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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_分节阅读_100

的副统领了。

忙碌的成果之二是报了仇。虽然个别小喽罗仍在搜捕之中,但是敢动傅大人囊中宝掌上珠心头肉的淫贼,已叫他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忙碌的后果是没空陪心上人。从科场案发前夕算起,差不多三个月,除了叮嘱心腹手下好好保护兰台令,他自己只能偶尔半夜摸上门,吃一记迷糊豆腐,天不亮就走。根据傅大人的经验,这迷糊豆腐吃起来很要些诀窍,然而一旦成功,比平日清白豆腐滋味可不止好上千百倍。就为这销魂滋味,明知是替人做嫁,还唯恐做得不够好。

听出是他,子释头也不回,兀自往外走。上了车,垂眸道:“别跟着我,我不想看见你。”

傅楚卿只当他使小性子,叫温大加紧赶车。

一路上子释沉默不语。进得府门,到了内院,回身道:“别跟进来,我不想看见你。”

“小免,你这是怎么了?”傅楚卿不解。虽然他对自己向来十分冷淡,这样拉下脸轰人可是好久没有过了。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皇上惹你不开心?”

“没有那回事。我说过了,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子释一面说,一面进了卧房,顺手关上房门。

几个月没有好好温存,终于忙完小侯爷的大事,头一桩就想着来陪他,居然是这种反应!傅楚卿恼火起来,“碰”一声踹开门冲进去。就见他呆坐在床沿,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紫袍金冠,一张脸冰雪剔透,眉宇间笼罩着说不出的忧郁哀伤——整个人仿佛正被深冬的寒气渐渐凝结。

心头一紧,只想上前把他暖在怀里。

却见他抬起头,向着自己缓缓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对不对?”

傅楚卿乖乖点头。

“敢问傅大人,这些日子,手里过了多少冤魂?”

呃?傅楚卿愣住:你不是从来不管这些俗事?

子释指着他:“你看看你自己,从头到脚,哪一处地方不往外淌血流脓?你跟着你的主子,和另外几条狗玩窝里斗,狗咬狗一嘴毛倒也罢了,不论老弱妇孺,无辜旁人,凑上去就往死里啃,吃肉喝血不吐骨头……你不在我眼前晃,我还想不起来,你非要凑过来这么恶心我,我可受不了……”忽然自嘲的讪笑两声,“真是……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抬眼瞧见傅楚卿满脸委屈站在对面,一股厌恶愤懑激上来,伸手抄起床头摆放的琉璃戗金烛台猛砸过去:“滚!别让我看见你!”这下动了真气,胃里一阵绞痛,扶着床框直喘。

傅楚卿见那烛台直奔自己而来,心道他那点手劲,就当挠痒痒,不如挨一下叫他解解气;想起这烛台是一对儿,乃御赐之物,还得好生接着,别磕哪儿碰哪儿不好交差;再看他气得面上一抹红霞,转瞬间退尽成了惨白,又惦记着过去扶一把。最后手忙脚乱中接住烛台,小心放在案上。望望那人,呆站一会儿,跺脚转身,出了房门。

叫文章二人进去伺候,自己拐到偏院,找鲁长庚说话。

鲁师傅正领着味娘道娘及厨房的丫头仆役们弄晚饭。已近尾声,单等前头传唤。几样现做现吃的备好料候着,其他做好的隔水温在大甑里。傅楚卿探头瞅瞅,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数量虽然不多,论精致美观,比宫里御膳一点不差。

“老鲁,陪我待会儿。”

“大人少待,小人洗洗手。”

不大工夫,鲁长庚随着傅楚卿在偏院里遛达起来。

发现鲁长庚这个人才,是傅大人所有马屁中拍得最到位的一个。子归一走,正好把他挖过来主理兰台令的日常膳食。因了子释待鲁师傅十分亲厚,傅楚卿自然跟着和蔼起来,以“老鲁”呼之。时不常找老鲁问问兰台令大人的起居,一来二去,居然颇为投缘。

“唉——”傅楚卿长叹一声,“我看你今儿晚饭许多心血,弄不好白费了。”

鲁长庚反倒不见意外:“大少爷最近胃口一直不好,大伙儿费这许多心思,只求他多吃一口,便不算白费。”

在所有后进府的人中,鲁师傅得了特殊优待,和文章等人一样称子释“少爷”。虽然合府上下都知道鲁师傅是傅大人的眼线,可谁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在鲁长庚本人看来,大少爷于己有知遇之恩,以国士相待,自当倾心回报。傅大人啥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老鲁,你说你们大少爷最近胃口一直不好,为什么?”

“小人觉着,少爷像是心情不太好。”

“他心情不好?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个……大人不知道,小人就更不知道了。”

傅楚卿闷了许久,禁不住向鲁长庚诉起苦来:“他心情不好——在我跟前,他几时心情好过?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冷嘲热讽。刚刚还跟我生气呢,就为一点不相干的琐事。他身子弱,我就天天这么忍着哄着。这般工夫,哪怕是只猫啊狗的都早养出感情来了。你说,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提起狗,想起才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越发郁闷。

鲁长庚偷窥一眼傅大人阴沉的脸色,怯怯道:“大人,依小人看——小人不会说话,说错了请大人勿怪。”

“依你看怎样?说吧。”

“小人来府里半年了,从没见过大少爷对谁不理不睬,还有那个,冷嘲热讽,更不曾见大少爷跟谁怄气……”

“老鲁,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小人的意思是,少爷心里边,待大人和别个,终归是不同的。大人寻思寻思,是不是这么回事?戏文里不也唱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相聚几时休?”……”

傅楚卿愣住。忽然仰天打个哈哈:““不是冤家不聚头”?老鲁啊,你会说话得很。我走了,替我用心伺候你家大少爷,想法儿叫他多吃两口,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处。”

鲁长庚独自往厨房走。走着走着,不由叹道:“人啊,就是个命啊……”

第〇六六章 踏破冰雪

永乾五年(天佑八年),腊月。

华荣二皇子靖北王一行冒着严寒,自东北青丘白水出发,一路翻山越岭,敛形藏迹,经涿州、豫州、雍州、凉州,横穿整个北部大陆,历时将近一月,终于来到冷月关下。

冷月关早已改为永宁关,关内即是昔日锦夏西北边境重镇夜泉,如今当然也随之更名为永宁县,成为华荣帝国西部中心城市。华荣立国,永宁从此有关而无隘。一些不愿远离故土,又渴望中原繁华生活的西戎人定居在这里。符杨稳定北方之后,西域各国的商人们陆续穿越枚里绿洲,踏上乌干道,重新开始了和中土的贸易交流。短短几年工夫,永宁县便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势头。

来不及欣赏城中形形□千奇百怪的风物景观,几个人稍加修整,半夜翻过关楼,摸到一户人家,由熟知马性的虞芒打头,留下一兜银子,牵走了几匹坐骑。为了隐瞒行踪,出关之前始终走得小心谨慎。此番一上马,无不畅快舒爽,扬起鞭子,放任马儿在茫茫雪原上纵蹄狂奔。

倪俭和黄云岫都是初次见识西北塞外风光。虽然同属极寒之地,但涿州山高水低,林深草长,很难领略到如此痛快的奔驰之乐。眼前但见万里高原连着大漠,积雪足有一尺多厚,夜色中云涛起伏,银浪连绵,无边无际。马蹄带起碎雪四散飞洒,和着冷风击打在身上脸上,明明冰寒刺骨,偏偏心里热腾腾的。

不必抬头,斗大的星子垂在眉睫之间,触手可及。跑一会儿,便不由得产生梦幻般的错觉:不知是马儿还是自己生出了翅膀,脚下踏着云海,头上顶着银河,正于夜空中极速翱翔。

也不知奔出多少里,四顾杳无人迹,倪俭忽然松开缰绳,直起身子,运足内劲来了一声狮子吼:“啊——”

虞芒和他并骑而行,捂住耳朵挺着。等到吼声结束,一抖手腕,鞭稍往他腰间袭去。倪俭忽地后仰,双脚不离镫子,脊柱紧贴在马背上,倒挂脑袋,哈哈大笑:“看我腰马合一!”

这句武术用语挪到马术上,别生双关之趣。那边黄云岫笑道:“果然腰马合一,倪兄好功夫。”

倪俭重新坐好,咧嘴道:“雕虫小技耳!”他这几年多得历练,自己又用心,各方面功夫均有长足进步。马术上的长进尤其得意,最爱和军中西戎骑手切磋比试。

黄云岫又道:“若是近山的地方,倪兄这声狮子吼,非招来雪崩不可。”看似随口而出,实则有意提醒。

前头长生一直没说话,这时才道:“云岫说的是。倪俭你记着点。”稍停一停,补充,“你要是害我们从雪堆里往外刨人,这趟完了直接留守涿州,不用跟着我了。”

倪俭听第一句还嬉皮笑脸的,听完第二句立马收起敷衍态度,老老实实低头:“殿下放心,倪俭一定记着不乱吼。”心知过去一年自己不听话的前科太多,殿下才会这般特地板起脸叮嘱。好比有一回靖北王带兵偷袭,叫他这个亲卫队长冒充主帅坐镇中军,说好拖住敌人即可,他老先生却打得不亦乐乎,完全忘了初衷。几次险象环生,幸亏老天照应,最后总算化险为夷。

虞芒忍不住嘿嘿笑两声。黄云岫悄悄朝倪俭拱拱手,意思是害他挨批了,表示歉意。倪俭豁达的一甩脑袋,没放在心上。

别看黄云岫年纪比他小,不论为人还是用兵都老成得多。倪大队长就曾差点栽在这位延夏朝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皇太子手里,当时凭着超人的刚韧勇猛之气,好歹撑到援军营救。黄氏王朝投降之后,靖北王手下很有几个将领与这位皇太子不打不相识,颇为惺惺相惜。

四人星夜奔驰,中间遇到几户牧民,换了马匹,买些干粮饲草。此后直到进入大漠,踏上乌干道,再没有看见人烟。

从凤栖十一年戎夏开战算起,至今已满十年。西戎各部几乎所有男丁都被符杨带进了冷月关。去年宗正大夫贲荧回枚里主持政务,又大规模迁徙留守的妇孺及老人。所以现在整个西北地区,只剩下少数散在边缘地带的牧民和一些坚持不肯入关的顽固分子。

这一路可谓艰苦卓绝。

进入沙漠地带,雪层变薄了,速度反而慢下来。白雪黄沙对比鲜明,灿烂逼眼。干涩凛冽的寒风如同有形的刀子,实实在在往皮肉里割。

上了乌干道,又跑出一段,几个人在山崖下背风处临时歇脚。两面黑色峭壁拔地而起,凹凸变化的岩石轮廓被白雪勾勒出几条细线,威压狰狞中居然透出清丽的感觉来。

黄云岫就着雪团往下咽了半块干粮,又捧着皮囊喝了几大口老酒。抬起袖子擦擦嘴角,立刻就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后悔不已。皮袄袖口冷硬锋利,即使脸上已经麻木没什么知觉,仍然疼得呲了呲牙。

虞芒安慰他:“快了,再有大半天工夫,就能看见枚里了。只要进入枚里,便暖和得多。要知道,艾格湖心是永远不结冰的。”

黄云岫勉强笑着点点头。他虽然向来刻苦自励,又久经沙场,像这趟如此辛苦的旅程,还当真是第一次经历。最初靖北王提出带他一起回西北办事,心中并不意外。涿州甫定,主帅要离开,带上人质随行是最合情合理的做法。可是,一路同甘共苦行来,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大大超出以往经验。每天被各种景观人事刷新着神经,黄云岫想起古人那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深有感触。而身边同伴,包括王爷殿下本人,常在不经意间对他有所关照,往往当时不觉得,事后偶尔想起,却温暖异常。

——差点忘记他们曾是生死相搏的敌人。而现在,自己成了一名投降者。

他忽然想到,靖北王要自己这前延夏太子跟着走一趟,多半别有用心。到底是什么用心,并不能马上说清楚,但是隐约有种预感浮上心头:这一趟走过之后,昔日延夏太子,只怕真的会就此彻底消失。

对面符生盘腿横刀而坐,背后是铁色的崖壁。乍看过去,人和山的姿态完全一致:孤独、冷硬、雄浑、厚重。

黄云岫知道他在运功。战场上屡次交手,投降前夕拉锯谈判,再到如今近距离相处,他一天比一天意识到,对面这位是个真正可怕的对手——比如像此刻这般仿佛永不懈怠的自律与自控,黄云岫自问勤奋超常,可是眼前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西戎皇子,却简直勤奋到了非人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