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浩浩荡荡的车队进入了宽州地界。
胥瞳将手中的折子放下，单手撩开车帘，看着车道两边的田地，微微颦眉。
“云茶。”她扬声叫住马车前随行的侍从。
“长公主，有何事吩咐？”
云茶穿着简装，她虽是女子，但却是大内少有的高手，平时随侍在她身侧。
“让车队停下来。”胥瞳神色莫辨，沉声说道。
“是。”云茶打马行到队伍最前面下达了命令，简玉珩也在这中间醒了过来，他撑起身体，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鬓角，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你接着休息。”胥瞳将薄毯替他盖好，将折子放回书箱里，起身下了马车。
简玉珩撩开毯子，也跟着她下去了。
队伍整个都停了下来，胥瞳径直走进田地里，看着已经有些泛黄的稻穗，微微凝眉。简玉珩跟在她身边，不懂她怎么对这东西突然有了兴趣，问道：“怎么了？”
“你看。”胥瞳掐下几根稻穗，随手拨了一下，递给了简玉珩。
“是虫？”简玉珩有些诧异。
“你仔细听。”胥瞳看着他。简玉珩闭上了眼睛，凝神听着四野中的所有声音，一种“沙沙”声在原野的风中格外的清楚。
“是虫害。”胥瞳将他手里的几只稻穗拿了回来，递给了云茶，“这是蝗虫。目前还没有听说过地方上报虫害的问题，但是这里……已经开始了。宽州的是武垣四大粮仓，如果这里出了问题，今年粮食颗粒无收，夏季水涝一发，到时候赈灾发粮都是问题。”
“宽州为蒋益管辖之地，因此地为武垣粮食产地，后特设工部主事常驻此地，对宽州附近的屯田进行监测与防控，就是为了预防虫害以及其他问题。出现这种问题，知而不保是重罪，他们不会……”简玉珩神色严肃道。
“那就是玩忽职守。”胥瞳拍了拍手，回头看了一眼四野，“如今已是四月，蝗灾濒发夏秋两季，看这里的情况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是已经没办法管控了。未免宽州蝗灾继续波及周边，扩大影响，需要尽早解决这个问题，不能再拖。”
“现在下田捕虫不太现实，这个数量……”简玉珩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的确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胥瞳看了一眼前方的青山隐隐泛着微黄，转头看了一眼简玉珩：“宽州有些问题。”
简玉珩没说话，但是他不否认，胥瞳就知道他是认同的。
“宽州刺史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胥瞳看着他。
“差不多，工部侍郎西门贯经常提及此人。蒋益在做宽州刺史之前，一直在岭南任知县，政绩不错，后来经由吏部核查，才决定将他升迁至宽州做刺史。”简玉珩摇头道，“这几年他在宽州任职，政绩不错，去年他已经满了三年任期，本是决定将他升入户部做令史的。”
“那怎么没升？”胥瞳侧目。
“去年押运到宽州的官银失窃案，将他牵连了进去。宽州属于他的管辖地界，官银虽不是他负责押送，但是在辖区能他有护卫之责，所以去年的升迁便被压了下来。”简玉珩说。
“宽州官银失窃案？”胥瞳顿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那个案子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结果，是吧？”
“官银失窃的数量不是很多，移交大理寺查办，但至今没有结果。”
提及此事，简玉珩也觉得面上无光。
胥瞳站在路边，粉白色的裙摆上沾染了不少草屑，她丝毫不在意，回头远眺着相隔几十里的武垣皇城的方向，那里除了逶迤的青山和朦胧的云影，根本不见记忆里的繁华与瑰丽。
他侧目细细打量着她，暖融融的日光披在她身上，将她有些高洁的容貌渡上了一层暖色，但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暖意。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一点，明明长着一副倾城绝世的脸，却总是野心勃勃地要在无涯宦海中与别人勾心斗角，一争高低。一副美人骨，一颗蛇蝎心。
此时她站在那里不说话，眼底暗光明灭，一副算计的模样看得他有些心烦。
胥瞳拍了拍手，仰头看着他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他敛起了心中的躁意，垂眸问道。
“你这人有才学，还志存高远，坚守初衷，但是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好官。”胥瞳提起裙摆，跨上了田垄，“我一直欣赏你的清高和才能，但是却又与你政见不合。你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吗？”
简玉珩本想说是因为理念不同，但是想了想，又觉得太肤浅。
他的确不认同谋权篡位的举动，也不认同傅胥瞳以摄政为名，将所有权力集于自己手中的行为。但是这最根本的是，因为她没有得到先皇的诏书，是不被先皇认同的权力掌控者，对于正统帝位有着不可估量的威胁……
但除了这一点，她现在所做的都是傅晏再努力都做不到的。
她有治国之能，只是没有得到认可。
想明白这一点，简玉珩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他不想承认的事情，却是事实。
“脸色这么难看？”胥瞳轻笑，摇头道，“你以为是你那些迂腐守旧的君臣之礼？”
他看着她。
“对我而言，这些都没什么。”胥瞳对云茶挥了挥手，轻笑道，“我做什么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你也好，母后也好，甚至父皇也罢。于我而言，你们克制不了我的时候，就可以完全的无视掉，根本无法妨碍我的行动与决定。这朝堂就像是一盘棋，操持全局的人是最位高权重的人，而与你对弈的人却有很多，他们可能不堪一击，也可能会成为劲敌。不管他们强还是弱，坐在上位下棋的人都必须果决干净地将其收拾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有着绝对赢面。但是这个人也永远不会赢，因为他的对手前赴后继。”
“你坐不了那个下棋的位置，不是因为你的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定位于棋盘之上。我没办法认同你的政见，也是因为你在某些事情上，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胥瞳吁出一口气，“内阁现在各自牵头，派系林立，你身为内阁之首却控制不住，你有没有想过什么原因？”
简玉珩比朝中任何一个人都优秀，但是却又无法制衡那些老狐狸，如果不是她在，仅靠简玉珩一个，武垣早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他能成为最年轻的首辅，就证明了他政治上的卓绝，但是朝中的结党营私却在他眼皮子底下日渐成患，也证明了他为官之道的懦弱与不懂变通。
“或许你不这么觉得，但是我觉得这次来宽州，可能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胥瞳忽然扬起了一个笑脸。
“日理万机要有用才行。”她眉梢微扬，笑着说，“宽州表面一派平和，但是私下却藏污纳垢，具体的你自己去查。你既然不想我把持朝政，那你就拿出比我更强大的力量来克制住我。否则，就算我放手，这武垣你和傅晏也镇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