“身外之物,可有可无……”从长生手里接过去喝一口,“这山泉水又清又甜,原不用委屈它泡茶。”

子归道:“我看溪边长了几株迟茉莉,不如拿来泡水……”

“是么?那倒不错。这花儿算是野花里头最鲜灵的了,久浸不变色,也好喝也好看。嗯,煮粥也相宜。”

长生心道:“不是身外之物,可有可无么?”就听他又紧着叮嘱妹妹:“记得清早去摘,半开的最好。”

喝完水,歇会儿,子释对子归道:“这回差不多该进入正题,可以准备写了。”

坐定开讲:“刚刚提到,求什么样的利,持什么样的义,乃是个人选择问题。既是选择,往往择善固执,各行其是,说也白说。不过我想,总有些基本原则,是可以讨论的。我且说说看,你们听听能不能同意。

“圣人曰:“君子喻于义,见利而思义;小人喻于利,见利而忘义”,这句话,咱们从后往前讲。

“不同的人,因其身份地位、教养学识、经验阅历、秉□望等等不同,利与义的内涵亦不同,其中既有约定俗成的外在规定,也有自身选择后的主动追求。但是概而言之,一个人的利益在哪里,立场便在哪里。他的道义,也就在哪里。反之亦然。实在没必要硬去分什么利和义,重要的是怎么做,即:见利要思义,不能忘义。

“见利忘义的起点,是损人利己。而见利思义的终点,是损己利人。不妨想想看,咱们见过那么多人,不管他们所面对的利是什么,所主张的义又是什么,谁在损人利己,谁能损己利人,难道不是一目了然么?

“圣人告诉我们:“小人喻于利”。既然如此,那就以利喻之。所谓以利喻之,说白了,其实是以利诱之,以利使之。然而别忘了,能诱之使之,同样的道理,也能以利安之。圣人曰:“既庶矣,又何加焉?富之。既富矣,又何加焉?教之。”换句话讲,先要让老百姓安定下来,富裕起来,得到切实的利益,然后才好推行教化,号召大家做君子。由此可见,一个合格的帝王,一个称职的朝廷,至不济至不济,也要做到以利使民,以利安民,才站得住脚,否则迟早换人做。”

心想:发展才是硬道理啊。虽说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两手抓,无论如何先要大家都有饭吃,平安过日子。普及教育,开启民智,提高国民素质……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圣人讲“君子喻于义”,不是说君子懂得孤立的道义,而是说君子懂得区分利益的种类,能正确选择所求的利益和获取利益的方法,这才是最大的“义”。眼前纷纭之利,何其多也。利己还是利他?利家还是利国?利一时还是利终身?我以为,“君子喻于义”的最高境界,是以最慈悲最宽容的道义来判定,如何取得最广泛最长久的利益——是可谓至善之利。”

子周迟疑着反问:“至善……之利?”

“对!至善之利!”明显感觉累了,本该一鼓作气慷慨陈词结束,头却隐隐疼起来。子释往下蹭蹭,闭了眼睛,抓起肩膀上那只手放在额头:“摁摁。”(全自动智能恒温声控按摩椅……)

放低了声音:“能够不见利忘义,是做好人。见利思义,是做君子。至于不计身名,博至善之利,这才是做圣人。”

徐徐吟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圣人无私利。义之所在,即利之所在。天下之大利,即天下之大义。小人利己,毋利己而损人,斯可矣。君子利他,纵利他以求名,斯可矣。唯圣人循天道,守良知,博至善之利,求永恒之义……”

子归小声截住:“大哥,太长……”

“太长?前边都是废话,有最后几句就行。没了。”

忽然轻轻一笑,自嘲:“子周、子归,想当初太师要逼我做圣人,封了忠毅伯,结果不过做个伪君子。倒是这回,唉——可怜你们大哥,被你们长生哥哥硬拖着,半推半就,赶鸭子上架,恐怕……要预备做圣人了……”

长生板着脸,却也不反驳,十指不由下得重了些。

子释轻拍他手背:“还好还好,只是做圣人,不是做菩萨。”

两个大的面色如常,两个小的现今什么都明白了,顿时又窘又臊。也懒得再跟他讲什么至善不至善,嚷一句:“大哥!你……”拿着书抬腿就出去了。

第〇八五章 各行其是

七月初八。

上午,百官再次齐聚承晖殿,听金吾将军汇报最新局势。

“派出城求援的人,北边和西边至今没有回音,恐怕……只有南边昨夜传来消息,陵光卫及驻守行宫的禁卫军正在南山口与西戎兵激战。不过……”宁愨停一停,才继续道:“不过,已经几次请求城内支援,兵部正在商议此事。另外……今晨寅时刚过,西平门外也已出现敌军,把流民都赶走了。看对方举动,似乎是要腾出地方攻城。我方军士严阵以待……”

赵琚两只眼睛全是血丝,颤声道:“打……打起来了?”

“启禀陛下,西戎人列阵城下,尚无动静。想是被我威武军容震慑,不敢贸然动手……”

攻打西边盘曲关的军队人数最少,原本只须扼住关口即可。昨日忽然接到王爷命令,要尽快逼降。于是遵照军师大人的法子,使了个经典的草木皆兵之计,故而在西京城里看去,倒是西边比东边还要壮观。

羁留西平门外的百姓们,一觉醒来发觉陷入了西戎军的包围圈,都以为在做噩梦。直到被对方轰出老远,才摸着脖子确认自己脑袋有没有搬家。士兵们一个个如狼似虎,看似胡乱驱赶,其实不知不觉中,把这帮人全部赶去了北门方向——要知道,在靖北王的预设中,北安门绝不能成为战场。

其中极少数胆子大路径熟体力好的,穿林翻山,从小路往城里逃,却不料全城戒严,十之八九被巡逻的军士发现,当场格杀勿论。

宁愨汇报完毕,整个大殿一片死寂。再迟钝的人也听明白了:敌人已经把西京四面团团围住,除开南边正在打,其余三面锐健营部队显然凶多吉少。坨口关早被占领,使者从北安门离开,对方意思再清楚不过:靖北王就在北边等着,请西京君臣出城投降。

“陛下!”太子少师、右谏议大夫席远怀站出行列,大声道,“请陛下即刻命全体军士护驾,向南突围!”

赵琚看向宁书源:“舅父……”

太师尚在犹豫如何回答,席远怀已经磕下头去:“陛下!眼前只余南面尚未落入敌手,南山行宫本有重兵护卫,依山临水,墙高池深,可做屏障。合城内兵力及南山守军于一处,必能成功突围。朝廷退守蜀南,多有一夫当关之处,西戎人定不敢深入。来日遣使百越以及南疆诸国,求得援兵,未必不能收复失地……”

一些朝臣觉得席大人的乐观假设相当有吸引力,不禁点头附和。

赵琚听到这里,下意识侧头,正好身边内侍总管向自己看过来。心想:没料到席大拗的说法,竟和小安子、傅楚卿不谋而合……转脸望着宁书源,在心中默念一声“舅父”,等待太师的回答。

谁知宁愨突然抢先开口:“陛下,席大人所言固然不无道理,但是南山口正在激战之中,情形到底如何尚不知晓,御驾贸然南移,难免不测之危;鸾章苑行宫虽说墙高池深,却是座封闭堡垒,倘若突围一时不利,物资粮草皆不足,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何况大军护卫御驾南移,谁来阻挡攻城的西戎兵?万一未至行宫,西戎人攻进城门,便是腹背受敌局面……”

大殿中多是老成的胆小的,听宁将军说得有理有据,顿觉向南撤退风险太大,随时可能性命不保,无不露出忧虑惶恐神色。

赵琚耳根本来就软,听宁愨这么一说,想到南边正在打,城里好歹还没打起来,又自怯了。茫然中左右盼顾,恰望见安宸目光决然,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不由得记起半夜傅楚卿出现的情形来——

李免谢全兄弟勾结西戎,太师父子叛国投敌。皇帝震惊之余,将信将疑,却被理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