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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闺秀 第七十五章 祖父 1

“大小姐可在房里”话音隔了镂空梅花窗传来,帘子一打,走进来祖父房里的大丫鬟秋彤。

“大小姐果然在呢,这新移的房子看起来比绛雪轩要温暖许多,”秋彤搓着纤长的手指悠悠的进来,裹着白羽云锦披风,十八、九岁的模样,显得素净。她瘦高挑的个子,瓜子脸,双颧上有几点依约的雀斑,一笑起来明眸皓齿阳光灿烂。平日只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暗花褙子,天青色的裙。虽然衣衫老气横秋,穿在她身上却益发透出几分清秀出尘。

秋彤姐姐伺候祖父至今,没个名分,却在府里的地位举足重轻,连祖母都谦让她三分。

流熏心里也生出几分诧异。秋彤姐姐伺候祖父,平日都是不出养浩轩祖父的院子半步的。

她忙笑盈盈地迎上前去问,“秋彤姐姐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话遣个小丫鬟来传就是了。”

秋彤只是含了盈盈的笑答“才去给老夫人送冷香丸,一出门恰遇见了大老爷在寻小姐,恰我向这边来,就替大老爷过来传个话儿。你速速过去吧。”

说罢就要挽起流熏的手就向前去。

流熏心头一动,难道爹爹看出了她同旎姐姐掉包救哥哥的诡计,得了暇同她清算旧账来了行了几步,出了庭院,流熏辨别方向不是父亲的书房,忙问“这是去书房吗”

“养浩轩。大小姐莫耽搁了,老爷候着呢。”

流熏不觉一怔,爹爹传她去问话,却不是在爹爹的书房,反是在祖父的书房养浩轩,这是何意

看秋彤姐姐眸光里分明含着隐隐的笑,流熏心头一动,她不多说,她也不便多问,笑吟吟吩咐丫鬟“丹姝,我去看看就回,你们候在这里,不能让爹爹等急了。”

流熏随着秋彤去往祖父的书房养浩轩,已是天色将暮。庭院里两株罗汉松满是洁白的树挂,婆娑冰莹很是可爱,雪气清凉润肺,更令人神智一清。

远远见几名护院在廊下按到寻回,那是祖父的四名护卫,如临大敌一般不许人靠近。

“秋彤姐姐,祖父何时回京的”流熏眼前一亮,脱口问。

秋彤一笑,看着两名在庭院逡巡的护卫,赞一句“大小姐果然聪颖。老太爷才从宫里回来。船在通州才靠岸,宫里就传来皇上龙体欠安的消息,急召了老太爷入京去面圣。就回来晚了些。”

“这么急”流熏嘟念着,心里寻思,莫不是皇上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定要在祖父才回京城未及落脚,就召进宫里去商议

转念一想,更觉得奇怪,祖父回府这么大的事儿,府里定然人声鼎沸涌出府门去列队相迎,可如今悄无声息的,莫不是不想声张惊动众人竟然还神神秘秘的拿了爹爹的旗号传她去问话,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此她心里未免有几分忐忑。

看了流熏一脸戒备的模样,秋彤掩口笑了,取笑她说“可见是做贼心虚的,速速去吧。”

谢阁老府,如今是朝中举足重轻的所在。这些日子祖父避嫌不在京城,谢府却依旧车水马龙,宾客如云,所为何事,流熏心知肚明。

二人絮絮的说着,才到廊下,忽见侍卫们分立两厢,书房内父亲谢祖恒闪身出来,让着一位头戴雪笠,身披松软的玄狐皮斗篷的人,也看不清脸色,只听了一声咳嗽,秋彤慌得拉了流熏闪去一旁垂首低头。

来人也不看她们,一边走一边摇头对身旁紧随送客的谢祖恒说“中堂大人该是好好生劝慰阁老大人,这圣意已决的事儿,阁老大人何来如此的固执呀”

这声音,是宫里的公公,流熏偷眼看到一张白面无须的婆婆脸,褶皱里的笑容都透出几分高深莫测,流熏认出,这是皇上身边的牛公公,入宫那日她曾见过的,他如何在这里

谢祖恒口中喏喏,步伐去稳健从容,直送了那宫里的公公出了书院去。

流熏的步伐踟蹰,祖父才回府,一路上舟船劳顿,必定疲乏,可偏偏传了她去见。

“只我一人么”流熏讪讪地问,心想莫不是这几日府里被她闹得鸡飞狗跳的,祖父听闻了什么,要兴师问罪。她平日最惧怕祖父,祖父和善时任凭她在怀里揪胡子,若是严肃时可是虎啸深林,家里从爹爹叔父们畏惧严威,无人敢大口喘息。

秋彤立在廊子下,接过仆人递来的一盏参汤叮嘱流熏“熏姐儿,只你能去劝老太爷进膳了。老太爷的性子犯了,他要绝食死谏皇上”

“绝食,死谏”流熏眸光里满是惊愕,才祖父回府就显疲惫,如今什么事儿竟然到了绝食死谏的地步上

“才宫里又来人了,耽搁了许久,劝了许久老太爷誓死不肯推举新太子呢。”秋彤担忧的说,“可是皇上有旨,百官举荐太子,离最后的期限将近,九成的朝臣都递上折子了。老太爷抗旨,这可是死罪”

原来祖父是同皇上杠上了流熏哭笑不得。

祖父多少有些道学先生的迂腐,前世里因太子景瓍被废,祖父同皇上师徒君臣就起了争端,祖父主张治病为本,而皇上一意孤行,绕开了祖父这当权阁老和礼部,一纸圣旨便昭告天下废黜太子,无法挽回。

祖父当庭叱责皇上此举有违祖制,不合礼法,一怒之下辞官告老还乡,皇上不准。才有如今祖父回天无力,撒手云游去了。

若是臣子敢逆鳞触怒皇上,早被抄家灭门,但因谢家世代首辅重臣,群臣之首,多年对皇家鞠躬尽瘁,皇上也没有怪罪。

如今祖父归来,恰是皇上下旨举荐新太子的期限将至,百官翘首相望观察祖父的动向来推荐新太子。若是祖父执意抗旨不做举荐,那是欺君之罪;若是让祖父举荐新人,祖父一定不肯另保新的储君。这可是两难了。

当年,太子被废,谢府被牵扯深陷进这泥潭,她还依稀记得。

秋彤一笑,也不理会她,只对书房内小心翼翼地通禀一声“老太爷,大小姐来给老太爷请安了。”

撒花红锦帘被风吹拂,坠脚的两头银蒜一晃一晃的,就在流熏绣鞋旁,晃得流熏反有些心神不宁。

也听不到说话声,偶尔传来祖父几声咳嗽。

“爷爷,熏儿来了。”流熏立在帘子外恭声报门。

这才听到祖父一声叹息,嗽嗽喉咙吩咐一声“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六尺长黄花梨书案,红檀木太师椅,祖父谢廷尧斜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桌案上轻叩出匀促的响声,若有所思。他眯着眼打量一眼流熏,疲乏的揉揉额头,并不开口说话。

流熏反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进退不得。

她的余光一眼瞟见坐在两侧圈椅上的二叔谢祖慎,四叔谢祖怀,各个神色肃穆,似出了什么大事。屋内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流熏的心一沉,笑容也就散去。

依理说,长辈们有正事在谈,她该告退才是。流熏向叔父们见礼,然后堆出恬然的笑说“祖父此行可还一路身体安健熏儿看了周易,推算出祖父该是回府了,恰路过祖父房外,看到院里的护卫熏儿不知祖父同诸父有要事商议,那,熏儿先行告退,等会子在来”她试探问,更看一眼秋彤气恼的目光,似在责怪她狡猾的临阵脱逃。

祖父谢廷尧打量她,捋着银白的胡须,锐利的眸光中似要从她身上洞穿什么秘密。

秋彤将一碗参汤塞去流熏手中,递她一个眼色。

流熏缓步向前说“祖父,一路舟船劳顿,吃碗参汤吧。熏儿伺候祖父。”

府里人人尽知,祖父最是疼爱她兄妹二人,如此危难生死关头,这规劝祖父的重任就落在她肩上。

祖父冷冷扫了众人一圈,哼哼的笑了两声,面容冷峻目光矍铄的大声嚷道“老夫早已说过,老夫绝食死谏皇上都退下,毋庸赘言”