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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_分节阅读_110

间不平事。忽闻战鼓边声起,自是红妆梳洗日。玉尺银刀铁甲裁,征尘千里卸环钗。手把长缨降魔杵,心在水天明镜台……”

如此风采,着实令人向往。作诗之人下笔清奇,把个巾帼英雄写得忠贞豪迈、美丽纯粹。明明沙场纵横,却不见丝毫血腥之气。

“手把长缨降魔杵,心在水天明镜台。”

——什么人写得出、做得到这等境界?

照影长留谢子归。果然惊鸿才照影,照影便长留。只不过,心中影长留,眼前人何在?殿下这场相思病,可不太好治啊……话又说回来,双方除了立场不同,论身份,论才貌,还真是般配得很。也没准,这场渊源,另有玄机也不一定呢……

庄军师拿起照会文书,又看了一眼。起首一段云:“皇帝使尚书仆射李免遗书,问华荣靖北王无恙。”

称“华荣靖北王”而不称“西戎二王子”,这是正式承认华荣立国了。但“皇帝”前并无“锦夏”两字,行文不用敬语,又似乎隐隐保留了昔日宗主意味。或者因为面向皇子而非国君,双方地位不对等的缘故?都什么时候了,西京朝廷仍然死揪着面子不放……

“尚书仆射李免”——这位求和使者、尚书仆射,名字居然叫做李免。

庄令辰清楚地记得,这个名字,在靖北王与定远将军严臻的会谈中,出现过不止一次。

殿下毫无征兆跑到北边来,攻蜀总方针不得不进行大调整。幸亏主帅军师都是因势利导的高手(即使主帅处于半恍惚状态),再加上一个时有非常创意的倪大将军和极具行动力的虞芒,结果逼降定远军的速度比预计还要快不少。(当然,此事实际上还应感谢赵琚同学的鼎力相助)

定远将军投降后,靖北王亲自接见安抚。有心打听故人详情,一来不愿过于紧逼露怯,二来不愿对方察觉心事,打着了解西京政局的幌子,请军师作陪旁敲侧击套话。

从皇帝聊到太师,又从太师聊到太子;问完了军事机关,再问京畿防卫。几个弯子绕下来,庄军师仿佛正事说完,调节气氛般闲谈,终于把话题绕到宜宁公主身上。

不料严大将军身为军中元老,对这位顶着父亲名头的新新人类既不熟悉,亦不感冒。又常年坚守国防第一线,除了军队系统的人事变化,行政文教方面并不十分关心。说起公主八卦,倒远不如峡北关的普通俘虏知道得多。他唯一的优势,不过是信息来自官方,真实可靠。能够确认的,是公主确实有位兄长,姓谢名全字子周,年轻高位,在秘书省做侍郎,属太子亲信,曾随同当初还是王爷的太子来仙阆镇劳军,与定远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庄令辰明显感到,殿下听见公主兄长名字,整个人一下紧张起来。仿佛强压下急迫的心情,有如随口慨叹:“昔日威武将军风采,父皇曾于冷月关下遥相瞻望,赞赏不已。没想到符生竟有幸在峡北关遭逢其后人。——未知谢将军是否只遗下了这一双子女?”

提起威武将军谢昇,虽然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其遭遇却免不了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哀。何况眼前面对着新主子,揭开前任老板的疮疤到底有些难堪。严臻不欲细说往事,加上谢氏遗孤的种种传奇故事也并不确知详情,故此只笼统道:“谢家一向人丁不旺,这一代也就他们兄妹两个。”

庄令辰瞥见殿下捏起了拳头,不再开言。于是顺着对方口风道:“如此说来,这谢氏兄妹无人扶持,年纪不大,本事还真不小。”

听罢这话,严臻忽然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谢家兄妹,本事是不小,后台可也不少哪。外祖庆远侯是先帝朝元老;两个姨母,一个进了宫,一个做了宁府的媳妇。——这些皇亲国戚都不算什么,单凭一个在皇帝跟前红得发紫的义兄,就受用无穷了!……”

定远将军再怎么不关心文官,也没法不知道,宜宁公主这位义兄叫做李免,乃昔日彤城抗敌殉城李大学士之子,凭借父亲余荫当了翰林院的兰台令,仗着一张脸出入宫闱,讨得皇帝欢心,是如今宫里朝里说得上话的头号人物。

武将语言直白,没什么故意渲染的刻薄挖苦,反而听起来格外实在。锦夏朝文武之间历来嫌隙颇深,对于这等娈宠小人,哪怕他严大将军叛国投了降,仍然理直气壮一万个瞧不起,辞色之间鄙夷到了极至。

庄令辰觉得殿下脸色有点发绿。假若定远将军口里弄权专宠的兰台令,确是昔日同甘共苦救命恩人,这……叫殿下如何接受?想娶堪称巾帼英雄的敌国公主,打赢了和亲就是,好办得很,大伙儿谁都没话说。可是,要还跟一个当着敌国皇帝男宠的大舅子,恐怕……就有些难看了……庄军师不由得眉毛微皱,替王爷终身大事操起心来。

想到这,庄令辰瞅着文书上“李免”两个字,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与定远将军严臻会谈后第二天,殿下当真不肯打了。北边东边统统停下,干耗着。

将领们追着军师问为什么,连单祁也派快马前来请示详细原因。庄令辰把情绪失常反锁内室的王爷腹诽了无数遍,面上却一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胸有成竹稳操胜券状,对着几位核心成员谈笑自若:“一动莫如一静,有张还须有弛。眼下蜀州已成我囊中之物,不在急上。倒是太子灵柩进京大概有些天了,咱们可不能只顾向前,被人从后头捅了刀子。再说,皇上也该有所决断了,该等的时候就得等——沉得住气,才是大将风范……”

话讲到这,连自己都被说服。殿下这情绪闹的,倒好像正是时候呢!

又过了几天,前方送来西京派出使者求和的消息。殿下听了,半天没说话,最后吐出两个字:“也好。”

再有半个时辰,使者队伍就该到达。“兰台令李免”,“尚书仆射李免”,是同一个人,还是仅仅同名?天下当真有这么凑巧的事么?那边才偶遇妹妹,这边就会见哥哥……待会儿殿下看了这照会文书,不知作何反应?唉……这一趟,到底是来打仗,还是来会友?

庄令辰忽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自从在仙阆关外与殿下会合——不,应该从殿下手持弋阳弓一箭射向太子符定那刻算起,整个南下征蜀行动就开始偏离预定轨道。似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动着,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被一片朦胧的迷雾笼罩着,缠绕着,裹挟着……你以为快到尽头胜利在望,冷不丁发现置身于完全陌生的环境,终点已然消失。而眼前纷至沓来的景色,却又仿佛告诉自己:这里,本来就是目的地。

庄军师敲敲脑袋:撇开靖北王的相思病暂且不管,从大局和长远来看,殿下重逢故人,无论如何,不是坏事。

第〇七二章 争如不见

永乾六年(天佑九年)六月十四。

蜀北军事要地仙阆镇。

华荣靖北王大军列队校场,迎接前来求和的锦夏使者一行。

中军八千亲卫,一律素甲玄衣,钢盔铜镜,铁骑银枪,弯弓白羽。整整齐齐列成方阵,人马皆寂,鸦雀无声。唯有风中大旗招展,猎猎作响;一排排铠甲兵刃反射着阳光,耀目争辉。

大伙儿都明白,殿下这是要用威武军容吓一吓南边来的胆小鬼呢。士兵们眼里带着讥诮,偷偷斜向入口,等着看那什么锦夏使者膝盖发软,屁滚尿流爬到前头去。

子释下得车来,抬眼瞧见健儿骏马队列森然,军容雄盛,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感慨竟然是:“啊,简直太帅了!”

——那一种纵横岿然整饬之美,浓墨重彩热烈之美,力量勃发阳刚之美,山河屹立雄浑之美,深深令人赞叹。

欣赏半天,才想起这是敌人的军队。能把手下士兵训出这般气质,主帅定非常人。这位西戎二皇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厉害。这么厉害的角色,从前怎么压根儿没听说过呢?好比横空出世,一鸣惊人,那背后的忍耐功夫,光想想也叫人心寒。

前方到底何等样人?一面凛然警惕,一面又暗暗有些期待。

整整衣襟,拔腿开步。担任副使的礼部侍郎米绍丞居右,随行保镖首领理方司巡检郎聂坤居左,其他人鱼贯跟在后面。子释迈出一步,忽又停住,回头微笑道:“还请各位不要忘了,咱们可是时常面圣朝天的人。”

众人看见他的笑容,听到这句话,脚下一稳。西戎军队强大气场带来的压迫感顿时减轻不少。

锦夏使节团成员皆着正式官服。后边级别较低的,一色绯罗长袍,刻花革带,腰悬锦绶,头顶乌纱。前边三位,聂坤着武官朝服,锦绣团花绛紫中袍,腰围金镶玉带,配皂底靴乌纱帽。正副使乃文官服饰:同款五彩如意紫罗衫,七宝镶金白玉带,只是表示品级的黼黻花纹有所不同;腰上丝绦系着象牙鱼符,翡翠玉佩,香薰锦囊;头戴云簪嵌珠金丝冠,冠缨与衣裳同色,在颔下打个藻井祥云结,潇潇洒洒垂于胸前。

一行人从容穿越西戎士兵队列,犹如一片丹霞紫气、赤霭彤云,渐染扩散,映红了铁甲银枪、弯弓白羽,映红了半壁天空。

庄令辰乍见故国衣冠,心底毫无征兆一阵猛烈激荡,差点湿了眼睛。赶紧敛住心神,悄悄偷看身边靖北王,不料吓一大跳:殿下这是……什么表情啊……

顺着殿下痴迷的目光看过去,远远只见当中一人,高冠博带,广袖深裾,姿容袅袅,衣袂翩翩,自如林剑戟冰雪刀丛走过,却恍若云端天际飘摇而来。慢慢来得近了,渐渐看出那竟是一张堪比明月晨星的脸孔,散发着清澈柔和的光芒,不知不觉软化了周遭锐利兵锋。

子释一边走,一边微微仰头向两面卫兵含笑致意。待他走过去,无数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向前挪移,许多人才猛然发现自己扬着嘴角!

“难道……我居然对他笑了?我怎么会不小心对他笑了呢?……”

快到点将台前,使者队伍停下。延引士卒让到一侧,子释躬身长揖:“锦夏尚书仆射李免参见华荣靖北王殿下。”

分明是平级相待之礼。庄军师不觉有些恼怒,那点故国感伤之情,向往陶醉之意,马上被立场义务掩盖。嗬!竟敢欺我华荣无人么?站出一步,肃然道:“臣下拜见皇子,行顿首跪拜之礼。祭祀封赏兵戎吉凶之时,行稽首跪拜大礼。请使者以跪拜之礼见我华荣皇子。”

呀,难得有文化到这个地步,真是不一般哪。子释心道,放低姿态跪一跪,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总得再来几个回合才说得过去是不是?

正要抬头,耳边忽传来真真切切轻轻怯怯一声呼唤:“子释……”

怎么搞的,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幻听。

定定神,昂首向点将台上望去。

不对。

除了幻听,居然还眼花。

眨眨眼睛。还是眼花。

长生从台上一跃而下,站到子释面前。

咫尺相对,触手可及,恍如梦境。

峡北关两军激战,枪林箭雨中认出子归,长生仿佛被雷劈个正着,差点当场魂飞魄散,满腔信心勇气被击得粉碎,片甲不留。此后反复求证苦苦追寻,头绪越多,征兆越明显,就越是动摇害怕,惶恐难安。从东边躲到北边,其间设想过无数可能,种种措施,然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直觉告诉他,千钧系于一发,残烛立于狂风,任何一个不慎的举动,都可能换得满盘皆输,终身遗恨。

——又或者,他只是不敢面对,也许已经遗恨终身的事实。

他想:整件事情,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为什么,子归会在前方打仗?为什么,子周会进入朝堂身居高位?为什么,两个孩子不姓李改姓了谢?为什么,他成了所谓抗敌殉城李大学士之子?为什么,他——

他、他、他……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

思前想后,怎么可能不是他?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攀附外戚,工谗善淫,亲狎邪佞,以色侍君。

不。

不能。

不能是他……

长生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烧着了吞噬了碾碎了,再也无法思考。

恐惧痛悔如山岳填海般充满身心。他时而闭门静坐,时而疯狂忙碌,有若行尸走肉。灵魂却抽离出来,日日夜夜不停的想:到底是哪一着没算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