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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 _分节阅读_25

我屏息静气地捻弹尾乐,手心已湿心似满弓。五弦裂帛一声后,一滴血啪嗒溅落琵琶,跟着是一口血。我只觉胸口气闷,血气倒涌,还未爆出绝音,我已受了内伤。我算计着他,不曾想他也在算计我。当我专注于凝发气劲,蓄势待发的时候,他同样也暗使气劲反过来锁定住了我。而他的功力远胜于我,使我以为周遭微玄的气场全是自己的,于不知不觉中着了他的道。

妃子血 第二部分 金戈饮恨(4)

“果然是流血琵琶。”葛仲逊感慨,“破絮藏秀,粗器别样,一曲值千金。王灵运犹在,也只能愧对‘中正九天’。”

我低头捧琴压抑着问:“为什么?”

葛仲逊换了语气,“你连伤熙元两次,害他修为倒退,若非他以死相胁,你以为你还有命坐在这里弹琵琶吗?”

我暗自调息,无比失望地听着。

“说起来你倒与熙元般配,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但就你那点微末伎俩,也敢在老夫面前搬弄?”葛仲逊笑了笑,“好在你还算个明白人,也就试探,不然就不是受点伤那么简单了!年轻人哪,总不安分,天纵奇才又如何?你不要忘了,你黎族容哥儿的下场,神童都是早夭的。”

我强压心底被激起的恨意,有一点他没说错,天纵奇才确实不怎么样,即便我一出生就到武圣的境界,可他却早在这个境界很多年了,我需要更强大的武力。

“其实老夫很欣赏你,不知罗玄门哪位能人能调教出你这样的弟子,修为、心性、胆色无不都是上上之品,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还如此年轻。唉,我是老了,看到你就想到昨日,想当年,老夫亦意气风发,剑啸江湖。”

我稳了气息,重抱“妃子血”。是的,我还年轻,还有机会,不怕死不意味着白送性命。

“国师的指点,黎会牢记心底。请国师保重,黎还会再来讨教。”我起身,缓缓道。葛仲逊你不能死,你还不能给我老死,你要等着我取你项上人头,你要等着我割开你的血管,偿我黎族的血债。

“黎姑娘留步。”葛仲逊喊住了我。我与他对视,除了冷漠和空洞,我再找不出其他表情来掩饰自己真实的心情。

“国师还有何指教?”

葛仲逊笑问:“姑娘还未回答老夫,师从罗玄门的哪位?”

我沉吟道:“只知家师姓苏。”罗玄门我一共只知道三个人,唯一能扯来用的只有苏堂竹,药王杜微和大杲昌帝的名号都太过惊世骇俗。

不想葛仲逊捋捋胡子,道:“老夫很意外,苏世南的资质平庸,却教出你这样的弟子。”

我心想,苏世南,或许是苏堂竹的老爹,看来我扯对了。

只听葛仲逊又道:“黎姑娘,老夫奉劝你一句,此地乃西秦都城,与大杲朝廷有关的事最好不要牵扯。苏世南虽然可能是你授业之师,但他心在仕途,你若继续师从他,长久以往修为上恐难再有长进。”

望着葛仲逊闪烁的眸光,我知他在诱我橄榄枝。略思片刻,我不亢不卑地道:“国师可能猜错了,罗玄门下姓苏的或许不止苏世南一位,黎再谢国师指点。”

葛仲逊深深地凝望我,武圣的眼光锋芒渐露。忽然,他放开气劲,铺天盖地的强者气息改变了庄园氛围,遮蔽了正午光芒。我只觉身子僵硬,脚若铅石,竟再无法移动分毫。我的气劲不足以抵抗他的威压,深藏的愤恨和潜意识中的畏惧交织难分。

这就是他真正的实力?摧枯拉朽瓦解我的气劲,直逼我屈服。但是,我屈服个什么呢?我可以对西日昌低头,但绝不向葛仲逊低头。西日昌欠的只是我一人,葛仲逊欠的却是我满门。

我的气息再次紊乱,嘴角再次溢出鲜血,在强大的气劲压迫中,血滴得很慢,很慢。血坠落“妃子血”琴弦,因巨压而生的沉重,令血打动了琴弦。咚一声,振出余韵。

葛仲逊默然收手。我一手抱着“妃子血”,一手抹去了嘴边血迹。

难平的呼吸,疯狂的杂念,叫嚣于体内嘶吼于血脉,险些令我不顾一切冲上前去。

“很像……”葛仲逊低低叹息,“熙元伤了两次,你也伤了两次。现在,你可以走了!你若需老夫助你寻找天一诀,只要到淼珍湖上夜弹一曲即可。”

我长笑一声,转身离去。败得稀里糊涂,伤得一塌糊涂,虽然不甘心,但天壤的差距横隔在那里。

妃子血 第二部分 鸠学凤曲(1)

蹒跚着离开葛仲逊的庄园,我想到了很多细节。有三件事很重要。一,我分明伤了侯熙元三次,葛仲逊却只说两次,那我真正的绝杀之音他显然不知道;二,苏堂竹若与苏世南有血亲关系,追求仕途的亲人拜倒西日昌麾下,苏堂竹自然身不由己;三,葛仲逊与王灵运关系匪浅,但天下皆知王灵运的乐器是“中正九天”,那是谁人教出侯熙元一手好琴的?

我拒绝了来时的轿子,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回京都。伤上加伤,在别人看来严重的内伤,可相比我早几年那几次受伤,这真的算不了什么。我只要觅个安静之所,修炼“照旷”即可。

步入城门的时候,我定下心来。虽然连动手的机会都没,但我已然跳过了侯熙元搭上了葛仲逊,只要葛仲逊还惦记着天一诀,我就有的是机会,而最重要的是,我还活着。

泰石巷我是不打算回去了,与侯熙元纠缠不清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李雍我也不会去找他,与西日昌有关的总是血腥腥。

我抱着“妃子血”低头在大街上走,肚子有些饿了,仇人的肉没吃上,口袋里一枚铜板都没有,也许我该再去倾城苑取点盘缠。在我眼里,倾城苑就是我的钱庄。妈妈往我身上投了几年钱,但转手卖我却从李雍那儿得了二百金。我也就缺钱才到她那儿去讨些利息,偶尔短个十金八金的,妈妈不会觉得。

我挪着步子往倾城苑走,走到半路觉着不对,有人尾随。

我蹒跚着绕往僻静的街巷,一边艰难地将“妃子血”挂到腰后。乐音杀人一方面可能伤及无辜,另一方面则惊骇世人。

我走入死巷,一手扶墙,佯装喘息。身后的人影再无处可避,总共四人堵着巷子,打头一人问:“姑娘不回泰石巷吗?”

知他们是侯府的人,我冷冷道:“我乃有夫之妇,你家公子血气方刚,这瓜田李下的,旁人可以当做不知,觍着脸皮死赖着,我可做不到。”

四人一怔,后而恼怒。

为首人忍怒道:“黎姑娘,若换了昨日我们还不敢与你交手,但你从国师那儿负伤而回,如何是我们对手?识相的,乖乖跟我们回去,不然休怪我们动手!”

虎落平阳被犬欺吗?我冷笑一声,勉力运劲翻指,结了个最简单的手印。

“敬酒不吃吃罚酒!”感知到我的气劲,四人冲了过来。

“去!”我的手印正中第一人的拳头,那人不过清元初的气劲,两相较劲,立时被我击飞,他身后的人没能接抱住,二人一并倒退七步方才站稳。

四人骇然。

寻常的看家护院岂有清元期的身手?当年西日昌遣人截我,出动的高手也不过清元的修为。四人想必也是侯府拔尖的,一招高下分明,便齐齐收了攻势。

我强压住气劲引发的气血翻涌,冷冷道:“挡死还是逃命,自己选!”

“小看姑娘了。”领首勉强站直道,“我等不是姑娘敌手,但姑娘也到了强弩之末。这京都城说大很大,说小很小。姑娘能敌我们四人,却不知姑娘能敌四十人四百人否?”

我懒得跟他们啰唆,径自从四人中间穿过。四人不敢留我,却依然远远吊着,我回首,四人又缩了头去。

“早知道前面就结果了干净!”我低低地抛了句,但也只是嘴上说说。我确实到了强弩之末,重伤之下,就算杀了那四人,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漫无目的地穿行于京都街道,身子越来越乏力,腿脚越来越酸软,可我不能止步,我停下了或晕厥了,只会被人拖入泰石巷。至于借宿客栈,想都不用想,前脚住进后脚就会被赶出,有权有势的西秦宰相还摆不平区区商贾吗?

妃子血 第二部分 鸠学凤曲(2)

我从心底叹了口气,无他,忽然想到一人。如果这里是盛京,如果这里是大杲的都城,也许我连上街踱步都做不到。慢慢找吧,我只需一地偏隅安静疗伤。

午后的阳光明媚,京都里行人衣袂飘香,吃饱喝足的腻香。经过一家酒家,我忽然瞄到一熟人走出店门。

“叶……叶少游!”

叶少游身旁是叶子,他们身后还有几人我没看清。我认出他后,残存的气力便消失了。

“黎姑娘!”叶少游惊喜地应声。

我对他轻轻一笑,眼前的白亮光线消失,没入黑暗前,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了我。他的手比当年的李雍稍小,却更温暖。

我很幸运,与叶少游结伴同行的有洪信,双绝大师的修为接近武圣,两大南越著名乐师将我带入了京尔们的落脚地——越音坊,一家专售乐器的店铺。越音坊门面不大,内里却深广,云集了几百南越人,多为工匠。

我不走运的是,醒来就听见一个讨厌人说话,洪璋对她兄长洪珏道:“叶叠公子也真是的,吃个饭也能捡个女人回来。”

洪珏道:“别这样说,黎姑娘是叶公子的朋友,上回他们就一起上的七重溪。”

洪璋冷笑道:“就她?看她随身之物就知道根本不配当叶叠公子的朋友,倒是有几分姿色。哥,你们男人见着女子生得标致就会放宽尺度?”

洪珏压低声道:“璋妹小声说话,我怕黎姑娘醒来听到。”

洪璋却提高一度声道:“怕什么?听到就听到!越音坊这么多下人,为何偏要本小姐伺候她?”

这个女人说话比乌鸦还难听,我心道。远处似有人走近。

“少说几句……”

洪璋忽然温柔起来,“叶叠公子,你来看黎姑娘啊?”

“黎姑娘醒了吗?”叶少游问。

“睡了一宿,估摸着也该醒了!”

“有劳洪姑娘了,暂时也找不到仔细人看着她。”叶少游道。

“叶公子请放心,我爷爷说她的内伤调养个几日也就好了。”洪珏问,“只是不知黎姑娘招惹上谁?她一个美貌女子单行江湖,总是不妥。那日见你们走在一起,后来怎么分开了呢?”

“是啊是啊,黎姑娘究竟和你什么关系?”洪璋跟着问。

叶少游叹道:“我将她当朋友,只是不知她当我何人。”

“哦。”洪璋应了声。

三人入我房中,我依然合目佯睡。三人的气息声我辨得仔细,洪珏修为稍高到了清元初,只是不知他为何呼吸粗了些。

洪璋默了片刻,低了声问:“叶叠公子,为何黎姑娘的相貌与以前有所不同呢?”

叶少游轻轻道:“我初次见她她就是这样的,后来她换了西疆服就变得普通了些。”

洪璋无语,洪珏却道:“看来黎姑娘很聪明。”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洪璋又问:“黎姑娘的琵琶弹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