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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星志 第六集 血统与忠诚 第三章 血统与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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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飞云陷入了矛盾的慌乱中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浑厚的男音:“哦!原来你跑到这来了,我总算找到你了。”

人群仿似被劈开的蛋糕,突然分开了,一只麻黄色的怪兽冲了进来,不,准确地说,是一名留着麻黄色头发,身高一百九十公分以上的大汉走了过来。

哦?是比特元帅?他怎么来找我?

飞云是一个很善于观察的人,他马上发现了比特眼光中的异样。比特的黑眼睛此时显得特别黑亮,而且像古时候的雷达般不停转动着,上下打量着自己。

飞云怀疑,比特这种过分亲切甚至有点狂喜的眼光,拥有某种穿透性的透视能力,可以看穿自己的衣服。或许说,比特的目光既像是打量女婿的岳父,又像是在审视失散多年的孩子。

凭着本能,飞云马上否决了后一种可能性,很简单,他跟比特毫无父子间的亲切感,虽说并不厌恶,但那种缺乏心灵感应的恶劣触感还是替飞云否决了这一点。

然而,不好的感觉,使飞云马上起了鸡皮疙瘩,他不禁心里暗忖:比特怎么这样望着我?克萨斯的人,怎么一个比-个奇怪。刚才是个女飞贼,现在是……没有给飞云思考下去的时间,身披醒目红色披风的比特大步走到飞云身边,以一种所有贵族都无法想像也无法接受的热情,一把搂住了飞云。

“呃……”

被搂着的飞云,感觉到窒息的错愕。

“呃……没事,我太激动了……陛下正派人四处找你,请跟我来。”

有点语无伦次的比特一手搭着飞云的胳膊,像照顾小孩子的父亲般,绑架似地将飞云带离现场。

更绝妙的是,看比特的表情,不是为了替飞云解围而过来的。

完全糊涂了。不知所然的飞云想问点什么,但又怕说错话,只好挑起些与己无关的话题:“对了,比特元帅……”

飞云刚开口,就被比特打断了:“飞云,以后叫我比特叔叔就好。”

“……”

飞云心中惊讶!怎么这个绑架犯突然对我如此亲热,嗯,肯定不会是好事。心中尽管如此设想,但嘴巴上还是说:“比特叔叔……”

飞云刚说了半句话,比特就笑了,笑容灿烂得像绽放的花朵。男人的脸像朵花,给同性的感觉当然是恶心,飞云绝对不例外。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呕吐反应,飞云把话说出来了,他偷偷指着站在三十步外,拿着赃物,背对自己,以完美的淑女姿态跟别的贵族千金聊天的那个亚麻色头发女子问比特:“那个亚麻色头发、身穿浅紫色连衣裙的女飞贼是谁?”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自己怎么能这样子说话不经大脑呢?心中之想,难道一定要变成口中胡话吗?他恨不得马上掌自己两个耳光。

果然,顺着飞云偷偷扬起来的手指头,比特在看到那个“女飞贼”后,一副喝水时被呛到了的表情。

比特一面狐疑,以怪异的声音问道:“女飞贼?”

察觉到无法隐瞒,也在比特的身上感到一股奇异的信任感,飞云只好以最简略、最快速的话语告诉了比特事情的经过。

“哈哈呵呵!太好笑了,实在太好笑了。”

无法自控地大笑了几声,发觉自己无意中吸引了更多贵族目光的比特,一边拉着飞云继续前行,一边小声地对飞云说道:“万分抱歉,你真的确定她就是你所说的女飞贼?”

飞云眨眨黑眼睛,奇怪地反问道:“喂!从出手到得手,前后不到二十秒钟,这不是飞贼是什么?”

“如果她是飞贼的话,你自己岂不是男飞贼?”

比特打趣地反过来问飞云。

“我?”

“你不是吗?你也是只用了不到二十秒,就从我的口袋里打劫了至少二十亿赏金。嘿嘿,原本只要把埃克罗联军收为真正意义上的附属国,我至少可以为家族争取到二十亿元,不过,现在无所谓了。”

“……”

飞云惊呆了,在沉默中不禁想到这个大猿人怎么这么好说话,我抢了他二十亿,他还把我当儿子抱着?

在心里,飞云越发坚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真理了。大猿人对我那么好,必定是另外有所图谋。

若是比特上一句话是使人惊呆麻木的细电,那么下一句话就是令飞云如遭雷击的惊雷,几乎把已经有点傻傻的飞云一下子劈成了白痴。

“嘿嘿!我当然想将你们这两个飞贼凑成一对啦!毕竟,你口中的女飞贼,可是我们伟大的克萨斯三公主殿下啊!”

比特小声但清晰地说道。

仿佛有人一下子把整块番薯塞进了飞云的胃里面,他只觉得自己整个身躯突然被这吓人的可怕消息撑胀了。血脉中,到处奔涌着的,是惊吓的毒素;到处飞散着的,是不安的因素。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飞云觉得自己本来清晰无比的大脑思维越发紊乱了。虽说遇到变故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冷静自己,但连绵意外所造成的感情冲突,使得飞云心乱如麻。

不确定的飞云,又望了望那位“飞贼公主”发现这位身材极为窈窕的女士身上的确充满着最高贵的气息。

结果,飞云的心绪更加混乱了。

好不容易,飞云努力地分析出以下几点:第一、比特的热情,必定是事出有因。

第二、比特把我当作自己人了,不然绝不会不顾周围贵族的看法,公然救我。

第三、他竟然想把我和那个见鬼的三公主凑成一对……如果我是外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第四、他刚才的话语中提到了家族,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大概认为我是他那个什么家族的成员了。

第五、也是最可怕的一点,那就是这头大猿人真的有可能是我失踪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爸……想到最后一点,飞云突然觉得自己本来已不甚光明的前途上。最后一盏希望的灯火被强行掐灭了,未来……一片黑暗啊!

结果,就在错愕的混沌中,飞云被大猿人一把拉上宴会厅中间的圆台上。

但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飞云看到了克萨斯皇帝,一脸亲切的皇帝。

皇帝的亲切使飞云觉得有点过分,因为他亲切得居然不用自己跪下行礼,就一把拉搂住自己,亲热无比地勾住了自己的脖子。

在眩目的灯光中,在恍惚中,飞云听到了几乎让自己当场晕倒的发言。皇帝是这样子向所有贵族介绍自己的:“先生们,女士们,容许朕为大家介绍今晚宴会的主角,我们克萨斯帝国的新生将星,我们伟大的克萨斯贵族的骄傲——飞云中将!”

等等,我什么时候变成中将了?

皇帝看来并不打算理会飞云的感想,他看都没看飞云,一口气往下说:“大家或许很奇怪,为什么独力数败强大的卡邦尼舰队,凭不到三十万兵力就毁灭南十字要塞的大英雄突然变成了我们克萨斯帝国的骄傲……其实,朕在今天下午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很惊讶。”

‘什么?下午就接到报告?气死我了,把我蒙在鼓里,把我当猴耍!在飞云愕然过后僵硬不变的面孔下,一个愤怒的声音正在大叫着。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无论外人是否怀疑,这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很抱歉,朕太高兴了,高兴地甚至忘了应该先征询当事人的意见就在这里宣布了。晚上宴会结束后,朕会亲自带飞云去,让他们父子相认。不过,朕相信,他们一定会原谅朕的过错的,是不是啊?飞云!”

对于皇帝的马后炮,处于惊愕状态中还未恢复过来的飞云,只能礼貌地点头表示原谅。可是比起皇帝的狡猾,他更在意的是皇帝前面那句话。

什么?带过去?那就是说,我那个出生后就抛弃我不顾的混帐老爸不在这里啰!

还好,免得我生气过头,当场就送几拳给他,替妈妈报仇。唔,乖儿子打不肖老爸,这是家务事,应该没有人胆敢制止。

等等……那就是说比特大猿人不是我的老爸,嗯……还好。

接下来皇帝说了什么,飞云倒是不在乎了,因为全都是那些“希望飞云爱卿多多为国家出力”之类的废话。飞云更在乎的是那些正透过隐约微妙的空气传播着,几乎是准确地反映着客观事实的台下贵族们的私语……

“什么?那小子难道是……”

“唉!除了三大家族的继承人,还会有谁得到陛下的青睐。”

“那么说,他就是……”

“没错,陛下把话说得那么满,当然不会自打嘴巴。他肯定就是埃菲尔德家族的继承人了。”

“什么?”

“你大概也知道吧!埃菲尔德公爵年轻时曾周游列国,回来后来不及结婚就受伤了。传闻他在外头有个女人和私生子,但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丢失了。为了延续家族,他曾经动用几万名情报人员去搜索呢!不过找不到就是了。”

“唉!谁知道那个小孩会突然间回来?还是狠角色……”

听到这里,飞云对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但心却沉了下去。

事态的发展可以说已经是完全失控了,虽然奔向未来的马车怎么看都是朝着光明的方向狂奔,但事情本身的不可思议已经超出了飞云的接受范围。

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从米利亚魔女的掌心中逃脱的了,她那近乎诅咒的高超打压手段将会使自己的人生蒙上黑色的暗影。甚至还认为自己将要牺牲爱情,去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又或者在此之前被克萨斯当作炮灰消耗掉。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就像是最完美的童话故事,原本理应出身贫寒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公主。只是小姑娘换成了年轻人,公爵之子替换了公主。虽然不是最完美的,但也找不到能够再苛求什么。

看样子,比特那家伙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这样算来,得到克萨斯最强武力支援的自己,大概怎么也比那些只有虚名的王子要好吧!

回想起爱美兰曾经教过自己的地理和国家知识,飞云想起克萨斯是没有王子的。

有的只是公主,长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出嫁,嫁的人是……忘了。

或许是发生的事情太多,飞云有点懵懂了。只是傻乎乎地在皇帝发言完毕之后,听从皇帝的指示坐到一边,然后在那里呆等着。

直到莫亚和皮科特两个家伙也坐到自己身旁,飞云混浊的眼神才有了变化。

“本想让你跟我们讲讲现代版的王子与灰姑娘传奇,不过看你这傻样,你这个冒牌的讲故事人大概才需要别人替你讲故事吧!”

对于莫亚的话,飞云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瞒了我们这么久。甚至一度猜想,到底是你骗了天下人,还是天下人骗了我。”

皮科特说道。

“飞云不是故意把我们拉来这里的,说白了,这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造成的美丽巧合。既然结局如此圆满,我们何须在意过程的曲折呢?”

莫亚倒是挺开怀,也不管附近是否有人偷听,就这样对着皮科特说话。

“……”

皮科特没说话,谨慎地点点头,同时,以一种询问的目光逼视着飞云。

飞云一下子醒悟过来了,大概,他想问的是爱美兰的事情。

“唉!我倒是希望,眼前的一切是我喝多了之后产生的幻觉……”

皮科特突然想说些什么,被莫亚打住了。

“看你的迷糊样子就知道你一定喝多了。不过,我们真该要感谢酒啊,因为有它代罪,所以不论是尴尬还是过错,都可以轻易被遗忘。”

假如是普通人听了这话,只会觉得莫亚说话奇怪。但莫亚的心意飞云是知道的。

比起发觉情势不妙、有点过分紧张的皮科特,莫亚显示出来的,是一份超越国家的友情和信任。大概他想的是,与其追问依然处于混乱状态的飞云,不如等他弄清楚所有事情后再谈。

对莫亚的好意,飞云重重地点点头。

事态的发展,一直呈螺旋状绞缠上升着。飞云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何事,就有一大群年龄跟自己相若的贵族子女拥过来攀附自己。

“久仰大名!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阁下大名闻之久矣。”

我敢用莫亚的人头打赌,不要说听过,你连我的名字怎么写都没弄清楚。

“慕名已久,一直想前去拜会,但苦无机会。”

拜托!那时候你真的知道我在哪儿?你真的那么厉害,你去做灵媒好了。

“小女子对公爵仰慕已久,不知道公爵明天晚上是否有空?”

不会吧?我什么时候荣升公爵了?你这么快就想献身给我?你少恶心了!

贵族们的话越发露骨肉麻,使飞云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即便飞云每次礼貌应答时都在心里向这群家伙吐着恶毒的舌头,那群家伙也浑然未觉,似乎她们脸上那张具有天然毒性免疫能力的厚脸皮就是最好的盾牌,把飞云的小诅咒全都挡住了。

在死神的眼皮底下逃命,还是在虚伪的热情中奔逃?飞云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楚,在这两种同样无奈的选择中,到底哪样才可以说得上是幸福。他实在分不清,大概,是因为两者给自己带来的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上的疲惫,都是不相上下吧!

飞云甚至怀疑,由贵族给自己带来的恶心和疲劳,积蓄到一定程度后,同样可以让自己丧命。

正当局面开始失控的时候,皇帝温文尔雅的声音,仿佛是正在挥动魔棒的天使,巧妙地救了飞云!“游子归家,诚然可喜可贺,众爱卿的热情朕相当明白。但若是因此阻碍了人家父子的团聚,那就是大大的不敬了。”

皇帝微笑着,像飞进花丛中采蜜的蝴蝶般,灵巧地闯入人群中,把已经陷入美女海洋的飞云,轻盈地救了出来。

皇帝的力气也很大,虽然飞云并没有反抗,但是就凭他一下子拉动飞云,把飞云像塞进罐头的鱼子酱般丢进磁浮车里那份腕力,就使飞云惊叹不已。

车子开了。

“不喜欢那份虚伪的热情吗?”

一同坐在车后座的皇帝,在脱下他手上的白色手套时,突然对飞云说出这话来。

飞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开口,因为他开始明白,在涉及敏感问题的时候,模棱两可的沉默远比自己那冲动的回答要好。

他的反应似乎也在皇帝的预料之中,皇帝并没有觉得奇怪,反而用更加淡然的声音说道:“我也不喜欢,大概也永远都不会喜欢。但我必须习惯。因为只有这种人才最容易成为掌握权力和金钱的人。”

飞云更加不敢开口了,因为他发现皇帝连“朕”这个最重要的尊称都省略了。

皇帝的话,似乎永远都是出人意料的,就在下一秒钟,他竟然对飞云道:“我的名字是铁诺·克萨斯,我想跟你父亲是朋友。”

说罢,铁诺皇帝向飞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象征友谊的右手,象征平等的右手。

飞云忽然明白到,这是一种邀约,这是一种诚恳。在皇帝的眼睛里面,飞云找不到自己所厌恶的虚伪,有的,只是朋友兄弟那种真诚。

如果皇帝在第一次见面,就向自己伸出他的手,自己是打死都不敢接的。但是,当看到皇帝清澈的眼睛中明明白白地透露着孤独和渴望之后,自己却不忍心了。

不是认同,却等于认同,奇怪地,并不须鼓起勇气,飞云同样地伸出手,伸出他那只因练武而满是老茧的手。

刹那间,飞云感到一股激烈但并不霸道的气势顺着手臂传导到心窝。但转瞬间又没有了,这是……“我已经多少年没有跟人家握手了,好像有二十年了吧……”

自然地把手收回去,倒映在皇帝眼睛中,不再是飞云,而是车窗外幽静的树林。

“其实,我很害怕跟人家握手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臣……”

飞云刚说了半个字,就被皇帝劈头骂了个半死。

“我告诉你,以后在私下场合,我不自称朕,你也别想跟我自称臣!听到吗?听不到我就把你的耳朵先割下来,然后让你听个清楚。”

或许这就是帝国之主特有的霸道,但听在飞云的耳朵里,却是柔和万分。飞云甚至可以听到,皇帝的心,正加速跳动着。

“我听到啦!”

面对皇帝的凶恶,飞云反倒有点随便起来了。

“什么嘛!你以为我想当奴才的吗?”

飞云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了。皇帝的脸色突然一松,道:“我还担心,从你的嘴巴里吐出来的,还是那个该死的‘臣下’呢!”

“回到刚才的问题,你知道答案吗?”

飞云摇头,他是一个很懒的人,如果不是关乎生死,他是绝对懒得动脑筋去猜谜的。因为他觉得,人若是整天活在猜忌的谜语中,会很累的。

“每个我愿意与之握手的人,都是我看得起的能人。但我很怕跟他们握手,因为,一旦握手了,我就能从对方的手上,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仿佛是感慨,又像是哀叹,皇帝的语气变得非常奇怪。

“你知道?”

“本来不知道的,但人在黑白不分的世界中活久了,就不再依赖自己的眼睛,而是用心去看对方的了。”

“……”

飞云答不上话来,他觉得此刻的皇帝好比一个孤独已久的老人,需要找一个人倾诉。很不幸,自己就是那个被吐苦水的家伙。

“如果跟我握手的,是敌人,那我就会很放心地去猜度他、估量他。但若是自己人,我就会害怕。”

皇帝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改为平视飞云的眼睛。

“自己人也会害怕?”

飞云奇怪了。

“正因为是自己人,才会害怕,我害怕我握住的,是一只充满野心的手,是一只覆盖着阴险毒素的手。”

飞云开始有点明白了,能被铁诺皇帝看上的,必定是英雄豪杰。如果是自己人,彼此同心,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若是心怀鬼胎之辈,那就是无尽的痛心了。不过,飞云还是不懂,为何皇帝会如此看重自己,短短一天之内,变化如此之大。

看着飞云似懂非懂的样子,皇帝突然笑了:“握过你的手之后,我很放心,也很欣慰”“我的手怎样?”

飞云有点孩子气地急急迫问。

“一无是处、一无所求。”

皇帝微笑着回答。

不是晴天霹雳,但飞云还是觉得,自己心中某些部分,突然碎了。是失望?是失落?还是不忿?飞云自己都说不上,可是,精神上的萎靡倒是确定的。

看见飞云一蹶不振的怪样子,皇帝突然一拍飞云肩膀,大笑了出来。

“傻小子,我是在羡慕你啊!”

“羡慕我?”

“没错,我是在羡慕你。很难得,你在经历了国家的覆亡,见识了政治的卑鄙,目睹了人性的黑暗之后,仍然能保持一颗平和、平静的心,这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贵,这才是真正的赤子之心啊!”

皇帝不无感叹地说道。

“那是因为我懒吧!”

飞云干涩地笑着,说出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傻小子,心中无所谓,人便无所为。但是,你却能做到无为而有为。这不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吗?”

“……太深奥了,我听不懂哦!”

“那你就当我的话是自言自语好了……”

皇帝突然发现车子的车速慢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

“哦!到了,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皇帝看了看车窗外,突然把飞云给赶下车,然后关上车门。

忽然,原本隔着前后车厢的黑色挡板降下来了。

“陛下,您还是无法面对埃菲尔德公爵?”

说话的,是兼任皇帝司机的那个天神级保镖首领。

“……是的,我始终觉得,把他弄成这样,是我的责任。”

原本心情很好的铁诺皇帝,脸色一下子低沉下去了,就像是有人突然把黯然的涂料涂到他的脸上。

“但,陛下不是还给公爵一个好儿子了吗?”

“但我并没有还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飞云和他的母亲失散了……当然,假若我不是硬把他召回来,他就不会!……”

“那时候是国家需要,这不是陛下的错。对了,陛下,您从飞云的手中感觉到什么了?”

“很有趣的东西。”

“有趣?”

“知道吗,我最害怕碰到的是霸气。一个国家里容不下两个霸主,当年我从老朋友手上感觉到的是难得的义气。”

“飞云呢?”

“是逸气,淡然自得的逸气。不重名利,光明磊落的逸气。我原以为,这种性格随和,仿如闲云野鹤似的高人只存在于传说中……嘿,我敢用我的一切打赌这家伙将来假如形势允许,他宁愿窝在家里抱老婆也不愿意出来干活。”

“有才能,却没野心。埃菲尔德家族的人,真是帝国必不可少的栋梁啊!”

“对了,详细检验报告出来了吗?我指的是另外一份。”

铁诺突然问到。

“还没出来,但初步结果出来了。很有趣,飞云原本的基因只是我国高层贵族专用的自卫型基因。基本上我国公爵级的贵族都有注射。”

“这我知道,此举的原意是增强我国贵族体质,提高反应和生殖能力,避免暗杀以及保存贵族血脉。但你还未说到重点呃!”

“是基因变异,似乎是极度恶劣的生存条件激发了正常情况下会被封存起来的基因。”

“极度恶劣?”

皇帝皱眉头了。

“没错,飞云当难民时,曾过了一段长时间的流浪乞讨生活,从军后,也历经了几百次战斗,可谓饱经风霜。更有趣的是,我们查到了他在网路上的威风记录,陛下,您大概无法想像吧!飞云为了增加自己的作战经验,增大自己在现实世界的生存机率,以‘雾风’等网名参加过几千场虚拟的网路战争。”

“虚拟战争那么有用?”

“如果是把自身感觉百分之一百附在虚拟人物身上,那就是绝对的亲身经验了。”

“那……战绩如何?”

“刚开始惨不忍睹,最近两年无论是指挥战舰的战略比赛,还是崇尚武力的肉搏型较量,胜率都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

“用网路调教出来的天才?”

“可以这样说。”

“……”

皇帝托着下巴,沉吟起来。

保镖首领没有再说话,他在静静地等候着。他知道,皇帝正在苦思是否应该尝试信任飞云。

要完全地信任一个人,是很难的,特别是当那个人即将担任的职位拥有着左右国家命运的大权时,更加要慎之又慎。信任,不是凭空生出来的。与无限的信任相对应的,是无数次值得信任的表现,还有漫长的岁月。

可是,现在这种情势下,能给皇帝考察飞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飞云父亲的家,是一座仿照地球古欧洲的巨型城堡。碉堡、塔楼、护城河、吊桥,该有的,一样不缺。不同的只是建造城堡的材料不是古代的砖头,而是融合了克萨斯帝国最新科技的复合陶瓷和镜面装甲。

飞云绝对肯定,除非是卡法那个疯子跑来这里,控制军火库号向城墙一点集中地开炮,否则绝对没有哪艘舰能一炮轰穿城堡的外墙。

此刻,月色迷蒙,空气微冷。

然而,城门大开的城堡却呈现出一片辉煌的壮丽。刻意打开的射灯从下往上反照在灰白色的城墙上,把原本就高耸的城墙突显得更加高大。在灯光照射下,矗立在大路两旁以一比十比例打造的古代武士雕像,显得更加威武了。

如茵的绿草,在夜风中微微地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克萨斯的车子,在城堡外面就停了,送飞云进来的,是比特。

“比特叔叔,你是……”

对于恭迎在门口,自己一下车就迎上来的比特,飞云并不奇怪,但试图搞清楚他和自己理论上的父亲埃菲尔德公爵的关系。

“我家世代是公爵家族的旁系家臣。”

比特十分尊敬地向飞云半鞠了一躬,使飞云很不好意思。

让飞云更不好意思的,是自己那个传说中的父亲的排场——排场,绝对可以用“夸张”二字来形容。自车子进入吊桥后,车道两边就每隔三步站着一个立挺举枪齐眉的士兵,当车子快到达他们身前的时候,就向车子行礼。

连绵的卫兵队,少说有一公里长,一直延伸到进了城堡就可以看到的那栋大房子的前面。在大门口前,近百人整齐地站着,飞云下车的时候,更惊讶地发现,恭候自己的人群中竟然不乏将级军官。

当然,最让飞云惊讶的是房子的那堵巨门。门,至少有十人高,其大小,其华丽,其重要性,绝不下于城堡吊桥的大门,可以说这门就是家族的象征。

然而,门现在打开了。那意味的是……家族愿意接纳我?

飞云无暇细想,因为,他看到一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从十八级阶梯上俯瞰着自己的人。

他,满头白发,面容憔悴苍白,身体枯瘦无力。唯一使飞云觉得他是个活人的,就是他那双眼神精锐无比的黑色眼眸。

“你,就是那个自称是我马尔斯·埃菲尔德儿子的飞云吗?”

声音并不高亢,傲慢而无礼。

飞云一听,顿时火气上升,也不示弱地一扬剑眉,冷然反问道:“你,就是那个抛妻弃子,然后又自称是我飞云父亲的马尔斯吗?”

“哦?二十年了……二十年来,跑到我这里来,自称是我儿子的家伙,我见过不下百人,却从未有人像你这样张狂。”

“因为他们不是你的儿子。”

飞云顶撞道。

“哦!这样说来,你就是我的儿子咯?”

马尔斯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我希望我不是。”

飞云说得很断然。

“哦?”

马尔斯的眼神更加奇怪的。现场的气氛,也变得怪异起来,人群中更出现了轻微的动。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我只知道刚来克萨斯,就被皇帝陛下骗了去当试验白老鼠。整个下午都在检查身体,然后就被突然宣布是克萨斯人了。很抱歉,如果不是一诺千金的陛下说我是克萨斯人,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用凌厉的眼神横扫了周围的众人,飞云继续说道:“血统,并不能证明什么。哪怕当年的你,在我的背脊上留了点标志,那也不能证明什么。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野孩子,我只有母亲。试想,如果一个从未在你眼前出现的人突然跑到你面前,对你说:我是你的父亲,你会怎样想?”

飞云用眼神毫不避忌地迎视着自己的父亲。

“我不会相信。”

突然,马尔斯的口气软了下来。

“所以,我相信你能够理解,正如你对我这个儿子没有认同感一样,我对你这个从未见面的父亲也不会有认同感。”

“你认为我当年是狠心地抛弃你们母子俩?”

“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的。”

飞云坚定地说道。

“你不应该相信你的眼睛。”

“抱歉,在懂得用心看人之前,我只能相信我的眼睛。”

飞云傲然而立,笔挺着身子,以咄咄逼人的气势说道。

“唉!”

马尔斯突然长叹一声,再道:“我还有我的家族啊!”

“没错,那是你的家族。”

想起母亲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大自己,飞云心中自然生出一股莫大的不忿之气。事实上,他对父亲,乃至对父亲的家族,虽然谈不上厌恶,但也没有丝毫好感。

他的回答,让马尔斯和下面的所有人都诧异了。

“你恨我?这也是,你的确拥有恨我的资格……”

马尔斯说话有点近乎喃语了。

“我不知道,我应该恨你的,但是现在,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了……”

说到后面,随着飞云不自觉的低头,声音也小了下去。使得一众旁听者觉得事情大有转机。

“你不想继承埃菲尔德家族?”

飞云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道:“难道你不认为,一个人要在一无所知和毫不知情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本身就是一种荒谬吗?”

“如果我是一个赌徒,我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接受;如果我是一个保守派,我就会心动但不甘地选择维持现状。”

“那请问,你是哪种人呢?”

“抱歉,我两者都不是。因为至少我懂得我要面对的不是一道抢答题,而是一道没有回答时间限制的选择题。除非,提出题目的人硬是为之设定答题的时间。”

飞云话一出口,众人皆心服口服。这的确是个很合理的选择。面对混沌的水池,最明智的人,绝不会在混乱中随意做出选择,他一定会等水清之后,才尝试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快得几乎使人无法接受。如果不是皇帝提出了不容置疑的医学报告,恐怕在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是事实。好的领导者可以令家族精神发扬光大,使家族再次腾飞。但坏的家族继承人则会……大家已经无法想像了。

“这样也好,我想,大家都需要时间好好了解彼此。”

这样最好,反正我没有兴趣向你索要那份亏欠了十九年的零用钱,你也别来管我。

“……我答应你,至少过了今天晚上,飞云还是飞云,埃菲尔德家族还是埃菲尔德家族。”

“感激不尽。”

飞云重重地向父亲鞠躬致敬,然后,转身离去,他似乎并不打算今晚在这里住宿。那么,所谓的家人团聚也说不上了。

然而,当飞云走出几步后,马尔斯突然叫住了他:“飞云,等等。”

飞云仿佛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睿智的黑色眼眸中闪烁着平静的流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的出现,对我来说,的确是份意外的惊喜。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我的想法,或许,唉,总之,战火夺走了你我共同的过去,我不希望再让战火夺去我们共同的将来……保重!”

“……我会的,谢谢你了。”

飞云的脸庞轻轻抽动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走了。

有点唐突、又有点奇怪,潜藏在男人心中的真正感情,往往是含蓄的。

沉寂多年的死水不可能一下子变成激情澎湃的浪涛,在习惯了淡漠和孤寂之后,人的心湖变得波澜不惊,同样地,也不会轻易表露无疑了。

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突然被迫接受了大量、乃至几乎无法承受的愕然和惊喜之后,或许这段话,已经是马尔斯能够表达的极限了。

怎么说,至少这对奇怪的父子,有了一个不能算是糟糕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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