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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_分节阅读_78

会儿补上。最后说到坏了侯府的画舫,宁愨一摆手:“这事儿我早知道,不足挂齿。倒是李子周的妹妹——你们叮嘱下去,记得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咱们万岁爷可是个好新鲜的主儿……”转向傅楚卿:“那什么“鲤鱼美人”,你还是多费点心吧。”

“统领放心。至多不过花几天寻访寻访,先找一个备用。皇上那里,过些日子有了别的新鲜花样,这一桩多半也就放下了……”

宁愨笑:“别的新鲜花样?不也得靠你去琢磨?辛苦了。”

“全赖大伙儿群策群力,属下不敢居功。”

“哈哈……”

一顿饭吃了将近三个时辰,几个人从酒楼后边半隐蔽的楼梯下去,分头散了。

宁府的车子就在楼下等着。宁统领年轻时候喜欢骑马,后来遇了两回刺,便改了乘车。他以小侯爷身份做着一帮江湖高手的头领,胆子手腕不少,最擅长名利笼络权势威慑,心底深处其实怕死怕得要命。所以,单论武功最厉害的角色,并不在皇宫里,而是在宁氏父子身边。

宁愨一个眼色,傅楚卿骑马跟在车后,护送统领回府。马车在大道上奔驰,平稳迅速。前边开道的骑手打出真定侯府和理方司旗号,沿途行人车辆大老远就开始往两边躲。

快到侯府,远远望见打正门出来几个人,像是送客的样子。这时车子开始减速,宁愨撩开帘子探了探头。等走到门前,府里出来的一对男女已经带着随从去远了。只觉年纪似乎不大,马上姿态潇洒漂亮,令人过目难忘。尤其那女孩子,背影轻盈优美,卓然脱俗。傅楚卿认真回思,怎么也想不起西京城里几时有这等出入侯府大门的特别人物。

马车直接驶入前院,宁愨下来先问:“刚才出去的是什么人?”

管家宁庄答道:“是司文郎李大人和李大人的胞妹。夫人昨夜亲见李大人兄妹救人义举,今儿特地请到府里来做客。”

“嗯。”心中总觉得有点蹊跷,顺口对傅楚卿道:“这对兄妹如今惹眼得很,你找人摸摸他们的底细,看看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

宁愨一边往里走一边又问:“上回提起的那件事,依你看,皇上心里头是什么意思?”

那件事,是指立太子的事。

谁来做太子,最着急的就是宁愨。真定侯的头衔和太师的位子,迟早要轮到自己。父亲在皇帝面前多年积威,很多事不必刻意谋划,自然水到渠成。而对着自己这个表哥,皇帝可没那么好说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早点经营是不行的。

目前够资格升为皇储的人有两个:泰王世子赵暄和定王赵昶。都是赵琚子侄辈,前一个不到十岁,后一个虽然已经成年,却是出了名的面团软脚虾。不管立谁,都毫无疑问要准备接受当宁氏傀儡的命运。在这种形势下,以右相为首的朝臣集团使出了釜底抽薪的策略:皇帝春秋鼎盛,龙体健旺,必有天赐子嗣克承大统,坚决反对现在立皇太子。

傅楚卿心里觉得朝中大人们的想法实在呆得可以。就算是皇帝亲生子又怎样?皇后娘娘虽然不是国舅嫡女,归根结底还是姓宁。眼下没有后妃怀孕也罢,真要有了,不管哪一个生的,孩子会认谁做娘,不是明摆着么?……

撇开那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琐事,傅楚卿用心回答上司的问题:“属下愚笨,这么多日子,也瞧不出端倪。属下只是觉着,皇上心里头……倒好像压根儿没这回事似的。——或者,统领不如问问安总管……”

“安宸?哼!这忘恩负义的阉货!全不记得当年我爹如何救了他性命,尽拿表面功夫敷衍……”

傅楚卿知道,这也是自己日益得国舅父子器重的原因之一。内侍总管安宸本是宁书源送进宫的,赵琚亲政之前就陪在身边,多年来宠信不衰。安宸羽翼渐丰之后,慢慢脱离了宁氏父子的掌控,关于皇帝的一手信息不再像从前那般唾手可得,因此宁愨才急着由理方司入手往皇帝身边安插眼线。

从宁府出来,已近亥时。傅楚卿想着聂坤白日拿来的那张名单,暗忖:其他人只好暂且放放,先叫他把司文郎李子周查一查吧。至于那人——只要他在这西京城里,就跑不出我傅某人掌心去。

宁愨打发走下属,进了内院。夫人领着侍妾丫鬟迎上来,伺候更衣盥洗,一面吩咐备饭。

“下午才跟他们几个外头吃过,不用了。”

“有新沏的茯苓茶,官人可要喝一盅解解酒?”

“也好。”

其他人都下去了。丫鬟把茶送到门口,宁夫人端着碟盅亲自递到丈夫手里,坐在一侧陪着。

宁愨看妻子神情,显然有话要讲。喝口茶,闲闲问道:“回来时见宁庄在门口送客,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得夫人青眼相待?”

“原来官人见到了——想来官人也认得的,是去年秋试的状元,现下在秘书省做司文郎的李子周。昨夜有人落水,这孩子为了救人,上了咱们家的船。小小年纪,着实叫人佩服。我瞧着喜欢,就做主请到家里来了。也叫阗儿多个好榜样。”

“哦。”

“同李子周一起救人的,还有他的妹妹。不知官人适才留意了没有?”

“我进门时他们已经去得远了,只瞧见一个背影。兄妹俩都是骑马来的吧?听董良说,这女孩子功夫挺不错,少见得很。”

宁夫人终于按捺不住,湿润了双眼,望着丈夫,唤了一声:“诚郎。”

宁愨字归诚。忽听妻子用了二人间久违的亲密称呼,吃了一惊。温声道:“绾儿,你这是怎么了?”宁夫人闺名韩绾。

“我昨夜在船上……偶然看见李子周的妹妹,像足了一个人。心里始终惦记着,一整晚睡不着,今天就把人请了来。据李子周自己说,兄妹俩乃是孪生,下年正月二十四,就要满十七岁……”

宁愨“嗯”一声,喝口茶,才转头望着妻子,慢悠悠道:“那又怎样?”

“诚郎,这些年,我不说,你也不问。当年……三妹一双儿女,是我亲手交给了……李彦成李阁老。我那时候才知道,他与妹夫竟是知交。辗转得知谢家获罪的消息,星夜奔驰,赶来诀别……结果急着带孩子离开,最后一面终究也没见上……”

当日谢昇事发之后,韩绾与入宫为妃的二妹韩纾,一个出力,一个出钱,想尽办法,用买来的孩子偷偷从狱中换出了双胞胎。正发愁寄养之所,李彦成却找上了门,欲从宁夫人处打通关节探监,于是直接带走了谢家骨肉。谢夫人韩缡常携儿女在宁府走动,行刑前夕,不慎被宁书源认出孩子面目,察觉了调包计,暗中派人追查。宁愨夫妻情重,问出原委,把帮忙买孩子的下人和卖孩子的牙婆一股脑儿灭了口,省得公公找儿媳麻烦,倒并不关心谢家后人下落如何。

此刻听妻子说明白,点头道:“原来竟是李彦成,这可没料到。当初爹爹一心以为是军中有人接应,往西边北边找了一大圈,怪不得毫无结果。”

韩绾拉住丈夫衣袖:“诚郎,李子周兄妹,就是从彤城来的啊!那年听说西戎兵屠城放火,李氏满门殉节,我还想着……也不知两个孩子能不能与泉下的爹娘相聚,没想到……”黯然泣下,不能自已。

宁愨沉吟着:“这事儿……你会不会弄错?”

韩绾一边拭泪一边摇头:“不会错的,你若见一见那女孩子,就知道了。不光模样神气,就连爱骑马射箭,舞弄刀剑拳脚,都像极了三妹当年。今儿下午提起家世,李子周总支支吾吾含混过去。听说他们还有兄长,应当是李彦成的儿子了。这件事,我非找他问个水落石出不可。只是,诚郎,爹爹那里……怎生禀报才好?”

宁愨不说话。一盅茶喝见底,对妻子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谢家是谋逆重罪,可怜三妹牵连进去,爹爹也无能为力……如今谢氏早已平反,若李子周兄妹真是三妹的孩子,实属忠良之后,爹爹想必不会袖手。等爹爹回来,你跟我一同去见他老人家,从头到尾,实话实说罢。”

昔日谢昇举家下狱,韩氏姐妹第一时间向皇帝和国舅求情,均无成效。赵琚当时亲政不过几年,正是二十郎当最贪玩的时候,乐得把麻烦事交给舅舅打理。何况武人在他心目中向来狰狞,贰心谋逆的武将更加罪不可恕,迟妃一把眼泪不过换得皇帝几夜温存。至于国舅,在儿媳面前,故意摆出持正秉公大义灭亲的姿态。所以,宁愨这句“无能为力”云云,纯属哄老婆。

子释很早就醒了。八月气温还不算太低,许是露浓霜降的缘故,总觉得被褥又厚又重,潮潮的润润的,压得人噩梦连连。稍微翻转身子,冷风立即从被口钻进来,顺着脊背飕飕滑到底,眨眼工夫,连脚趾头都凉得木木的发痛,再也睡不热了。

叹气。

果然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身下的羊绒毡子,是子归特地从夷族行商手里买来的。那丫头还弄回来一床不知道什么皮毛的被子,据说极保暖。自己却有点儿心理过敏,不愿用,最后转送给了车夫温大风湿瘫痪的老娘。此事弟弟妹妹没说什么,倒挨了尹富文好一顿数落,这人真是越来越婆妈……

往被子里缩缩,打算在床上赖着。怎么躺怎么不自在,肩酸腿麻骨头疼。心说几时娇气成这样,从前那般风餐露宿辗转流离,也没觉得多难熬啊。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就是如此吧?不知不觉被环境所改变……仿佛为了强行掐断这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子释猛的坐起身,扶着床框闭上眼睛,等待那必然到来的一阵眩晕过去。

李章在隔壁耳房听得动静,敲敲门进来探看。大少爷凡事喜欢自己动手,但是自从有一回起得太急,下床时被脚踏绊倒,三小姐便下了军令:大少爷没起来,耳房里决不许断人。

子释睁眼,推开被子下床:“阿章,你怎么也这么早?外头什么天气?……不要这件,把那边米色的拿过来……”

李章递过衣裳,垂手站着。见少爷低头整理衣带,忽然很想帮忙。往前跨一步,又犹豫了。虚抬一下胳膊,终究没敢伸出去。在李府干了大半年,多数时日跟着大少爷。只觉得世上怎么有这样随和漂亮的主子,拼命想好好伺候,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好好伺候……

子释看他傻愣愣的模样,道:“是不是没睡醒?我这里用不着你了,回去接着睡吧。”

“啊,没……早上霜重,大少爷多穿点。对了,二少爷和三小姐老早就在院子里练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

“哦?那你叫厨房多烧点热水,我看看去。”

绕过屏风,出了房门,隔着廊子向院中一望:奇怪,两个人一动不动并排站着,没换衣裳,也不见拿兵刃,不知练的哪门子高深功夫。走近几步,发梢上居然挂满了露水珠子——这也太勤奋点儿了吧?正要说话,双胞胎看见他出来,齐唤了一声:“大哥……”张着嘴似乎还要说什么,却又没有下文。脸上的表情说哭不像哭,说笑不像笑。僵持一会儿,眨眨眼又正常了,问候道:“大哥好早。”

子释歪着脑袋上下瞅瞅,伸手在两人头上隔空探了一把。

子归不解,问:“大哥做什么?”

子释一脸正经:“不是说玄关通窍吐故纳新,五气朝元三花聚顶,可于百会处见雾气升腾金光四射……”

双胞胎满腹酸楚,被大哥这无厘头内功心法搞得灰飞烟灭。子归揉揉眼睛:“我去看看早饭好了没有。”走两步又回头,“大哥,杞子粥好不好,就用杞花蜜调味?”

“好。”

子周原地立着没动。等妹妹去远了,子释问:“子归没有怪你吧?”

摇摇头。

“宁夫人既已出面,这件事……剩下的就是时机和方式问题了。认祖归宗,无论如何不是坏事。多几门亲戚,权当锦上添花。今后,你想做什么还做什么,咱们该怎么过也还怎么过。”

点点头。“啪嗒!”两滴泪水砸到脚面上。

子释以为弟弟认亲情怯,事态日趋明朗,反而更加感伤,亦属常情。伸手去拍他脑袋,有点费劲,改拍肩膀:“好了,快去洗洗吃饭。若迟了被罚俸,照样从你零用钱里扣。”心里岔开一个念头:小子几时又窜高这么多?

“大哥……”子周抬起头,第一次透过大哥宽厚温暖的笑容看到无边落寞寂寥。昨夜听罢子归述说,最初的震惊、愤恨、意外……很快转为痛惜与了然,继而为自己过去那么长时间的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