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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星志 第四集 假面女皇 第二章 苦涩·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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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二八八0年一月二十二日严冬的冷韵仍然牢牢地盘踞在埃克罗星上,春意迟迟未见踪影。可是,到了一月二十五日,那条由严寒构筑而成、看似牢不可破的冷意阵线,突然被锐利的春风突破了。

春天,暖润着大地;春天,滋长着万物。

几乎是一夜之间,皮科特市的路旁花圃中,缀满了锦簇的鲜花,以亮丽的新绿涂满了人们的眼界。

微风细雨,阵阵初春的芳香气息,穿透过薄衫渗进了肌肤,让心也跟着活跃。

春风、春雨、春雷,似乎一切都预示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这个新的开始,却催促着一位军人快步奔向自己的目的地——中将府。

埃克罗王国皮科特元帅府是一栋银白色的石造建筑物,庄严而肃穆。以皮科特现时的官衔而言,这栋高大的建筑物绝对是一份不必要的奢侈和压力。

但对于皮科特市的人民来说,这却是权力和信任的象征,象征着皮科特家族的百年兴旺,也象征着本市的百年光荣。

身为皮科特家族本代唯一一位继承人,皮科特虽然不喜欢,但他必须待在这里。

他此时只是一个中将,但没有人怀疑能力超卓的他,将来会当上皮科特家族第五位元帅。实际上,元帅府那几个大字,也从来没有取下来。

副官隆博特上校,穿行于高大的回廊中。粗大柱子的斜影不断从他坚毅的脸庞上掠过。灰蒙的光亮,使他灰蓝色的头发中,平添一层内敛的暗淡。他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其规律性与大钟上的秒针平齐,每一秒就是一步。不过,他的一步,是常人的三步。

来到皮科特办公室门前,卫兵对他行礼,并顺从谨慎地为之将门打开。

有传言,当皮科特正式升任元帅之日,就是他进迁这个将军办公室之时。的确,他处理军务的能力,是整个舰队中最强的。

并不需要刻意的搜寻,隆博特轻易地在高大的窗户前,找到了这栋建筑物的主人。

密润的春雨,细碎地打在皮科特身前的窗户上,使得眼前的视界一片模糊。皮科特不在乎,仿佛他站在这里,只是让温柔而细长的闪电光亮映照在自己脸上。

他眺望着,但此刻茶色的瞳孔,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焦点。

没有焦点,还是说,焦点在目力无法所及的遥远星际?

不敢问,也不会问。

隆博特就这样安静地竖立在皮科特身后不远处。

几秒钟后,皮科特从另一个太空中,收回了自己的灵魂,回过头来,用若有所思的眼睛凝望着自己的部下。

“隆博特,飞云成功了吗?”

“是的,除去火山爆发初期因心脏病发等问题去世的十几个老人,所有人安然无恙。截至本地时间今天凌晨三点,飞云已把临时运到附近安全地区的所有人带离香榭玛瑙星。”

“知道了。”

皮科特淡然说道。

隆博特有点奇怪,为何上司会如此淡漠。

瞥了隆博特一眼,皮科特马上察觉到了。

“奇怪我为何不高兴?”

“下官不敢。”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看重飞云。就是太看重他,才忽略了一些不应该忽略的东西。”

“东西?”

“世俗社会的声音传到修道院的门口,就会消失无踪。很可惜,贵族的大门跟修道院的大门是不同的。”

“你是说,飞云阁下会遭到非议?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没有做错事,错的,只是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不对。”

隆博特选择沉默。

“如果说,毁掉南十字要塞,为飞云争取到的是军事和政治上的主动。这次飞云的所作所为,就帮他争取到民心上的主动……如果这两件事是慢慢来,相隔几个月,不,相隔一个月也好。飞云就不会那么锋芒毕露。可是现在……唉!我是事后才想到的……真是矛盾啊——”

隆博特是个明白人,当然懂上司的意思了。

飞云是外人。如果飞云两次行动,都是以埃克罗王国军为主导,他为辅助。相信事情的结果在满足埃克罗人自傲心理的同时,也能为飞云带来他想要的所有东西。问题是,两次几乎都是飞云独当一面,取得辉煌功绩。这样的话,就不可避免地惹来了某些贵族的嫉恨。这对飞云融入埃克罗是相当不利的。

想到这里,隆博特心中凛然。

那边,轻轻用手托着下巴的皮科特放下了自己的手,茶色眼眸中绽放睿智的灵光,说明了他脑壳中那台生物电脑已经得出了处理问题的正确答案。

隆博特很谦卑地恭听着。

“隆博特,联系跟我们相熟的媒体,我要给他们独家头条。”

“是!”

“英雄霍特加!”

“人民救星霍特加!”

在皇都埃克罗星球,带着难民归来的霍特加受到国家英雄式的待遇,在市民狂热的欢呼声中,坐着敞篷车缓缓驶过埃克罗市中心。

担心失去亲人的紧张,被完美的狂喜所冲掉,在人们的眼睛里,只有霍特加这位新任准将的英姿。

诗人、作家、填词人把自己脑海中每一个赞美之词翻出来,连成颂扬的大海,淹没了所有人的感官。

官升两级、“埃克罗橡叶勇气勋章”、“王国圣骑士勋章”、百万奖金、豪华官邸……似乎天底下,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比得上霍特加的功绩。

“第一支赶到现场的军队。”

“不惜牺牲自己的旗舰,为民众挡住那炽热的熔岩。”

“连续奋战四十八小时,不眠不休。”

电视、报纸、互联网上的官方以及民间网站,都以头条的形式报导了霍特加的事迹。而飞云舰队只是以一个协助者的角色出现在报导上,通常是一句话带过。

连续三天,霍特加至少出席了五十场宴会或者采访。

但是,摆脱了尘嚣和眩目的闪光灯之后,回到五星级酒店房间的他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黑暗的卧室中。

双层窗、厚窗帘、不留缝隙的门,似乎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才能漠视时间的流动,让自己的大脑冷却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传来,接着,一名温柔贤慧的妇人走了进来。她是霍特加的妻子——梅里沙,刚被接到皇都。

“亲爱的,看到你这样子,我很高兴……因为,你没有变。”

“扔掉那副虚荣的面具之后,我还是我。”

轻轻地喝了一口伏特加,他平静地回答道。

“你的老朋友都说你完全变了。但我知道,他们根本不了解你!”

走上前,梅里沙把自己的躯体靠在丈夫的身上。

“谢谢你,亲爱的。”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你听说过飞云吗?”

“飞云?那个传闻中很厉害的塔罗斯联邦人?难道说,你的功绩全是……”

“我还不至于卑鄙得到窃取别人的功劳,报纸上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报导有所侧重罢了。”

“我不明白。”

这位香榭玛瑙的英雄用脚尖顶着自己的鞋跟,把鞋子脱下来,一脚踹到房间的角落里,盘坐在沙发上,一边继续喝着那最烈的伏特加,一边嘟哝着宣泄出自己的不忿之气。

“我真不明白,救人最多的是他,杀敌最多的也是他,替埃克罗出力最多的人,还是他。可是就是因为他不是埃克罗人,所以什么都轮不到他。连上报纸,也得翻到三十六版才能找到。”

愤怒地把捏在另一只手上的报纸甩开,霍特加显得非常无奈。

“老婆,你知道吗,那个南十字要塞,其实也是他打下来的。”

“什么?”

梅里沙飞快地捡起地上的报纸,根本不需要寻找,就在头条下面找到了那条看过的新闻——二八八0年一月十一日,一直对我国虎视眈眈的南十字要塞,由于机件故障导致要塞引擎失控,使整个要塞撞入附近的黑洞之中。要塞毁灭,估计至少一百万卡邦尼官兵战死。同时遇难的,还有臭名昭彰的……

“不是说机件故障吗?”

“相信这个,不如相信卡邦尼女皇突然喝水噎死?”

沉默片刻之后,梅里沙试图劝说自己的丈夫:“……是上头命令还是政治因素让你无法向大家说出这个完整事实。”

轻轻地凝望着自己的爱人,霍特加断断续续地说出来了:“我不喜欢这样,可是我无法不承认,片面的事实有时候对当事人来说,比全面的事实更好。

“皮科特阁下打星际电话给我说:公开承认飞云的功劳会刺激贵族们过分敏感的自尊心。

“宣布要塞是飞云打下来的,会马上跟卡邦尼开战。

“这样飞云很难融入我国,所以,他要我充当民族英雄,转移视线。

“他还说会用这些筹码,帮飞云争取权利。”

说到最后,这位魁梧大汉已经有点哽咽了,无法说下去。他说得越来越慢,从他胃部反吐出来的酒气,也越来越重了,终于,睡着了。

而梅里沙也第一次亲身体验到,政治的残酷……

另一边,飞云并不是一无所获的。

看到埃克罗星球报第三十六版那条关于国家公开承认飞云舰队合法地位的消息,同样回到埃克罗星的飞云,马上让人开香槟庆祝。

在飞云喝得醉眼朦胧,连酒瓶都灌入小狗狗喉咙的时候,索特提出了异议。

“我说老大啊!人家只是承认我们的从属关系,有必要那么高兴吗?”

话一出口,任谁也能听出话中的不满。

“呃……我才不管,有工作签证,我就可以进埃克罗任何一个地方,品尝美女送给我的……呃……美酒佳肴。”

克里斯也醉得不成样子。

“炸了要塞,埃克罗的胆小鬼们终于提起他们那少得可怜的勇气,站到卡邦尼女皇面前了。不管怎样,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丘克漫不经心地打扑克牌。

“嘿嘿!有当炮灰的机会,就有建功立业的机遇……呃……反正死的人绝不是我。”

路加也在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五年期的工作签证……怎么样也比当宇宙海盗要强吧!”

爱娜近乎自语地说着。

看见自己的意见并没有人认同,索特也不出声了。

看见索特那副酸溜溜的样子,飞云半眯着眼睛,在心里直发笑。

说回来,他是相当感激皮科特的。毕竟是这家伙早在自己回来前,就亲自打电话来,说明他自己的难处,也解释了在政治上吹捧自己的不可能性。

其实,皮科特不说,丘克也会提醒自己的。现在,自己已经提前为大伙打上心理预防针,使大家不去期许那份不可能到手的荣誉,效果反而更好……

如果大家产生目标明确的对抗埃克罗心理,那就不好了。

相比起担心自己舰队,飞云更担心的是卡邦尼的动作。

两个星期过去了,卡邦尼好比挨了闷棍子的哑巴,一声不吭地把苦果给吞了下去,连一点报复的表示都没有,更不要说公开对埃克罗宣战了。

大家都很清楚,卡邦尼的实力远不止这些。

因为实行军法统治以及封锁边境,卡邦尼透露给外界的资讯一向很少,但其强大无匹的军力是不容置疑的。单单从已知资料判断,卡邦尼的外侵舰队就达到十支,连同陆战队、后勤部队,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总兵力就高达一千八百万。如果算上本国的留守部队以及机动部队,估计很可能超过二十五支舰队,四千万兵力。

光这些数字,就足以让人害怕得双腿发抖,而且还没把新式武器和优秀指挥官所带来的战力加分算进去。

在特卡斯边境差点干掉自己的菲尔诺;在南十字回廊口截击自己的蒙蒂亚;突击能力极强的雷莫夫……心思细密、用兵柔韧的甘比斯,如果把尚未与之交锋的另外两位天王算进去……

飞云不敢想像,也不会让可怕的想像之翼变成束缚自己心灵的枷锁。每当有事情把飞云的心压得喘不过气时,飞云就会想办法转移注意力。

他替埃克罗算了另外一笔帐:由于卡邦尼现时控制地域过广,每个住人行星都要派驻军队,前线的每个星系也至少要派驻一个舰队。这样算来,卡邦尼现在能用作侵攻埃克罗的舰队,顶多是五个。而且不可能从同一个方向攻来,毕竟不寻常的舰队调动,埃克罗是怎么也能够知道的。

那么,只要埃克罗据守自己的地盘,占住地利,要顶住卡邦尼,也并不困难。

唉!希望埃克罗的高层能够清楚认识到,卡邦尼将星如云这个事实就好。国王老头子,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的一番心血就可能泡汤了。

忽然想起事情,飞云叫来强尼。

“我们那份索赔单子做好了吗?”

“好了。”

强尼随手从裤袋中抽出一张磁碟,放进身旁的电脑中。

看着那份资料,飞云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但拧皱得最厉害的,不是飞云的眉,而是飞云的心……

飞云闭上了嘴,沉默了好一会儿,但这时间并不长。

“怎么这么少?”

明明猜到,还是问了出口。

“因为埃克罗军方财政处的人说,我们的阵亡士兵因为没有带家属来,所以没有遗族抚恤金和年俸,而且之前没有买保险,伤员的伤残金也没有……”

看见飞云脸上不悦的雷云越积越厚,强尼也说不下去。

旁边,依然沉浸在花天酒地中的众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强尼只是平静地凝望飞云,看他有什么办法。

飞云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狗狗,一边在想:财政的事,找皮科特也没有用……但没有抚恤金的话,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弟兄……我岂不是变成了千古罪人……

突然,小狗狗打了一个喷嚏,一点黑乎乎的东西,沾在电脑屏幕上面。刚好,看起来似乎为赔偿金额多加了一个零。

飞云笑了,把小狗狗亲热地搂住,同时说道:“对了,在公开文件中,我们是以仲介的名义,把自由都市卖过来的突击舰卖给埃克罗的是不是?”

“没错。”

“这样好了,由于涉及别国机密,所以……在价钱后面加两个零,不,三个,算了仁慈一点,加五个零好了。”

“这还不是打劫?”

强尼睁大了眼睛。

“对,我就是要打劫。”

飞云一面坚定,或许,应该说这是一种不可放弃的坚持吧!

强尼没有注意到,飞云脸上的笑容,是用苦涩的刻刀刻成的……

斑驳的树影与暗夜交织着,四周一片迷蒙。原本准备好彻夜喧嚣的飞云,早早地遣走了仆人们,以致现在飞云阁的走廊中,人影都没一个。

可惜,到了凌晨三点,飞云却发现自己不胜酒力了,只好无奈地一个人回去房间,留下那群疯子继续狂欢。

在煦暖的大厅里还不觉得,来到走廊,飞云忽然发现,空气很冷,冷得让人受不了。

一阵冷风吹来,硬是将冰冷的因素灌水般倒入飞云的肺部,使他觉得胃部翻江倒海。

“呕……呕……呕呕……”

此刻的飞云,跟醉倒在街上的醉鬼毫无区别。在强烈的呕吐感作祟下,已经被酒精彻底麻痹的理智之心不再起作用,他随便跪倒在地上,找一个类似花坛的物体,就往里面吐。

又酸又辣、混合了胃酸的酒气显得格外难闻。飞云不在乎,他还想吐,想一次把自己的辛酸苦辣全都吐出来。自己为埃克罗拚死拚活,损失了不止十万弟兄,到头来,连抚恤金也要被人克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三个月……号称动员需要三个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毫无动静!

飞云很想骂人,一开口,却又吐了。

“没用的窝囊废……”

“把脸贴在埃克罗贵族上的小人。”

想起白天经过军区,无意中听到部下对自己的评价,飞云一阵揪心。

这句话,好比哽在喉咙的鱼骨,不上不下,却让自己寝食难安。

自己并不是那种毫无廉耻,靠出卖弟兄为生的小人。如果一直完美而不死人地大胜,从而获得埃克罗的全面认可,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现在,死了足足十万人,才捞个所谓的工作签证回来……这,又是否值得呢?

诚然,卡邦尼是混蛋,但埃克罗又是否为最佳选择呢?

夹在士兵和埃克罗之间的飞云,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在不少士兵眼中,自己是个靠出卖弟兄、踩在弟兄血肉往上爬、贪图荣华富贵但并不成功的家伙。在不少埃克罗贵族的眼中,自己是个有能力却十分危险的家伙。

几乎不需要想像,飞云就可以知道,每当自己的捷报传到埃克罗军部,传到埃克罗贵族的桌面上时,他们的表情是何等的复杂。

在他们每次品尝自己带去的胜利果实之前,他们都要仔细地将恃虎之威和养虎为患之间的区别界限找出来。

想到这里,一种不被信任的失落感充盈着飞云整个胸腔。

忽然间,一个洁白的物体出现在自己的眼角边。

哦?是手帕?……手帕吗?

迷糊中,飞云一手接过这块不知何时递来的手帕,想用力,实则无力地擦着自己的嘴巴。

“飞云,有心事吗?”

熟悉悦耳的女音,从耳边传来,似乎轻轻地勾动着飞云的心弦。

不需要回头,心中的竖琴已经自鸣地奏出了充满暖意的优美乐曲。乐曲声中,心里似乎有些东西在滋长着、发芽着。

“你……在等我?”

强烈的讶然,使飞云忘记了自己所有的狼狈正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爱美兰的面前。脑海中一片空白的他,完全没有联想到,为何爱美兰会在这里。

“嗯,我只是刚好上洗手间。”

说完,爱美兰忽然脸一红。此刻,她的着装是如此整齐,哪像上洗手间的样子,分明告诉别人,自己等了一个晚上。

她没有纠正答案的打算,她知道飞云不会介意的。

“抱歉,失礼了。”

努力地想支起身子,可是麻木错乱的神经,让他失去了控制。飞云一个踉跄,再次坐倒在地上。顺带地,原本沾在下巴的恶心分泌物也落到了胸前的衣衫上。

飞云不在乎,他想再次爬起来。

可是爱美兰制止了他,冲上前,一把扶着飞云。

“你看你……”

迷糊中,爱美兰到底说了些什么,飞云听不清楚了。他只是觉得一阵温馨的香气,正渐渐地沁入自己的鼻孔,很舒服,也很安心。

不知为何,疲倦到极点的他,有种将内心所有的不忿苦恼全数宣泄出来的冲动。

所以,他说话了。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但他毕竟说了出来,也听到了爱美兰那近乎呓语的重覆应诺声。

朦朦胧胧中,飞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耳边回响起一段母亲曾经说过的话:“飞云,记住,无论如何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痛苦、你的伤痕。好奇的人,会吸吮我们悲情的眼泪,就像苍蝇吮吸一头受伤的鹿的鲜血一样……”

飞云挣扎着、扭动着、含糊地说着:“不!她是不同的,她是不同的!她不是好奇,不是好奇……”

飞云迷糊的喊叫声,渐渐小了下去。

寂静的空气中,只剩下擦汗的摩挲之声。就这样,躺在柔软的臂弯中,享受着那份温腻柔和的触感,飞云带着惬意的笑容,沉沉昏睡过去了……

天亮了,太阳宛如负责监督早训的教官,把自己明晰而严厉的视线投到飞云的脸上。

红彤彤的光亮,迷糊地穿过了飞云的眼帘,落在眼球上。

啊……头好沉……依然处于宿醉状态的飞云,不愿起床。可是从床头方向飘逸而来的诱人香气,却意外地激醒了飞云的理智。不过,只激醒了一小半。

“小狗狗你这混账,又偷吃我的饼干了……今天中午罚你没饭吃……”

飞云呓语般宣读着无辜小狗狗的判词。

“懒虫,现在是中午一点,我已经喂过小狗狗啦!”

轻柔的女音,换来了跟轻柔毫不沾边的激动。

“哇啊——”

飞云整个人以非常难看的姿势,摔到床下面去了。

“啊——你没事吧?”

“啊——好痛——”

飞云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惊讶地发现,爱美兰正站在自己面前,用关切的眼神望着自己。

两人,就这样怪异地近距离对望着,彼此都在对方的瞳孔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慵懒而怪异,一个美丽而温柔,说不上合称,却相当自然。

这刹那,两人同时中了定身术,呆住了。

好一会儿,还是飞云先开口了。

“啊……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啊!……是哦……我……我今天放假。”

爱美兰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习惯性地向依然抱着被子,摔坐在地上的飞云行了一个淑女礼。行礼之后,却发现不合时宜。

于是两人的表情更加精彩了。

还是飞云先开口:“你怎么好像随时能够放假,你不怕你的国王老板炒你鱿鱼吗?”

“嗯,没事的,我至少有三百天的累积假期,可以随时放假,这没有问题的。”

飞云流冷汗了,心里暗道二三百天?这岂不是从小就在皇宫当侍女,从来不放假?

似乎发觉自己的尴尬,爱美兰终于想起该解释为何自己会在这里——一个男人的房间。

“啊!我昨天忘了跟你说,不,可能是我说了你忘记了……我怕你忘记,所以再说一次好了。是这样的,自小养大我的一位退休侍女,这次刚好在香榭玛瑙,被你救了出来。所以,我想向你说声谢谢。还有,我婆婆要我帮忙跟路加先生说声谢谢,她说路加先生的驾驶技术非常好,坐在他负责运载的货舱里,根本感觉不到摇晃,实在太棒了。她还说,这年头像路加先生这种绅士几乎已经找不到了……”

“路加?那小子?”

飞云傻了眼,他怎么也想像不到,路加会是那副德行。虽然无法想像,飞云还是随口应诺着。

这时候,飞云察觉到爱美兰换了裙子。他模糊地记得爱美兰昨晚穿的是白裙,现在,她穿的却是米黄色的连衣裙。

那么说,自己昨晚也吐在人家身上了。

糟透了!神色开始慌张的飞云,开始不自控地左顾右盼了。不看还好,看了,就马上发现,床头有一大碗麦片和两块面包。连思考也不用,这都是人家煮给自己的吧!

老天,怎么回事?神经麻木的飞云打开衣柜,打算换衣服,可是一打开柜子,马上呆住了。

柜子里面都是新衣服,从贵族的燕尾服、宫廷礼服,到军装,到休闲服,什么都有。看那几乎是量身订造的尺寸就知道,这应该全是自己的。

咦?怎么连柜子的手感也变了。

退开两步,飞云又发现,连柜子也不同了。

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神经特别大条的飞云终于发现,屋子全变样了。

新的狗窝,新的窗帘,新的家具,新的衣服……

“飞云,唔,其实……我……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你会经常回来,所以有必要作些改动,我就自作主张了。”

爱美兰在拙劣地解释着不可能合理解释的事情。

飞云头大如斗了,他开始想了,猜想她是否看透了自己对身边生活琐事从来都不在乎这一点,所以这样子自动自觉地充当起女主人的角色。

到底是自己对她的放任导致现在她的乱来,还是她把自己的不在乎视为默许?

还是说,就因为自己根本不打算拒绝人家,才在无意识中做出了让人家随意处置飞云阁的暗示?

我的上帝啊……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娶了人家做老婆了?在心中,飞云自问了一个并不可笑的问题。

话说回来,这种老婆,倒是相当理想的。

结果想到最后,连飞云的理智也开始说服自己。于是,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感情防线,开始出现缺口。

飞云想:如果我现在向人家求婚,大概也不会遭到拒绝吧!

飞云苦笑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当然也无法将这种事情问出口。

“恋爱可以让一个男人在瞬间变成诗人。”

飞云觉得这句话绝对是狗屁,起码对他自己不适用。至少,他的舌头现在打结了。

“没关系啊!改变不错,我很喜欢。”

话一出口,飞云又后悔了,这不明摆着是嘉许吗?

果然,爱美兰的脸蛋儿立刻红了起来。

飞云本想说些什么,来暂时缓和一下,同时又不想伤人家的心,最后话到嘴边,就变成不伦不类的虚假惊叫:“天啊!我要迟到了,我答应强尼今天一早回去军火库号做舰体检查的。”

如秋风扫落叶地飞快干掉桌面的早餐,飞云逃难似地跑了出去。

“咦?强尼先生不是还在房间里睡觉吗?”

食指轻轻叩着自己小巧的鼻子,爱美兰似乎想通了点什么,眼中顿时绽放出高兴的神采,边哼着歌儿边收拾食具了。

半个小时后,飞云回到了军火库号上,发现沙芬娜正得意地不停重播着一段录影。

“这是什么?”

飞云问。

“不就是我们饥不择食的大情人啰!”

带着恶搞式的不怀好意笑容,沙芬娜播放出一段路加和克里斯绝不愿意提起的录影。

时间回到一月十八日。

画面上,刚完成任务的路加正偷偷把一个载人货柜运进克里斯的旗舰黑马号上。

“好了,计划完成,说好的,一人一半,泡不到手的就要让给对方,两人都无法追求到的,才放走。”

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情圣身分,克里斯对路加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

路加显得有点心急。

的确,货柜里是他和克里斯专门让乔治装载的美女专用柜。在克里斯的威之下,乔治无奈地将女士优先,妇孺先上这个条款做出人为变动。变成了“美先,否则免谈”把两个家伙专门用战术电脑锁定的单身美女,都装载到一个货柜里。

所以,从路加把人拯救到黑马号这一刻开始,就是色狼专用时间了。

“你确定绝对没有错吗?”

克里斯小声地要求确认。

“哼!不信?自己看!”

说罢,在货柜旁边,路加打开了早在登陆前就安装好的微型监视器。

克里斯一看,顿时食指大动,变得干渴的喉咙不停地蠕动着。连站在他身旁的路加也能清晰地听到他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太正点了!兄弟,我们发了,往后十年恐怕也不用再四处寻花觅草了。”

克里斯因兴奋而显得浓浊的眼中泛着狂热的红光,他露出身处天国的幸福表情。

的确,里面的女孩子实在太漂亮了,虽然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无法探知外界的不安和惊恐,依然无法掩饰她们的天生丽质。

柔软的头发、似会说话的水灵眼眸、薄而小巧的红唇、如牛奶般光滑的肌肤……

如果不是里面的环境太糟,大概,看着这画面,旁人会误以为正在举行的是宇宙小姐选举呢!

两只色狼眼里的激情焰火,立刻爆发,体内的雄性激素急速地分泌着。只是在他们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潜意识,依然让他们努力地保持绅士风度,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仪容。

“准备好了吗?”

克里斯一手握着门把问路加。

“嗯。”

“好,我们一起数一二三,同时把门打开。”

“好!”

路加握着另一个门把手,点点头。

“好,准备……一……二、三!”

一和二之间隔了至少一秒,但二三是连读的,很明显,克里斯那家伙偷步了。

你这混蛋……路加心中悲鸣着,只是碍于身在美女面前,不好发作,只好用力开门,企图赶上克里斯的动作。

顿时悄无声息,不论是里面还是外面。

货柜里面的沉默,开始有种欣喜在升腾。

可是,货柜外面的沉默中,却充满了无言的悲鸣,两个人都面无血色,所有的血,都变成了惊讶与苦酸混合的血泪,流淌在他们的心里。

怎么回事?我的美女呢?

呜呜呜呜!我不要老婆婆——聚眼望过去,美女如云,如果把这些美女的年龄全都减掉四十年,或许是这样的。问题是,触目所见的,都是年纪在七十岁以上的“古典级”美女,或者说“古董级”美女更准确一点。

两人的表情,相当怪异,他们都是欲哭无泪的。但绅士的本能,使他们无法立刻翻脸不认人。于是,两人的五官开始了无法自控的颤动。幸好,在老婆婆们的视力大多不好,以及光线并不充足这两大因素作用下,并没有谁看到他们那副绝对不自然的表情。

想哭,装笑。

拉长的嘴角,收不回来。

辛酸的鼻子,不能抽泣。

抬起的眼皮,不敢拉下。

可以说,两人五官上的表情,是用胶水黏上去的。

“啊——终于有人开门了。”

“我们安全了吗?”

“谢谢你啊!英俊的小伙子。”

“你们的驾驶技术太棒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有兴趣做我的孙女婿吗?啊!对了,我的孙女好像刚过十岁。你多等几年,好不好?”

一大群老婆婆,七手八脚地解开安全带,热情地围上去,用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方式,感谢这两位救命恩人,有念吉祥咒的,有以天主之名祝福两人的,有为自己十岁的孙女介绍男友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一时间,依然处于假装英俊潇洒中的两人,被唠叨的海洋淹没了……

“哈哈哈哈!”

看着两人的窘相,飞云和沙芬娜笑得前仰后翻。怪不得这两个家伙,自从营救行动结束后,就老实了许多。

好不容易,笑弯了腰的飞云,总算缓过一口气。

他问沙芬娜:“对了,我记得这些都是”守护“中的美女哦!你真是厉害,怎么能把人工智慧设计得如此逼真,我怎么看,都觉得是真人哦!”

回想起刚才画面中,美女们逼真无比的表情和动作,飞云心生慨叹。

“这个吗?我也不知道哦!”

沙芬娜眨了眨动人的眼睛,似乎只要她颀长的眼睫毛甩动几下,就可以把飞云的问题给挡回去。

“嘿嘿,游戏是你设计的,你少给我装糊涂了。不过说回来,假如你将来退役了,跑去做游戏工作者的话,肯定能一举成名。唉!那些姑娘们太棒了,水准远远超出了现有水准。”

发现沙芬娜并不想回答自己,飞云也懒得继续问下去。

所以,他干脆转移话题,问沙芬娜一些技术性的问题,看能否改装现有的军舰,提高战斗力。毕竟,打了一次要塞,舰队实际上还是元气大伤的。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可能招募流散过来的联邦老兵,恢复元气。

飞云也知道,这并不容易,现在,粮食等补给是按月补给的,每次增加兵力,都要写上二十份以上的报告,每次有人战死,都会有人来翻查战斗录影,看是否属实。

无论自己干什么,埃克罗的人总是用狐疑的眼光望着自己。

这种朝不保夕的感觉,让舰队的士气慢慢地往下掉,军中的抱怨从未平息过。

如果不是皮科特一直在帮自己撑着,大概连自己都受不了,皮科特的苦心,自己是知道的,也正是他,控制着部分的舆论,让卡邦尼那边散播过来的恶意消息无法大行其道。

但,这种微妙的平衡,又是否能延续下去呢?

永远不能并肩跟埃克罗军人一起站在阳光下的自己,最终是否能融入埃克罗呢?

飞云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对于埃克罗的事,不想管,也不愿意管。

他们冷意的目光,就是最好的盾牌。既然他们自己把合作的大门虚掩上了,那自己也没有必要一直把自己的脸蛋贴在冰冷的大门上。总之,他们不把大门打开,恭迎自己进去,自己就绝不再敲这扇门。

假如卡邦尼人攻来,就让他们先吃吃苦头吧!

想到这里,飞云开始有点自暴自弃地停止了关于埃克罗态势的思考。

飞云走后,一个好听的声音传入沙芬娜的耳朵中。

“姐,我觉得飞云这小伙子很可爱啊!即便是忧心忡忡,也不会想不开,顶多什么都不管。这年代中,能够随遇而安且具有豁达心情的男子汉不多了。”

沙芬娜回头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因为,眼前这个拥有金发妖精造型的女孩子,脱离了立体投影区,直接趴到了桌子上。准确地说,是她擅自调整了投影器的投射方向,把自己的影像放到了电脑桌上,形成一种活人从电视屏幕中跑出来的怪异感觉。

“臭丫头,吓死我了!”

沙芬娜不满地嘟哝着。

“哼!到底谁是丫头?”

妖精非常不满地叉起腰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好啦好啦,我是丫头,我是丫头。不要告诉我,你看上飞云啊!人家可是名草有主啰。”

“嘻嘻!我只是说笑罢了。那个叫爱美兰的丫头也很可爱啊!竟然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东西搬进飞云的家里,嗯,这就叫蚕食地盘。”

“对了,听说飞云是天秤座的。天秤座的男生都是这样子吗?对什么都不在乎?”

“好像是的。一个不在乎,一个蚂蚁搬家,到时候,等搬家完了,人也在这里了,那就是既成事实了。”

“果然是奇怪的一对……不过,好像你比他们更奇怪吧?”

沙芬娜若有所思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喂!小丫头,你给我说清楚,你说我是怪物吗?”

“……你本来就是嘛!”

于是,两人又吵架了。

女人之间的口水战,永远都是可怕的,幸好,飞云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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