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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_分节阅读_88

睁开眼。沙平潮退,风止浪息,一切复归幽深平静。

也许,年幼的弟妹也好,骂人的陈阁老也好,还有……那人执着的呼唤也好,都不过心中放不下的几个念头而已。前两个尚且留着实实在在的牵挂,第三个……大概纯属自己生成的一点痴心妄想,从今往后,永存于梦中,深埋在心底。

如此而已。

那又怎样?子释听见自己说:总比没有好,是吧?

如果死亡是一个终点,今生今世所有痕迹都将随着它的到来而湮灭,那么,保存回忆与思念的唯一方式就是活下去。如果死亡是另一个起点,泪水与鲜血只不过在轮回中沉淀累积,那么,来世比今生更不堪忍受,又何必急于背着上一轮的重负重入红尘?

自古艰难唯一死。怎敢一死了之?

活的是这辈子,就在这辈子慢慢消化吧。

时间的激流冲刷一路风尘,落入伤口的砂石依然可以病蚌成珠。

——我有的是事情可做,干什么急着死?

第二天早饭后,子归厨房煎药去了,子释开了窗看桂花。

李章和尹贵捧着大堆篮匣瓶罐往后院走。经过窗前,李章道:“少爷惦记这树花,我一会儿折几枝进屋给少爷看,别在这风口坐着。”

“我就瞧两眼。掉得差不多了,折它作甚?不如把地上的扫扫筛筛,腌糖桂花。”见他俩张着双臂都抱不拢,问,“这又是谁家送来的?”

“尹老爷府上拿来的时鲜果子,还有席大人差人送的南制小菜。”

子释于是想起自从病情好转以来,几乎天天听说有人送东西,却不见主人上门。心下奇怪,问:“请人进来坐坐没有?不论来的是谁,好生招呼着。”

李章稍稍一愣,道:“有小姐照应,少爷您就别操这份儿闲心了!”急急忙忙走了。

午后,难得一缕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投在屏风上金灿灿的。子释觉得精神一振,搬了圈椅靠在窗边晒太阳。模模糊糊瞥见几个身影在对面檐下廊边动来动去,却没有声音。悄悄推开窗扇,原来是李文领着平安吉祥四人正抬头弯腰摸索布置,也不知在干啥。

“阿文。”

李文明显吓一跳。

“过来,我有话问你。”

“少爷不是在睡午觉?是不是被吵到了?我们这就换地儿,少爷接着睡……”

“你们几个在那边干什么呢?”

“呃,除除杂草……”

“眼见就立冬了,除的哪门子杂草?”

“啊,小姐说把阶沿儿清理清理……”

“嗯。难得这会儿太阳好,我不睡了,你陪我到院子里走走。”

“少爷……”李文露出为难神色,“外头冷……”

“哼。”子释站起来,也不看他,淡淡道:“说吧,小姐叫你们干什么呢?”

“小姐叫我们……在院子里增加几处陷阱,再多埋点儿暗器……”大少爷既已起疑,肯定瞒不住了,索性彻底坦白。李文端正站好,低头汇报:“二少爷和小姐说,重阳那天,有飞贼闯进家里,惊扰了少爷,才害得少爷受了风寒。贼人狗胆包天,说不定还会再来,就领着大伙儿预备些捉贼的家伙手段……”

至于捉的是淫贼而不是飞贼,文章二人心里逐渐清楚,其他下人也隐约有些明白。只不过都心照不宣,守口如瓶。来的是理方司的大人又怎样?竟敢冒犯举宅上下最最敬爱的大少爷,那就是死有余辜毛贼一名。

李文不作保留,把第一次如何半夜埋伏,射伤敌人,第二次对方怎样以太医为幌子,大白天拿着拜帖上门等等经过,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

没想到自己躺了这些天,双胞胎已经上演两场全武行。子释心里酸楚难过: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在自己面前竟忍得那么好……抬头冷眼看天:老天爷跟人开玩笑,真是怎么惊悚狗血怎么来,趣味如此恶劣。又想:形势和自己预计的大不一样啊,可怎么办才好……问李文:“这么说,袁太医会到家里来,并非子归求了迟妃娘娘?”

“是。十五那天,二少爷和小姐正商量呢,那,那贼子就来了。本来小姐说,非叫他血溅五步,有来无回不可。但是……后来二少爷说,这贼子如今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说话只怕比迟妃娘娘还管用,先治好少爷的病,过后再想法儿对付……这贼子每天跟着袁太医到家里来,有时候赶上少爷醒着,他就等在门外。若是少爷没醒,他就大模大样跟进房门,大伙儿都气得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子释支着脑袋:事情居然变成这样……心头泛起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前几日小姐说,等袁太医不用来了,那人贼心不死,必定上门骚扰。所以要抓紧挖陷阱,埋暗器,多多益善。呃,小姐说的词儿,叫做“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同仇敌忾片甲不留”……”

“你们几个又不会功夫,挖的什么陷阱,埋的什么暗器?小心反伤了自个儿。”

“少爷放心。我们使的都是宁三少从刑部借来的好家伙!”最近二少爷三小姐大显身手,几个男仆跟着智勇双全的主人对付强敌,胆色渐长倍觉兴奋。李文越说声儿越高:“……院墙顶、房檐边全刷了蛋清和蓖麻油,轻功再好也站不稳;梁柱和栏杆方便伸手落脚的地方,统统插着钨铁梅花针,天色一暗打了灯都瞧不见,针尖上还煨了蒙汗药;阿章、我、加上平哥他们几个,每人一筒吹箭,一架连环袖珍钢弩;等天黑之后,再把那“天罗地网”挂到正房这边……宁三少说,只要小姐想玩儿,还有更厉害的。我看他听说捉拿飞贼,心里痒得不行,可惜小姐不肯他来掺乎……”

子释道:“你们把家里搞得跟暗器库似的,也不怕误伤了谁?”

“少爷不用担心,家里人都注意着呢。至于别人,二少爷跟外头讲,要设蘸台做法事为大少爷驱邪祈福,暂时谢绝人客,所以,这个……怕误伤的……就是少爷您了……”声音莫名其妙弱下去,在嗓子眼儿哼哼,“小姐说专等少爷睡午觉了才布置,其余时候,别让少爷出房门……”

子释不说话了。坐下来,眯着眼仿佛假寐。

李文等了一会儿,不见少爷有何指示,琢磨琢磨,觉得自己好像说多了,好像有点糟糕。到底什么地方糟糕,也想不出来,腿抖抖心惶惶等着……

忽听大少爷道:“我困了。关上窗户,你忙去吧。”

第〇五九章 无耻之尤

晚上,子释喝过药,又在子归监督下灌进去浓浓一碗安神汤,很快睡熟。半夜院子里叮叮当当乒乒乓乓自然听不见。早上起来一看,合府上下除了自己,人人顶着两只又大又深的黑眼圈,煞是齐整。

如此过了几日,面前晃来晃去的黑眼圈越发鲜亮。这天临睡,说想看几页书,支了子归去取。又要这要那把文章二人打发出去,反手将一碗安神汤倒在唾壶里。待子归回转,只说已经喝了。因他连日表现好,妹妹也就没有怀疑。

将近三更,院子里一会儿“噌噌”,一会儿“嗖嗖”,启开窗户缝儿,抱着被子坐下来看武侠片。虽然身影模糊,也还大概分得出谁是谁。

傅楚卿连续夜探忠毅伯府,轻车熟路。那些个陷阱暗器,凭他多年胜任山贼领袖、从理方司巡卫爬到巡检郎的丰富阅历和经验,无不了如指掌。肩上的箭伤已经好利落,对方功夫底细已然摸透,又存心要显本事,这回一直潜到东厢廊下,才暴露行迹。距离过近,弓箭失去效用,几轮暗器招呼,傅大人内里提高警惕,面上故作潇洒,浑似闲庭信步。等司文郎兄妹提刀联手正面攻上来,他有意令二人知道自己厉害,打点十分精神,一双空手周旋。

子周和子归心意相通,配合默契。见他托大,更是立定决心欲图做个了断,刀下全是置己于不顾,攻敌之必救的疯狂招数。

子释看了一阵,站起来。

傅楚卿渐渐打得烦躁。看来不亮兵刃是不行了。只是对方这般打法,自己并没有把握能毫发无伤逼退他们。难道又要无功而返?这样娇贵难缠的对手——想脱身都不容易了呢!干脆给点教训算了,否则陪练到几时……

忽然“吱呀”一声,东北正房窗户洞开,子释端着烛台站在窗前。打斗的三人同时住手,双胞胎轻声惊呼:“大哥!”

子释不说话。

傅楚卿瞧见他,心里一下踏实了。凝望片刻,深情款款:“我……听说你好多了,特地过来看看。” 话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委屈,全不记得自己为何沦落此番地步。

子释想: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人渣差点活不下去?真丢脸。这流氓,还演起情圣来了!真是——厚颜啊那个无耻有呀有境界……

“既是来看看,看着了就走吧。”语气平淡,不见喜怒。

傅楚卿料不到他是这般反应,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但见朦胧烛光中那人容颜清减,茕茕孑立,说不出的寂寥忧伤,胸腔里平生头一回翻腾出类似悔恨的东西来。一个念头霎时浮上来:原来自己不止是要得到他,还想要拥有他。可惜过去半辈子,他傅楚卿从来不曾分清过二者的区别。即使这一刻糊里糊涂有点想法,也明白得有限。

不过就是这一点不成形的想法,亦足以令他陡然间神魂颠倒。愣愣应了声:“好。我……这就走了,你……”

子释突然怒道:“吵死了!天天半夜三更在这儿叮叮当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白痴啊你?!”

傅楚卿吓得一哆嗦,这才发现他只穿了白色中衣当风立着。结结巴巴道:“我,我走了……你,你睡吧,我不吵你……”依依不舍瞅两眼,一拧眉毛,飞身上房,消失无踪。

子归赶忙冲进门,关好窗户,将大哥拖到床上。子周也跟了进来。

子释拥着被子斜靠床头,轻轻喘气。刚才这一嗓子,吼得脑袋嗡嗡震痛。歇了片刻,看着默不作声的弟弟妹妹,道:“你们两个,明天把那些个暗器毒药袖箭钢弩什么的七七八八通通还回去。”

“大哥!”子归咬住嘴唇,“大哥,我不同意。”

“那不是咱们家该有的东西,哪儿来的就还哪儿去。”

子周道:“大哥放心,等我们用不着了,自然会还回去。”

子释表情严肃:“你们不要这样。我不喜欢。”

“可是,大哥……”

“我听说,你俩第一次晚上埋伏,阿文阿章就在房里做饵;袁太医头一回上门,差点叫子归吓昏过去;你们把家里人都撺掇起来,可曾想过,稍微顾及不暇,他们毫无自保之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语气渐渐加重,“子归,你用了什么办法,让宁三少借出这许多罕见东西?如果被人捅到他爹他爷爷那里,怎么办?你可记得大哥如何叮嘱你“周旋”二字?你们还看不出来么?那姓傅的不过陪你俩玩玩,等他玩腻了,不定使出什么卑鄙手段……”

子归红了眼眶:“我才不怕,我去找娘娘帮忙!”

“找娘娘帮忙?娘娘能帮你什么忙?娘娘能做的,至多不过是去求皇帝。就算皇帝肯给面子,难道还会替咱们杀了此人不成?保不准勾出什么没法善了的荒唐念头……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二人今夜把他杀了,你们计划如何收场?眼下此人乃是宁府心腹,皇帝亲信,谁知道背后牵扯多少看不见的利害关系?”

一句话急切间脱口而出:“你们以为,这桩事情,就算惊动韩侯宁府,告到太师皇帝那里,又能怎样?”

双胞胎咬紧牙关,神色哀痛。

子释面无表情,沉默良久。最后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语调淡淡道:“不过……一场风月,双方都是自己人,他们……最有可能,是当和事佬,你们,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一气把弟弟妹妹训到哑口无言,只觉浑身疲累,太阳穴抽痛不已。支撑着往下说:“咱们已不是昔日逃亡流民,对方……可也不是当年山贼头子了。其他事情且摆在一边,这个人,即使现在杀得了,也得先放着不能杀,何况……”

大哥讲的理由,哪一条都足够充分,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子周子归忍得双目赤红,心中伤痛愤恨直欲冲破胸腔。两人不约而同带着颤音开口:“大哥,难道……你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