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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_分节阅读_28

人,站在当地,环顾四周,心头一阵空虚。就在衣襟上擦擦血迹,慢慢回刀入鞘。

子释看着他朝自己迎面走来,火光映得脸庞忽明忽暗。几滴溅上额头的鲜血,正顺着眉梢从眼角淌下来,居然不让人感到恐怖,只觉其中似乎隐藏了无尽的悲伤。心想:“他为什么……看起来……这样难过……”忽然就泄了气,一头向前栽倒。

长生手脚远比心思来得快,惊呼一声“李子释!”飞掠过去接住。怀里的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浑身冰凉,奄奄一息。

霎时间血液凝固,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胳膊抖个不停,终于搂紧了,才惊觉衣裳已经浸润得通红一片。努力定住心神,封了几处穴位,侧头贴上去听他的心跳。还好,虽然微弱,却十分平稳。人也跟着稳下来,冲子周和子归摇摇头:“应当没有大碍,我们马上走。”忽闻寺庙后传来马匹嘶鸣之声,大喜。问两个孩子:“会骑马么?”

“从前骑过一次。”

“不会也没关系,以你俩现在的身手,怎么着也掉不下来。”身后卫家诸人一阵忙乱叫嚷,似乎出了什么事。不再管他们,领着双胞胎快步冲到后头,解开缰绳,牵马下山。到了稍微平坦路段,催马疾行。

麻叶镇位于楚州西南门户洪安县北面。因为紧挨着南北要道,一向人烟稠密,市面繁荣,虽然名曰“镇”,规模完全比得上一般郡县。最近几个月,难民大量涌入,自然带来很多麻烦,但是,同样也带来不少发财的机会。镇上一些胆子小的,早早跟着大队伍往南撤了。多数生意人却留了下来,一边暗地里打包收拾,转移财产,一边联手哄抬物价,大发国难财。

这么多人离家在外,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花钱?尤其是御寒衣被、食物药材这些必需品,逼急了,哪怕砸锅卖铁典当妻儿,也不能不买啊。因此,尽管难民一天比一天慌张,西戎兵一天比一天接近,商贩们仍然以非凡的胆略坚守着,决心要赚到力所能及的最后一文钱。以致整个麻叶镇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华,热闹极了,比太平时期更甚。

长生在凌晨时分领着两个孩子闯入镇上,一些店铺正在卸板子准备开张。路两旁屋檐下,难民们三五成群,或倚或躺,手脚勤快的已经收拾铺盖起身打算上路。马蹄声踏破清晨的寂静,搅动初冬冷冽的空气,引得一干人等纷纷抬首注目。

“镇上最好的客栈在哪儿?”长生嘴里问着,马不停蹄。

一个伙计对上他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木板滑落砸在脚背上,蹦起三尺高。恍然大悟,叫道:“前方十字路口右拐,“同福居”!”

“同福居”当早班的伙计正忙着擦桌洗地揩揩抹抹。长生“咣”一声撞开大门,扫一眼大堂:“叫你们掌柜出来。”

这少年身形高大挺拔,背负长弓腰悬弯刀,从头到脚都是血迹,手里还抱着一个受伤的人。普普通通一句话,配上他的形象和表情,听在众伙计耳朵里,说不尽的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半天没人敢动弹。正在他准备拔刀子的时候,终于有人应道:“掌……掌柜的还没起来,大……大侠有何贵干?”

“我们刚从卸妆台下来,烧了山顶寺庙那贼窝。可惜走得匆忙,忘了拿银子。”

几个伙计吓得腿都软了。

“门外三匹马,看见没有?暂且押给你们。给我三间上房,立刻烧水,做饭,去成衣铺买几身衣裳,还有——”想说请最好的大夫,话到嘴边改了口,“替我买最好的金疮药来。”看看答话的伙计,样子十分精明,“你去!水热了药必须到,回头重重打赏。”

那伙计鞠一躬:“小的先替大侠把马牵到后院去。”

其时南边马匹稀罕,价格高昂,三匹马至少也值二百两银子。若是卖给急着逃命的富人,说不定能翻好几倍。

长生眼一瞪:“水热了药没来,赏钱分文没有。”

那伙计一听,抬腿就往后堂跑,边跑边道:“小的这就去找掌柜支银子!”

“你,带路!”长生点了一个抖得不那么厉害的伙计。走到楼梯口,回头:“还愣着干什么?烧水,做饭,买衣裳!谁先来赏谁——最后来的,半个子儿也休想!”

一众伙计如鸟兽散,飞脚奔忙。不到半个时辰,热水饭菜金疮药新衣裳,齐齐送了上来。

长生对双胞胎道:“你们两个,现在去吃饭,洗澡,睡觉。”

“可是……”

“没有可是。”

“我要守着大哥……”子归忍了一路的眼泪,这会儿举起袖子,怎么擦也擦不干。

长生只好放软声调:“去吧。我保证,等你睡醒,大哥也就醒了。别让他看见你们这副狼狈样子。”

总算把两个孩子打发走了。长生关上门,走到床边,低头望着床上的人。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开始动手解他衣带。

第〇一九章 怨天尤人

子释梦中听到女孩嘤嘤啜泣之声,往身边一看,不见了子归,大急。哭声忽高忽低,时远时近,刚清楚一点又变得模糊。四下里张望,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焦虑万分,放声呼喊妹妹的名字,胸口却仿佛压着一座山,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霎时惊出一身冷汗。醒了。

“子归……大哥要被你的眼泪淹死了啊。”胸前趴着一个小脑袋,双肩耸动不停。想抬手摸摸她的头,浑身又酸又疼又软,一时动弹不得。

女孩儿倏的直起身子,顶着两只桃子似的眼睛,惊喜交加:“大哥!我以为……我以为……”缩两下鼻子,放开嗓门哇哇大哭。

子释看着妹妹哭花了的小脸,心中痛惜。子归直率明敏,天真可爱,这一回的事情,只怕要留下终身阴影了。

慢慢转头,顾长生坐在后边,没什么表情。

且任凭子归在那儿哭,问:“什么时候了?”

“未时末。”看他有点困惑,加一句,“十月十五。”

原来已经过了两天,怪不得子归吓成这样。没看到弟弟,又问:“子周呢?”

“隔壁。过来待了大半天,我跟他说不用担心,就回屋去了。”长生自己留在居中的房间照顾子释,把两个孩子安顿在左右两旁,有什么动静都能及时察觉。

子释思量片刻,忽道:“顾长生,看你杀人的样子,不是第一回?”声音微弱,语气平淡。

“关外杀过响马,彤城杀过西戎兵。”早料到有此一问,长生直视着他,答了两句有选择的真话。

“我想……拜托你去看看子周。”

嗯?话题的继续出乎意料,长生拿眼神询问他。

“这小子,”扯扯嘴角,笑一笑,“外强中干,嘴硬手软。严于待人,更苛于律己。头一次杀人,心里只怕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所以……拜托你帮我开解开解他。”

长生转身出去。

“等等!”子释叫住他,“别的事情……不要跟他说。”

长生身形一滞,应道:“好。”

子归听到两个哥哥的对话,慢慢收声。原来自己和子周,就是这样叫大哥不停操心。真不应该。一直堵在心里的那些沉甸甸的愧疚、委屈、惊悚,终于不再无法控制。站起来走到外边隔间,洗了一把脸。回来时,模样已十分振作。

“大哥,你饿不饿?长生哥哥叫他们熬了粥,在厨房温着呢。”

子释摇摇头:“你呢?吃饭没有?”

“嗯。”忽然坐正了,学着子释平日讲故事的神气,给大哥叙说下山以后的经历:如何摸黑骑马,山路颠簸,几次差点掉下去;又如何在长生哥哥的指点下,与子周练习控马之术。说到险处,连声惊叹。接着说怎样进了镇子,找到客栈;长生哥哥怎样威风,怎样吓唬支使伙计……不一会儿,自己先咯咯笑起来。

听闻顾长生的英雄事迹,子释也忍不住一笑。然而整件事却不能就此揭过,务必割疮拔脓,放血清毒,否则定会成为跟随她一生的内伤。敛了笑容,轻声道:“子归,后来的事我不清楚。卫家几个女眷,救出来没有?”

银铃般的笑声戛然而止,小脸一点点垮下来,两只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伤痛。

子释努力伸出胳膊,把妹妹的手握在掌心。

“那个卫小姐……是我扶出来的。她……伤得很重。还有……卫夫人,我们走的时候,突然自己撞到柱子上,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女孩儿垂下头,身子直打颤:“大哥,我不喜欢她们,甚至……恨她们。可是她们真的……好可怜,好可怜……”

“子归,再过几个月,你和子周就满十三岁了。有些女孩子必须知道的事情,迟早要知道。只是,大哥没有想到,会是这么残酷的情形,这样痛苦的方式,让你知道。咱们运气不好,没办法,只能要求你更加坚强一些。”

“我明白。如果不是……不是大哥挡着,我也会……和她们一样……”眼圈肿肿还没消下去,又红了,“大哥,我害你受伤,我害你……害你……”哀伤凄楚,泫然泣下。

子释抬手帮妹妹擦眼泪。心想,在这个世界里,这件事还真是没道理可讲,且受着吧。命运如此残忍,血淋淋逼人直面真相,再赐予你绝望的智慧,于缝隙中挣扎求生。这原本也没什么。然而,对眼前纯真无邪的女孩儿来说,来得未免太早了。一时无限悲凉。

“子归,你听我说。”打迭精神开口。无论如何,思想工作总不能不做。

“天地生人,一旦成年,男欢女爱,阴阳交合,自然之理。既是□,亦属人伦。只不过,普天下都遵循圣人主张,定了男尊女卑,在这件事上,女人便十分吃亏。赶上不讲理的时候,总被暴力欲望所害;赶上讲理的时候,又被人伦节操所害。往往生不如死,死路一条。你想想西戎屠城时被抓走的那些女子,还有卫家的几个女眷……在这不讲理的乱世,多少女人逃得了被□的命运?……”

听到这里,子归神色怆然。

“我既身为大哥,但凡有一丝机会,就不能让自己妹妹遭受这样的折磨。换了你是我,定然也一样,对不对?子归,你不必难过。此番实在是凶险万分,若非老天照应,只怕大哥想替你挡着也挡不住。既然挡住了,就是我们的福气。”

“何况——”子释轻哼一声,“此事本也不算什么。遇上无法抵挡的暴力侵袭,乃是天作孽。难道还要拿人伦操守来自我惩罚?那可就是自作孽了。你记着,卫夫人的做法,便是为人伦节操所迫。虽令人同情,然决不可取。”

停了停,又挑起嘴角一笑。子归呆呆瞧着大哥,只觉这一笑充满气势,硬朗无比。

“一路走来,看到的,听到的,能想到的……死了多少人?但是我们挺过来了。须知天道无常,人更要自强不息。纵使沧桑历尽,终能成过眼烟云。如此丧乱之下,活着,已经是最大的胜利。”合上眼睛,悠悠道,“这件事,让我们一起忘记它吧。子周那里,也不要细说,省得他自寻烦恼。”

子归看着大哥平静安详的面容,低头默默思索。

“大哥,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不明白,那个卫小姐,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总想找机会救她,可是她……为什么要害咱们……”

“她也不过是个少女,当时惊惧失措,绝望之中拉人陪葬,亦属人之常情。”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子归,你刚才说,那卫家小姐做了什么?”原来兄妹二人谈得深入,没注意顾长生已经进来。

“她……”对上长生哥哥质询一般的锐利目光,子归脱口而出:“大坏蛋抓了她,她跟大坏蛋说我也是女孩儿,大坏蛋就来抓我,然后,然后……大哥就……”

原来如此!

长生眼中腾地窜起两团火焰,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外走。

“顾长生,你站住!”子释猛一使劲,撑着双手侧身坐起,“你要干什么?”

“这一家人,现在想必已经到了镇上。”长生背对着他,压低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屋子里顿时冰寒刺骨。

“子归,你先回房去,我和长生哥哥有话要说。”

子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点点头,慢慢退出去,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